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诸子百
评论:笑语
看前提示:背景故事偏向架空有点搞笑恶趣味向 与现实不符剧情会有漏洞欢迎小窗提问
我抬起头面前是一张紧闭的铁门,堪比手臂粗的门栓死死焊在中央。风透过缝隙将铁门内一道道的铁链震得吱呀作响着,风中的凉意带着唯一的光亮钻进,我来这后已经分不清多少时日,只能数着这小小的光芒才能勉强判断一天的过去。我的记忆在被拖进车门那刻后被生生切断,这个地方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无从知晓。巨大的铁锈味和灰尘味充斥着整座窄小的漆黑空间中,门外不知怎的传出几声震响,像是枪声又似爆炸声,我摸索着墙面缩在角落,铁墙冰凉不断提醒我拉响警觉,那群人似乎又要来了。
起初我清醒时,窄矮的这里挤满了人,我听不懂她们的语言,她们也听不懂我的话语。这里曾经充斥着绝望的哭声,光亮灭掉的夜晚,总有几双大手将人强硬拖走再也没有回来。他们不给供给,始终将我们锁在这里,慢慢的我已经没了力气哭泣,光亮点燃的白天,只剩我一人留下。
门栓的锁链依旧在震,那道光芒不断闪烁,门外有人正在徘徊。不断发散的视线拉扯着我的思绪,点点亮光让我想到家乡夜晚的星辰。亮光被钻子强行破开了口子,外面有人拿着东西将粗厚的门栓破开。锁链被人强行扯破,面前的铁门轰然倒塌,我似乎看到月亮落下,不断浸染半边天的朝霞之下携着朝阳不断靠近,远处有人向我招手,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10-4,8号集装箱没有目标物品,只有一个女人。”
飘在头顶上空的话语,亲切的吐字发音唤醒我仅剩的理智,努力发出声音,嗓音却接近撕扯:“我想回家。”
“女人?这群黑帮分子还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买卖的勾当?”
破门后,覆面男人通讯器内接收到队友的消息,矮小的仓库使他被迫低下头,他索性半蹲在地上,借着外面的阳光才能看清角落无数的刮痕,他才深知在这么一个近乎窒息的小仓库内,曾经挤着更多人。
他的语气在冷静之余更多的是来自家乡的问候,“真他奶奶的。。我要带她回去,”他可顾不得他人的反对,也没给任何小队的人反应时间,说罢他将枪扛在身后,擅自抱起面前即将昏迷的女孩。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女孩无法挣扎,她早已没有反抗的力气,“千万不要睡,保持清醒。”他解下身上的黑色雨披盖在她的身上,他声音压低却在她的耳中异常的清晰,随着一阵腾空,女孩被他抱在怀里,迈出这座仓库之外。不过事与愿违,对于她来讲温暖的怀抱要比仓库内的冰冷墙板好太多了,她终是没挺住埋在怀里彻底昏迷。
“这里是墨西哥境内最大的沙漠地区——奇瓦瓦沙漠,埋藏着印第安人的宝藏。。”
湿林的一处房屋内有了敲击键盘的声响,巨幅的地图张贴其中,奇瓦瓦地区被人重重画上显眼的记号。桌旁摊着不少零件,面前代号为银狼的男人抓起枪管塞进半拉枪支内,在话音刚落后略显安静的场面下发出清脆的扭动声响,坐在角落的他本该默不作声,听罢冷不丁一句:“要是没有这个由头,怎么派咱们这点人来扫黑,也不会救到这些被困的人。”他抬起头将新组装的枪支轻放桌面,生怕打扰身前昏迷不醒的女孩。
“她太久没吃饭体力不支直接昏迷。”他的神情担忧,好些时候皱着眉,“我给她扎了管葡萄糖,这会该醒了才对。。”
“这手法也是跟你前妻学的?”键盘声戛然而止,鼹鼠放平电脑屏幕眼中满是好奇。
“当年她为了写那个磨人的实践作业天天扎我。”银狼话里说着站起观察手中调试着吊瓶滴管:“扎一次不行扎三次,就算是个猴子都能学会。”他停了手中的动作俯身凑近看起床上女孩脸色,听见她气息平稳才舒缓半分。
“兄弟咱们这么些年的交情了,”猛犸见其也在旁附和,“你上一段婚姻是什么样的,你可是一个字都没提过啊。”
“又没什么意思,说这些干。。”
银狼下意识瘪嘴,应付话还没讲一半,床上女孩有了反应。她缓缓睁开双眼,一个蒙面男子与她面面相觑,她的视线逐渐清晰,恍惚之下她回忆着,昏迷前正是这个蒙面人救了自己。
“谢,,”许久没开口的她有些破音,许是她有些害羞,如此窘迫的场面让女孩捂住了嘴巴,她咽了口水尽力缓解这令她尴尬的气氛。
银狼使了眼色,本就只露了一双眼,任凭外人怎么揣摩也猜不透这个九尺大汉挤眉弄眼,传递的竟然是递个水这样的信息。鼹鼠见状递上水杯,也就多年合作的战友能看清他的眼神指令。
“慢慢喝。”银狼看见女孩大口的喝水生怕她呛到,看到她的模样,令他想起了半岁女儿的模样。仔细算来也差不多这个年纪,不知怎么的这段时间他格外想回国看一眼。待女孩喝的差不多了,他的语气尽量放轻,拿出他标准到不行的东北普通话:“在这里太危险,一会带大姑娘你去大使馆嗷。”
他又怕女孩不放心摸出自己的身份证,女孩在他怀中之时早就卸下防备,她凑近看去遮住的大头照跟捂住半截的名字,这才知晓他的名字,原来他姓燕,燕子的燕。
她紧接着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叫苏晴,晴雨天的晴。”
她低声喃喃,手中仍然握着半杯的水。杯中泛起的水花漾起少女心中那不易察觉的波澜。哪怕此时此刻杯中的水换成咖啡,水花旋出漩涡也无法回归平静。
“叮咚——”门口的迎门铃划过整座咖啡厅,传进她的耳朵里。苏晴被铃响拉回现实,急忙喊了一句:“欢迎光临。”
“今儿咋地没什么客。”
有人先声夺人推开店门,见那人身影后苏晴心中一紧,摩挲手中新作的咖啡,犹豫再三还是递了出去:“知道你来..这杯刚做好。”
“这,,“他本想着拒绝,左思右想下还是接过了咖啡,小心翼翼将其放在桌上。”谢了。”
那人接过咖啡他浅尝两口,这么些年实在喝不来这种苦的像汤药叫什么式黑咖啡,只是嘬了两口立马进了正题,“之前你说认识那方面的人?”
“嗯,有位岑小姐介绍的,当时她递给我一张小纸条。”
果然还是进入了这个话题,苏晴她语气中透着不愿,甚至有那么点后悔为什么会把这种事告诉他。苏晴心想着不知不觉印出几天前岑小姐的脸。
“你要找关于灵魂方面的人?”岑小姐托腮看着她,“嘛,如果你信我的话,你就去这个地方。”
岑小姐将地址写到纸巾之上,若有所思道:“是帮什么人问的吗?”
“嗯。”苏晴接过纸条“他是我的恩人。”说着苏晴看向地址。
岑小姐临走前特地嘱咐:“地点主人是一个不太好相处的女士,最好亲自踩一点。”
在苏晴犹豫之际,面前人将一大杯黑咖一饮而尽,他道:“地址发我,我去碰碰运气。”
那个地址..实在是讲不出口,苏晴难以启齿——柳氏正科诊所,听别人说着柳院长只有一段婚姻且前夫去了海外,前夫正姓燕。莫名的巧合让苏晴心头一紧,她实在是讲不出口,拿到地址的第一时间她便去了正科诊所察看一番,并且刚进门就与柳院长打了照面。更讲不出口,身着医袍的那个女人瞬间熄灭苏晴小小的攀比心。
面前人放下咖啡杯发出轻轻的声响,咖啡厅内本就只有二人这种声音格外清晰。“这段时间挺麻烦你。”他将杯子递回吧台,苏晴接过那只杯子表面尚且留有温度,面前人的话却让气氛直接坠到冰窟。“后面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好。”
“燕大哥,我不..” “叮咚——!”
门铃先声夺人盖住苏晴的争辩,挤进几个混混模样的青年,领头的踢开靠近门口处的桌椅,“老板娘,这月保护费怎么没交啊?”说着,背后小弟一个两个掏出棒球棒,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者不善。
领头人左看右看打量起了苏晴,苏晴面容姣好瞬间勾起领头混混的兴趣:“不交也行做我女朋友,我罩你。”
“你们这是哪一路的?现在的小混混素质也没进步多少。”吧台外仅有的客人有了不满,背后小弟一拥而上看清客人模样后直接扑哧一声:“哪里来的小姑娘,别多管闲事。”
目前的混乱状况确实是太过复杂让苏晴汗颜,她一时半会反驳不了半点,这么荒谬的情况偏偏让她遇到了,苏晴只好选择安抚她不得不低声询问:“燕大哥,你现在这个样子打不了吧..”虽说是她的燕大哥,可如今这特殊情况,,苏晴手抖得拨通110,急忙说到: “要不我们从后门跑走报警也好。”
“谁说打不了?”银狼他瞬间变了脸,可以质疑他现在的身份,可以质疑他连女式校服都不会穿,但是不能质疑他积累四十余年的格斗技术!他抽出面前小混混手中的棒球棒甩在一旁,领头的见势发出嘲笑:“你怎么连一个高中女生的力气都比不上?”
“不是啊哥,她力气怎么那么大!”小混混的语气满是难以置信,可听到老大的如此嘲笑顿时沉不住气,索性抢过同伴的武器挥砍过去。对方不紧不慢,直接摁住小混混的手腕砸在吧台,使得小伙动弹不得。其他人更没有武德,纷纷嚷嚷扑了过去。紧接银狼反复垫步灵活转身,躲过两只蓄意而为的咸猪手,抄起其中一个壮壮妈同款离子烫的领头脑袋摔向桌面。
银狼窜上吧台,俯身睥睨逐渐露出杀意的小混混们。
”你们老大是谁清楚不?”
银狼转了转肩膀,他难以置信动作能这么顺畅。他除了惊讶于身体的灵活外,也惊讶于如今的小混混素质怎么越来越差,想当年的马仔收取保护费可没有看碟下菜,若是老郁总在管,恐怕他们会吃不了兜着走。桌旁的小混混面面相觑,受到挑衅他们早已被眼前的女孩激到红温,捡起手边的东西一股脑投了过去。
“要不,你们这群小嘎子找个班上吧。”银狼的苦口婆心化为拳腿,龙卷风袭击停车场般一脚一个把小混混踹倒在地,剩余的小混混见状不妙想要跑走,只见他们口中的高中女生跳下吧台,拎起高脚凳扔出半米开外,准确无误摔在大门玻璃上,啪唧一声隔断小混混的去路,“还有三分钟警察就到,老叔这监控是带音儿的,我们俩弱小女孩是内个自动防卫,你们一个个都跑不了。”
其实银狼把操作台护的很好,苏晴不但一点也没受伤而且连贵重东西都没有任何损坏。可苏晴余惊未消,声音带着颤抖道:“燕大哥,警察还有30秒就到。”
银狼把地上昏迷的小混混栓在桌子上,随着警笛声越来越近银狼全身抖了一激灵,下意识拉开后门,这种声音唤起了他当小流氓时天天听警铃逃跑吓得跟孙子一样的日子。
苏晴见燕大哥愣在原地,倒是给了她说话的机会。“那个..燕大哥。地址是正科诊所!”
