秋天晃眼过去了一半,天气却还不算太凉。教室里一眼望过去,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短袖的男生。
晏摘星也不过就罩了件薄衬衫。他的肤色偏白,是那种透着气色的白皙,黑色的头发修整得清爽干净,晏摘星长得更像母亲,这一反常态的平淡打扮,倒给他添上一身书卷气。
他微微眯着眼睛,让自己更能看得清黑板上的字些。
“晏摘星!你搁那偷偷学是吧?上号上号!”一旁的大学室友拿手肘碰了碰他,压出气音怂恿他玩手机。晏摘星正做着笔记呢,本来写在书上的字就歪歪扭曲不知所云,这下握着笔的手被一碰,直接给碰得画了出去。
他“啧”了一声,把笔丢在书上,压着嗓音回道:“哥,我这门真不能再挂了!”说罢他又抬头望了眼黑板。这堂课本就偏无趣,讲台上的老头讲得也不太有激情,周围已经有同学支不住困意,一边点头一边记着笔记,也有像他室友这样,干脆破罐子破摔,打着游戏的。晏摘星就动摇了一下,而后想到如果再挂科,他即将要面临的糟心事,还是耐住了性子,重新拿起了笔。
无论怎么样,起码先从期中考拉点分吧。
“行行行你卷着吧……上路上路!我操……!”
许是身边人动静有些大了,引起了教授的注意,讲台上的老头悠悠的把视线投了过来。
这会的晏摘星,一身白衬衫,又做着笔记,和以往的张扬模样大相径庭。老教授忘性比较大,对每个学生的脸不太熟悉,顺着声音方向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一圈低着头的学生里,就一颗黑色的脑袋是抬起来的。
老教授清了清嗓子,给了晏摘星一个攒平时分的好机会:“哎,那个白色衬衫的同学,就是你,来,我刚刚讲的内容是什么呀?”
晏摘星懵了,周围的同学也三三两两地把视线投了过来。
不是,这老头,今天怎么点人回答问题了啊?!
他起身的时候顺势踹了一脚旁边的室友,而对方只知道他手机里的游戏,都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只轻声嚷嚷着“别搞别搞”。
晏摘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课本,写得乱七八糟的,啥也看不懂。
接着他又无奈地抬起头,看了看老教授写的黑板字,模模糊糊的,啥也看不清。
他沉吟片刻,周围有女生一直在看着他,晏摘星难得感受到了一丝不好意思,挠了挠微红的脸,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老师,我刚刚没听清楚。”
晏摘星的下巴上有颗黑痣,白皙的脖颈上也有一颗,他嗓音淡淡的,耳朵尖又泛着点红,看着还挺乖。
老教授见他这副模样也没生气,摆摆手让他坐下来,有耐心地说着:“没事啊,我再给你讲一遍啊。”
而后的晏摘星也没把那堂课给听明白了。
回宿舍的路上,有关系比较好的女生拉上了晏摘星的手臂:“小星星!今天你有安排了不?”
晏摘星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臂,他脸上带笑,扬了扬手里的课本:“有呢,和我的课本相亲相爱,算不算安排?”
“这个时候你学习??你不对劲。期中哪怕不及格,也不一定会挂科啊。”另一个女生撇了撇嘴,还举起了手里的糖果:“我还特地买了糖,咱们晚上直接去游乐园玩呗!”
晏摘星是真的对这种节日不感兴趣,他拍了拍室友的肩膀:“喏,老杨借给你们,你们带老杨去一样的。”
“我们本来就是要一起喊的,老杨你去不去!”
“去啊!去啊!我老杨闲人一个!”老杨直接一口答应下来,和女生们讨论了一会去游乐园的安排,而后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晏摘星耳边:“晏摘星,我和你说,万圣节晚上可能真的会有鬼啊魔啊啥的,你爸爸我晚上不在,你一个人在寝室里要是看到啥不该看到的……”
“去一边去,你和我说中元节我可能还怕点,你拿万圣节吓唬你爸爸?”晏摘星给他一脚踹开了。
“哎,你别嘴硬啊你,平时拉你看个僵尸片都不看。”
“滚滚滚,快滚……还不赶紧抓着老杨给他化个妆,把他搞成那个,就那个……木乃伊挺合适的,看不着脸估计还帅点。”
“啊??你啥意思??晏摘星你啥意思??”
……
闹腾的人走了之后,晏摘星才有了自己的时间,他抹去了脸上的笑意。口袋里手机震动,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消息,随即不耐烦地关闭屏幕又装回了口袋:“……烦死了,这也要管。”
“自己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还他妈要管我。”
晏摘星也不是真的要学习,他只是不想参加类似于万圣节这样的活动。
就像是他骨子里有些排斥这种“鬼怪”,总觉得看到心里发毛,又堵得慌,导致他连恐怖片这类的电影看的都少。
这种感觉也称不上害怕,就是排斥、不想看见、不想面对。晏摘星很难去形容,他也说不清楚。
他没在寝室一直呆着,天色晚得很快,他自己玩了会手机,直到肚子咕噜噜叫出了声,他才想起来晚上没吃东西,又不想点外卖,寻思着下楼去买点什么。
万圣节的氛围被营造的很好,广场中心已经占了几个社团,一个大型南瓜灯摆放在广场正中间,路边树上都挂上了灯带,有蝙蝠、幽灵、蜘蛛等这样的小装饰点缀着。
路边有学生支起了占卜的摊子,也有打扮得非常可爱的小魔女和小幽灵们。几乎都是奇装异服的学生们,晏摘星一身白衬衫倒是在这群人中扎眼了起来,他被塞了好多糖果。
“是大一的学弟吧?来来来,送你点糖果哈~”
“谢谢学姐。”晏摘星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习惯带着甜意,他丝毫不觉得“装嫩”有什么不妥,把几个“魔女”们逗得又多送了点糖。他也不推辞,裤子口袋里鼓鼓囊囊地塞着糖果,一手还拿着被赠送的小南瓜灯,在校园里慢悠悠地走着。
一路越走越安静。
晏摘星嘴里的糖被他快速嚼碎吞了,他肚子还空着,吃了点糖就更饿了些。
大家好厉害啊,这路边灯都变成青色的了,还真有点那个意思。晏摘星边走边想。
秋天的夜里总归是凉的,晏摘星就一件衬衫,忽地感觉一阵凉意从后脖颈直接窜到脚底,惹得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然后也无意识的往后看了看,就看到一颗干枯的人头从黑暗的尽头滚了过来。
那是颗“死状”奇惨的女人的头,脖子处似是被生生撕裂开的。脑袋上的长发稀疏,一缕一缕地缠在脖子上的撕裂处。那张脸好巧不巧的就对着晏摘星,女人的嘴轻轻微张,嘴角也带着血迹,两颗泛黄的眼珠子死瞪着他,已经凸出了眼眶,感觉下一刻眼球就要滚落出来。
晏摘星心头猛地一颤,身体本能地远离了几步,拿着手中的南瓜灯照着面前的人头。
他压制不住自己猛跳的心脏,警惕心促使他和那双泛黄的眼球死死对视。他这才意识到,身边安静的可怕,路边的灯也泛着瘆人的绿光。
这也是别人做的道具吗……?是有人在故意整蛊他吗?
这时候,老杨吓唬他的话又钻进晏摘星的脑子里:“我和你说,万圣节晚上可能真的会有鬼啊魔啊啥的……”
他真的有些被吓到了,那颗头就倒在那里一动不动,那死人的面容也“逼真”极了。
晏摘星缓了神之后,尝试往周围喊着:“喂!有人没?……谁的道具啊?背地里吓唬人是不是?”
哪怕有可能会被当成整蛊素材,晏摘星也不在乎了。
他总觉得那颗头不是假的……
学医的人怎么会看不出人死去的模样呢,晏摘星把那张脸观察得细致极了,越是观察就越是心惊。
那颗头……好像真的、真的是……
他手都凉透了,心如擂鼓。晏摘星想跑,却惊觉自己的腿无法听从使唤,他只能愣愣地杵在原地。
他听见黑暗深处有东西摩擦地面的声音,又有一颗脑袋滚了出来,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晏摘星没有戴眼镜,灯光又有些昏暗,那张脸他看得不真切,却知道那双眼睛也在死死注视着他。
而后这样的、像是有球体滚动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脑袋滚到晏摘星附近,带着浓厚的、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
有一颗直接滚到了他的脚边,脸依旧对着晏摘星。
这是颗上了点年级的男人的头颅,那颗“人头”张着嘴,露出了惨白的口腔,晏摘星看不见他嘴里的牙齿,连舌头都只留了一个横截面。
晏摘星被这些不见躯干的头颅包围着,他动弹不得,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甚至叫不出声音。这些人头们也没放弃继续吓唬他,他脚边的那颗头颅,从那张嘴里发出了难听的、嘶哑的声音,而后从那被扯断的脖颈处,冒出了几根肉色的触须,轻轻缠上了晏摘星的脚腕。
下一刻,晏摘星从身后被人抱住了腰,带着跑了起来,手中的南瓜灯滚落在地。
那颗头没缠稳猎物,就因为惯性又滚了出去,之后这群“人头”们纷纷都伸出了触须。那些触须触碰着地面,将这些头颅推着向晏摘星的方向滚动。
晏摘星脱离了那个区域后,才能正常控制双腿了。救了他的人还搂着他的腰,他一边被人带着跑,一边自己调整节奏跟着身边人的脚步。
从晏摘星的角度看过去,他只能看到对方那头扎眼的白色头发。
也不知道两个人跑了多久,晏摘星体力有些跟不上了,直至身边人把他拉近了一个拐角处,似是穿过了一片光亮后,那些头颅滚动的声响也尽数消失。
他总算能够停下来喘口气,身边的这位“救命恩人”倒是没怎么喘,他心中一阵钦佩,抬头和这位“大哥”致谢:
“谢、谢谢大哥……我以为我小命要……”晏摘星抬头看清楚了白色头发的男人。那双紫色的、和晏摘星一样颜色的眼睛里透着沉稳,却在看到晏摘星脸的刹那,也染上了讶异。
那分明是张和晏摘星相似的脸。
“……晏其?”晏摘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自己许久没见到的亲哥哥。
说是晏其,也有些……太不一样了。晏摘星从来没见过晏其这副模样,一头白发映着青色的光,脸看起来苍白又憔悴,还带上了皱纹。
晏其分明还没过三十,脸上就有了皱纹?哪怕自己好几年没怎么见过他了,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变化吧。
“你真的是晏其吗?”晏摘星下意识问出了声。
白色头发的“晏其”动了动嘴唇,像是害怕把面前人吓跑一样,他轻声唤了句:“……摘星?”
这是晏其从来没见过的晏摘星。
头发打理的清爽干净,脸上也没有眼镜的遮挡。精致的脸张扬地展露在外,眼底也没有晏其熟悉的黑眼圈,那双和他一样的、紫色的眼睛里透着朝气和神采。白色衬衫让他的弟弟充满着少年朝气,身条修长单薄,是少年还未完全成长开的象征,保留着还未褪去的稚气。
……这是他理想中的晏摘星的模样。或者说,这就是晏其认为晏摘星该有的样子。
这样的晏摘星,是一副被爱滋养大的模样。
“晏其,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把自己搞成这样了?”在确认对方身份后,晏摘星的态度立刻转变了。
他们确实有个几年没见过面了。错过了他好几个生日、生病也不在他身边、甚至连他的毕业典礼都不知道要来参加的兄长,现在再度出现,晏摘星难免带上了一些情绪,情绪中还藏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撒娇之意。
但晏其很快就捕捉到了,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脑子里正在处理目前的状况。
他确实是晏摘星,是他的弟弟,却不是他熟悉的晏摘星。
晏其接到的任务,只不过是到处支援被困住的队友们。这次的【虚异访客】借着万圣节,混迹在人们的世界里,只是这次的对手似乎有些棘手,不知是会让人产生幻觉,还是拥有一些还未发觉的特殊能力。
总之确实有一部分人失去了联系,甚至怎么找都找不回来。
没有被回应的弟弟这会脾气更暴躁了。晏摘星冷哼了一声,自顾自地接话道:“行,反正除了管我学习,你也懒得搭理我呗。”
之前的恐惧感,在晏摘星见到晏其的那刻就烟消云散了。这会总觉得之前被人戏弄了,心里烦闷的很:“妈的,到底哪里来的傻逼戏弄老子。”
“你没受伤吧?”
