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摘星带着一身的血气回了【幻影】,快速穿过了寥寥无几的同事们身边,先去了武器库将背包里的武器都放回原来的位置。在去临时医疗处的路上,他又碰到了那个意想不到的人。
太刀川雫似乎在这里等着他,穿戴整齐干净的女人和晏摘星的狼狈形成了对比。她轻轻抚摸着手上鸽子的脑袋,随着晏摘星的靠近,那只鸽子的眼睛顺着太刀川一齐看向了他。
蓝色头发的漂亮女人轻声开了口:“有趣吗?”
晏摘星难得心虚了一下,他装作没事人一样从太刀川旁边走进了医疗处。后者平静地跟着他进去了,在晏摘星寻找着酒精和绷带的时候,那平静柔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找这个吗?”
鸽子静静地落在她的肩膀上,她拿着那些医疗用品,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发丝上。
“缺乏危机意识地做这种事就能实现了吗?你的那个愿望。”太刀川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她望向了晏摘星那只被扭曲得厉害的手臂,“软趴趴得像死掉的鳗鱼呢。”
这位同事自觉地替他收拾起了伤口,后者没有拒绝太刀川的帮助。晏摘星在一片沉默中缓缓开了口:“别说出去。”
太刀川的脸看不出情绪,她只是歪了歪脑袋。晏摘星身上的伤口止血起来方便,问题在于那只手臂。
太刀川一直是一位让晏摘星捉摸不透的同事,他看着她走出门,在踏出门前,她回过头,金黄色的、没有焦距的双眼望着晏摘星:
“想隐瞒,就要学会只受自己可以处理的伤。”
晏摘星生怕这个同事把他的事捅了出去,太刀川这句话属实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不在乎自己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关键在于,他不想让晏其知道。
没过多久,来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他恶狠狠地瞪着晏摘星: “哈?就是你小子弄成这样?不会你是——”
“是太想吃鳗鱼饭了所以在路上摔倒了。”太刀川轻飘飘的在门口留下一句。
“我信你就见鬼了。”男人毫不留情地举起了晏摘星那只骨头碎得厉害的手臂,在晏摘星疼得面部扭曲的情况下,不耐烦的开始用异能替他治疗了起来。
治疗的效果肉眼可见的好,但是疼痛却像是聚集了恢复期所有的痛楚一般,让晏摘星没忍住闷哼出声。
“是治愈时会感受到双倍疼痛的异能噢——”门口熟悉的女声响了起来,似乎带着得意。
里面正在被迫加班的天照原的某位同事不耐烦地回应:“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晏摘星的体力消耗到极致了,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他的哥哥、“裂口女”、找不到的资料信息……无一不在消耗着他的神经,他在这样的拌嘴中和缓慢的治疗下陷入了黑暗。
*
隔天一早,【幻影】又恢复了以往热闹的景象。晏摘星在这样的忙碌和嘈杂声中醒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盖上了被子,躺在洁白的床面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干净的,左边的手臂已经被打上了石膏,但他感觉手臂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想必那位同事真的兢兢业业替他的手治疗了一晚,但没有替他做多余的事,身上细碎的伤口依旧发疼。此时,御影琉辉坐在他的病床边上玩着手机。
琉辉注意到晏摘星醒了,他冷哼一声,暗骂了一嘴:“胆挺肥。”
晏摘星这会没什么想和他说的,琉辉也没在意,他站起了身:“行了,醒了我就去哥那边了。”
他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御影琉辉强压着怒火,还是决定对躺在床上的晏摘星口气不善地说:
“我不会和哥说这个事让他烦心,但是晏摘星,你给我记住,你要是再想找死,我他妈来成全你。”
门被沉重地关上,晏摘星直愣愣地盯着洁白的天花板,难得有了让自己放松的片刻机会。
但或许晏摘星小时候享受了太久的平静,这样的轻松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反而增加了他的心理压力。
他总是焦虑时间不够,所以他还没躺着多久就起了身,取掉了左臂上碍事的石膏,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去了工位。
*
月读司突然忙碌了起来,似乎是昨天发现了好几例变异了的“裂口女”,同事们都在整理最新的资料。晏摘星刚坐上了工位就加入到这样的忙碌中,他忙得轮轴转了起来,突然有同事这会从其他部门回来,大声地在办公室里喊着:
“这边出了一例‘裂口女’联动其他虚异访客的案例!”