“地址是正科诊所!”
“正科诊所!”
“科诊所!”
“诊所?”等苏晴的这位燕大哥反应过来,他才发觉自己早已跑出咖啡厅五米开外,“这名字真熟,从哪里听说过。”他有点摸不到头脑,油然而生的熟悉字眼催促他尽快到达这座陌生诊所。
诊所位于当地的中医街,其实距离苏晴所在的时尚街区仅几步之遥。他再一次的摸不到头脑,就这么几步路苏晴这个小妮子憋了这么多天才告诉自己。穿过贴满蓝色玻璃的建筑,中医院大学五个烫金大字跃然眼前。
“你以后如果开诊所想叫什么名字。”
一个遥远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依稀浮现。他再向前进了几步看见了大门 ,招牌不大却格外清晰。
“正科吧。”
他推开门诊大门,脑中的身影正不断随着门逐渐明朗。这里的布局与平常小诊所不同,作为门面的所长介绍板并没那么起眼,放置在问诊室的门侧。不过他没想到这样规模的门诊在工作日同样人数不少,不只是老人和孩童,就连年轻男女也正在等号。
他索性约了号等了起来,好在已经接近下午,不知是所长医术高超还是所长说话简洁,虽然人多不到多长时间,他便逐渐靠近了问诊室,这才看清名牌上的名字:“柳影”。
“这名字挺不像你的风格。采访一下你,柳影女士,你为哈整这么正经的名字。”青涩的她若有所思后憋住了笑容:“因为..”
“下一位,二五零号!”机器声响起,这个手拿250的250进去。对他而言,记忆中的脸悄然靠近,面前正是一双令他本该抛在记忆将要忘记的双眸。横跨二十年的脸清楚印在眼前。
“二五零号,叫什么名字?”
柳影见下一位推门而进,翻出新的空白就诊单等候回应,谁知面前的患者似是自言自语,突然恍然大悟道:
“我想起了,原来正科是正经科室医生开的诊所。”对方音量不大,在如此静谧的房间下却是突出。
柳影好些低的头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惹得抬眉,她瞥了一眼对面的年轻患者打量一番后皱起眉,顿了好久后才开始书写起来。她的话语略有起伏:“二百五,你脑子糊涂了。你应该去隔壁精神病院不该来我这。下一位——”
“哎别别,内个。”还没等他瞎话说完,柳影又补了一句。“小朋友限你二分钟内说完,别耽误下一个病号。”柳影口气没有恢复往常,倒显出零丁的耐人寻味。
“我 ,呃。”他快速思考脑子转的飞快,这种场合的紧急程度可比西伯利亚奔驰而来的熊瞎子要惊险的多。他神情中选择收敛,他心想越急越会露出破绽,这次任务尽量的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我有个朋友他的灵魂,呃,交换,就是想问一下嗷...咱这里有没有特殊服务?就什么..灵啊,鬼啊什么的。”他越说到后面越虚,他跟柳影认识那么些年,他怎么不知道这位柳医生还有这个本事,难不成是有人在坑苏晴这个小妮子?
“阿嚏!”苏晴忍不住打了喷嚏,乔警官递过纸巾后随即问着“你说你的一个熟人见义勇为然后跑掉了?”
乔警官有些难以置信,一个人把这一波精力旺盛的小混混全打了?真有这么一号人该留有档案才是,“那他的名字叫什么?”
“哦他姓燕,他叫,,”苏晴回想后猛然怔住,燕大哥的名字...是什么?当时在沙漠小屋内燕大哥曾展示过身份证,除了身份证号外其他被他遮的严实,他究竟叫什么她自己也无从知道。
“我只知道他姓燕,家住黑龙江,其他的其他的”苏晴她搜刮了一圈脑袋后茫然摇头。“我,我也不知道。”
“这我倒是略知一二。”柳影没有放下手中的笔,只是在纸上随便划了两道,“二百五过几天复诊。”
“好吧,柳阿姨我过几天再来拜访。”小女孩将三个字刻意的更深,拿走病条将要离开。
就在此时。
“燕蓝田,你别蹬鼻子上脸,回来。”
—end—
作者:诸子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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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前提示:背景故事偏向架空 与现实不符剧情会有漏洞欢迎小窗提问(此处21点规则为剧情服务与现实中有差距,注意甄别)
一声鸣笛过后,远处明亮桅灯晃晃悠悠着靠拢码头,一艘货轮随归零的响钟正不断靠近码头。谁知探照灯下有几人身影隐在阴影中意要伏击。对于灯下黑的团伙来说这是一个绝佳时机。黑暗中发出银质辉光,与此同时出现第二道鸣笛,仅仅眨眼间的信号下让每个人拉响警觉,两次鸣笛意味着将要泊船,同时意味着立即行动。
远海而来的货船少见用了老式材料,反倒成了这里最显眼的船只,它费劲力气传出第二道鸣笛。这下辉光来不及闪耀,等来的不是卸船拉门的闷响而是身后突然涌出的爆炸。爆出的火光比桅灯还要明亮,万幸的是火势被乱堆的铁质广告牌隔断,火浪扑向牌中央看清牌中的文字,上面写着:
“欢迎来到唐人街。”
这堆牌子其实堆在码头处,不到两步就是马路,后退两步便有一扇后门,同等材质的纂刻小牌死死的焊在门口,原来这是一间唐人街内的职介所。
路旁车辆自觉远离,等待出事车辆火势殆尽。他们心知肚明这里是唐人街中腹地,当地警方跨过街门都算困难,怎么会管这小小的车祸。
“细姐,外面介车怎么撞的?”
肥婶半开着窗户,窥见灰雾被这玩意染的满天火烬,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真比雷雨天还要可怖。她见此情形不忍关上窗户。
肥婶嘴没闲着不停啃着石榴。倒是门口的动静迫使肥婶身旁坐的瘦条女人立马撂了手中的吃食,细姐目送那人进了深处的办公室后,呶呶嘴示意肥婶投向办公室的方向:
“飞仔前脚刚进,后脚冷大少带着几个马仔来了,有嘢睇咯。”
“阿飞点的车?”肥婶听了这句立马感了兴趣,顺着细姐的话说着。细姐见这反应也有了精神,左看看右瞧瞧生怕她的话被旁第三个人听见。
接着压低嗓音,说出她心中的猜测:“估计大差不差,前几天你没看见飞仔麻叔两仔爷窝里斗,麻叔差点打死这个不孝子。”
“在哪?”肥婶的耳朵立马支棱起来,连忙追问道。
“能是哪啊?”细姐手朝上指着头顶,“兴隆蒲场咯。”
透过职介所的窗缝,便能看见不远处座落在楼顶的巢房。他的古怪形状与其他建筑显得更为格格不入,错综不平的外表下像是被堆砌的巢穴,建筑虽小可五脏俱全。
楼下是平常酒吧娱乐会所,楼上是众人心领神会的棋牌场所。远海而来的东方棋牌与西方赌博汇在一起,是这块地区任何底层人都能去的消遣宝地。麻叔就是兴隆蒲场的看场场头。
“嗐,在老家时他本事就大 。”肥婶摆摆手,“这下跟着来了大英国更是无法无天了。”
“他这个位置,撑破天也就是个看场子的头。”肥婶啐了口嘴里石榴籽,满嘴的不屑:“那还能有多大的造化?又没跟冷佬去了美利坚。”
“这你就不懂了,庙小好造化。”细姐看向那边的车水马龙,“那天我求到了好财运特地去的蒲场,没到门口就瞅见里里外外的哪个对他不客气,恨不得把钱塞他嘴里。”
不足二三人进出的窄小门口处挤满了人,一辆A型福特车晃晃悠悠着,昂首挺胸的停靠门口
“麻叔怎的来这么早。”有人急忙冲出门口伸向车把,福特车车身涂满黑的发亮的车漆十分漂亮,谄媚的脸庞被印着一清二楚。
“麻叔饮茶。”有人抱着一壶热茶在吧台候着,即便这是一座纯正又时髦的酒吧。
不少人目光驻足福特车后座,麻叔蹬开车门颇具气势磅礴的下了车,为了这次闪亮登场,这位膀大腰圆的老头甚至换上了平日最嗤之以鼻的洋人装。
麻叔身上的洋装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合身,左边长一截右边短一截,腰间的纽扣苦苦撑着初见端倪的啤酒大肚。就算这样所有人都愿自割双眼全当没有看见。
“麻叔什么时候到西洋场坐坐?”新来的靓妹挤出店门,火红的洋裙包裹着身姿让麻叔看直了眼。他啪地关上车门,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迎了上去。“这就来,得来!”
麻叔笑盈盈的搂上靓妹,没走两步回过头,一个手势示意司机座位摇下车窗,麻叔喊着:“阿飞,停好后车再刷一遍车头缝多擦擦。”
说罢又前进几步,麻叔的小眼提溜转了两圈想着些什么,留下一句:“洗完去唐人街南城口接个客人到职介所,然后把钥匙还回来,别给弄脏咯!”就进了店里。
不少围凑而来的也见大佬进门后也零散散开,不出半分钟门口安静的一如往常,只剩阿飞跟这辆闪而亮的福特车留在原地。
“飞仔当真是他亲生?天天净被安排些泊车仔的杂活干!”肥婶说着又拿起串葡萄 ,这水果在这可是稀罕物,一颗一颗又大又圆,一根枝条能出无数籽粒饱满的大葡萄。
细姐敲敲桌子,十分笃定:“亲生,十足的亲生!我亲眼看到的,磨炼后生仔罢了。”
“可当真不嫉恨吗?...”
兴隆的西洋区内罗列仅一张扑克桌,狭窄的区域在麻叔的到来后挤的水泄不通。
麻叔见人聚的差不多,坐在庄家位置睥睨着四周,他大手一挥垒出小山高的英镑,
“今天我高兴,21点我坐庄,我输了折现。”
人群嗡的声下一拥而上,纷纷哄抢闲家位,大佬的牌技谁都想一睹为快,大佬的钱谁都想赚!麻叔他很享受如此众星捧月的感觉,他抓的正是这种心理,这是他最擅长的赌法,从未失手过。
红裙靓女坐在桌上,手中不断洗着扑克牌,大小王夹在腿缝之间惹人离不开眼。在众人注视下靓女分发纸牌。21点该是闲家的天下,雾里看花下迷惑庄家法眼。可面前四位赌徒眼前被小山高的英镑冲昏头脑,他们投出手中筹码,四个double双倍赌注无一人insurance保险,势必要孤独一掷。四人静等庄家最后一张的hit,麻叔见这阵势脸上的褶子都快笑开了花,就剩自己这张底牌。
“麻叔,阿飞回来了。”
关键时刻一个马仔凑近麻叔耳边。抑制不住的笑容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手中的半张牌摔向马仔脸上,“你发鸡盲啊 ,冇见到我玩正开心吗!”