“犯不着你假惺惺。”
晏其被呛住了,晏摘星平日里和他是有些疏远,但那种疏远带着歉意、带着敬爱。
他哪被晏摘星这样对待过?
“吓唬人的破玩意,还能真搞死我不成?”晏摘星在晏其的面前肆无忌惮暴露着本性,但身边的“晏其”总是习惯性沉默着,这让晏摘星浑身不自在了起来。他摸了摸鼻子,看着晏其的脸,试探性问了一嘴:“你回过家了没?妈一直念叨着想你。”
晏其的眼睛在青色的灯光下闪了闪,晏摘星看到了有水光在那片紫色里转动。
“妈……她……还好吗?”
“你这是什么话?她当然好着呢。”晏摘星无语了一阵,“晏其”真的太奇怪了,外形也变得奇怪,现在话也变少了,说出来的话也很奇怪:“你还没回去过?别说她了,连爸也……挺想你的。”
晏其本来还想张口多问几句,那双带着温柔的眼睛却在下一刻染上杀意。长期在战场上的经验让他快速感知到了危险。
有个半截身子的干枯女尸拿着刀,突然出现在晏摘星的身后。后者还没反应过来,那把刀就向晏摘星脖颈的方向狠狠刺了过来。
晏其眼疾手快,一把将晏摘星拽进了怀里,刀尖才只划过了晏摘星的脸颊。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晏摘星还没反应过来。晏其把晏摘星护得死死的,把晏摘星的头往怀里按着,随后抬起左腿直接一个猛踢,把那干枯女尸踹飞了几米远。
没等那女尸站起来,晏其不知从哪利索地掏出了一把枪,对准了那具尸体。只开了一枪,那女尸的眉心处便落了一个黑洞,而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晏摘星全程都被护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是晏其的胸膛。偏低的体温隔着布料传递给了他,却让晏摘星的脸部温度越发升高。
恍惚间他听到了枪声,再度离开对方的怀抱时,街道空空荡荡,只有孤零零的兄弟二人。
“啊?什么……?到底……”
“没事了,摘星。”晏其把枪别回了大腿上。晏摘星这才发现晏其一身的“装备”,那白色大褂底下甚至还藏了枪械和刀。
晏摘星直接懵了,他愣愣地摸上了自己的脸颊,黏黏糊糊的,是他的血。
晏其在这时好像接了通电话,电话另一头他听得不真切,晏其只回应着“嗯”、“好的”、“我明白了”,然后轻轻拉着晏摘星的手腕,朝着另一条小巷走着。
晏摘星应该没有离开校园,但是这里的路他却不认识。
晏其一路拉着他,晏摘星也没反抗。他缓神回来之后,一路上都在问着乱七八糟的问题。
“喂,晏其!这到底是啥情况?”
“刚刚是有人要杀我吗?他被你杀了吗?他人呢?尸体呢?”
“你怎么能有武器啊?你还敢开枪,你刚刚是杀人了吗?”
“你杀的人呢?你就不管了吗?哪怕不报警,我们先藏尸吧?”
“喂……晏其……!晏其!”
晏其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回过身来,一言不发地盯着晏摘星的脸好一会。晏摘星读不懂晏其眼里的情绪,那片紫色实在是太复杂了。他被盯得有些发毛,终是有些畏惧他哥:“我知道了,我不瞎说了……”
晏其把他苍白的手,贴在了晏摘星的脸上,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着,语气轻柔,又带了点小心翼翼:“放心吧,哥哥没杀人。”
晏其说:“你先走吧,哥哥再去处理点事。”
很少被兄长温柔对待的晏摘星,只惊喜了一瞬,就在又听到那熟悉的话语后,酸胀感从心口逐渐泛上喉间。他摆上了一张臭脸,侧头躲开了晏其的手:“又是这种话,随便你吧。”
晏摘星赌气地往前走了好几步,也没回头看晏其。
他终是忍不住回了头:“晏其,所以你到底回不回……”
晏摘星再度回头的时候,身后是他熟悉的校园广场。广场上似乎进行着什么新一轮的活动,装扮各异的年轻人们都围在一起,热闹非凡。
甚至有之前给他糖果的学姐,眼尖的看到了他,向他打着招呼:
“嘿!小学弟,来一起玩呀~”
他手上的南瓜灯早就不见踪影了。晏摘星恍惚之间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被划开时的疼痛分明还记忆犹新,那块皮肤却光滑依旧,连疤痕都不曾留下。
“……晏其?”
晏摘星呢喃着他哥哥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
周围灯火通明,“鬼怪”们互相合照,笑声连绵不绝。
倒像是一场梦境了。
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生生毁坏了静谧的夜晚。
原本睡眠质量就不好的晏摘星,在听到第一声电话铃就被惊醒了,然后迅速挂断了自己正在吵闹的手机。但客厅里的电话依旧响个不停,他烦躁得厉害,在床上猛踹了几脚被子,把整颗脑袋都埋进了被窝里试图隔绝噪音。
晏摘星以为晏其或者琉辉会去管一下,但铃声持续了很久。
他实在受不了了,从床上不情愿地爬起来走出房间。出了房间后那铃声更是扰人了,晏摘星快速摸到了夜灯的开关,他下意识先看了看晏其和琉辉的房间,两扇门都安安静静地关着。
晏摘星又困又晕,他没仔细多想,客厅里的铃声如同在催命,催得他大步迈到座机前拿起听筒,语气不善地接了这通扰民电话:
“喂?谁啊!”
晏摘星不确定哥哥们有没有被吵醒,他这声克制了音量。在他接起电话之后,他周围的气氛突然发生了变化。
就像是有一团巨大的黑雾把他包围了起来,一片死寂。
恐惧快速笼罩住了他,晏摘星的心脏快速跳动,几乎是察觉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他就把手中的听筒砸了回去。
他有意识地望向了厅里挂着的中式时钟。
月光透过窗户淡淡照亮了钟面,钟声轻轻嘀嗒,时针刚从十二点的位置移动。
三兄弟的早饭吃得不算太沉闷,晏其总是会活跃着气氛,和琉辉聊着有的没的,时不时向沉默的晏摘星关怀两句。
晏摘星用筷子夹着油条,心不在焉地啃着。他又久违的几乎一晚没睡,眼底青得快发黑了。晏其用余光悄悄关注着晏摘星的脸,克制着语气里的关心:“怎么了摘星,晚上没睡好吗?”
琉辉闻声瞟了坐在他边上的晏摘星,轻哼一声:“哥你别管他,估计又是训练过火,肌肉酸疼得睡不着觉。”
他说完还顺口接了句:“疯成那样,活该!”
“没事,哥。”晏摘星吞下了嘴里的食物才开了口,“琉辉你少说两句。”
御影琉辉眯着眼睛,带上了笑容。
“胆肥了是吧?回头我看看你训练得怎么样了,你看老子不揍死你。”
琉辉这猜测不无道理,晏摘星恢复正常作息后,这不是他的第一次失眠了。
自从“裂口女”任务的结束,晏摘星把重心放在了提升自己上。他花了五年时间去研究资料,到最后发现不仅不能够拯救哥哥,甚至连保护好自己,不让晏其担心的能力都没有。
仅仅只和一只怪物战斗,都能惹得自己一身伤,最后还被迫过度使用异能落荒而逃,狼狈地逃回公司的时候,他感觉非常耻辱:从小依赖哥哥们到大,成为了一个废物还觉得理所应当。
【传送门】是一个相当厉害的异能,它不该被自己这么使用。当初父亲凭借【传送门】,肆意使用着各类大型兵器,在面对怪物群的时候,能够做到大规模厮杀,自身一把长刀都挥舞自如,甚至能够配合【传送门】完成独创的刀法。
但他用那从父亲那继承来的异能,又做了些什么呢?
晏摘星的【传送门】,被他用在给同事传递资料,或者是短距离拿文具的偷懒用途上。
当晏摘星找到御影琉辉,和琉辉说要学习格斗技巧的时候,琉辉刚好训练结束。他撩了一把额前有些碍事的卷发,越过晏摘星去拿了瓶冰水,训练时用着异能的双眸又眯了起来,恢复了那张看起来好相处的脸。
而后看着好相处的人开了口:“你现在才想着要训练?早些时候我和你哥催着你的时候,你他妈在干嘛?”
晏摘星默不作声,他悄然攥紧了拳头,直至指节发白泛疼。
琉辉背对着晏摘星都能知道他是一副什么表情。他顺手把水瓶丢了出去,瓶子在空中翻转,那凉意擦过晏摘星的手臂,在不远处的墙边稳稳立住。
“先跑两圈,看看实力。”琉辉说道。
【幻影】给员工们提供训练的场地,是由月读司研发出的特殊空间,地方很大,晏摘星甚至一圈都跑不下来。他硬撑着跑完第一圈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抬腿的力气,他跪倒在地上,气管已经疼得快要撕裂,嗓子里的铁锈味怎么都压不下去。
“哈啊……哈……咳、咳咳……!”
“就这?”御影琉辉嗤笑,“所以才会被打成那副狗屎样子。”
御影琉辉接着说:“你就这点本事,跑个步都跑不下来,还没你小时候会蹦跶,就敢跑出去送死了。要不是那天你同事跑来找我,我还不知道你能这么傻逼。”
晏摘星缓了好一会,他大口呼吸着,总算感觉有点劲了,才撑着地板挣扎地站起来。
他张了张口,想说出来的话堵在嗓子里,沉默半晌才敢开了口:“龙君,那天……对不起。”
“滚你妈的,别给老子肉麻。”御影琉辉推了一把晏摘星的头,“我要和你计较这个,还当你哥干嘛?”
“也没什么好道歉的,我确实没保护好晏哥。”
“琉辉,还有……”晏摘星抬起了脑袋,直直望着御影琉辉的脸,心脏狂跳,神情认真:
“我喜欢哥。”
“我知道。”
“我说的是那种喜欢……!”
“我说我知道!”
御影琉辉侧过头去,碎发从他的头顶落下,晏摘星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这个家,只有晏哥不知道。”
在那之后,御影琉辉训练时,都会带着晏摘星一起,而他给晏摘星布置的,一直都是增强体能的训练。晏摘星从最开始艰难的完成目标的三分之一,到后面能够勉勉强强通过琉辉的目标,足足花了一个月之久。
直到他开始试图跟着琉辉一起进行体能训练的时候,琉辉才开始教他基础的格斗技巧。
晏摘星每次训练起来就开始不管不顾,时常有琉辉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总会试图完成超额的训练,在夜晚里常常肌肉酸疼,闹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晏其是知道这些的。
但担忧的情绪被他硬生生藏着,弟弟们在用他们的方式让晏其放心,他不想让弟弟们的努力白费。
“稍微注意一下吧。”晏其娴熟地剥好了一个鸡蛋,放进晏摘星的碗里。
晏摘星拿起鸡蛋啃着,装作不经意问:“哥、琉辉,你们昨晚上有没有听到厅里电话响?”