因为人手实在不够,晏摘星接到了这份新的情报。这份战斗报告里描述的正是晏其和御影琉辉他们这组昨天出勤所碰到的裂口女的怪物。
“……根据天照原系长晏其口述,该‘裂口女’在战斗过程中有意识的利用了虚异访客‘摇篮曲’,导致晏其被其致幻,发生了异能过度使用的情况……”
晏摘星手中的资料被他攥紧了,这句话他逐字逐句地读了好几遍。比起“裂口女”的情况,他更加在意的是这个叫“摇篮曲”的虚异访客。
他一直以来负责的情报内容都是和人类异能相关,对于虚异访客的了解只有常见的几只怪物,这个“摇篮曲”让他心里隐隐泛起了不安。
晏摘星带着手中的资料去了资料室,他走到摆放着虚异访客录的柜子前,一本本寻找着这个叫“摇篮曲”的虚异访客的信息。
如果晏摘星知道,他或许不会选择打开这本关于“摇篮曲”的资料。
“……该虚异访客首次发现是在前鸣尊寮成员晏峰家中。据悉,晏峰的妻子在家中唱出‘摇篮曲’后,晏峰随即陷入幻觉,出现癫狂状态,在家中展开无差别攻击。其妻子为了保护幼子在死前奋力刺杀晏峰,晏家两人最终未能存活。该成员留下两名孩子,分别为……”
每读一句,晏摘星的情绪就混乱了一分,直到父母的惨案被活生生地揭开,血淋淋地展露在他面前,晏摘星彻底被笼罩到了他最恐惧的噩梦里。
*
父亲突然和发了疯一样,嘴里念叨着:
“我要杀了你们这些怪物……所有的怪物——!”
然后传送门被打开了,父亲那把最擅长的长刀握在了他手上,以往可靠的成年男人在家里胡乱挥舞着利刃,母亲一边惨叫,一边紧紧护住幼年的晏摘星。
晏摘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害怕极了,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杀了自己,只能哭喊着,瑟瑟发抖地躲在母亲的怀中。
父亲的长刀胡乱挥舞着,母亲躲不开,晏摘星亲眼看着那把吓人的刀砍在了母亲的背上。
他头一次闻到这样厉害的血腥味,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母亲抱着他虚弱的跌在地上,这会父亲伸手把幼小的晏摘星从女人的怀里拖了出来,按着他小小的脑袋,把长刀对准了他的脖子。
晏摘星此时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了,灭顶的恐惧感让他只能呜咽着落泪。那把刀猛地落下,晏摘星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这把凶器。
顽强的女人在血泊中爬了起来,强大的母性让她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她举起了门口工具箱里的尖头剪刀,狠狠地从父亲地背后刺进了这个发疯的男人的心脏。
但这把长刀依旧豁开了晏摘星的脖子,血液喷涌,在那瞬间晏摘星仿佛除了疼再也没有别的感知。
父亲倒了下去,母亲也倒了下去,留着晏摘星一个人躺在血泊里,在迷糊的视线里看着这一幕。
他慢慢地失去了视觉,但听见了御影琉辉的声音从他不知道的远处传来。
御影琉辉没来得及赶上。他在第一瞬间就锁定了晏摘星的位置,看着这个黑发的孩子躺在血泊里,脖子被割开,嘴角不断地溢出血来,那平时总是带着没心没肺的笑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紫色的眸子朝着晏家父母的位置望着,慢慢失去了焦距。
而后晏摘星似乎被抱在了一个熟悉的、微微颤抖着的怀里,此时的他已经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了,他只觉得冷,只觉得冷。
他想睡了,他好困,他好冷。
*
晏摘星无法呼吸了,死亡的恐惧感历历在目。父母的互相残杀也好,脖子被割开的痛楚也好,让晏摘星被嘈杂的耳鸣声折磨着,宛如喉间依旧淌着血,周围环绕着母亲的哭喊和自己的惨叫声。
他这一瞬间惧怕到了极致,那把曾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刀又割开了他的喉咙。晏摘星剧烈喘息着,浑身的温度都褪了下去,视线逐渐模糊,眼泪不受控制地决堤。
救命、救命啊……救命啊——!哥哥、哥哥们在哪里……救我!快救救我!