半张牌迅速抽红马仔的脸颊,纸牌被风吹过轻飘飘落在桌上,牌面的图案阴差阳错下显露出来。
底牌加起超过21点,庄家毫无意外的胜,有些脾气的麻叔瞬间换了副乐盈盈面庞,拱手中仿若谦虚嘴角已经止不住的上扬;
“拜我小弟好运,勉强赢了各位,也是赶上天爷架云闲游碰巧了。”
麻叔从小山上拿出纸币,四张英镑铺在四人面前,“第一局权当练手,麻某又不是什么卑鄙佬,筹码我暂不收,钱收下就来第二局,现在离开来得及。”
他的语气轻飘飘,铺的甜蜜陷阱也令人飘飘然。两句话的功夫勾中了所有人想要赌一把的心思,想来想去里里外外怎么着也不亏。这里要是一间算盘会计室,这下死到临头的假账都能给你盘活了。
四人开始犹豫,三人动起了离开的心思 二人拿起钞票定好第二局,一人拿着筹码溜之大吉,零人不敢坐空余的位置。
什么? 原来你们就只是口嗨在假玩?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上。此时的此时就该发生点意料之外的“事故”了。
人群中伸出一只手,将仅有的筹码摆在桌上,第四人加入进来。听到坐下的动静,麻叔才抬起头来看看哪个胆大衰人敢跳他的火坑。
是阿飞。
阿飞稳稳当当坐在第四个位置上,手拿一粒筹码饶有兴趣的把玩起来。
麻叔的芝麻眼瞬间瞪大,先是一惊,刚要扬高的声调立马低了下来,“狗崽子耍完这局立马滚蛋。”
阿飞将手中筹码跟同掷下,他没有回答。因为日日夜夜被这样的语句浸着,早已没了反驳的欲望,任凭怎么说这个人也不会听得下去。
靓妹再次洗着纸牌,她的指甲剐蹭着纸牌边缘,灵活且快速的将几张A牌塞到恰好的位置,依次算下正好全在庄家桌下。在座血气方刚的大小老伙子被她身前的风景吸引住,哪还有功夫认出洗牌的脏手法。
又是一轮发牌,庄家数字首牌,桌上的三位赌徒忍不住看向英镑小山,透着庆幸的余光这下稳了。其实不然,阿飞刚刚就在观察老豆的神情,他哪怕不懂21点的规则,却也熟透这个麻甩佬的神情,这种稳操胜券的微笑是怎么也瞒不住的。如若这样,庄家离black jack仅有一步之遥,下轮的四张牌下定有Ace。
一张两张,阿飞数着,他上轮固定保险,心想Ace会在意料之中的再次轮变,只要抓住一瞬就能得知其中顺序。三张四张,麻叔手敲纸牌,暗示靓妹转移Ace。五张之下就是Ace,如若阿飞pass过轮,庄家就会胜利。
靓妹接收到信号,按着以往的流程熟练的问着,“先生,你是要stand or surrender?”
麻叔倚在椅上与阿飞对视,神情止不住的得意,阿飞乖仔你可要好好表现。刹那阿飞却挪移了眼神,将手上全部的筹码推到投掷区,淡淡讲出:"Double down。”
这样出格的突破束缚的行为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听到这句,麻叔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手中更为急躁的敲击牌面。转移,这个牌必须转移!逐渐紧张的气氛让敏锐的好事人抓住的机会,在边上窃窃私语。手牌迟迟不发,麻叔还在不断加压,有人被那张手牌吸引了注意力,众人死死盯着靓妹手中的牌,如此场景下她再怎么有大神通,也不会将手牌变成别的数字。
麻叔的脸逐渐变黑,靓妹不情不愿将牌发放阿飞牌下,阿飞捏起其中的一角见到了该有的字母——
“飞仔赢了?”
肥婶吃出小山一样高的葡萄皮,就连葡萄籽也难逃她口被吃干抹净。
“这我没瞧见。”细姐的语气也是遗憾,又补充了几句,“人可太多了。这刚发下牌没多久啊门口出了声响,说着什么..”
“嘁,这儿可没黑枪酒馆的地下赌场大,心倒比黑枪酒吧还要黑! ”
一句话的功夫比手上的弹药燃的速度还快,直接炸开了锅激怒了麻叔:“黑雏鸡开的赌场就是鸡场做鸡的!”
麻叔站起掏出手枪,回应他的是门外两声枪响,子弹比命重要,命比钱还重要,屋子里的赌客全都四散逃离,跳窗的跳窗,跑走的跑走,仅有的那张桌子在逃亡中被彻底掀翻,纸牌堆杂一起,那张牌究竟是不是Ace也不知了答案。
肥婶将桌上吃净的垃圾丢往脚下的垃圾桶,抬头后看见职介所办公室其中的身影,二人坐着不知在谈些什么。
“那张牌如我所料,确实是Ace,是黑桃A。”阿飞说着,他摩挲着茶杯,指缝中的血迹已经风干变黑。阿飞面前的冷大少脸上有了些许浮动,他带有颇具戏谑的语气回复,“桌上垒高的是50万英镑,假钞。他们爱用这一招,这是一出戏,门外也有安排。”
“是的,他们转移了注意力,之后我被家规处罚,中间我听说他去了伦敦市中见了大佬没有再回赌场。”阿飞戴着帽子,尽力藏住头上的绷带。他的声调极力放缓手上动作还是止不住的加快,“不过,不过那天我接完大佬后在车上发现了这个。”
阿飞拿出装在兜中的小东西,一只被擦拭的油光瓦亮的怀表,怀表中央篆刻着乌鸦的图案,微小又精美的手工刻线之中是隐藏不住的血痕。怀表的链条被不知名点燃的东西污染下成了有了黑色锈迹。冷大少拿起怀表,掀开怀表的钟盖,露出的不是钟表盘,而是精心设计的小型打火机。
“你就是用的这个?”冷大少摸起打火机的身侧
阿飞点头:“为了车身能更好看,用一种具有油的东西涂抹全车,看着就会又光又滑,只要沾火就会点燃。”
“这老坑死不足惜,伪造成意外事故就没有问题。至于这个关键证据。”他摸到了侧边的花纹,细看像是一串文字,这个名字他无比的熟悉——Scott.Stewart。
“这下没任何问题。”冷大少摸了一下怀表主人的名字,将怀表收进自己手中站起腾出这里的位置,
“下个月的蒲场就交给你负责阿飞,不,飞哥。”
-大概算end-
作者:诸子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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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灯光降落,凌晨1点的办公区内送走了最后一波员工,没了白日的车水马龙更美了前半夜的灯火阑珊,在时钟点滴流逝下,催促这些日日夜夜奋斗的年轻人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小颖,我们先走了,你也不要呆的太晚。”最后一句客套声过,这家有着狼性文化的不知名公司短暂落加班帷幕。只剩一位刚入职没多久的前台小妹在打理明天要用的东西。
“什么破公司,加班到这么晚。”
前台小妹目送人走后,手中的整理动作依旧不停,苦兮兮的甩出十分幽怨的话。她手中的是明日开会要用到的基本物品,送到办公室她的工作也将要完成。
借着微弱的灯光,前台小妹穿过已经黑下的办公走廊,哪怕外面仍有灯光常亮,它们也无法照进半点光亮,依旧被夜晚吞噬。整座公司寂静无声,她走出的每一步在此刻变得格外清晰。
“咯噔...咯噔..”
她向左不断拐弯,短短几秒的路程走的异常的艰难,不管怎么前近似乎都在原地不断的打转,墙上不变的宣传板永远走不出去的左拐角,不知循环的第几遍她身后的灯光被彻底掐灭。无源头的风凭空簌簌响起,前台小妹撂下手中的东西,她低头顺着手中唯一的光源向墙面摸去。她试探着不断摸索直至打开走廊的开关,可无论怎么打开顶上依旧毫无反应。
如此怪异的异常让她瞬间提高警惕,尽头窗口外的灯光在霎那间仿佛变得更为遥远。要如此重复下去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出去,她放弃寻找光亮向一直袭来的风声走进。与其说是风声,愈加走进愈像是什么人在含糊不清的低喃,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咯噔…咯噔…”
前台小妹依旧巡着这股奇怪的声音向前走去,这下该要拐弯的位置下凭空摸出一条笔直的小路,面前是一扇熟悉再不能熟悉的门,她抬起手机,光源照向门牌,上面印着清晰的三个大字“老板室”,这便是声音的源头。
她感到有些意外,却又像是冥冥之中的事情,她想起前日接待过一位姓秦的先生,模样年轻却散着不同常人的气质,得知他是老板请来看风水的道家大师,细问下才知道老板说公司有不干净的东西,之后将他带去这间老板室,没有半刻时分不知说了些什么,这位秦先生便被老板大发雷霆的赶出公司,之后了无音信。
她轻轻一推,门竟轻轻虚掩出缝隙,说来奇怪平日老板室的门锁只有她与老板能够打开..怎的这么轻而易举的…
闷在门内的声音在打开的那刻更为清晰,无数道喃喃自语的杂音扑面袭来,伴随冷风悠悠拂过她的身侧。仅一步之遥的距离手机的光照投射进去,直接被屋内漆黑的环境迅速吞噬,她用力一开,大门才敞开半个身的宽度,这下她才看清其中的景象。
老板室内巨幅落地窗突兀摆列其中,她老板的糟糕品味映入眼帘,是货真价实的老板室没跑了。纵然有落地窗外隔壁灯光的加持,屋内四角的阴影笼罩下怎么也看不清过于具体的形状,使她凭空出现不详的预感。
她尽力向前张望,一股强烈的视线逼退前台小妹前进的步伐,黑暗中一团不知道什么物体的人形生物迅速靠近,直至看清那双直勾勾的眼睛。不知被什么驱使着,她鬼使神差下走进房间,一只脚伸进去就踩到敦实而又柔软的东西….她闪电般头皮发麻,整座公司..这种视线…这种声音…这种脚感,莫非————
她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发现———
“我低头一看,嚯!”
她停顿,面前两个警官的注意力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让审讯室内本就凝固的气氛更加不妙。
“人家发现老板的尸体就在脚下,当时太害怕了都不敢动的说..”
的说?领头警官被这措辞恶心的抬起头,直接收起手中的纸张。他一眼看准审讯室角落的监控,幽幽红光有些扎眼,他轻轻歪头朝笔录小哥说了些什么,说罢二人心领神会的将红光彻底熄灭。
“你去那里干什么,又是抓小三?”他道。前台小妹闪过一秒心虚的神情,压低嗓音朝笔录小哥的方向瞟了一眼,犹豫几秒才迟迟试问:“尚警官..这能说?”
“监控关了,这是自己人,乔涵。”尚警官语气中依旧平淡,只有跟他近的人就能听出细微的差别。趁他的语气还没有进一步的进化,才急忙开了口:“嗯对,是抓奸委托,他的妻子发现他这几个月有大额的个人流水,想要账单的话我给你发一份。”
“那你说的人影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是你说的道士的附身灵?”
尚警官身旁的乔姓小哥说话直截了当,一句话戳中要害。“这些年用这种伎俩骗人的邪道可是不计其数。”
“不太可能。”她摇头,“他走后我用他来时的方位卜了一下,他不得参与因果不是常人,并且——”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翻出白天时公司老板室的照片,巨幅落地窗旁是一面红木书柜,柜上摆着一尊又大又显眼的佛像,那是一座木质像塑。佛像的全身藏在书柜的暗角中,乍一看与整扇书柜融为一体,它全身没有任何颜色的点缀,眼睛似闭不闭,神情上像是睥睨整间办公室,六只佛手如莲样张开分别指着不同的几个位置,无序乱摆的几只手臂放在佛像身后,给人强烈的不和谐感。
余尚不断放大照片彻底看清佛像的手势,愈看愈是神情沉重。“手臂指向六煞位,办公室坐南指北无靠墙,风水无解。”
他将其余角落打量个七七八八,照片中干净敞亮的地方在他眼中可没有那么的光鲜亮丽,之后才缓缓吐气,说个痛快:“他是找死吗?明显的聚怨鬼像,人还活着就开始给死后找个位置。”
小乔警官见状凑近看着屏幕,看向照片后发现不对。“慢着。“他提出心中的疑问 “死者既然请了佛像,为什么会请道家人来看风水?”