“嗯?”晏其沉吟片刻,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你昨晚又……做噩梦了吗?”
晏其的语气小心翼翼的,晏摘星蹙起了眉头。他摇了摇头,轻声回了句“没事”。
晏摘星自觉地把桌上的残余收拾了,将碗筷都清洗干净摆放整齐。他还记得,在他第一次提出要帮忙收拾家务的时候,晏其和琉辉两个人的那种表情。
……所以之前为什么一直想不到要帮忙呢。
“哥,琉辉,一起走吧。”
他没有把昨天晚上自己的经历和哥哥们说,甚至连昨晚的经历是否是梦境这回事,晏摘星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他时常会做非常逼真的梦境,例如过去被父亲割喉的场景、冲动行事差点死在“裂口女”手里的场景、还有关于他哥的那些……总是会在梦境中反复上演。
唯独昨晚让他心里发毛的怪异感和恐惧感,真实得不可思议。
这通被晏摘星自己都当作噩梦的电话,足足困扰了他五天。
在晏摘星经历了五个被铃声吵醒的夜晚之后,第六天他顶着过度严重的黑眼圈去了公司。
这个“梦”晏摘星自己都没当一回事,除却第一天他感知到的恐惧感之外,之后的几天,晏摘星重复着被尖锐的铃声吵醒、去接听电话然后快速挂断、回房间续上睡眠的操作。
在公司里,这会琉辉正和晏摘星模拟对战。琉辉手中拿着一把木刀,他把自己的惯用军刀丢给了晏摘星用。晏摘星拿着这把军刀凛冽地刺向琉辉的要害,被琉辉一一轻松化解。
“气息别乱,底盘稳住。”晏摘星进攻的动作不停,琉辉一边招架一边提醒。晏摘星在这时猛然刺向了琉辉的眼睛,琉辉快速反应过来,侧头躲开了这一刀,他就势钳制住了晏摘星持刀刺来的那条手臂。
晏摘星来不及后撤,他眼睁睁看着木刀在琉辉手中画了个圈,木刀刀柄便狠狠地打在他的头上。
“你急个屁啊,我要是照你这么打,都死了好几回了。”
晏摘星跌坐在地上,他还没从短暂的眩晕里缓过神来,被打的地方疼得厉害:“操啊……你下这么重手?”
御影琉辉无语:“你他妈也不看看你刺我哪?”
“那还不是你教我的?”
“再顶嘴我废了你!”御影琉辉拿了冰水直接砸在晏摘星身上,他拧了瓶盖喝了两口,说道:“哎,你们月读司最近有没有收到关于‘怨铃’的资料啊?”
“‘怨铃’?有点熟悉……”晏摘星猛灌了半瓶,用剩下的冰水敷在头上,“新的虚异访客啊?”
御影琉辉说:“我偷偷看了晏哥桌上的任务表,看到了‘怨铃’,而且被标红了。”
“……我职级太低,公司安排给哥的这个任务,月读司这我大概没有权限了解。”晏摘星思考片刻,继续说道:“不过我总感觉我在哪看到过,嘶……我一下想不起来。”
御影琉辉恨不得给晏摘星来一拳,他把手中的水瓶捏变形:“……你能不能行?是不是想急死我?”
晏摘星摆了摆手:“你别急啊,我想着呢……”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之前手机上收到的一条怪异短信。
“噢!噢!我想起来了!之前手机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信,信息里面写了一大堆,我根本懒得看……内容好像是说自己被怨铃缠上了,已经是第十四天,让我救救他什么的。”
“可我压根不认识这个号码,我以为谁恶作剧呢,然后就给删了。”
晏摘星说完自己都愣了下,他细细回想着信息里的大致内容,总觉得他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啥啊?恶作剧?你说的这个怨铃和我说的那个是一码事吗?”琉辉琢磨了一会,继续说道:“不过,如果晏哥接的这个任务有点危险的话,我觉得还是有必要……”
“……嗯,我们把这个任务接下来,不告诉哥。”
晏摘星职级低,拦截任务的事只能交给有战勋的琉辉。琉辉假装说是鸣尊寮的课长——零和其他上级商量了之后,把这个任务重新布置给了他,这才能把“怨铃”任务给转移下来。
“这、这个……”晏摘星看完了手头这些“怨铃”的相关案例和资料,懵了,“原来不是梦啊……”
御影琉辉奇怪道:“啊?”
“电话……我也接了五天了。”
空气瞬间凝固,两位弟弟面面相觑。
御影琉辉最先反应过来:“所以说,你已经被‘怨铃’诅咒了?你他妈不早说啊!”
晏摘星想起来第一天接到电话的违和感,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琉辉讲了清楚。
晏摘星说:“这么看来,我收到了那条短信之后,半夜就来了电话了。”
御影琉辉翻阅着手中的资料回应着:“所以你是个冤大头,短信的主人估计发了不止一条,你正好也符合了转移诅咒的条件。”
“嗯……正好我被诅咒了,这份任务不然就交给我来处理。”晏摘星摩梭着手腕上的佛珠,思索片刻,继续说道:“今晚我守到零点,这通电话我继续接,直到对方发出声音为止。”
御影琉辉挑眉道:“你又想找死?”
“龙哥、龙哥……先别打!你听我说……”
第六夜,尖锐的铃声再度响起。
晏摘星正等在座机前,他沐浴着月光,抱臂等着这通电话许久了。铃声一响,他立马接起了听筒放在耳边。
“……喂?”
听筒里如同第一夜一样,没有一点声音,死寂得让人心慌。
晏摘星就这么耐心等着,没过多久,听筒里传来了像是信号极差的沙沙声。
他微微屏住呼吸,拿着听筒的手泛着凉意,这声音不大却直击大脑,但持续的时间一久,让晏摘星有种要陷入幻境的错觉。
而在他没有一点准备的时候,听筒里突然传来的女人的尖叫,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
晏摘星冒出了一身冷汗,他对这样的尖叫声再熟悉不过了。
就和父亲发疯那天,母亲那绝望的尖叫声一样。
他生生忍耐着这样绝望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炸开,但他必须要等,等到另一端真正开口说话。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女人的尖叫声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而后是细细碎碎的哭泣声。电话另一端的“人”一边哭着,一边说起了话来,那声音几乎和晏摘星逝去的母亲一模一样。
“我好痛苦……我好痛苦……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
“你是不是也不愿意接我的电话?没关系的……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摆脱我……”
“你可以把遇见我的事情,告诉下一个不知道这件事的人,这样,我就不会缠着你了。”
晏摘星沉默地听着,“怨铃”的声音实在是和母亲太像了,或许是时间过得太久,他都快忘了母亲的声音。
但他没忘了此时面对的是一个虚异访客。他稳了稳心神,缓缓开口:“我拒绝。”
对面没有回应,晏摘星又在沉默中等待了许久,直到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挂断的忙音。
晏摘星把听筒放了回去。
这会御影琉辉才从房间里出来了,他放轻了脚步,走到晏摘星面前:“如何?”
“和资料上的信息差不多,民间都市传说里,似乎‘怨铃’的诅咒模式都是这样的。”
晏摘星面色平静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这所谓的‘怨铃’只有一个。”
御影琉辉点了点头:“如果只有一个的话,那收拾起来就方便了,先就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吧。”
然后琉辉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就回了房间。
晏摘星又望向了厅里挂着的时钟。
此时正是夜晚的十二点半。
而后的电话每天持续着,晏摘星依旧会接起这通电话,耐心等待着听筒另一头“怨铃”的声音。自从他拒绝了“怨铃”的要求之后,他接起电话之后,那边酷似母亲的尖叫声就再也没有停息过了,而晏摘星一开始甚至期待着“怨铃”开口说话,到后面因为实在无法忍受尖叫而不得已挂断电话。
已经是第十三天了,晏摘星拒绝了“怨铃”的要求,也就是说在明天就会如同资料上所说,晏摘星可能会“凄惨地死去”。
他处理完手头杂乱的文件,接到命令要去把这些文件送到鸣尊寮,正好可以再和琉辉商量一下明天的准备。
晏摘星取下了脸上的眼镜,挂在自己的衣领处,一边神游一边等待着电梯。
电梯打开的时候,晏摘星和电梯里唯一的人对上了视线。
“摘星,好巧啊。”
“哥……好巧。”晏摘星一瞬间就调整好了状态,他装作自然地走进电梯,按下了楼层按钮。
晏其保持着随和的微笑:“去鸣尊寮吗?找琉辉玩?”
“不是……有个文件要我送过去。”
晏其淡淡地点了点头。
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晏摘星不像以前那样刻意去回避晏其,但晏其对待他的态度却有了改变。那种改变即使晏其怎么去隐藏,晏摘星都能察觉得到——
晏其对晏摘星多了一份疏离感。
毕竟无论是谁,被亲弟弟侵犯了的话,都无法完全当作无事发生吧。
晏摘星觉得,比起晏其这种粉饰太平的做法,还不如直接向自己出气来的要好。
他去猜晏其的心思,真的猜得好辛苦。
晏摘星突然想起了那支被他丢在垃圾桶里、没有送出去的玫瑰花。
他自己……也没有勇气向晏其坦白爱意。
在简单的寒暄之后,兄弟二人都非常有默契的保持沉默。
晏摘星很久没有和晏其两个人单独相处了,他爱的人就站在他身边,晏摘星心底难免会希望电梯下落的速度可以慢些。
再慢一些。
“摘星。”他的兄长打破了沉默,“训练,也要注意分寸的。”
晏摘星的手指无意识地蜷起。这一句晏其的语气不重,却藏着满满的斥责意味。
从血脉上来说,晏摘星还是怕着他哥的,他有些心虚,轻声回了个“好”。
他想起自己异能觉醒的那段时间,哥哥也用过这样语气,那个时候晏其和他说的话是:
“摘星,训练是很重要的。”
“可是哥哥……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训练!”儿时的晏摘星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自从他异能觉醒之后,哥哥就开始变得非常严厉,总是会逼迫他在写完作业之后,去进行异能方面的训练。
突破异能极限是很痛的,这让晏摘星烦透了。他最初觉得觉醒了和爸爸一样的异能很酷,但随着每天的逼迫、和尝试突破异能时手骨被挤压的疼痛感,他就着那被宠坏的性子,经常会对他没有异能的哥哥任性:
“烦死了这个破异能!还不如没有呢!”