他几乎是撞开资料室的门的。身后有深渊正在吞噬他,他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以至于在奔跑着寻找哥哥的路上,他磕碰了不少地方,甚至撞到了不少人。
脸上的眼镜跌落在地上被踩得粉碎,晏摘星额上的汗水滑落到眼睛里,很痛。
所以眼泪流得更加汹涌,滑进了唇齿里,很咸。
他这样糟糕的状态让公司里的员工们都注意了起来。有热心肠的人问他需不需要去医疗处,晏摘星就紧紧地攥住这个人的手臂,像是紧紧攥着一根麻绳。
他的眼前溢满了眼泪,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他艰难呼吸着,然后带着泣音请求对方:
“求求您,带我去。”
他仅存的意识里知道他要去的就是晏其和琉辉所在的医疗处。晏其此时的状态已经好了不少,【幻影】的医疗能力虽然不能逆转他器官的急剧老化,但能够让他不那么痛苦。
这会琉辉正帮着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静养一段时间,就看到有人急冲冲带着他最熟悉的人跑了进来。
“哎!有人没!这个人情况不太对!”
“……摘星?”
晏其的话音未落,他的亲弟弟就紧紧地抱住了坐在病床上的他,在他怀里剧烈颤抖着。
这种颤抖让晏其心慌极了,身旁的琉辉都紧张了起来。晏摘星的模样就像濒死的人一般,面色惨白,嘴唇发紫,甚至眼睛里满是浑沌。
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失去了眼镜的遮挡,将他落满泪痕的狼狈的模样清楚的展现了出来。
“哥、哥哥……哥哥……救我、救救我,不要啊……不要……”
晏摘星用冰冷的、褪去血色的双手紧紧攥住晏其背后的衣料,攥到手指关节发白得吓人。
他这样的状态,晏其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在父母刚出事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每个夜晚,晏摘星就像是这样崩溃得胡乱喊着“救命”。
晏其紧紧抱着晏摘星,他注意到一边紧张但有些无措的琉辉,向对方投去了一个视线。
兄弟之间的默契无非就是如此。琉辉心领神会,语气不耐烦地赶走了医疗室里的其他人,所幸留在这里的伤员只剩晏其一个人。
琉辉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安慰人,他也一同走了出去,关上了医疗室的门,独自守在了门口。
晏其轻轻拍打着晏摘星的背,引导着晏摘星坐到了他的身边。就像过去那样,让陷入噩梦的晏摘星努力找到现世的安稳。
晏摘星此时的思考能力完全消失,他口中断断续续:“爸爸……爸爸是中了幻觉,所以、所以妈妈被杀了……所以爸爸、也要了杀我……哥、哥哥呢……哥哥在哪啊……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我流了好多血……我好像、好像看到了龙君。”
“但是、但是哥哥,你在哪啊……?星星真的好、好害怕……星星找不到哥哥……”
二十出头的男人沉浸在幼时的深渊,在死亡的面前变得脆弱无比。
晏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又温柔,他慢慢安抚着怀里的困兽。
“没事了,摘星,哥哥就在这里。”
“哥哥就在摘星的身边,哥哥哪里也不去,哥哥会救你的。”
像是哄小孩的话语在此时却有着最强大的力量。晏其的声音就像一张救命的网,把淹没了的晏摘星给轻轻打捞起来。
白日的阳光温柔但刺眼,它照在屋子里的这对兄弟身上。
晏其沐浴在阳光之中,晏摘星被他藏在了阳光的阴影之处。
晏其耐心地回复晏摘星每一句的胡言乱语,直到怀中人的颤抖逐渐消失,抽噎的频率变得平缓,晏其都不敢放开晏摘星,依旧紧紧抱着他,安抚的话语不断落下。
这场安抚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时间,晏其的神经不敢放松,他敏锐地捕捉着怀中亲生弟弟的所有细小举动。晏摘星的抽泣声停止,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他以紧靠着晏其的姿势将头埋在了晏其的颈窝之中,闻着哥哥身上让人安心的气息沉沉睡去。
晏其的颈窝一片湿意,他抱着晏摘星,意识到晏摘星陷入睡眠的时候他才缓缓舒了一口气,轻轻将晏摘星放倒在病床上,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在晏摘星红肿得厉害的眼睛上试探地抚摸着。
那双看着晏摘星的眼睛里情绪涌动。
*