“多半是他脑子有问题,被什么人给忽悠了。”手机主人抢答,她将手机中的证据一股脑的发给了尚警官,“这尊大佛是他以重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淘来的,账单中不断的大量金额据我调查流入了不同古董商家的手中。 他天天上贡自然功力。。。”
她又从包中拿出一块小小的惊雷木,这是一块仅比硬币还要大的红色小木牌,牌的角落细细刻着名字,不必仔细观察就能看见牌子底下被劈出一道附有黑烟的裂痕。
“昨晚佛像中的东西现身后实在是情况紧急,我没有带够家伙事儿,只能勉强把那个家伙封住,按它现在的法力今晚就会解封。”
余尚接过小木牌,他与常人的肉眼不同,余尚能看见牌子上隐隐散出附着的阴气,这是对方很直接的战书与挑衅。
“这块牌你收着,记得今晚下班后10点左右过来,我先回去准备法器。”话说着她擅自起身,动作中带着潇洒,就像要回家一样自然。
“岑..岑!”小乔警官想要制止她的离开,不过小姐两字没说出口,急促的小高跟走向门口,对方关门前强行塞给小乔警官一张名片,留下一句:“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加我V。”
小乔警官被突如其来的场面搞得一头雾水,他将名片放在桌上,带着一些犹豫他转头问向还在研究木牌的余尚,“余尚,放她走行吗?字还没签呢。”
“你看看他名片上写的什么。”余尚将面前的名片翻开,上面赫然印着“司空亓”三个大字。
小乔警官有些惊异道:“没想到是个女骗子。”
“不,男骗子。”余尚几乎没有思考的脱口而出,
“难不成他是网上说的。。嗯。。伪娘?”小乔警官憋了好久才说出了这个字眼,惹得余尚微微一笑,余尚却又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来说明司空的体质问题,只好选择作罢:
“也不..这倒是把我问住了。”
余尚关上审讯室中最后灯光,漆黑中的指针持续转动,几个小时的流逝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夜晚的办公室区照常通明。
此刻是夜晚的9点50,照以往安排加班结束后,公司里最后一个员工挤出一丝微笑与前台小妹打了招呼。
“佳颖,我先走了哦。以后江湖再见~”
最后员工带着满脸的班味在打卡后减淡半分,头也不回的走进电梯,多一秒是一秒的也要离开这个刚死过人的地方,殊不知一个身影与他擦肩而过。不知是深夜的幻觉还是来者自身的气场,看不清具体的容貌,他手中拿着灯笼,灯笼在黑暗中散发着一阵阵含有幽怨的冷光,这种光掩盖了他的身型,直至身影进入光源处才看清来者身份。
前台小妹放下最后一沓文件,瞥了一眼后便帮他解了外来身份的门禁。“你还真卡点来啊。”
余尚手握魂灯踏进公司里,迈出的第一步就感受到这个小公司的不寻常,随后转过身同前台小姐对视,眼神落向她手中的大份文件夹,“你倒是蛮敬业,员工走了也不显回原身。”
“前台岑佳颖这个身份总该过完这一晚才能结束。”司空拍拍垒的跟小山丘一样的办公用品后带头前进“走吧,让前台小妹带你去老板室。”
她所在的公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距老板室总会有一段距离。
“乔警官怎么没来?”司空不想难得的气氛冷却下来,突然问起下午笔录时的小哥。
简短的前进中余尚迅速观察着公司内的角角落落,他同样能感受到在朝什么东西不断靠近,司空的一问让他接了话茬:“他今晚值班,怎么你对他感兴趣?”
今晚二人在魂灯的照耀下没了鬼打墙的阻挠,就算路上有一团黑雾试图笼罩,也会被其中的光耀吓退半分。很快他们来到老板室门前,这时司空讲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他身上有鬼气,精神气也不稳定,怕不是在家里遇到什么脏东西。”
余尚手中魂灯感受到门后的强烈能量,白色的光频繁闪烁开始蠢蠢欲动,灯把微微颤抖意要驱使余尚走进门内,“他们家特殊,少管为好。”
余尚讲出这样一句常人不知所谓的话语后毫不犹豫的打开身前门锁。
能有多特殊,莫非。。
嗷————
房间内凄厉的惨叫声打断司空的思考,“什么怪动静?”
他不假思索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哭音直冲天灵盖。眼前的画面即便见过好几次,还是会被之场面感到触目惊心。余尚手中这盏人头大小的灯笼内无数双手臂不断溢出,手臂在狭窄的出口中挤出蔓延,如同交错的藤蔓无序的伸向邪佛四周的阴影之中。
木质书柜中的东西被其逼近着摇摇欲坠,狭窄的出口渐渐扩大,那些东西争先恐后喷涌而出,灯笼上盘旋的手掌不间断抓握彷若一朵开不败的花,花蕊的洞口吞下屋内遍布铺开的阴影,邪佛佛像同样被这股力量狠狠砸在地上,半截阴影模糊的身躯死死扒在佛像的头颅内不愿放手。
木质的佛像始终只是一个躯壳,他背后的六只手臂在猛烈的冲击下几乎裂开。大块人形阴影在强制分离后才显露出魂状形态。褪下佛像的伪装鬼魂早已没了人的理智,余尚便知这是一具用正常言语也无法交流的怨魂。鬼魂内无法遮掩的怨气在空气中止不住的弥漫膨胀扩散,灯笼挣脱余尚手中直接浮在空中,它不顾脚下的残缺灵体,大口的吸食眼前灰蒙蒙的怨气。
“他与别人有孽缘,纯暴力手段解决不了。”余尚抬头看向大快朵颐的灯笼,他的语气无比担忧。
在来的路上便隐隐发觉这座办公室的古怪,一只怨魂怎会在短时间的滋养里成长的那么快?
怨灵的哀鸣传彻整个公司之内,轰然打开办公室内的怨气越过门缝,而是整座公司的怨气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不断聚集而来。这些庞大的怨气明显不是一朝一夕积攒而来,这座公司的老板倒地后。抑制不住的情绪终于在今晚攒积爆发,扑来的怨气把老板室的门吹得轰然大开。
成团的怨气被灯笼的手掌伸手阻拦如同探囊取物般不断采颉,另一团则被残余灵体吸收,有了外部的加持它缓缓起身。二人深知只要它的魂不灭,这座公司怨气足够他汲取,并且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如此简单的道理余尚自然知晓,可让它彻底魂灭反倒有了难度,局外人站外就能看出这是板上钉钉的冤亲债主,像他这样的伏鬼人最为忌惮这层生前暗夹怨杀,倘若没有外力的协助,恐怕很难彻底歼灭。
“叮————”
余尚脑袋后面传出一道清脆的声响,响声不大却余音袅袅。阵阵涟漪从身后荡出,不断外扩笼罩整间室内,悠扬的铃声震的余尚头皮发紧,怨气像是预知到什么本能的急忙逃窜,试图跑出老板室外,可惜为时已晚。小小的空间早已被铃声彻底封死。
所谓琳琅震响,十方肃清。
余尚清晰感受到有人上前,身后人步伐与将才有了不同,那人手臂抬起越过余尚头顶手中纸钱扬向空中,无数铜纸钱被人凝成黄团迟迟不散,正在此时从间隙中有声音传出:
“余警官你向后退一步,我怕烫到你。”
余尚退后暗中观察,司空手中的铃铛正是三清铃。他手上的铃铛没有想象中的大只反倒小巧,手柄处被红布缠绕看不清其中花样。通体为黑,铃舌处隐隐亮光,司空轻轻摇晃紧接二声铃响:
“叮———”
音量同前一声相比更为尖锐,音波涌进铜钱纸团,铜纸钱此刻四散八落倾泻而下,四窜的怨气在铃声的作用下扑向纸币直至点燃,同四面八方迸溅出道道火树银花,还没落地火点在瞬间稍纵即逝,不到一会儿周围的黑雾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
“你怎么变了回去?”余尚才看清眼前的不再是前台小妹,而是一位身着常服的成年男人,头上的红黑挑染异常显眼。他摘下一枚完整的纸币展示给余尚:
“纸钱为障眼法,只有局外人才能发动,要不然岑佳颖这个前台小妹也会深陷其中。”纸币上除却符文外,《不加班》三个字标到最大。
“没有一个打工人会拒绝这样的条件。”司空手中的纸币凭空燃尽,角落的怨灵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与动作。“除了这个人。”
“六年前他是这里除了老板以外最大的主管,老板夫人还只是他的秘书。”司空从垒成小山高的文件夹里拿出黄符与毛笔。“当年的秘书与现在的老板在这里做了他,哪怕尸体已经处理,这里整座公司就是他最大怨气所在。”
司空凑向余尚身旁,低声道:“一会我抓住他的尘缘线,你就立刻动手。”余尚点头,没有任何呼唤动作下灯笼悄无声息的落回手中,灯笼懂事的将笼内烛光熄灭,房间立马恢复成漆黑一片。
司空脚下比划着魁罡步接近办公桌下,毯下怨气含着血气交错吸进他的鼻子里,当年的案发现场在这里没错。他手中挥动第三声铃,
“叮————”
铃声大到更甚,简直是震耳欲聋彻底吸引冤魂的注意力。司空迅速收起铃铛,黄符夹在他的双掌之上,经过人气沾染的黄符在手中闪闪发光,怨灵窜向墙面,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双手意要扑灭这对黄符。怨灵靠近之时司空迅速向前躲闪,怨灵进了桌中,桌上早已用毛笔画上圆圈,它后顿欲火焚身,就这还不忘奋力攻击司空的双掌。
没成想怨灵不讲武德吐了一口浓厚又黑漆漆的怨气,它这口气重逼得司空前后躲闪不及,双符咒跟同无状无形的变化中短暂没入水下。怨灵见人突然消失不见,左右观望下他盯上黑暗中的余尚。怨灵试图走出办公桌外,在它们早已野生的本能里眼前的余尚就是令无数鬼魂垂涎欲滴的上等补品,比唐僧肉还要大补的好东西。
怨灵收起吐露在嘴边的黑气,朝身后倒着离开。这样稍有懈怠的瞬间被司空抓住,只见他迅速恢复实体双掌贴紧怨灵额头,毛笔怼向符咒鲜红的笔迹从额头划过头顶,司空反夹毛笔双手空闲施以法印,两根拇指死死摁紧脑门,直至怨灵以及其诡异的姿势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笔迹的尽头有六条血色红线向办公室的四处不断延伸,不同红线指向六煞位,怨灵的身躯不断透明乍一看要与整个办公桌融为一体,其中一根死死拴在佛像上。另一个根则冲进余尚所在的位置上,它还是不死心。
“咔嚓”
六根线一根断,清脆利落的响动让余尚接到信号。灯笼浮动挡前,烛光刹那点亮,那根红线触到烛笼之中的鬼火,又一次尝到鬼魂的甜头,那群东西又该蠢蠢欲动了。
“咔嚓”
“咔嚓”
“咔嚓”
“咔嚓”
“咔嚓”
在灯笼的吞食之下六根悉数全断,面前的怨灵在无数双手的夹道欢迎下进入了灯笼的大家庭,此时此刻真乃六根清净。过了寂静的几秒后,办公桌那边司空才有了动作,第一件事就是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的,事情才算是落了幕。
余尚打开靠近墙面的灯,没了阴灵的作用灯顺利点亮,月光下落地窗前逐渐反射出该有的灯火阑珊。点亮后他看到司空依旧拿着法器,他走向屋内四角手中不忘结着单印检查。
“今天要是没有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事,谢谢你。”司空说罢立即拐过另一个墙角,嘴中突然念着什么东西试图掩盖现在略微尴尬的场面。
“不用感谢。”余尚简单的四个字让本就冷下来的气氛更为凝固。
又过了半晌,余尚又问“既然这样,你这次的委托岂不是空手而归?”