晏其总是会沉默,然后低下头,晏摘星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在乎,因为过不了多久,他的哥哥又会和往常一样抬起头来,然后用着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
“今天你要把【传送门】,突破至三米远的地方。”
“……哥哥!”晏摘星气得一张小脸蛋通红,甚至眼角都逼出了泪花来。
“晏摘星。”
“……行!行!我训练好吧!我练给你看!”晏摘星气急败坏。他抬起左手,佛珠上刻着“星”的牌子摆动,浅浅发起了光。
晏摘星直接展开了近乎五米远的传送门。
【传送门】的反噬和空间相关,晏摘星抬起的左手在那一瞬间被挤压变形,骨头碎裂的声音连绵不绝。
“啊——!!”晏摘星在那一刻瞬间被逼出了泪,骨头碎裂的疼痛让他眼前发白,脑袋就像炸开一般,近乎让他昏死过去。
晏摘星卸了浑身的劲瘫坐在地上,他被疼痛折磨得恨不得直接死掉,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恍惚地看着自己不成样子的左手。
也看到了朝他跑来的、满脸惊慌的哥哥。
“叮——”
电梯先到了晏其要去的楼层。这会晏摘星才突然想起,明天是他“怨铃”诅咒的最后一天,他必须要支开他哥:“哥,明天……”
“我有个临时任务,需要出趟远门。”晏其柔和的声音打断了晏摘星的话,“估计要到后天才能回来,今天就出发了。”
晏其走出了电梯,正好有一束阳光打在他身上,晏摘星看见晏其的白发在阳光底下发着光,他的话被堵在了喉间。
晏其回头看向了晏摘星,在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轻声说: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家里就剩下晏摘星一个人了,他简单解决了自己的晚饭,待一切都收拾干净了之后,他坐在客厅里,看着墙上挂着的时钟。
夜幕来袭得很快,时针已经快接近十二点,晏摘星就这么充满着耐心,看着分针一点一点转动着——
直至第十四天的到来,客厅里的座机再度响起了刺耳的铃声。晏摘星伸手接了这通电话,把听筒放在了耳边。
他一句话都没说,听筒的另一头开了口:
“今晚的月亮好漂亮呀……是红色的呢。”
是妈妈的声音,晏摘星有些留恋地听着。一团黑雾从他身后的窗户中探进,悄无声息地包裹住了他,让晏摘星除去电话声以外,再也听不见别的声响。
“你好,我现在就在你的身后哦。”
晏摘星笑了起来,他没有回头,任由那团黑雾在他身后肆意涌动。外面的月亮确确实实变成了红色,血月的红光透过窗,照在这个屋子里唯一的男人的后背上。
“你是在我的身后,还是在我的身前呢?”
晏摘星的黑色发丝透着微弱的红,他的脸上挂着笑意,眼底的乌青衬得他的脸格外苍白。
他的左手举着电话听筒,佛珠在那白皙的手腕上挂着,一双紫色的眸子泛着浅浅的光,直勾勾地盯向他面前的一片虚无。
而后佛珠上挂着的牌子微微晃动,逐渐泛起了微光。
晏摘星在面前虚无的地方,展开了两个有些距离的、小小的传送门。
身后的黑雾在刹那间散开,原本虚无的地方,空间逐步扭曲,出现了一个人形的黑影。
这个黑影正痛苦地跪在地上哀嚎,它形似手臂的地方失去了一截手腕,正掉落在传送门的另一端。
这是晏摘星能够想到的,用自己的【传送门】攻击的办法。
在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异能,可谓是天方夜谭,但他非常着急地想要提升自己。
只要强大了,他能做的事情就更多,而他也能够成为配得上晏其的人。
他不想被哥哥保护了,他想保护晏其。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面前的黑影带着扭曲的嗓音开了口,晏摘星从那样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母亲的音色,他在内心里叹了口气,把手中的听筒放下后站起了身。
“我猜的吧。”晏摘星轻声说了一嘴,而后琉辉的骂声,就从藏在他耳朵里的蓝牙耳机里传来。
“你装什么,还不是因为本大爷帮你看着?”
房间里早就被兄弟二人布置好了针孔摄像,这种摄像头同样出自【月读司】的研究,能够清楚捕捉到虚异访客的真身。
御影琉辉就坐在楼顶,通过电子显示屏盯着房间里的画面,同时又用着【预视】的能力,帮助晏摘星提前看破怪物的动作。
黑影只不过是个烟雾弹一样的存在,本体在晏摘星的身前,这些琉辉都用【预视】看见了。
即便那黑色的影子似乎非常痛苦,晏摘星手中的动作也没停下,他接二连三地在怪物身上开启了多个传送门,活生生地让这个人形失去了人样。
“星星……你有点过火了。”耳机里的声音情绪朦胧。
晏摘星似乎看到它流出了血,但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地上的黑影痛苦扭曲着,它的“四肢”都被【传送门】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块状物。
要是让哥知道了,我这么使用【传送门】,哥估计会生气吧。
晏摘星苦笑着,他们家除了他,都是佛教虔诚的信徒。即便面对的是一群残暴的怪物,家里人也一致觉得:能杀生,就不要虐生。
而晏摘星能够使用【传送门】进攻的方式,却是违背了佛祖的意思,是在虐杀。
“怨铃”的本体在嘶喊着,几乎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之前琉辉就和晏摘星分析过“怨铃”的本体,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如果这个虚异访客自身能力很强,就不至于通过电话的方式进行诅咒传播。
面前的黑影逐渐平静下来,它此时像是低着头,然后用着一直和晏摘星通话的声音,痛苦地开了口:“我好痛啊……好痛啊……”
晏摘星做的噩梦里,他的妈妈倒在血泊之中,也是像这样不断低语着。
“妈妈,很痛吧……”晏摘星喃喃自语,他打开【传送门】,从里面拿出了那把琉辉的军刀,将脚边分不清形状的残块踢开,走到这团黑影的面前缓缓蹲下。
他举起这把刀,语气温柔地说:“没关系的,我这就替你解脱。”
刀尖即将割开它的脖子的时候,黑影的身上亮起了像是电视信号接受不良的光,而后晏摘星刀尖对着的对象,变成了晏其的模样。
晏摘星看着他的哥哥满脸痛苦,倒在地上喘息着,哥哥身上的衣服沾着大片大片的血。
晏摘星看着他的哥哥开了口,他熟悉的、最爱的人的声音虚弱无比:
“我好痛苦……救救我……”
在他的梦里,有无数次梦见晏其,那些梦开启在最温馨的日常里,结束在晏其不同的死状上。
他梦见过晏其忽然毫无征兆地倒下,眼球发灰、面颊凹陷;
他梦见过晏其突然吐了很多血,那血成了沼泽,吞噬着他的哥哥;
他梦见过晏其身上都是伤,倒在晏摘星的怀里慢慢失去生机,就像现在一样。
梦境的结尾,晏摘星往往无法动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晏其一次次在他面前“死去”,而他只能浑身是汗的从噩梦里惊醒。
但现在他可以动,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看见他的哥哥试图伸出手,从他手里抢过那把刀,他一直都没去阻拦。
在对方触碰到自己手上军刀的那一刻,看到他哥哥顶着那张脆弱的脸笑了,晏摘星也笑了。
于是他举起手中的军刀,毫不犹豫地斩断了他哥哥的脖子。
“哥……与其让我看着你痛苦死去、或者是死在别人手里的话,不如就让我亲手了断你吧。”
“晏其”的脸扭曲了片刻,就化成了一团黑雾,在晏摘星的面前爆开,连带着地上的那些残块一通消散。
琉辉从大门走了进来,他把手上的设备收在背包里:“任务完成得不错,信息也帮你收集好了,按照我们说的那样,你可别忘了战斗报告写你是后勤,我是主力啊!”
“不过方才总部传来新的消息,好像又出现了新的‘怨铃’受害者……看来这事还不算完。”
御影琉辉见晏摘星一直愣着跪在地上,他上去拍了一下晏摘星的肩膀:“干嘛呢!”
这一拍让晏摘星僵硬了身子,他慢慢站起了起来,保持着语气轻松:“啊,我当然记得呢,多谢你的资料啦。”
“你、你哭了?”
“……啊?”晏摘星脸上的笑意没有散去,他面对着琉辉,愣愣地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一片湿意。
晏其果然在隔天才回到了家,晏摘星下班回来的时候,晏其刚洗好澡出来,正把他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他在看到晏摘星的第一眼就展露了温柔的笑:
“这两天我不在家,琉辉做的饭有乖乖吃吗?”
“我乖乖吃了,哥。”晏摘星望着晏其的那张脸。在晏其变成白发之后,似乎他们俩之间除了眼睛的颜色,几乎看不出有相像的地方。
琉辉似乎还在出任务,晏摘星自觉地上前帮晏其做起了家务,他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在这样一片平静的氛围下开了口:“哥,你知道吗?我现在变强了。”
“我知道。”晏其正切着菜。
晏摘星这会也拖完了最后一块区域。他交叉着双臂支在拖把柄上,微微侧着脑袋,细细观察着他哥的背影。
围裙把晏其的腰肢浅浅勾勒,白色的头发还带着湿意。
“所以,哥,我可以喜欢你吗?”
切菜的声音停顿住,晏其不敢回头。
如果这个时候晏其回了头,就能看到晏摘星那双认真、又充满欲望的紫色眸子。
“晏其,我喜欢你。”
*出现对角色的理解偏差请大声骂我。
*
月读司那出了意外的黑白交错光波居然让晏摘星的性格回到了未发生意外前的小时候的状态!
持续状态只有24小时,但是变回了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晏摘星,独自前往了鸣尊寮……
*
【晏摘星和零的场合】
零:你好,请问到鸣尊寮来可有什么事吗?
晏摘星:哇!外国人!哇!居然有雀斑!哇!你日语讲的好好?!
晏摘星:你就是鸣尊寮的科长大人吧!幸会幸会,我是月读司的社畜崽晏摘星,第一次来你们鸣尊寮看看!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是不能来的嘛……?
零:……当然是欢迎的,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可以找我。
晏摘星:咦,你在听什么歌呀?我可以听听吗?
零:等下……!
晏摘星:……
零:……
零:我都说了等下了。
*
【晏摘星和安东尼奥的场合】
晏摘星:嗨?你好?
安东尼奥:……啊?你谁啊?
晏摘星:你看起来好困哦,昨天熬夜了吗?这样的精神状态上战场的话不要紧的吗?
安东尼奥:……
晏摘星:别不理我呀?你长得好像吸血鬼耶,超——酷的!所以一直都在睡觉吗?
安东尼奥:是谁把这个麻烦的玩意儿放进来的……零——
晏摘星:好的,好的,我这就走。
*
【晏摘星和封梅的场合】
晏摘星:哇!漂亮姐姐!你也是中国人吗!在日本碰到老乡的感觉好好。
晏摘星:这身衣服是女仆装吗?好厉害,我第一次见到真的女仆!
晏摘星: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呀?我中文说得不标准了吗?
封梅:……
晏摘星: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
*
【晏摘星和秋月佑一的场合】
秋月 佑一:你好呀?生面孔呢。
晏摘星:啊,你好你好!我是隔壁月读司的晏摘星,来鸣尊寮参观的。
秋月 佑一:啊...你知道鸣尊寮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吗?
晏摘星:嗯?什么?
秋月 佑一:只要月读司的人来这里,就会成为鸣尊寮各位用来练手的对象噢,你这一路上没有碰到这种情况吗?
晏摘星:所以、所以刚刚那个人才……
秋月 佑一:所以我也可以噢?
晏摘星:哇!放电了!!你居然会放电!!
*
【晏摘星和伊尼拉·里哈德的场合】
晏摘星:啊,两位好!
伊尼拉:……
四月 四日:你好啊?
晏摘星:这位姐姐……机械臂好酷啊?我可以摸摸吗?我可以摸摸吗?!
伊尼拉:?
四月 四日:她的日语不太好,可能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呢。
四月 四日:不过,不可以摸噢。
*
【晏摘星和蓝原榎的场合】
晏摘星:男高中生诶!你好!果然日本的高中校服很好看。
蓝原 榎:啊谢谢你的夸奖,是中国人吗?
晏摘星:是的,我叫晏摘星,是月读司的。
蓝原 榎:你好你好,中国人是不是数学都比较好啊?我这会正为数学作业头疼呢。
晏摘星:没事,交给我看看。
晏摘星:……
蓝原 榎:噢……你也不会做啊。
晏摘星:你可以笑得再明显点毕竟我已经听到了!
*
【晏摘星和柚木优的场合】
晏摘星:诶……你身上有食物的香气诶!诶可是脸色好差……啊……你、你好……
柚木 优:哈?你谁啊你。
晏摘星:抱、抱歉打扰了!
*
【晏摘星和雪祭旋的场合】
雪祭 旋:嗨这位哥哥,你在找人吗?
晏摘星:没有!我是隔壁月读司的,来鸣尊寮随便逛逛!