晏摘星什么都梦不到了,但他的身体在睡眠的情况下总是一阵阵地颤抖着,而后就会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紧紧搂住。
他在即将转醒的时候,下意识贴近了身边熟悉的体温。晏摘星缓缓睁开了双眼,和床上的另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了,他不知何时被带回了家,被换好了衣服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晏其的双眼几乎没有合上过,他看到晏摘星醒了,温柔地弯起了双眸,用手在他的头上轻轻抚摸。
“要不要再睡会?”晏其说。
晏其表现得非常自然,就像小的时候陪着晏摘星睡觉那样——他每每在晏摘星午睡完之后,都会像这样温柔地问他一句。
像这样和晏其亲密接触,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晏摘星对于这样的亲密贪恋极了,他没有回应晏其的话。
他身上的衣服被换了,所以晏其已经知道他受伤了,可晏其没有问。
他之前应激的情况那么严重,让晏其一直抱着他睡到现在,但是醒来晏其没有关心他的情绪或者身体。
而是和以前一样、和平常一样,给晏摘星描绘着日常的温馨。
晏其用这样的方式去阻止晏摘星回想一切的噩梦,他总是这样温柔到了极致。
哥哥一直都是这样,晏其一直都是这样。晏摘星想。
“哥……”晏摘星的嗓音低沉沙哑,像是喃喃自语,经历了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之后,他像是仍留存于梦境中,吐露出他一直压抑着的感情:
“我要怎么做才能一直留住你,让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呢?”
晏其就像晏摘星预想的那样,他温柔依旧:“我一直在你身边呢,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你啊。”
这句话说得坚定,但晏摘星内心的不安没有为此减少。
因为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回答。
“我之前做了错的选择,哥。”晏摘星处在晏其的怀抱下,他握住晏其环在他身上的腕子,顺势翻了个身将晏其压在了他的身下,晏其被迫从侧卧的姿势变成了平躺,两双相同的紫色的眼眸互相对视着。
晏摘星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在晏其的脸上流转,他缓慢拉近了两个人脸颊之间的距离,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这个过去活泼开朗的孩子,现在阴沉寡言的男人,在晏其的注视下说着:
“我不应该,五年来,都不在哥的身边,我应该一直看着哥。”
“我应该一直在哥的身边,应该了解哥的所有。”
当晏其意识到气氛不对劲的时候早已来不及了,晏摘星的眼神里满是执念和疯狂。
“我应该让哥彻底成为我的东西,这样哥就没办法离开我了。”
晏摘星将晏其的手腕紧紧按住,低头吻上晏其淡色的唇。
晏其丝毫没有料想到这一点,他一直以来温柔又强大的表情在这刻微微破碎。他慌张极了,甚至显得无措了起来。晏其侧开了头,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红,晏摘星将这些表情都看在眼里。
哥的表情变得生动了起来,他又看到了更多的晏其。
……
*
当第二天一早晏摘星惊醒的时候,床上被褥和他身上都干净得不像话,甚至当时身上渗出血的绷带都被换上了新的,可他因为清晰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而沉下了脸色。
像是梦一样的回忆中,晏其被他折磨得不像样子。
晏摘星的心剧烈跳动,他一直以来被自己刻意隐藏的、对晏其的占有欲和爱意在这样一个糟糕的情况下暴露了。
他吓坏了,这不是晏摘星的本意,他原本只是……
晏摘星急冲冲地跑出房间寻找晏其。
晏其在厨房安静地为两个弟弟做着早餐,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琉辉在他的身边帮他打下手。
在听到了晏摘星的动静之后,那个昨夜被他侵犯的、他的亲生哥哥,脸上又戴着平日里的温柔。
这份温柔在晏摘星眼里几乎无懈可击。
“醒了?准备吃早饭吧。”
当眼前的文字和数据开始模糊的时候,晏摘星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用力的眨了眼之后,却发现桌上的这些资料信息怎么都读不明白了。