“没错,直接打了水漂,血本无归。”
“嗯...”
司空亓:今日倒霉催(1)/1 完美达成
-end-
作者:诸子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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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前提示:本文为偏现代架空,意识流,是双线,看不懂的话我也看不懂
昨天是夏至,我看到了今年第一场雨是去往法庭的路上。车窗外不断被水流洗刷,审判车穿行而过,醒目的黄色警示高墙远远矗立看不到其中摸样,车内空气实在闷热,天越来越热这个破车空调还是坏的,我还没有余下的手能打开车窗透透气,看向前座司机,他半天不言语,或许也不会给我透气的机会。点滴雨水落在我的头上,细细密密不给人喘息的空隙,红蓝之间的闪烁中我看不清周旁人的脸。
血液与雨水填满我的鼻腔,我的手早已没了知觉,半截戟身终是折断埋在了地里,猛烈如鼓点的马蹄声在我身旁穿踏而过,紧闭的城门还是破开了缝隙,附着锈迹的门锁砸在我的脚下。雨势在恍惚中开始变大,我没有余下的力气再次眺向远处高坡,赤色旌旗并没有升起。明明是夏季日,这个天竟有些发冷,盔甲被这鬼天气彻底浇透,人人都说的回马灯在眼前这片阴云雨雾间逐渐拉开。
我的人生十分寻常,父母寻常教书,我寻常学武。这个位置也不像非凡中奋力拼来的,可能是因广结能人,可能是贪图富贵攀将门傍身,殿下一纸下令为掩林将深入腹地,让我落得这个结局亦是无悔。
OK,我的心中还是有悔且不甘情愿,不到一周就是从警十周年。十年警生说快不快,十二年感情说快不快,三十年人生说快..额..飞速快。一些礼物其实已经早早备好,就藏在他放置警礼服的更衣室中,一些卷宗的收尾工作前几日通宵加点赶工完成。
但愿他能有所察觉,这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上班狂魔。不过他又是一个有内敛的拼劲,他朝气富有英姿,他弓箭场上百步穿杨,十射八中人中豪杰,他——
“您没事吧?”
我抬头愣眼一瞧,头顶小帽大勾鼻,爆炸胡须绿豆眼,他俯下身弯着腰与我相视一怒。
“哟,张掌柜?”我翻过身看见彩灯高挂,撩人的灿烂全然遮蔽了东方的月光。这我才意识到,原来是翻到了门槛外面。
“你叨叨啥呢,去去去。”张掌柜拿着酒壶扔外面,满脸的嫌弃。店旁人来人往的早已司空见惯,自然无人停留。
“影响我们做生意,赶紧走。”紧接张掌柜又塞下一大钵剩饭,“方圆几里这么多叫花子,属你脸皮最厚。”
“祝掌柜的生意兴隆。”我乐呵呵摸过酒壶接过饭钵,方才慢悠悠起身,“要不要我给你来段新学的数来宝,我从南来闯过北,扎根在这大岭北。”
“滚不滚,再不走抄笤帚了。”
于是便滚了出来,这里的地砖的舒适度在乞丐界前十不愧名不虚传。我穿过集市,抬头看天,这里天黑的总比皇城晚些,这里黄昏低垂换来夜意朦色。
城门处有赤色旌旗,火把照耀下方能看清旗上早已易主,改了名换了姓。京城内传过来的,消息是半年,出了这山海关,捷报一来就等一年,向北走第一批军队的消息差不多石沉大海。
将兵新驻三把火,奇迹生还的我到此的五年内,亲眼看着这群狗娘养的将城内乞丐赶尽杀绝,我进附近破旧城隍庙处,半遮的屋顶下勉强成了这里叫花的庇护所,这里的叫花多数逃难流民与孩童,只剩零丁几个壮年叫花被迫露头寻食。我借着微弱到无几的灯光,我将碗中饭食分发给他们,我断不会再为远在天处的吃人之地尽半分之力。
窗外借夜风灯吹灭,窗外人影显露出来。长剑破门似探囊取物,半敞屋顶上的阴云露出多时不显的蔽月,对方后退卸力近而转身斜攻,稳狠的突刺留有军枪的习惯,黑漆漆琢磨不清对方走位,这种时候只能抄起竹竿朝下盘横扫。我得罪的人不在少有很多,眼前的是谁却有了苗头。他顿下手中武器似有思索,没成想剑尖直冲脑门,剑尖的凌厉闪出好铁的精光。
光芒中映出人的脸,透过透明牢墙我看到走廊进来了人。上午通知下午来贵宾,好些年当摆设的嘴箍在有了用堂 ,我是什么吸血鬼吃人魔么,还能一口吃了来者,上面的人一般异想天开。
“关这么严实..真牛叉!”
出声儿的是个少年,他站在墙外的中央,他就是嘴里的贵宾。他左右研究,旁若无人的观察着面前两层厚厚的屏障,手指伸进第一层就有滋滋作响的电流,他满眼好奇又努力收住神情:
“您没事儿吧?”
“三餐规律,健康作息。”我晃了晃脚下的锁拷,摩擦声响格外刺耳,“积极改造,早日做人。”
这个孩子身穿一件棒球衫,看衣领和裤的配色像是高中生校服,我的推理虽不是百分百正确,不过他书包上清晰的印着高中校名。
“异能力抓捕组织你听过吗。”他开口拿出一份文件,文件在空中轻而易举浮起并紧贴在隔离罩上,“这几年异能罪犯频发,那群老头决定临时搞点特殊人才抓人。没有你那群老头是不会批的。”
几年过去那群老头没改嘴脸,能拖就拖,拖到现在不可挽回的地步才下发决策。这几年他们不敢近身,又想为他们所用,如今时机成熟才想起伏在地下五年之久的蝉虫,怎么招我也不会出去,真是一群大爷
“我过来时他们没有给我多少信息,还是一个姓林的警官特地指路..”
撤回前言,我要出去。
电梯不间断上升,电梯被厚重的壁垒包裹安静的没有声响,在电梯里我看清了少年的名字,他叫秦泓,姓秦自然是跟那人有关系,怪不得行动力这么快,临时行动抓捕组织不虚传。
他抬起头莫名其妙问起:
“哎,叔你叫什么名字?”
“别叫叔把我叫老了,我叫————”
电梯轻微晃动,顶上头顶一闪一闪,下一秒陷入黑暗。
火折子在空中冒起,幽幽火光下我看清了对方的脸,他的脸比以往更要疲惫,眉宇间的火被彻底熄灭,他紧皱着眉头许久没有声响,向前两步与我对视,他的剑扯下眉才松展开来,吐出了那个名字:“余朔明。”
-end-
又名《都市之动物园雇佣兵王》
作者:诸子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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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前提示:本文为偏架空,剧情逻辑有不合理之处敬请谅解。剧情奇葩有些癫尽请谅解。
一串脚步从门前快速掠过,闪出的红光钻进这间狭窄的房间内,没了屋外光源的支撑显得异常昏黑。如此环境下只剩一块小小的屏幕散着幽幽的绿光,勉强能辨别的数字倒计时着,
“三两幺。”
数字归零的顷刻爆出白光轰开整扇房门,他们穿进走廊与路口观赏草丛擦肩而过,在短短八秒内,走廊外四面八方拥来持枪人员,随后两个身影抓住队伍离开的空隙窜出草丛,不紧不慢朝向二楼外窗攀去。两人耳机中穿出埋怨的人声:“希尔加德公主已经跑到三楼了。”
二人小队中领队男子敏捷跨进窗内,迅速环绕周边环境,身后男子顺势扫过背后摆出安全手势后,耳机再次传来埋怨与催促:“你们跑的也太慢了!”
这句话无人回答,可个个心照不宣加快脚步。领头身后男子快速扫过他的身后摆出后方安全的手势,领头男子跨进二楼外窗,刚落下脚还没踩瓷实,便低头看二三个蒙面人齐刷刷瘫倒在地,他们身旁甚至还扔着一人高的长矛,他不觉感叹如果是在黑帮腹地,这种情景倒是屡见不鲜。
可这是一位小公主逃跑时留下的佳作,还是忍不住的开口:“威廉这小闺女真的神了,公主这么猛?”
带有中国地方口音的英语钻进五人小队的沟通频道内,他的语气充满着不可置信。
然而众人的重点不在于小公主遇难后还能突破重围,反而目光落到了这个字眼,
“兄弟,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直接喊国王名字的,太屌了狼哥!”