晏摘星:你……裙子真好看啊?!
雪祭 旋:哇啊真的超级感谢你的夸奖——!
晏摘星:这样的裙子在战斗中会不会很不方便呀?
雪祭 旋:很多人这样问我呢,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啦……!
*
【晏摘星和丝维特的场合】
晏摘星:小、小姐姐,你也是鸣尊寮的成员吗?
丝维特:嗯?我看起来不像吗?
晏摘星:非常不像——!你看起来非常漂亮,丝毫无法将你和战斗联系起来呢……
丝维特:谢谢你呀,我听到这样的夸赞很开心。
丝维特:毕竟天使在战斗的时候也需要保持美丽嘛。
晏摘星:噢、噢……天使呢……
*
【晏摘星和“提尔锋”的场合】
晏摘星:好、好帅的人啊!!
提尔锋:……
晏摘星:哇!你长得真的好帅!而且感觉你很强的样子!!我好好奇你的异能!!
提尔锋:……你好。
晏摘星:你的头发也好漂亮啊!我可以摸摸看吗?!酷——
*
【晏摘星和黄泉津留的场合】
晏摘星:你、你在训练是吗?力气好大啊……这个东西居然真的可以被徒手捏碎?
黄泉 津留:哈?你谁啊?
晏摘星:请别在意我!我想继续看你训练!这种异能我只在资料里看到过现实还是第一次呢!
黄泉 津留:谁管你是不是第一次,给我滚开。
晏摘星:……怎么你们鸣尊寮的都这么凶呀!!
*
【晏摘星和库尼贡德的场合】
晏摘星:你在飞诶,好酷……不对?!你会飞?居然会飞!?
库尼贡德:啊,你好啊,想一起来感受一下翻转的世界吗……
晏摘星:我可以吗?我可以吗?我也可以吗?
晏摘星:啊但是!你、你鼻血流出来了啊!不要紧吗?
库尼贡德:……放心,老毛病了。
*
【晏摘星和曼曼的场合】
晏摘星:个子好矮……而且穿得好华丽?!【幻影】不是有年龄限制的吗?
晏摘星:你好呀,你的玩偶们也好可爱~我有点想抱抱看了。
曼曼:啊~你喜欢这些孩子们是吗?
曼曼:我很开心你能喜欢他们,你知道吗,他们最可爱的时候就是战斗的时候,在敌人面前“嘭——”的一下爆炸的时候噢,“嘭——”的一下呢。
曼曼:然后那些怪物们就会被他们炸飞了,哈哈哈哈哈,真的超级可爱——
晏摘星:噢、噢……打扰了呢。
*
【晏摘星和御影琉辉的场合】
晏摘星:龙君——!我来找你玩啦!
御影 琉辉:?你终于疯了?
晏摘星:什么啊!龙君好过分!
晏摘星:我在你们部门里玩得好开心啊!还认识了好多人!早知道我就早点来玩了!
晏摘星:呜呜呜龙君我想死你了,来抱一个——
御影 琉辉:滚啊。
日本繁华街区的小巷内,一名戴着口罩的女子独自一人,似乎在等待着谁。
晌午,月读司监测到近期频繁出现的“裂口女”再次出现在市中心附近的街区。御影琉辉接到任务后,装备上武器准备出发。打开车门发现晏其早已坐在里面,琉辉眉头微皱,明明说了很多次自己出勤不需要他跟着。
琉辉迈腿上车,简单地和晏其打了声招呼,便把玩起手上的菱形晶体。“根据月读司整理的报告,这次的访客有发现变异的情况,要多加小心,琉辉。”晏其整理着手上的资料,提醒道。琉辉应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对于自己每次出勤晏其都会跟着这点,琉辉是不满的。他不需要医疗辅助,对于自己的战斗能力他有自信。就算有些小擦碰,也根本不需要晏其来为他治疗。更何况……
“到了。”琉辉的思绪被拉回,打开车门先一步下车。在进入巷口的同时,捏碎手中的棱镜屏障。“哥,你自己小心,尽量…不要离我太远。”小声的提醒了一句,抽出腿包内的枪,向巷子深处走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巷子,照射在不远处的长发女人身上。她背对着巷口,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剪刀,鲜红的血液顺着刀身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小滩血迹。御影琉辉的视线触及地上躺着的小男孩,这恶心的怪物,居然对小孩子下手。他微蹙起眉,握着枪的手越发用力。
女人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缓慢的转过身。白色的瞳孔没有聚焦,不知道在看着哪里。一张还算精致脸上,嘴角两侧丑陋扭曲的疤延伸至耳根,在那张脸上划开了分界。这怪物的特征与月读司报告中“裂口女”的描述一致。
确认目标身份后,御影琉辉抬手将枪口瞄准那怪物的头,扣动扳机。子弹即将射中裂口女头部时,被她轻偏头躲了过去,但这早已被琉辉【看】的一清二楚。迅速偏转枪口连补两枪,子弹擦过她的脸颊。
琉辉【看到】她的嘴巴诡异的张合,未等她出声,健步上前抬腿踢向她的头。裂口女的身体撞击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脖颈扭曲,嘴里发出尖利的笑声。将怪物从小孩的身边踢开,余光瞥向地上,那孩子还有一些微弱的呼吸。还好,他们赶来得及时。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歌声,琉辉身形一滞,这歌他再熟悉不过,这分明是晏其他们母亲在小时候经常会唱的那首“摇篮曲”。可是,这怪物怎么会这首歌?区区一只访客。
琉辉这么想道,另一只手抽出军刀在手中一翻,对准怪物的脖子砍去。刀刃刚没入皮肤不到一寸,就被她用剪刀挡开。裂口女并没有停下歌声,吵死了,这怪物怎么配唱这首歌。
琉辉用军刀压制着她的剪刀,枪口对准她的额头,咬牙道:“闭嘴。”随着一声枪响,歌声戛然而止,裂口女的身体开始龟裂瓦解,随风消散在空中。
收起武器,琉辉回身准备同晏其一起返回幻影,现场会有其他部门的同事善后。
“没事了......摘星,哥哥在......”晏其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虚弱,琉辉看到他正死死抱着刚才还躺在地上的小男孩。他的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虚弱。琉辉心脏一紧,一切在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
琉辉明明记得这个孩子刚刚还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现在却面色红润身上看不到一处伤痕。晏其做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他怎么可以?!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的想法充斥在琉辉的脑中。
快步上前一把将那孩子从人怀里扯开,急道:“哥!你看清楚,这孩子不是晏摘星!”晏其反应有些迟缓的抬头看着琉辉,下一刻他开始止不住的咳嗽,鲜红的血液不断地从他的指缝溢出,血腥的气味弥漫四周。
琉辉扶住晏其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头无力的靠在自己肩上,口中不断地念着晏摘星的名字。“哥,哥?”感受到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微弱,“哥,别睡。” 琉辉将人背在身后带回幻影,等他赶到医疗室的时候,已经有医疗同事在那里等着了。
将人安置好后,琉辉静静地退出房间独自倚靠在墙边,低垂着头,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明明哥就在自己旁边,为什么都没有发现异样......
明明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没有看到......
如果可以看到更多,是不是哥就不会对着那个小孩使用能力......
是自己还不够强,没办法保护好自己的家人。自责的情绪包裹着他,而身后的房间里,紧张的治疗还在继续......
“一支玫瑰花,就可以了,谢谢。”
晏摘星手中轻轻扶着这孤单的一支红玫瑰。
自那天他和晏其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他没有再去逃避和晏其的接触。只是晏摘星原本以为,只要打破原先一直都存在着的冰墙,他就可以和晏其的关系更进一步。
但似乎人只要活着就总会事与愿违。他表面上和哥哥更亲近了,但是和晏其却更远了。
晏摘星无措极了,他爱晏其,所以才做了很多错事。但错事越想要去弥补,却又会去增添更多的错。
晏摘星觉得他欠晏其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今天是情人节。一整天,公司都被浓厚的节日氛围所包裹着,晏摘星从杂乱无章的文件里抬起头来的时候,疲惫的视线扫到了不远处别人手上的一束玫瑰。
红色的玫瑰扎眼极了,被包裹的相当好看。
晏摘星曾试图向晏其解释那天的行为,他想告诉晏其他爱他,但是晏其那明显的逃避让他……
让他难受极了。
想要让亲哥哥和自己在一起,是不是全天下最荒谬的感情了呢?
晏摘星手中的玫瑰花没有那么华丽的包装。
他紧张极了,回去的一路都忐忑不安。
夕阳拉扯着他的影子朝向了他们居所的大门前,拉扯着他的脚步前行。
他开门进去了,如同以往。漂亮的、红色的玫瑰花被他藏在了身后,攥着花的手心沁出了汗来。
晏其回来的早,他今天似乎很疲惫,疲惫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甚至在晏摘星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都没有睁开眼睛。
晏摘星静悄悄地在晏其的身前蹲了下来。
他连张口叫他的勇气都没有。他蹲着,仰望着晏其紧闭双眸的脸,直直地望着,望了很久很久。
晏其没有要睁开眼睛的意思。
晏摘星藏在身后的,那一支不起眼的、孤单的玫瑰花在他的手里慢慢失去了鲜艳的红。
最近的日本属实不太平,已经发生了多起人类被“裂口女”所袭击的案件,群众们一边害怕这样的“杀人魔”,一边又冒出一些无神论者叫嚣着“这个世界不存在所谓的怪物”。
晏摘星刚好被分配到了一支处理“裂口女”的外勤队伍里,在鸣尊寮的同事们正轻松对抗着那些低阶的“裂口女”的时候,晏摘星远远的站在一边,甚至连用异能帮忙队友的想法都没有,只是沉默着用笔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记录了“裂口女”们的战斗方式。
同队里的人都知趣地不去招惹这个沉闷的家伙,晏摘星也乐得安静。对他来说,这样的工作只不过是在耽误他寻找拯救晏其的办法、耽误他去改进御影琉辉的武器,他只想同事们能快点解决这一区域,他也能早点回去交了差。
“结束了,已经是这片区域的最后一只了。”队伍里同部门的一位同事充当了侦察员的位置,不一会,远处的鸽子们都飞了回来,轻巧的落在她的肩头和手臂上。太刀川雫用异能巡视完了周围,在她确认队伍所负责区域的“裂口女”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后,这支队伍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在户外阳光的长时间照射下,晏摘星的眼前已经开始一阵发黑了,眼底乌青昭示着他昨夜又不管不顾地熬了场大夜。他默不做声地跟着队伍回到了公司后,几乎压榨了自己所有的休息时间,快速地整理完这场战斗的报告,打开了【传送门】,把手头这份整理明确的资料文件送到了不远处同事的工位上,在LINE上打开了太刀川的对话框:
“你好,裂口女最新战斗报告,已经放你桌上了。”
完成自己工作任务的晏摘星,这才有了自己的时间。
他加入幻影的时间有多久,就代表着他寻找关于人类异能方面的资料有多久。利用着【幻影】“月读司”部门员工的这个身份,晏摘星在工作空窗期的时候只会把自己埋在资料室里,去寻找着能够破除异能所带来的副作用的办法。
而这都是为了晏其。
晏其有着很强大的异能,但是晏其的异能所带来的副作用足以让晏摘星整日惶恐不安。作为天照原的系长,晏其消耗生命力来治愈他人的这件事,是不能被公开的。
白发一点都不适合晏其,晏摘星这么想,但那是晏其救了他的证明——晏其用他自己的生命救了当初濒死的晏摘星。
*
当初家里那场变故发生,晏摘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之后,还能被哥哥给救活下来的,甚至身上连疤痕都没有。他沉浸在失去父母的绝望当中,在醒来的那刻,看到晏其的一头白发都没能好好思考原因,甚至都没多想晏其是什么时候觉醒了治愈类异能,有了去【幻影】的资格,再到后来权当是哥哥也因为失去父母悲痛到一夜白头。
晏其比他和御影琉辉大了六岁。失去父母的那年,晏摘星和琉辉11岁,晏其也只不过是个17岁的少年。作为哥哥,他加入了【幻影】,一个人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生活着。关于晏其异能的副作用,只有琉辉知道,他们在那时觉得晏摘星没有能够承受这个消息的心理准备,便一直瞒着晏摘星。
那个时候的晏摘星很长一段时间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不敢出去,一旦出去了,这个充斥着幸福回忆的房子就会把他拉入那天的噩梦。
即便如此逃避,每个晚上他依旧会惊叫着从噩梦里惊醒,不断痛苦地哭喊着,直到晏其赶到他的身边,紧紧地把小小的晏摘星抱在怀里安抚,晏摘星才能从极端的恐惧中浅浅睡去。
晏家父母就是死在家里的。
再后来,到了晏摘星和琉辉能够加入【幻影】的年龄。晏摘星一直没能从父母的那场事故阴影中走出来。他过度依赖着晏其和琉辉的保护,那时候满心都是“只要有哥哥们在就好”,从未考虑过要自己独立这件事。
直到他无意间在路过晏其房间的时候,偷听到了琉辉和晏其之间的谈话。
“琉辉,你要是去了鸣尊寮,千万要知道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御影琉辉顿了顿,随后开口道:“哥的能力,在【幻影】里没有多用吧?”