脑袋昏沉,眼睛干涩,耳边嗡嗡作响。晏摘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阖眼了,缺乏睡眠的感觉属实不好受,可他不敢浪费时间在睡眠上,于是在自己大腿上狠掐了一把,努力挤出一丝清醒。
一直到有人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冲进来拉开了遮得严实的窗帘,晏摘星才从那堆资料上移开了视线,愣愣的往窗户的方向看了过去。
原来天又亮了。
“我看你这个死样就知道你又一晚没睡,不要命了是吧?”御影琉辉拉开了窗帘,给这死气沉沉的房间里增添了阳光的照射后,又替晏摘星把桌上的台灯关了。“你先去洗漱,哥给我们弄了早饭,吃完了再滚上来睡觉。”
晏摘星此时正是大脑混乱的时候,他眉头紧皱,眼底青得骇人。过长时间的资料研究使得那些数字和文字不停在他脑内无序排列着。方才看的新资料无法消化,他在这片思绪紊乱之中机械化地起身洗漱。
时间似乎在跳跃,晏摘星的耳鸣没有停止过。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坐在饭桌前吃着早餐的,桌上摆放着清淡甜口的粥,晏摘星却难受得一点胃口也没有,面对面坐着的晏其投来了担忧的视线,他只好强撑着发胀的头,忍着眩晕感带来的恶心,大口大口的喝着碗里的甜粥。
“摘星...”晏其沉稳温柔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担心。晏摘星抗拒这种情绪,他将手中见底的碗一放,迅速起了身打断他哥的发言:“哥,琉辉,我吃好了,先回房间了。”
又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回书桌前的,晏摘星的耳鸣声似乎更响了。当胃里开始消化东西的时候,他的困意更甚,而正当他试图接受身体的疲倦,他又会猛的惊醒,焦虑的情绪如潮水般淹没了自己。
不行,时间、时间可能不够了...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资料无法通过大脑来分析的时候,用笔写下来是晏摘星的习惯。他没有琉辉和哥哥那么聪明的头脑,桌子上除了有乱堆着的资料文件,更多的是一本本厚厚的笔记本上,晏摘星自己密密麻麻的记录和涂画。他随手拿了个本子,正打算提笔抄下资料上的重点内容时,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摘星,我方便进来吗?”
晏摘星慌慌张张的把桌上的笔记本塞在了资料堆下,努力平缓着自己的语气:“可以的哥,请、请进。”
他是害怕被晏其关心的。
晏其缓慢的推开了门。房间朝南,此时阳光正好照在书桌上和桌前这位有些拘谨的弟弟身上,晏摘星的眼底是黑色镜框都藏不住的乌青。兄弟二人之间沉默了片刻,晏摘星就听见了晏其轻叹了声气。
“晏摘星,你该睡觉了。”
那语气听着似乎还是那么温柔,却让坐在桌前的晏摘星紧张的吞咽了口水,他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连晏其的脸都不敢看:“哥...你、你不上班吗,我也打算去公司了...”
晏摘星迟迟没有等到晏其的回应,他抬眸望向晏其,后者正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直直的看着他:“今天可是周末。”
晏摘星愣了愣,不规律的作息让他没意识到已经到了周末这件事。他只好起身钻进了带着丝丝凉意的被窝,闭上了眼去逃避他哥的视线。
“连眼镜都不摘。”晏其轻声念叨着,过去替晏摘星把脸上的眼镜取了下来,微凉的手指划过晏摘星的鼻梁。兴许是真的困极了,躺下来闭上眼之后,身体的困倦根本拦不住。晏摘星便在这片混沌之中任由大脑高速运转。
他想起了过去。
晏摘星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异能的时候,是他无意之间触碰到了父亲手上的佛珠,学着父亲一直以来在家里用异能拿东西的方式,展现出了和父亲一样的能力。一家之主在见到晏摘星释放出【传送门】的那刻,直接的把小小的他举了起来,爸爸和妈妈脸上都是不加掩饰的快乐和激动,这让一直以来都在家人中溺爱长大的晏摘星内心满是得意。
我果然是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最爱的人!
但那个时候哥哥在哪里?晏摘星似乎记不起当时父母都围着他的时候,他的哥哥在什么地方了,只知道他跑开父母身边,到处跑去寻找哥哥身影的时候,他发现了站在家门外没有进来的哥哥,于是晏摘星便用着和父母一样的喜悦的声音大声的和他的哥哥说着:
“哥哥!哥哥你知道吗!我也有和爸爸一样的魔法!”