不给其他人半点空余回复时间,尖锐的蚊音迅速占据通讯频道,糊满整个小队所有人的耳朵,显而易见的机械音下是憋不住的笑容,真不知道背后人有多开心。
“mole,不要笑,要不是wolf这单国际生意我们都做不成。”声音伴随嘈杂声出现,顶上细微的风声也会被耳机内不断放大。
说是国际生意并不假,他们可是头回接到国王的委托,在这个灰色地带里摸爬滚打二十年里,哪一回能赶上救援小公主。一听到这样的吹捧,领头的狼哥话语中满是骄傲,“mammu说的是相当正确,想当年他还没当国王的时候我跟他就认识,这叫生死之交。”
前脚这边吹完,后脚中庭内三四人聚成的队伍欲要上楼,
“插播一下兄弟们,这里RR。”稍微活络的气氛被另一名队员声音打断,“敌方四人小队进入北面楼梯,五分钟内碰面遇敌,请尽快行动。”
“10-4。”听到这里,wolf收起笑容,四顾迅速调整状态,发号施令的这一刻才感受到他是ZO小队队长的存在。
“RR控制1楼楼道 持续观察敌方第二波推进。”
“mammu原地不动,听我指令信号灯为号。”
“mole给我公主停留位置信息。”
wolf转过半身,招呼身后男子上前,在这场短暂的对话中身后人并没参与,他自跟随。wolf发觉他进入夏宫后紧绷不言,或许是因为初来驾到的紧张,平日里贫嘴的年轻人却一如反常沉默不语,wolf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势安抚,“fox跟进我,后方支援。”
fox点点头顿了几秒才恢复状态:
“lima charlie。”
wolf的手下意识扣紧,徘徊在扳机附近,他始终没有跟伙伴讲,此次任务是赫尔姆莱希国的国王紧急委托。两个小时前突入起来的讯息让wolf前往这个逐渐恢复繁荣的国度,威廉并不是一个善谈的人,他的表情尽管保持肃穆,可眼神中藏不住的担忧与懊恼。比起一国之王,此时的他更是一个惹怒女儿逃跑的父亲,考虑到国家表面的安稳这位恪守职责的国王还是选择了低调行事,与国内保镖相比还是外援更为稳妥。
三言两语间,wolf全然了解了对方的委托请求:找到失踪的女儿,并保护好皇后生前的遗物——白雪王冠。
对于这些常年处于灰色地带赚钱的家伙来讲,速度与效率就是一切,两个小时解决,哦不,寻找一个人简直是绰绰有余。可是单单一点使得他迷惑,小公主逃到夏宫散心,不止是什么组织的消息灵通,一小撮敌人很快进入夏宫亦要抢夺王冠。
“公主现在躲进三楼北面方向的一处房间。”mole有了回应,所有成员的单视镜上同时显示出方位信号源头,“房间内有信号屏蔽器,是夏宫内的珍宝阁。”
红色的点在珍宝阁不断闪动,受到屏蔽器的影响红点逐渐微弱乃至消失。他有些等不及了,趁那群黑衣人没有发现珍宝阁之前,将公主带走才是最优解。这是在跟时间赛跑,他心想着打出前进姿势拐进三楼楼梯旁。
赫尔姆莱希夏宫内四面通风,越是向上越能触及到夏宫附近湖泊吹送的清凉,清风中夹杂着雏菊的香气,他向下俯瞰是宫内的大片粉白色雏菊花海。那是皇后生前最爱的花朵,这里不止是夏宫,更是王后生前钟爱居住的地方,wolf似乎有点明白小公主为何会跑到了这里。
他借着余光观察楼上环境,三楼寂静仿佛无人入内,危险通常都是在风动花浪的美好下暗涌伏击。他与fox的脚步放的足够轻,都说狼的嗅觉与听觉发达,wolf称号可不是白叫的,拐角处微弱的摩擦声在wolf耳中放大。
‘拐角只有一人伏击,我掩护你绕侧偷袭’
wolf打了简单绕侧手势信息,fox半只身体在他的掩护下顺势握紧手中枪栓,脚步近了拐角处,枪声竟迫不及待响起,这发子弹却完全打偏,黑衣人半伏着身子想着来一招出其不意,奈何出现的人身材高他大截,巨大的体型差下简直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被高大蒙面人身侧的同伴迅速控制。
fox跃进向前将黑衣人压在身下,刚要进一步行动,耳机内不合时宜的出来声音:“公主在房内移动频繁..恐怕敌方已经到达,”
wolf朝北面看去,那些人能提前我们一步?他有点急躁,公主不能在他眼皮子下有事。
fox正摘黑衣人枪支,底下的人不断挣扎手肘猛击fox腹部。fox躲闪不及,压制的左手开始松懈,谁成想一双突如其来的大手,直愣愣的拽起fox身下快要逃脱的黑衣人。wolf将黑衣人死死钳在墙面,他摸出黑衣人腰间藏匿的微型通讯器,随即立刻捏碎。
“你的同伙在三楼哪里?”
黑衣人有了反应,wolf的土鳖式英语发音看来是听懂了,就这样过了30秒,黑衣人却沉默不语。
“行,我不在这里给你耗时间。”wolf着实着急于是放弃询问,带有怨气的一记重拳冲向黑衣人的下巴,黑衣人当即昏厥。他撤下黑衣人甩下一句:“fox记得搜包交械。”就急不可耐的奔向珍宝阁的方向。
珍宝阁的房门与旁边并无差异隐蔽性十足,单视镜下仅有一扇门外红点再次停止了跳动,这下他与找到公主这个任务仅剩一步之遥!越是胜利在即越是会出岔子,这是他干这一行来二十年积累下的求生经验。wolf发现珍宝阁的门比起其他大门结构上更为紧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选择拿出红外线内窥镜悄无声息的伸进门内。门内鸦雀无声,昏暗的环境下陈列着无数的珍宝古董,紧接出现半截身子将角落柜子推向门内,完全堵住大门。
看行动幅度与着装,是小公主无疑。一个柜子在小公主眼里似乎并不满足,她又拉来一张废用的圆桌挨紧,杂七杂八全垒在其中,门就这样被挡的严严实实。
这倒是个拖延逃跑的好法子,wolf想起临走前威廉的话,他的女儿总是令人出其不意。这闺女..果然胆大的令人意外。
“希尔加德公主,我是你的..爸爸委托来救你的。”他轻敲着门,展现一下绅士风范,他的语气尽可能温柔下来,虽然父王这个词他不会读,用了通俗的爸爸来代替,想必他的诚心会被小公主看见吧?然而过了一会,门内鸦雀无声。
“你不是有女儿么,怎么哄的这么费劲?”mole先声夺人无情嘲笑,
“他已经离婚二十多年,就没怎么见过女儿,更别说沟通了,让让他吧。”RR迅速补刀。
“滚滚滚,你们行你们上。”见语言安抚行不通,wolf决定用点“暴力手段”。他嘴继续说着,手上也没有停过。一个小型液体炸弹被他装在珍宝阁的门上,他预估着计量,用四根手指大小的微小炸弹足以炸翻整扇门
“但愿威廉不要让我赔宫殿房门的钱。”他嘴里嘟囔着摁下按钮,房门被威力巨大的炸弹瞬间炸飞,冲出走廊外,用于堵门的柜子也难逃一劫,随着爆炸直接裂成两瓣。珍宝阁的入口轰然“打开”,门外的光芒照进房屋内,原本躲在角落的小公主急忙跑进珍宝阁更深处。
“珍宝阁大门打开,重复一遍,珍宝阁大门打开。”wolf与队友交流后进入珍宝阁,刚才灰蒙蒙的窥镜下是看不出什么,借着光亮才彻底看清里面的模样。
阁内烛光灯光都没点亮,像是盖上一层朦胧的暗雾,又依靠窗户的太阳照耀,展示柜摆置的珠光宝器熠熠生辉,白雪王冠在中央摆置,它没有喧宾夺主的闪闪发光,也没有刻意彰显着所谓的地位,只是无声无息的落在那里,王冠的宝石上温柔的光芒只是静静的流淌,王冠旁小公主背对着这位闯入的不速之客。
不知是心理的还是气温的逐步升高,穿戴严实下wolf满头大汗,“两个小时前,你的父亲委托我们来夏宫找你。”
面前的小公主迟疑回头,他没有再次逼近,保持了几步的距离。
临走前国王叫住了他,“她是个聪明姑娘,没有真凭实据她不会跟任何人离开的。”说了这番话后递给他一枚戒指,小巧精致不失简约,戒面刻着小串小字与日期,原来这是婚戒。
这枚婚戒被wolf紧握,他明白这枚戒指包含的浓厚爱意,将它展示给希尔加德公主,“这是他交给我的戒指,不信我也要信它。”
小公主拿起戒指,熟悉的触感让她卸下防备。眼看气氛恰到好处,楼道内涌进几串脚步,珍宝阁门外的阳光被一个个身影迅速填满。
领首的黑衣男举起冲锋枪锁定wolf头颅,在狭窄的环境下长管枪没了场地优势,wolf一人抓起枪身踹向他的下三路,啪啪几发子弹冲向天花板,剩余几人见其有可乘之机,窜到wolf身后接近公主,他抽拽出黑衣男的空枪,一个转身甩到地上,两三人被地上枪支绊倒前仆后继跌了狗吃屎。黑衣男紧抓着wolf不放,wolf转头看见门口处闪过人影敏捷扫过,攻进黑衣男下三路,fox突出重围。
一片混乱之际,小公主并没有被这样的阵势害怕到呆愣住,反倒手脚麻利将王冠装在首饰盒内。wolf逮住缝隙将黑衣男放倒,黑衣男双腿灵活攀向wolf脖颈,大腿一紧让wolf动弹不得,紧要关头下wolf大喊:“fox你带着小公主走。”
黑衣人与wolf二人持续僵持不下,fox将小公主带到门前,希尔加德临走前做出大胆决定,她挥了挥手中的首饰盒子,朝着黑衣男方向喊:
“你们不是要白雪王冠吗,给你好了!”说罢将首饰盒抛在空中,黑衣男显得更为慌乱立马松开锁技爬到首饰盒掉落处,生怕被旁边蒙面男夺走。黑衣男打开首饰盒,这烫手的山芋总算到了他的手里,打开一瞧却是空空如也,被小公主戏耍后黑衣男恼羞成怒将首饰盒扔掉。
趁其不注意,wolf左脚勾起柜子腿右脚发力将柜腿弹起,直直砸向黑衣男的脑袋。
wolf打量面前的家伙,回忆黑衣男一瞬间的动作有巴西卡波耶拉的身影,他操起蹩脚的葡萄牙语问,“你们是哪的私人杀手,为谁做事?”
“你还算不笨,老头。”黑衣男站起勾紧脚尖摆出预备架势,接着上下巡视对面不动如钟的从容蒙面人,“我猜的不错的话,你是ZO的SilverDragon。”他的语气中带着戏谑的挑衅,灵巧的转身比兔子还要轻盈,无不在告诉wolf这位即将步入50大寿的中年人敲响着岁月不饶人的警铃。
wolf不想搭理他,黑衣男的气势汹汹在他眼里不为所动,黑衣男看他毫无干劲撇眼看向柜旁,“既然能在这碰到你,想必你是接了国王的委托,要是有点财产损失...你猜会怎样?”说罢他单腿撩下柜上的瓷花瓶子抛向地上。
wolf眼疾手快拎起将要落地的瓷瓶,放稳于其他柜上。坏了这小子似乎抓住了什么诀窍,摸起更易碎的海盗船琉璃装饰投在空中,黑衣人瞬步向前,他的腿上功夫惊人,大腿绷紧犹如弓弦顺势待发,两步刺向wolf的老腰。
wolf全身心放在琉璃装饰上,海盗船划过二人之间,一条漂亮的弧线即将飞出珍宝阁窗外。
花香的风再次袭来,窗边纱制窗帘被风惹的止不住吹拂,wolf来不及多想,抓住窗帘向后下腰与黑衣人的脚擦边而过,蓝色的窗帘被他双手撑起,窗帘飘飘扬扬乍看更似海浪,海盗船摇摇晃晃荡进其中,wolf抱起海盗船放置书桌平稳上岸。
要不说黑衣男始终年轻,仅是两个回合没碰到老头分毫便开始气急败坏。wolf这边半口气还没舒展,下一轮的飞踢力度更甚,黑衣男拿出了这个腰就得坏在自己手中的架势,将浑身力气给予进自己引以为豪的腿法之中,黑衣男攒够劲的三连踢让wolf连连拨手挡避,不断向后退去。
wolf头戴面罩身体幅度拉快,黑衣男见攻击逐步占于上风就开始洋洋得意准备切了腿法,三连腿换作二连。谁知wolf正等的是这短暂的切腿动作,他屏住呼吸,黑衣男见识到熟悉的拨手回挡后,开始两步并为一步,就是这样的虚晃让wolf抓住空隙。
黑衣男的腿持续势如破竹的攻进,回应而来的双拳一改了前两次的拨荡,如同双蛇绕身紧紧缠住黑衣男的小腿,双臂黏身的一瞬拨手化锤,双蛇跃了“龙门”,wolf的拳头跳进上三路,化为双龙痛快的砸在黑衣男的脸上。
黑衣男被这两拳打的措手不及直至眼冒金星,他下意识靠在墙上,热流从他鼻头冲出,这两发短拳接时不疼,后劲痛感无穷。
“我认输。”黑衣男捂住鼻子语气里没了神气,他失了全身力气跌坐在地上。wolf见对方没了还手架势,这才放心与队友进行再次通讯。
“fox,情况如何?”
fox频道无人回应滋滋作响着,隐约中只剩瑟瑟风吹声持续着。
“真是一只蒙在鼓里的东方老龙。”黑衣男晕晕乎乎站起,他低笑几声“刚刚你问我为谁做事,这下你可知道了吧臭老头。”
笑着笑着他声音变作嘲笑,wolf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黑衣男敲晕捆在一旁。他寻思难怪刚才风声不同寻常的大,频道内的风声呼哧呼哧像是有了形状。wolf连忙跑出珍宝阁,向上望去一架小型直升飞机正向夏宫楼顶徘徊。
wolf此时正在三楼,夏宫内的主宫不多不少整整四楼,如此高度在他眼里绰绰有余,他快速跑近楼顶方向,拐道处不出意外跃出另一波四人小队,他们可学乖了,每个人手中拿着短款枪支不断逼近wolf,
“fire!”