“放心吧,我有分寸……”晏其的声音染上了晏摘星不明白的、自责的情绪:“我没有随意救人。”
御影琉辉叹了口气:“晏哥,你我都不清楚救星星的时候,你到底耗了多少生命力,这治愈……能不使用,哥就别用了吧。”
砰——!
门被猛地撞开,弹在墙壁上发出巨响。晏摘星就这么站在门口,他的双眼通红。
这是什么意思?哥哥用自己的生命力救了自己?
那哥哥的生命力呢?还剩多少?哥哥会死吗?哥哥会很早的就死吗?
这些过于震撼的信息充斥着晏摘星的大脑,他心脏高速跳动着,内心的悲伤和愤怒快要挤破他的胸腔。他大口地喘息着,看着面前脸上带着错愕的两个人,他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脑子里的那些话毫无章法的说了出来。
“哥哥用自己的生命力来救了我是吗?那哥哥呢?哥哥怎么办?龙君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被质问的两个人在晏摘星的眼里显得有些无措。晏其走到晏摘星的面前,颤抖着伸出手想抚摸少年的头,却停留在半空中,终究试图靠着言语安抚着快要崩溃的黑发少年:“摘星,没有的事……我本来想之后再向你坦白的,我现在很好,我没有消耗多少生命力……”
这样苍白无力的话语无法传达到晏摘星的耳朵里,晏摘星自顾自地打断晏其:
“我还在想,为什么我被爸爸在脖子上划了一刀的时候还能活下来……我都那么严重了,我、我那个时候流了那么多的血,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血……我特别冷、我特别疼,但是我活下来了,因为哥哥用异能救了我……然后我就不疼了,我甚至脖子上连刀疤都没有了!”
晏摘星的大脑越来越混乱,他的情绪愈发激动了起来,以至于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他的吼叫声:
“哥哥异能这么厉害,能把我一个要死的了的人给救活了,但是你们现在告诉我,哥哥是用了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是吗!……爸爸和妈妈已经死了!我只剩下哥哥和琉辉了!”
晏摘星的眼眶湿润了起来,漂亮的紫色眸子终究是噙不住泪水。他哽咽着,已然承受不住这样的崩溃,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颤抖着吐露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如果是这样,晏其你就不该救我,从一开始就让我去死好了。”
随着一声闷响,晏摘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脸颊上刺骨的钝痛感传来。他被打得头侧向了一边,眼前一片眩晕,失去平衡能力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口腔内逐渐弥漫了血腥味。他愣愣地抬头,仰望着晏其,晏其的眉头紧皱着,和他一样漂亮的、一直以来都温柔的紫色眸子里盛满了悲伤和怒意。
晏摘星第一次看到晏其这么生气,也是第一次被最宠爱他的哥哥打。他在这样的痛楚中找回了理智,甚至比以往更加清醒。
……他怎么能对哥哥说这样的话?
灭顶的愧疚和对兄长的敬畏,在晏摘星的脑子里和先前的悲伤与绝望一起撕扯着。
……
*
所以现在的晏摘星,抛弃了过去的那个晏摘星。他要为了解除哥哥异能的副作用而拼命找寻有关的资料,他想:只要我找的资料够多,就一定有办法破解这所谓的异能副作用。
资料室里的那些有关的资料,晏摘星不知疲倦地翻阅研究了五年。这五年来,他因为当初的愧疚一直逃避着和晏其的接触,明明在一起生活、明明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他和晏其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晏摘星不敢去询问关于晏其的近况,他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资格——因为他是世界上最失格的弟弟。他知道晏其身边有琉辉在,在关照晏其这一方面,琉辉做的一定比自己更好,而他能够做的,就是用着自己微不足道的努力,试图去找到拯救晏其的办法。
但是这段时间,晏摘星开始焦急了起来。
【幻影】里有关异能方面的资料,晏摘星全都找寻过了,却没有半分有关消除异能副作用的内容。晏摘星那一头的冲劲像是被狠狠泼了凉水,这凉水却没有换来他的冷静,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执念和疯狂。
不、不可能——!肯定是还没有查阅仔细!
从处理“裂口女”的任务结束了之后,晏摘星转头便泡在了资料室里,他无法想象哥哥的死亡,绝望催促着他寻找着信息和办法,不安几乎要淹没了他。他又从头开始翻看着资料室里的一切内容,拿出自己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仔仔细细地对照着内容,这一待便是一个下午。
扰乱了晏摘星不安的思绪的人,是不知何时站在了资料室门口的太刀川雫身上的鸽子叫声。晏摘星没有在意这位同事,但对方却靠近了这个埋在资料堆里的男人,太刀川轻轻顺了口气:“你可能会想知道,晏。刚刚有天照原的人过来,课长说有个叫晏其的人受了很重的伤。”
晏摘星的瞳孔骤缩,他猛地站起了身,桌上堆叠的资料散落一地。他抱着一丝幻想试探性地询问太刀川:“不可能,琉辉不是在哥身边吗?琉辉那么强,怎么可能让哥……”
太刀川雫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停在她手背上的鸽子轻声地咕咕叫唤,太刀川那没有神采的金色眼瞳里倒映出面前男人惊慌的模样。
她轻声开了口:“去医疗室吧,就在那里。”
晏摘星就这么擦过了太刀川的肩膀冲了出去。
*
当他跌跌撞撞的打开医疗室的门的时候,晏其正扶着琉辉的手臂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晏其洁白的大衣领子和袖口上都站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苍白无比的脸上挂着呼吸机,嘴唇发紫,看得晏摘星眼前一阵发晕,几乎是踉跄着跑到了晏其的身边。
晏其显然是没料到晏摘星会过来,他努力想着安抚晏摘星的措辞,却在看到他亲弟弟的脸的时候,把那些话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晏摘星的脸色非常吓人,他藏在镜片下的那双眸子里的情绪混乱得让人读不出。他沉默着,直勾勾地观察晏其,良久,他才用着过于沙哑的声音低沉开口:
“……为什么会受重伤?”
晏其抬起了自己那双因为病色、青筋几乎要鼓出皮肤表层的苍白的手,把脸上的呼吸机取了下来。他努力找着自己呼吸的节奏点,但依旧藏不住声音里的虚弱:“摘星……”
“闭嘴,我没问你。”晏摘星强压着情绪,他知道晏其开口的内容无非又是一些让他别担心的话,这种屁话晏摘星是一句也不想再听到了。他冲到一直都沉默着的御影琉辉面前,狠狠揪住琉辉的衣领把他抵在了墙上:“我他妈在问你!哥不是和你在一起做任务的吗?为什么会让哥受重伤?”
御影琉辉此时被晏摘星这么抵在墙上,他回到公司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这让晏摘星因为看到了虚弱的晏其时所产生的恐慌与怒火有了发泄的地方,他朝着御影琉辉的脸上狠狠地来了一拳。
琉辉没有反抗,他只是被打得把脸侧到了一边去,甚至连闷哼声都没发出。
“晏摘星……!咳、咳咳……”床上的晏其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幕,他艰难出声,随后因为呼吸衰竭的情况剧烈咳嗽了起来。晏摘星呼吸一滞,此时什么愤怒的情绪都一抛脑后了。
他放开了御影琉辉,急忙地凑到晏其跟前,握着他哥哥无力的手,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慌张和崩溃:“哥、哥你别吓我……到底发生什么了,能不能告诉我,求求你了……”
晏其的手回握住晏摘星那因为恐惧不安而微微发抖的手,两个人的手也不知道是谁的更冰冷,这刺骨的温度就在兄弟俩之间流转。晏其慢慢地吸了一口气,把咳嗽所带上来的血气吞了下去:“我救了一个孩子,他被裂口女、伤得很严重,我在那个时候……咳、把他当作了你。”
“不小心过头地使用异能了……摘星、琉辉,对不起。”
“是我的错,不过别担心,很快就会没事的。”
晏摘星只觉得荒谬。
他无法完全体会自己现在的心情。他的亲哥在明知道自己使用异能治愈别人的时候,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生命力的流失的情况下,对一个陌生的孩子,一个陌生的、快要死了的孩子用自己的生命力去救了他。
就因为,把这个孩子当作了晏摘星自己?
晏摘星一下子就简洁明了的知道自己需要怨恨的对象了。
他这五年来不断地、不断地去寻找解救他亲哥哥的办法,不断地想留住晏其的时间,可是现在因为那该死的裂口女和一个该死的小孩,让晏其的时间又缩短了。
缩短了那么多!