晏摘星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件事告诉哥哥,希望对方也能够像父母一样夸赞他,毫不吝啬地对他表达爱意。于是那时候小小的晏摘星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这样的话我以后也会和爸爸做一样的工作嘛?可我其实不太喜欢爸爸做的工作...爸爸说我有这个能力可以变得很厉害!可以保护很多人!但是我不想保护那么多人...还要训练什么的...我也不想变得那么厉害,哥哥就可以保护我的对不对!我有哥哥就行啦!”
晏摘星没有得到晏其的回应,小孩这才感觉到奇怪。
“哥哥?”
......
晏摘星被这短暂的梦惊醒,他迷茫的睁开了眼睛,梦里儿时的记忆打断在他望向少年晏其的一刻,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哥哥。
当时的晏其,和晏摘星一样的紫色眼眸里,是他读不懂的情绪。
“没有睡多久呢,再睡会吧,我马上就出去。”让人安心的、晏摘星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晏摘星睡的迷糊,似乎他还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黏着哥哥的人,他听见晏其说要出去了,下意识抬手抓住了正坐在他床边的男人,声音沙哑低沉:
“哥哥...你别走,留在我身边...”
晏其有多久没见到晏摘星对他撒娇了,他惊讶了一瞬,内心泛起了一丝酸涩,抬手将晏摘星那些扰人的头发替他捋开。
他说:“我不走。”
脸颊上传来的凉意是他哥哥的体温,晏摘星贪恋这样的温度,他抬起双手,握住了那只在他脸上的手,带着贪恋几乎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在了对方的这只手里。
晏其手腕上的佛珠带着清冷又让人安定的香气。
在害怕失去哥哥的焦虑之中,晏摘星紧紧抓着这微弱的安全感。
再等等我,别丢下我。
晏摘星这么想着,握着他这辈子最不愿意放开的手再度坠入了昏暗。
御影琉辉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生活平淡却幸福。但一切都在6岁那年改变,那一天是他的生日,本该是最幸福快乐的日子。
琉辉被发现的时候,浑身是血的躺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右眼的剧痛一度让他失去意识。直到身边萦绕了各类的嘈杂声,这才得了些许清醒。他微侧过头,挣扎着用完好的那只眼睛盯着面前前来救援的男人。模糊的视线中,男人的嘴巴一张一合,而他能听到的只有沉闷的嗡嗡声。
琉辉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带到的医院,那个男人在现场给他做了紧急的伤口处理便离开了,随后赶来的医护人员带走了自己的母亲。琉辉忍受着身上的疼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伸手拉住母亲的手,只觉后颈一痛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眼时琉辉被几个医护人员围着,身上贴着许多检测仪器。他摸不透现在的状况,不安和恐惧席卷全身,只能不断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母亲。
在琉辉的状态好转些了之后,他从那些人的口中得知,父母在游乐园袭击事件中不幸遇难,只有他幸存了下来。说是人为的爆炸事件,可他清楚的记得在看到了一只凭空出现长相怪异的怪物之后,不断的爆炸和惨叫声便笼罩了整个游乐场。仿佛末日降临一般的画面,不断地在他脑中重复播放。
在医院的日子里,琉辉不似别的孩子,不哭也不闹。甚至在得知自己父母死讯的时候,也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
但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过过生日,再也没有去过游乐园。
那一天,成为了他内心不愿揭开的伤疤。
再后来,琉辉又见到了那天救了自己的男人,他告诉琉辉未来可以和他们一起生活,琉辉便和他们的孩子成为了兄弟。慢慢的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自从安上义眼后,他的眼前总是不受控制的看到一些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害怕自己怪异的行为会被新的家人厌恶,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直到有一天,他提前伸手接住了即将掉落的杯子,引起了那对夫妇的注意。再后来从他们口中,琉辉知道了自己那天看到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也知道了自己这段时间的奇怪现象,都是因为接触了那个怪物。
他获得了很多孩子口中梦寐以求的“超能力”,代价是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和一只眼睛。“这样的能力可以杀死很多那样的怪物。”——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内心的某个角落,埋下了复仇的种子。
“说吧,今天抽啥风?”