手枪是不长眼的主,在子弹对逼迫下wolf钻出夏宫的外窗,双手扒紧外壁的装饰物不断向上腾,四人小队在窗户内挤作一团,纷纷干瞪眼瞧着他朝楼顶爬去。wolf抓住金雕雕塑的嘴巴终于登进了楼顶,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等候多时。
“mole他们把信号早早切断,这就是你的好队员吗?”fox站在楼顶边缘处手枪抵着小公主的脑门,他见高大的一团出现在对面,方才喊着。
wolf没有回复,不断向fox方向走着,fox并没扫兴依然讲着,“刚才混战的时候小公主扔下了空的首饰盒,按道理说王冠就该在她的身上。”
fox异样的眼神投向小公主,小公主昏迷状瘫在fox身下的椅子。他手拿着枪不安分的在小公主的脑袋游动着。“奇怪的是,她的包里却没有王冠,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wolf站在离fox三步之处,“如果我猜的不错,白雪皇冠在你手里。”fox的枪此刻收了回去,为表诚意当着wolf的眼下拆了弹匣,“看在你我往日同事一场的情谊,你拿王冠与小公主的命来换,怎么样很划算吧?”
wolf没有回应多余的话语,在战术背心的夹层中掏出了fox梦寐以求的皇冠,wolf将白雪皇冠拿在手中,王冠置于隐蔽的珍宝阁中如平常皇冠,可在楼顶阳光的照耀下才懂白雪皇冠为何称为白雪。每一颗宝珠散着独属的光。
fox眼神都要看直了,他似是喃喃自语:“听闻每一颗宝珠都是在不同海域打捞而来,单颗就价值连城,一整个皇冠岂不是...果真稀世珍宝。”
“我们1换1,快给公主解绑。”
此刻wolf没有再管什么几年来的队员情谊,如此情谊与人命关天的大事相比不管作罢。wolf迎前fox像是着了魔,不断盯着皇冠,白雪皇冠的宝珠仿佛有着罗蕾莱歌声般发出奇幻的光,迷上了船长的心。
fox立马夺去皇冠将小公主扔下,此刻直升飞机盘旋于顶绳梯钓下,fox将皇冠放在其中黑衣人手拿的箱子内,刚要上了绳梯又转过身来,“哎呀对了队长,我从小公主的包里发现了这个”他掏出了一枚戒指,戒指在夏宫的阳光下映得灿烂生辉,“我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可惜是块破铜烂铁而已。”
他说罢将戒指弹向楼外,一颗耀眼的星光即将转瞬即逝 。
“这枚戒指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国王与她们的唯一宝物。”
wolf将小公主解绑后不假思索奔向戒指,他的脑子空白,全身驱使着他只想抓住眼前闪耀的星光。他奋力起跳腾出夏宫,他抓住了戒指握在手心。直升飞机的轰鸣下wolf不断下坠,脑中不断播放着人生回马灯。星光即逝,他的遗憾却不知怎么弥补..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掉进粉白雏菊的花海中,不知是皇后的冥冥还是——
总之他没死,也是,四楼跳下怎么样也死不了。
他躺在花海里,仰视着天边,直升飞机已经离开夏宫,wolf心想看来这小子已经把他雇的黑衣人全然抛弃。“只可惜没给这小子一巴掌,妄我教他这么多。”
“不啊,你现在揍也来得及?”机械的尖细嗓音冒进wolf的耳麦内,机械音下也有簌簌风声。
“狼哥,我们几个替你教训。”RR的频道同样闪烁,砰砰两声枪响,wolf便看见远处直升机的绳梯被人恶意切断,直升机外开始摇晃,跌跌撞撞歪七扭八砸向更远的森林处。
“你们的信号早就切断,难不成..”他早早就知道他们切断了信息,因为ZO小队有不成文的规定:
“没有队长的命令下,宁可切断讯息也不会擅自行动。”
“不过,fox真的把皇冠带走了吗?”猛犸许久后才出现声音。
“你们相信我这个队长,皇冠可没那么容易拿走。”
wolf站起,原来从四楼跳下的滋味可好受,也就是他皮糙肉厚活动活动筋骨便返回到了夏宫珍宝阁处。
小公主在门口早已等候,在fox来前wolf偷偷交了解药,她也将真的皇冠藏于手上抱着海船琉璃摆件之中,据说她的母亲为防止偷窃,特地制了一真一假两件皇冠,只有公主才能全然辨认。
黑色发亮的海船下藏着真正的皇冠,话糙来讲由哪里来由哪里藏,话精细着来讲,那是水归大海。
后记:
“你们把小公主和皇冠带回交差,我要回国一趟。”
“你已经二十年没有回去,怎么突然?”
“可能不到南墙不回头吧..”
“啥?”
“没文化,跟你们这群老外就是说不明白。”
作者:土木风
评论:随意
编辑:请落座吧!您应该知道,我邀请您来是为什么吧?
作家:(对侍者)小羊排,芦笋和白葡萄酒。有特色菜么?餐后甜点,再来一份蜜糖烤桃子吧,谢谢您。(对编辑)——是吗?什么事?
编辑:您还问我什么事!起初,您与我说好:本月成稿一篇一万字的文章——一篇完整的短篇小说,情节绝对催人泪下,伏笔与反转构成一个精巧的回环——这是您自己说的吧?
作家:是我说的。
编辑:到月中时,您又告诉我:小说已开始动笔,奈何本月遭遇诸多突发状况,实在没有时间,只能另写一篇五千字的短故事,凑足页数了事——我也没为难您吧?
作家:当然,您人很好,答应得很爽快。
编辑:月底,您故技重施,将承诺降到三千字;两天前,我又发电报给您,告知您只要一千五百字就可以了,写什么都行,刚好填满杂志的侧边栏。从那天起,您杳无音讯,直到我说请您吃饭,才肯给我回信,文稿更是一个字也没见着。您的文字都去哪里了?今天就是截稿日,您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作家:您别激动。文稿我已经带来了;与此同时,我要与您聊些很重要、极具价值,也一定有人乐意听的话题——您带着纸笔么?
编辑:没——要纸笔做什么?
作家:既然如此,只能劳烦您用脑子记一下了。您认为——阻止一位作家动笔的原因主要是什么?
编辑:在别人身上还有待商榷;在您身上,我只能说是傲慢或懒惰了。
作家:别这么讲!——是时间上的匮乏吗?诚然,这是我惯用的理由。每当有人问:您的新作写到哪了?我总要回答:太忙了,没有时间,之后再说吧——可是,即使像我本月一样,要搬家,要处理琐事,要做些毫无意义却能立刻拿到钱的工作养活自己,要因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与人争吵,和警察交涉,要应付亲人过度关心的絮叨——每天仍然能有一两个小时是空闲的。一两个小时足够写很多字,在这样零碎的时间里写出作品的例子,我想也是有的。
作家:那么,是疲倦吗?或许吧。每天,处理完上述那些事务后,我的确头昏脑胀,思维像散了黄的鸡蛋一样不成气象。每当我构思段落时,总是忘记自己为它规划的长短节奏,忘记它在全篇中的位置;构思句子时,又忘记这一段落是要写什么,目的是什么。到了月末,我构思后半句时已经不记得前半句了,句与段——我在这里用个比喻——就像面对一盘热过二十遍的炖菜,用勺子去捞里面的土豆一样,一碰就碎,不成样子。要写出任何完整的东西都是不可能的。没有休息,没有任何安静无忧的时刻可以让它们沉淀,您能想象吗?人活着到底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事呢?...
编辑:恕我打断一下——相似的理由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只要是把东西落在纸面上的人,不管是作家、画家还是音乐家,所有人都在抱怨自己与生活有矛盾。在这个问题上,我对你们的同情早就消磨殆尽了。
作家:是吗?那您真是铁石心肠!
编辑:您把稿子给我,我的心就会再软下来的。
作家:唉!都说了让您不要着急!——虽然,我也不需要您太多同情;毕竟我平时和生活相处良好,只在有作品需要完成的时候,才突然觉得这矛盾尖锐得令人无法忍受。您要说不想听,咱们就先不谈它;毕竟在我看来,这也不是最根本的原因。如您所见,我写东西一向是很简洁的,这是我引以为荣的一项能耐,更是已经形成了技术上的习惯。也就是说,即使是用这稀粥一样的脑仁儿,我写出的故事也与拖沓无聊相距甚远——最起码达到贵刊的收录标准是没有问题的。尽管如此,我仍然每日惶惶不安,迟迟写不下一个字。这又是为什么呢?