晏摘星不知道自己顶着什么样的脸离开医疗室的,他只记得最后他关门前,看到的是晏其脸上藏不住的担忧。
但他自己却觉得自己冷静极了。
晏其需要在公司的医疗室里住上一段时间,而琉辉则回去把晏其所要用到的生活用品都带来了公司。两个哥哥都在公司里,晏摘星也没有回去的理由,他就在公司待到了深夜。
晏摘星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星光点点的城市,在脑内大致选了个几个位置,然后背上了出勤用的军用背包,便去了公司的武器库里。
【幻影】里都是些针对虚异访客们非常有效果的武器,这里面就有许多是晏摘星所研究出的、适合御影琉辉平时战斗用的武器们。他将那些用起来较为顺手、且适合没有战斗经验的人所使用的武器挑选到了背包里,便神不知鬼不觉的踏入了夜色之中。
*
对于固有世界的人们来说,夜生活才是他们真正享受的开始。越是繁华亮丽的城市,那些藏在车水马龙背后的区域就显得更加阴暗。
阴暗的巷子里也不缺那些烂醉如泥的人。此时的巷子深处,浓烈的酒味和血腥气传来,混杂着一丝腐烂的气息,男人的惨叫和求饶的声响在深夜里显得更为清晰。
晏摘星就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这位正在狩猎的“裂口女”,它一边低声念叨着单一的语句,一边用刀子划开了男人另一边尚未划开的嘴角。
可怜的受害者已经疼得翻起了白眼,从嘴角裂开的巨大的豁口让男人的脸显得滑稽了起来。他被“裂口女”压在身下,身上不知道被捅了多少刀,地上的血液新鲜又浓稠,流向晏摘星的脚边。男人在哭喊着,痛哭流涕地伸手朝着虚空的地方胡乱抓着。
晏摘星使用着匿踪晶片,男人看不见他,他在等男人彻底死去。
“月读司”的成员们掌握着世界各地现界裂缝出现的最新消息,晏摘星早就在这块区域附近的高楼天台上提前布置好了武器拿取点。【传送门】的异能自身并没有攻击的能力,晏摘星能做的就是模仿过去他父亲的攻击方式——从传送门里源源不断的取出枪械和弹药,把自己成为军火库。
父亲过去可以直接从【幻影】总部的武器库里拿取大型武器进行战斗,但晏摘星不行,晏摘星只能在自己能够开展异能的范围内,尽量拿取小型枪械和弹药来支撑自己战斗的能力。
他终于等到这个男人彻底死掉了,“裂口女”依旧抱着这具尸体,继续念叨着那句“我漂亮吗”。这是只相对比较低阶的怪物,直到晏摘星拿着特制枪械打穿了它的脑袋,这只怪物还咧着自己狰狞的嘴巴,呆滞地飘散在虚空中。
这才一只。晏摘星想,这些怪物应该全都去死。
在晏摘星不远处的那个空中裂口,被撕裂得更大了,让人眩晕的恶心色彩从裂缝中不断溢出。那些咧着嘴的怪物们在落到地面上的那一刻便变成了美丽女人的模样,带着虚假的完美笑容走到霓虹灯深处,混迹在了人群中。
晏摘星并不想去插手救人的事,他只是想杀掉这些让晏其出事的罪魁祸首。他的脸上无甚表情,平静的状态下却早已失去了一颗冷静的头脑。
他没有实战经验,每次的出勤都是作为旁观者去记录战斗现场,有的只不过是长期观察下来的理论经验。
但他这会没有去想这么多,愤怒和恨意让这个心智不够成熟的人单独出着这危险的任务。
这都无法称之为任务,他没有救人的意思,他在自说自话地自己行动。
晏摘星一路巡逻,他深知“裂口女”们会诱拐自己的猎物到那些阴暗的地方去,于是他就在这片区域内的每个阴暗巷子里寻找怪物们的踪迹。
直到他正从一个街道角落里走出来的那刻,身后突然传来了悦耳好听的女声。
“你好,你迷路了吗?”
晏摘星在那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屏住了呼吸,快速向前拉开了距离举枪转身,将枪口对准了面前过于貌美的女人。它微微侧着脑袋,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膀边,虽然直视着面前的晏摘星,但是它的双眼漆黑得让人望不到底,盯得晏摘星心里一阵发虚。
他本能地发觉来者不善,和最开始看到的那只低阶的“裂口女”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晏摘星甚至没有发觉这只怪物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的。
那个美丽的女人僵硬地动了动头,让自己的眼睛望向晏摘星手中的枪,它依旧保持着笑容,甚至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人”。
它又张了张口,这回它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别怕,你只是迷路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吧,跟我来好不好?”
晏摘星从未见到过这样的“裂口女”,它看起来有智慧,有自己思考的能力,几乎和常人无异。如果不是对方散发的气息过于危险,晏摘星恐怕也会跟普通人类一样,丝毫不会将它和怪物联系到一起去。
他没有过多的废话,毫不犹豫地向怪物的脑袋开了枪。
瞬息之间,那怪物快速扭曲了身体躲开了这发子弹,在晏摘星丝毫没有反应的时候,它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将脸凑到了晏摘星的面前。它漂亮的脸蛋逐渐崩坏,那涂着口红的嘴角裂出巨大的豁口,一直蔓延到它的耳后,黑色的瞳仁缩小了起来。
那张可怖的嘴一张一合,令人作呕的腐烂味和血腥气扑到了晏摘星的脸上,清脆悦耳的声音不复存在。
它说:“我漂亮吗?”
晏摘星身上猛地起了一身恶寒,他紧张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对于战斗的心理阴影这会才慢慢开始笼罩了他的全身。
晏摘星强压下身体的本能颤抖,只能尽可能拉开和对方的身位,用手上的枪不断地朝对方的脑袋射击,对方的身体却灵活得令人发指,晏摘星迅速打开了【传送门】,快速地掏出了一把近战用军刀,在“裂口女”举着巨大剪子向自己刺来的那刻堪堪用军刀挡下,余震让晏摘星的手臂发麻了起来。
他意识到这个怪物,他打不过了。
打不过……打不过!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弱……
晏摘星又绝望又愤怒,他最开始被愤怒冲昏了头,现在理应接受冲动的惩罚。
这只聪明的“裂口女”露出了狰狞的笑意,它意识到了面前的猎物虽然有挣扎的能力,但也仅仅是在死亡前为它最后来一场表演罢了。它举着那把巨大的剪刀,狠厉地刺向晏摘星的四肢。
先让猎物失去挣扎的能力,再慢慢地折磨。
晏摘星招架不住,饶是他看过多少次琉辉使用军刀的办法,他依旧无法防住怪物的所有攻击。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割开了大小不一的口子,手臂和大腿上的伤口和衣服布料粘结在了一起。
晏摘星的动作幅度不断扯动着伤口,他哪里受过这样的伤,此时拿着刀和枪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他不断调整着呼吸,强打着注意力去提防面前怪物的攻击。枪械子弹用的非常快,晏摘星却只有几枪打在了对方的身上,“裂口女”的动作丝毫不受这几枪的影响,甚至晏摘星身上新鲜的血腥味道让它更加兴奋了起来,它一边狰狞地笑着,一边向晏摘星继续喊着:
“我漂亮吗?”
晏摘星迅速控制了【传送门】的开启,他将手中子弹用完的枪械丢到了【传送门】里,又快速取出了新的枪。这样连续不断的子弹攻击,让“裂口女”逐步失去了耐心,它起了杀心,突然改变了自己的攻击方式,猛地刺向晏摘星的腹部,这一刀晏摘星艰难地躲开,却依旧让怪物在自己的腹部皮肤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血液迅速浸染了晏摘星身上的衣服。浓厚的血腥味包围了他,几乎将他拉回了自己过去的噩梦里。他剧烈地呼吸着,将死的恐惧感快要淹没了他。
“裂口女”抓住了他正在愣神的间隙,将他压在了身下。它骑在晏摘星的身上,巨大的剪子贴在他惨白的那张脸上,又用着一开始悦耳好听的声音,轻柔问他:
“我漂亮吗?”
在这一瞬间,晏摘星听见了有人在不远处喊着:“这里有裂口女!各位做好战斗准备!”
他立马收回了飘散开的意识,用最快的反应强行在自己的身后展开了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的【传送门】入口。
晏摘星迅速掉落在楼顶的武器拿取点处。因为过度使用异能,他那只戴着佛珠的手,从手指部分一直到小臂里面的骨头全部被挤压碎裂,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曲着。
【幻影】已经派人来处理了,他不能被发现自己私自行动。他来不及去处理身上的伤口,用着仅完好的右手把武器们放回了背包,这些武器还得全部都带回去,尽量不让公司的人起疑心。
晏摘星带着一身的血气回了【幻影】,快速穿过了寥寥无几的同事们身边,先去了武器库将背包里的武器都放回原来的位置。在去临时医疗处的路上,他又碰到了那个意想不到的人。
太刀川雫似乎在这里等着他,穿戴整齐干净的女人和晏摘星的狼狈形成了对比。她轻轻抚摸着手上鸽子的脑袋,随着晏摘星的靠近,那只鸽子的眼睛顺着太刀川一齐看向了他。
蓝色头发的漂亮女人轻声开了口:“有趣吗?”
晏摘星难得心虚了一下,他装作没事人一样从太刀川旁边走进了医疗处。后者平静地跟着他进去了,在晏摘星寻找着酒精和绷带的时候,那平静柔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找这个吗?”
鸽子静静地落在她的肩膀上,她拿着那些医疗用品,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发丝上。
“缺乏危机意识地做这种事就能实现了吗?你的那个愿望。”太刀川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她望向了晏摘星那只被扭曲得厉害的手臂,“软趴趴得像死掉的鳗鱼呢。”
这位同事自觉地替他收拾起了伤口,后者没有拒绝太刀川的帮助。晏摘星在一片沉默中缓缓开了口:“别说出去。”
太刀川的脸看不出情绪,她只是歪了歪脑袋。晏摘星身上的伤口止血起来方便,问题在于那只手臂。
太刀川一直是一位让晏摘星捉摸不透的同事,他看着她走出门,在踏出门前,她回过头,金黄色的、没有焦距的双眼望着晏摘星:
“想隐瞒,就要学会只受自己可以处理的伤。”
晏摘星生怕这个同事把他的事捅了出去,太刀川这句话属实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不在乎自己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关键在于,他不想让晏其知道。
没过多久,来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他恶狠狠地瞪着晏摘星: “哈?就是你小子弄成这样?不会你是——”
“是太想吃鳗鱼饭了所以在路上摔倒了。”太刀川轻飘飘的在门口留下一句。
“我信你就见鬼了。”男人毫不留情地举起了晏摘星那只骨头碎得厉害的手臂,在晏摘星疼得面部扭曲的情况下,不耐烦的开始用异能替他治疗了起来。
治疗的效果肉眼可见的好,但是疼痛却像是聚集了恢复期所有的痛楚一般,让晏摘星没忍住闷哼出声。
“是治愈时会感受到双倍疼痛的异能噢——”门口熟悉的女声响了起来,似乎带着得意。
里面正在被迫加班的天照原的某位同事不耐烦地回应:“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晏摘星的体力消耗到极致了,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他的哥哥、“裂口女”、找不到的资料信息……无一不在消耗着他的神经,他在这样的拌嘴中和缓慢的治疗下陷入了黑暗。
*
隔天一早,【幻影】又恢复了以往热闹的景象。晏摘星在这样的忙碌和嘈杂声中醒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盖上了被子,躺在洁白的床面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干净的,左边的手臂已经被打上了石膏,但他感觉手臂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想必那位同事真的兢兢业业替他的手治疗了一晚,但没有替他做多余的事,身上细碎的伤口依旧发疼。此时,御影琉辉坐在他的病床边上玩着手机。
琉辉注意到晏摘星醒了,他冷哼一声,暗骂了一嘴:“胆挺肥。”
晏摘星这会没什么想和他说的,琉辉也没在意,他站起了身:“行了,醒了我就去哥那边了。”
他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御影琉辉强压着怒火,还是决定对躺在床上的晏摘星口气不善地说:
“我不会和哥说这个事让他烦心,但是晏摘星,你给我记住,你要是再想找死,我他妈来成全你。”
门被沉重地关上,晏摘星直愣愣地盯着洁白的天花板,难得有了让自己放松的片刻机会。
但或许晏摘星小时候享受了太久的平静,这样的轻松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反而增加了他的心理压力。
他总是焦虑时间不够,所以他还没躺着多久就起了身,取掉了左臂上碍事的石膏,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去了工位。
*
月读司突然忙碌了起来,似乎是昨天发现了好几例变异了的“裂口女”,同事们都在整理最新的资料。晏摘星刚坐上了工位就加入到这样的忙碌中,他忙得轮轴转了起来,突然有同事这会从其他部门回来,大声地在办公室里喊着:
“这边出了一例‘裂口女’联动其他虚异访客的案例!”