在晏摘星的房间里,御影琉辉环抱着双臂,肆意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唯一的椅子上,慵懒地眯着眼睛。
晏摘星此时正站在他的面前,他被一件事情困扰了好久,以至于在整理资料的时候都无法集中注意力。思来想去,他现在最能够去谈论心事的人,居然只剩下御影琉辉一个。
因为这件事无法让晏其知道。
晏摘星不明白自己对晏其抱有什么样的心情了。他对自己的亲生哥哥,小时候是依赖,后来父母死了,他对晏其的依赖更甚,再后来他在晏其面前犯了很大的错,才会想着要加入“幻影”去弥补自己的错,想着让晏其原谅他。
甚至是想回到过去那样三人和睦的状态,而不是现在只能在琉辉面前展露自我,在哥哥面前却充满愧疚。
晏摘星的愿望是两个人永远平安,晏摘星的幻想却是回到过去。
但从何开始,和晏其的疏远,造成了他只能在资料的研究中想着哥哥。哥哥最近工作忙不忙、哥哥最近任务累不累、哥哥的异能有没有乱用、哥哥会不会...
哥哥会不会时间不够了。
晏摘星和晏其生疏了,但晏摘星的世界全是晏其了。
他在御影琉辉面前,和自己平时惜字如金的样子截然不同。晏摘星在他面前永远都是那个晏摘星:“琉辉,好琉辉...龙君,我和你说个事,你、你千万别生气。”
御影琉辉和晏摘星生活了多久啊,晏摘星这句话一出,他下意识就想起过去晏摘星犯错的时候,总是会用这种恶心人的语气,然后他一边对晏摘星骂骂咧咧的,一边又替他把烂摊子收了,以至于外人惧怕御影琉辉,但只有晏摘星是无论他骂多少回,都会像没事人一样来找他的人。
也是他唯一的弟弟。
御影琉辉眉头一跳:“你干啥事了?现在天天不是资料就是做武器的也能犯事?你他妈是把武器研究室炸了还是怎么的?被辞退了你活该。”
“不是...不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现在行得正坐的直,天天正儿八经研究事业,我做的武器哪个你用得不顺手?”晏摘星觉得荒唐,他平和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是这样,御影琉辉哥哥,你亲爱的晏摘星弟弟想对你做一件事,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滚。”
“好的御影琉辉哥哥,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
御影琉辉额头上隐隐暴起了青筋:“两个大男人牵手,你当你还小吗?恶不恶心。”
“拜托了琉辉哥,就牵你一下。”
晏摘星神情严肃,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御影琉辉这才想着。
完了,晏摘星可能是闷傻了。
他手臂上汗毛都竖了起来,转念一想牵手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眯着眼睛观察着晏摘星的脸,黑框眼镜下的黑眼圈似乎又深了不少,这会想起了晏其让他多多关照晏摘星的叮嘱,忍下了想揍晏摘星的冲动,权当接受弟弟撒娇,视死如归一样的把手递给了晏摘星。
后者毫不犹豫握了上去。
这场景似乎有些滑稽。晏摘星和御影琉辉像见面打招呼的人表达友好一样握着手,看起来两个人不太熟。
晏摘星觉得奇怪:难道是牵手姿势有问题?换成上次和哥哥牵手那样呢?
他的双手比大脑先行一步握住了御影琉辉的手,但那种只在晏其身上才有的怪异的暧昧感觉,在御影琉辉这里丝毫体会不到。
晏摘星的大脑显然没有转过弯,但是他的这个动作,让御影琉辉本能的抽出了被紧握着的手。
“他妈的,够了吗?”
御影琉辉骂了一声,显然已经不耐烦了,谁曾想面前这个不怕死的人,这时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我能抱你一下吗?”
御影琉辉出了晏摘星的房间,他若无其事的走到晏其旁边,如同往常一样帮晏其捣鼓着晚饭。
晏其这会手中动作没停:“琉辉,摘星房间里刚刚传来好大一声,发生什么了吗?”
“哦,我刚刚看到他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晏其闻言叹了口气。晏摘星肯定又熬了好几天的夜,才会晕得从椅子上摔下来吧。
此时的晏摘星捂着被御影琉辉恶狠狠揍过的地方,疼得泪眼朦胧,但他脑子这会因为疼痛更加清醒了。
好像,只有哥哥是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