因为人手实在不够,晏摘星接到了这份新的情报。这份战斗报告里描述的正是晏其和御影琉辉他们这组昨天出勤所碰到的裂口女的怪物。
“……根据天照原系长晏其口述,该‘裂口女’在战斗过程中有意识的利用了虚异访客‘摇篮曲’,导致晏其被其致幻,发生了异能过度使用的情况……”
晏摘星手中的资料被他攥紧了,这句话他逐字逐句地读了好几遍。比起“裂口女”的情况,他更加在意的是这个叫“摇篮曲”的虚异访客。
他一直以来负责的情报内容都是和人类异能相关,对于虚异访客的了解只有常见的几只怪物,这个“摇篮曲”让他心里隐隐泛起了不安。
晏摘星带着手中的资料去了资料室,他走到摆放着虚异访客录的柜子前,一本本寻找着这个叫“摇篮曲”的虚异访客的信息。
如果晏摘星知道,他或许不会选择打开这本关于“摇篮曲”的资料。
“……该虚异访客首次发现是在前鸣尊寮成员晏峰家中。据悉,晏峰的妻子在家中唱出‘摇篮曲’后,晏峰随即陷入幻觉,出现癫狂状态,在家中展开无差别攻击。其妻子为了保护幼子在死前奋力刺杀晏峰,晏家两人最终未能存活。该成员留下两名孩子,分别为……”
每读一句,晏摘星的情绪就混乱了一分,直到父母的惨案被活生生地揭开,血淋淋地展露在他面前,晏摘星彻底被笼罩到了他最恐惧的噩梦里。
*
父亲突然和发了疯一样,嘴里念叨着:
“我要杀了你们这些怪物……所有的怪物——!”
然后传送门被打开了,父亲那把最擅长的长刀握在了他手上,以往可靠的成年男人在家里胡乱挥舞着利刃,母亲一边惨叫,一边紧紧护住幼年的晏摘星。
晏摘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害怕极了,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杀了自己,只能哭喊着,瑟瑟发抖地躲在母亲的怀中。
父亲的长刀胡乱挥舞着,母亲躲不开,晏摘星亲眼看着那把吓人的刀砍在了母亲的背上。
他头一次闻到这样厉害的血腥味,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母亲抱着他虚弱的跌在地上,这会父亲伸手把幼小的晏摘星从女人的怀里拖了出来,按着他小小的脑袋,把长刀对准了他的脖子。
晏摘星此时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了,灭顶的恐惧感让他只能呜咽着落泪。那把刀猛地落下,晏摘星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这把凶器。
顽强的女人在血泊中爬了起来,强大的母性让她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她举起了门口工具箱里的尖头剪刀,狠狠地从父亲地背后刺进了这个发疯的男人的心脏。
但这把长刀依旧豁开了晏摘星的脖子,血液喷涌,在那瞬间晏摘星仿佛除了疼再也没有别的感知。
父亲倒了下去,母亲也倒了下去,留着晏摘星一个人躺在血泊里,在迷糊的视线里看着这一幕。
他慢慢地失去了视觉,但听见了御影琉辉的声音从他不知道的远处传来。
御影琉辉没来得及赶上。他在第一瞬间就锁定了晏摘星的位置,看着这个黑发的孩子躺在血泊里,脖子被割开,嘴角不断地溢出血来,那平时总是带着没心没肺的笑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紫色的眸子朝着晏家父母的位置望着,慢慢失去了焦距。
而后晏摘星似乎被抱在了一个熟悉的、微微颤抖着的怀里,此时的他已经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了,他只觉得冷,只觉得冷。
他想睡了,他好困,他好冷。
*
晏摘星无法呼吸了,死亡的恐惧感历历在目。父母的互相残杀也好,脖子被割开的痛楚也好,让晏摘星被嘈杂的耳鸣声折磨着,宛如喉间依旧淌着血,周围环绕着母亲的哭喊和自己的惨叫声。
他这一瞬间惧怕到了极致,那把曾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刀又割开了他的喉咙。晏摘星剧烈喘息着,浑身的温度都褪了下去,视线逐渐模糊,眼泪不受控制地决堤。
救命、救命啊……救命啊——!哥哥、哥哥们在哪里……救我!快救救我!
他几乎是撞开资料室的门的。身后有深渊正在吞噬他,他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以至于在奔跑着寻找哥哥的路上,他磕碰了不少地方,甚至撞到了不少人。
脸上的眼镜跌落在地上被踩得粉碎,晏摘星额上的汗水滑落到眼睛里,很痛。
所以眼泪流得更加汹涌,滑进了唇齿里,很咸。
他这样糟糕的状态让公司里的员工们都注意了起来。有热心肠的人问他需不需要去医疗处,晏摘星就紧紧地攥住这个人的手臂,像是紧紧攥着一根麻绳。
他的眼前溢满了眼泪,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他艰难呼吸着,然后带着泣音请求对方:
“求求您,带我去。”
他仅存的意识里知道他要去的就是晏其和琉辉所在的医疗处。晏其此时的状态已经好了不少,【幻影】的医疗能力虽然不能逆转他器官的急剧老化,但能够让他不那么痛苦。
这会琉辉正帮着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静养一段时间,就看到有人急冲冲带着他最熟悉的人跑了进来。
“哎!有人没!这个人情况不太对!”
“……摘星?”
晏其的话音未落,他的亲弟弟就紧紧地抱住了坐在病床上的他,在他怀里剧烈颤抖着。
这种颤抖让晏其心慌极了,身旁的琉辉都紧张了起来。晏摘星的模样就像濒死的人一般,面色惨白,嘴唇发紫,甚至眼睛里满是浑沌。
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失去了眼镜的遮挡,将他落满泪痕的狼狈的模样清楚的展现了出来。
“哥、哥哥……哥哥……救我、救救我,不要啊……不要……”
晏摘星用冰冷的、褪去血色的双手紧紧攥住晏其背后的衣料,攥到手指关节发白得吓人。
他这样的状态,晏其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在父母刚出事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每个夜晚,晏摘星就像是这样崩溃得胡乱喊着“救命”。
晏其紧紧抱着晏摘星,他注意到一边紧张但有些无措的琉辉,向对方投去了一个视线。
兄弟之间的默契无非就是如此。琉辉心领神会,语气不耐烦地赶走了医疗室里的其他人,所幸留在这里的伤员只剩晏其一个人。
琉辉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安慰人,他也一同走了出去,关上了医疗室的门,独自守在了门口。
晏其轻轻拍打着晏摘星的背,引导着晏摘星坐到了他的身边。就像过去那样,让陷入噩梦的晏摘星努力找到现世的安稳。
晏摘星此时的思考能力完全消失,他口中断断续续:“爸爸……爸爸是中了幻觉,所以、所以妈妈被杀了……所以爸爸、也要了杀我……哥、哥哥呢……哥哥在哪啊……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我流了好多血……我好像、好像看到了龙君。”
“但是、但是哥哥,你在哪啊……?星星真的好、好害怕……星星找不到哥哥……”
二十出头的男人沉浸在幼时的深渊,在死亡的面前变得脆弱无比。
晏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又温柔,他慢慢安抚着怀里的困兽。
“没事了,摘星,哥哥就在这里。”
“哥哥就在摘星的身边,哥哥哪里也不去,哥哥会救你的。”
像是哄小孩的话语在此时却有着最强大的力量。晏其的声音就像一张救命的网,把淹没了的晏摘星给轻轻打捞起来。
白日的阳光温柔但刺眼,它照在屋子里的这对兄弟身上。
晏其沐浴在阳光之中,晏摘星被他藏在了阳光的阴影之处。
晏其耐心地回复晏摘星每一句的胡言乱语,直到怀中人的颤抖逐渐消失,抽噎的频率变得平缓,晏其都不敢放开晏摘星,依旧紧紧抱着他,安抚的话语不断落下。
这场安抚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时间,晏其的神经不敢放松,他敏锐地捕捉着怀中亲生弟弟的所有细小举动。晏摘星的抽泣声停止,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他以紧靠着晏其的姿势将头埋在了晏其的颈窝之中,闻着哥哥身上让人安心的气息沉沉睡去。
晏其的颈窝一片湿意,他抱着晏摘星,意识到晏摘星陷入睡眠的时候他才缓缓舒了一口气,轻轻将晏摘星放倒在病床上,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在晏摘星红肿得厉害的眼睛上试探地抚摸着。
那双看着晏摘星的眼睛里情绪涌动。
*
晏摘星什么都梦不到了,但他的身体在睡眠的情况下总是一阵阵地颤抖着,而后就会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紧紧搂住。
他在即将转醒的时候,下意识贴近了身边熟悉的体温。晏摘星缓缓睁开了双眼,和床上的另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了,他不知何时被带回了家,被换好了衣服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晏其的双眼几乎没有合上过,他看到晏摘星醒了,温柔地弯起了双眸,用手在他的头上轻轻抚摸。
“要不要再睡会?”晏其说。
晏其表现得非常自然,就像小的时候陪着晏摘星睡觉那样——他每每在晏摘星午睡完之后,都会像这样温柔地问他一句。
像这样和晏其亲密接触,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晏摘星对于这样的亲密贪恋极了,他没有回应晏其的话。
他身上的衣服被换了,所以晏其已经知道他受伤了,可晏其没有问。
他之前应激的情况那么严重,让晏其一直抱着他睡到现在,但是醒来晏其没有关心他的情绪或者身体。
而是和以前一样、和平常一样,给晏摘星描绘着日常的温馨。
晏其用这样的方式去阻止晏摘星回想一切的噩梦,他总是这样温柔到了极致。
哥哥一直都是这样,晏其一直都是这样。晏摘星想。
“哥……”晏摘星的嗓音低沉沙哑,像是喃喃自语,经历了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之后,他像是仍留存于梦境中,吐露出他一直压抑着的感情:
“我要怎么做才能一直留住你,让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呢?”
晏其就像晏摘星预想的那样,他温柔依旧:“我一直在你身边呢,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你啊。”
这句话说得坚定,但晏摘星内心的不安没有为此减少。
因为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回答。
“我之前做了错的选择,哥。”晏摘星处在晏其的怀抱下,他握住晏其环在他身上的腕子,顺势翻了个身将晏其压在了他的身下,晏其被迫从侧卧的姿势变成了平躺,两双相同的紫色的眼眸互相对视着。
晏摘星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在晏其的脸上流转,他缓慢拉近了两个人脸颊之间的距离,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这个过去活泼开朗的孩子,现在阴沉寡言的男人,在晏其的注视下说着:
“我不应该,五年来,都不在哥的身边,我应该一直看着哥。”
“我应该一直在哥的身边,应该了解哥的所有。”
当晏其意识到气氛不对劲的时候早已来不及了,晏摘星的眼神里满是执念和疯狂。
“我应该让哥彻底成为我的东西,这样哥就没办法离开我了。”
晏摘星将晏其的手腕紧紧按住,低头吻上晏其淡色的唇。
晏其丝毫没有料想到这一点,他一直以来温柔又强大的表情在这刻微微破碎。他慌张极了,甚至显得无措了起来。晏其侧开了头,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红,晏摘星将这些表情都看在眼里。
哥的表情变得生动了起来,他又看到了更多的晏其。
……
*
当第二天一早晏摘星惊醒的时候,床上被褥和他身上都干净得不像话,甚至当时身上渗出血的绷带都被换上了新的,可他因为清晰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而沉下了脸色。
像是梦一样的回忆中,晏其被他折磨得不像样子。
晏摘星的心剧烈跳动,他一直以来被自己刻意隐藏的、对晏其的占有欲和爱意在这样一个糟糕的情况下暴露了。
他吓坏了,这不是晏摘星的本意,他原本只是……
晏摘星急冲冲地跑出房间寻找晏其。
晏其在厨房安静地为两个弟弟做着早餐,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琉辉在他的身边帮他打下手。
在听到了晏摘星的动静之后,那个昨夜被他侵犯的、他的亲生哥哥,脸上又戴着平日里的温柔。
这份温柔在晏摘星眼里几乎无懈可击。
“醒了?准备吃早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