作家:(停顿)这么跟您说吧:使我无法动笔的是一种恐惧,一种完全以我自己为中心的、难以言喻的恐惧。方才您提到我很傲慢,这话确实没错,只是与您所想的傲慢并非同一种。如您所见,我先前发表的小说都还算成功——不仅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在我的心里,它们也像我的孩子一样,虽然各自都有瑕疵,但生得完整、健壮,没有缺失或畸形的地方。我看见它们的封面,就像看见几张冒着红光的脸蛋似的,骄傲与喜爱油然而生;但在这之后,当我再次面对空白的纸面时,我则忍不住想:万一我再也写不出那样的东西了怎么办?我幻想中的那些读者,他们都读过我之前的作品,万一在阅读新作时发现其中不够好的地方该怎么办?万一我让自己失望了怎么办?写作是唯一让我感到自己所作所为有意义的事——万一这唯一的意义也消失了怎么办?...在这样的担忧下,一切不足之处都变得难以忍受了。我的生活越是繁忙,越是难以写出富有条理而生动的句子,对于写作的恐惧就越深。而写作这件事——不知您是否听其他作者说过——是需要一直持续,接连不断的。我越是恐惧,越是难以下笔,就越不熟练,写出的东西也就越是稀汤寡水——反过来,也就越容易失望。我开始阅读名家的作品,出于一种极其功利的心态,希望能汲取些能为自己所用的,把自己因生活而失去的那些东西补回来——结果只是愈发对自己失望。我重读以前他人称赞我的评论,结果没有获得什么鼓励,只是加倍地失望。月中动笔那篇小说时,一切似乎好了一点;我艰难地在白纸上重新探索着,直到因忙碌而不得不中断,刚刚重获的灵感又再次逸散在空气里,又只剩下失望。我尝试构思更简单的故事——失望;一次又一次地删除、修改、重写——失望;到最后,我在每天仅有的空闲里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起这一切时,仍然只有失望。
作家:当然,我仍旧是我——我并不是在说自己江郎才尽了——我仍然能想到一些令人满意的句子,而生活一旦充实起来,可供写作的细腻感受也更多。出门办事时,我能看见路旁金灿灿的树冠,看见落叶贴地飞行,掠过红砖缝里的紫红色野草;乘车出差时,窗外又是大片大片的芦苇与枯死的荷叶,荇草在水面上闪闪发亮。我发现太阳在玻璃水壶上的反光无比闪耀,宛若三四颗连成一线的小小恒星;而当你从很软的床垫上翻身下床,拖鞋边缘还没碰到地面时,那一瞬间的感觉好像在飞行。生活仍然是很美的,我的朋友,但所有这些细微的感受却都美到需要一个好故事去配它。它们只有放在文章中最合适的位置上,才能发挥出全部的效用,若非如此就是糟践。有时,它们会激励我做一些简单的构思;到了动笔的时候,那失望的感受就再次卷土重来,任哪一个创作者来看,其恐怖都难以言表。我毫不怀疑,再像这样碰壁几次,我对写作的热情就像您的耐心一样,即将消磨得一丝都不剩了。
作家:所以,现在来回答您最开始的问题:我的文字都去哪了?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我将它们都锁起来了,就锁在放文稿的抽屉里,锁得严严实实,再也不敢看它们一眼,免得自己因曾经拥有过的东西而心潮澎湃,又紧接着因为想起已经失去了的而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您不能指责我,因为人对于曾为自己带来馈赠、又已经消失的事物都是如此;就像有人这样对待亡妻的画像,待自己准备好了再从抽屉里拿出来看一样,我这样对待文学本身。对于一位作家来说,这样讲很没尊严,但我还是要说:我正是为了保全自己写作的能力,才没有写作;正是为了不糟蹋自己对美的感知,才不选择将那些美记录下来。在我的生活容许我写作之前,我一个字也不会再写;您没有劝解我的必要,也不必再催促了。——服务员!(对侍者)帮我将还没上桌的打包吧——用纸袋就行。我的大衣在门口,您的同事那里...
编辑:(刚刚回过神来)等等——您这就要走了?说好的稿子在哪里呢?
作家:平心而论,老朋友——刚才这一番话,难道不够吸引人么?你难道没全神贯注地听着么?
编辑:我当然听着。
作家:我所讲的话共两千零七十六个字,其内容一定反映了许多人的心声,填满您月刊上的空隙绰绰有余;多出来的五百七十六个是送您的礼物。(起身)再见,您慢慢吃,等我能写时再联系您——祝您胃口好!
vol.235【销毁过去】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求知
(我铲完啦哈哈哈)
冷饭新炒,删减增补一下就变成新文了。
是家oc的中世纪海盗if,纯男同。
存在血腥暴力,种族歧视,性别歧视,性向歧视,擦边,地狱笑话,屎尿屁形容,生殖器脏话等等可能令人不适的元素。请谨慎观看。
文中人物三观不代表本人三观。
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混杂的半口述体。
并不是真正的审讯,只是船长在讲恋爱小故事。船长是非典型有文化的海盗。
如果可以接受,那么。
——正文——
那是个幸运的早晨,我们遇到了一艘捕鲸船。老兄,那种体量的巨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见的,他们的踪迹比海军可难预测多了,况且,可以搏杀抹香鲸的一群真正的硬汉和扛得住那些鲸鱼冲击的大船,寻常的小海盗甚至只能绕着它们走。再说时机也很巧妙,新出发的捕鲸船里面没有一滴油只有摩拳擦掌的一群疯子船员,而漂了两年的船也有可能颗粒无收不值一抢甚至可怜到需要倒贴……我得说有些船是真的倒霉啊,被撞出个窟窿来,连海盗都不敢上去——生怕那一两人的重量就把那破船压沉咯,所以我们这行也不好干吧?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我在大海中,身边全是水,却……
“你这该死的猪猡有完没完!”审讯官一拍桌子,震得边上的水杯一个跳动,摔在了地上,“重点呢?欧内斯特·伍德你不会还觉得自己仍是个嚣张的海盗船长吧。看在上帝的份上,少扯这些没用的废话。”
“我不信上帝。”海盗船长穿着破烂的囚衣,手上脚上锁满了镣铐,之前几次受审的伤痕还没愈合。狭小的审讯室里,连铁窗缝隙中投下的阳光都显得苍白无力,一个放刑具的铁柜,一张破桌子,一盏煤油灯和三张椅子,就是这里全部的配置,也许唯一亮色的事物就是海盗那枫色的红发了。但是他并没有任何身为阶下囚的畏惧,只是遗憾地瞟了眼水杯,“喂,不是你们要我事无巨细的吗?讲那么多话,我的嗓子也要冒烟了,没水怎……嗯唔……”
审讯官站起来朝他腹部来了一拳,揪着他的头发迫使欧内斯特和自己对视,“继续编呀,你还想再体会一遍昨天的那些对吗?”
海盗吞下呻吟,他这点莫名其妙的自尊在审讯官看来只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但是一名海军怎么会放过教训海盗的机会呢?这么想着,他又举起拳头。
海盗原本还瞪着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朝着另一位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怪声哀叫起来,“老爷!阁下!你看看他是怎么对待投降的俘虏的。”
“肖恩上校。”审讯官咬牙道,“这该死的海盗根本就是在胡编乱造。您也是经历过的,他们根本就……”
“停。”被叫做肖恩上校的黑发男子抬起左手,他的右手被夹板固定着,脸上贴着不少纱布,胸颈上缠着绷带,左耳上还有一个刚结痂的豁口。据审讯官所知,上校被这位海盗折磨了近三个月才配合着皇家海军的围剿死里逃生,毋庸置疑他应该最恨海盗了。
“请称呼我为上校。”他的英语有些口音,倒是和这张贴着纱布的异域脸庞对应上了,“至于你,伍德,把腿放下,如果你不想它断在这的话。”
“我都要死了还在乎一双腿不成。”海盗笑嘻嘻地回答。
“你想要在上刑场的时候像条死狗一样被拖过去?也行。”上校不紧不慢地说。
海盗抿嘴,愤愤不平地放下腿,板正地坐着,“听您的,您最大,上——校——”
“你他妈的把态度放端正点。”审讯官立刻训斥道。
上校姗姗来迟地制止他,“士兵?回来坐好。”
“是,上校。”审讯官回到座位上。
“说你想说的,全部。”上校继续用他那异国腔调说,“想讲多久就多久,但是假如你这灵巧的舌头再吐不出一个字,而我还没有听见我想知道的——伍德船长,那可不是小事咯?”
“遵命,上校。”欧内斯特露出一个阴沉的假笑。
我说到哪啦?哦对,幸运早晨。总之,那是一艘破损严重,一看就是被鲸鱼摧残过的泥足巨人。本着捡漏的心态,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制服了所有船员——然后,开始搜刮战利品了我才为什么这么容易。该死的这船就是我前面说的那种倒霉蛋!捕鲸船没有油?一滴都没有!该死的亏本生意。但我还是认为这是个幸运早晨,因为我未来的大副——你们不就是想找他嘛——那时还是个半大的男孩呢,就在这艘船上。唉,他当时还没有一条鱼叉高——十多年啊,时间过的真快。
审讯官又想打断他,但海盗十分擅长察言观色,立刻闭嘴挺腰坐好,无辜地望着上校。直到黑发长官对着审讯官摇了摇头,才不无得意地继续讲述。
我是被属下的惊叫唤进船舱的,那场面可恐怖了。杰克——水手,后来醉酒落海死了——捂着流血的手臂在惨叫,而大副——老的那个——正死死按着一个瘦削的黑发男孩。一柄沾着血的标枪被扔在一旁,尾端还缠着半截绳索,想必这作案工具是他刚从小艇上割来的。显然他不是欧洲血统,更像是东方人,黑发黄肤,听得懂英语却说不出两个词,一开始他在用不知道哪的母语叫骂,后面则换成了磕磕绊绊的西班牙脏话。即使我们只是一知半解,也因他那一连串恶毒的谩骂而皱眉。
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想要那把标枪,杰克的伤是个意外。但在当时,我只觉得这他妈是从哪个地狱爬出来的黄皮小恶魔。真不愧是那群捕鲸的疯子养大的,两个海盗都险些压不住他的反抗。你说,一个这么点大的孩子是怎么敢拿起比自己身子还长的标枪攻击一个亡命海盗的?我只看了看他的眼睛,那火焰,我太熟悉了,当即我就意识到,这小子将来一定大有前途。结果你猜他长大后是怎么回答的?
“伍德船长,您难道不知道我光明的前途早就被你堵死了吗?”
你听听!这该死的小没良心的白眼狼,忘恩负义!谁教他的。
海盗向两人夸张地摊手,铁链被扯的叮当作响。
审讯官只是翻白眼,而上校倒是冷冷地回答,“你吧,我猜。毕竟有这么个坏榜样,很难不有样学样。”
“说得好,上校。”海盗嗤笑一声。
正相反,上校,我可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家伙。那船上的人和物资,我可是一动没动——哈,即使我不拿,他们活着漂回港口的概率都是未知数。我只带走了他——那个孩子。
我告诉船员们,这孩子以后就是我们的一员了。然后不顾他的抓挠蹬踢(因为他骂的太脏,所以我把他嘴封上了),把他拎了回去,还没忘了他的宝贝标枪。老实说那标枪至今也十几个年头了吧?他可还没丢呢,谁说要他换都会挨揍。你看我对他多好!结果?这不领情的臭小子,第二天晚上——是的!只过了他妈的一天不到!他就差点偷了我们的救生艇逃跑了(那晚夜巡的蠢猪后来被我丢去喂鱼了)。我的老大副一手提着五花大绑的他,一手拎着他的标枪,表情仿佛在说:你这大疯子真是捡了个小疯子回来。
我让老大副给他松绑,立刻就爬起来站得笔挺。我把玩着他的标枪,对他说,“你,这么想上路?”
“对。”他梗着脖子回答。
“那好啊——”我的火气上来了,这狗崽子,不教他谁是老大的话,只怕是会在半夜被他割开喉咙,“我送你一程。”
说着我站起来,一脚把他踹倒,又单手掐住他的喉咙,轻松地把他举起来抵在墙面上。完全无视了那对我来说轻飘飘的反抗。他那么小一个——现在也不重,若非我能感觉到那脆弱却不停鼓动的脉搏,我真会认为手下不过是个布娃娃。他双脚离地,无所依靠,窒息接踵而来,他甚至挤不出一丝声音,如果我再用力,甚至可以拧断这男孩的颈椎。他肯定没有体会过这个——挨打对一个孩子来说也许是家常便饭,但是濒死,这痛苦和绝望却不是他这个年纪该体会的。他怕了,挣扎慢慢减弱,脸也涨的通红,翻起了白眼。我估算着时间,卡在他昏厥的前一秒松开手。他一下儿摔倒在地,嘶哑地喘息,半天爬不起来。
“现在呢?”我平静地问——这是真的,我向来擅长调节情绪,而且我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这已经足够了。要知道他还能活着还得归功于我松手及时呢。
当然看在他差点昏迷的份上,我给了他一点缓冲时间——那比我想象的短,他恢复的速度不可思议。很快他就开始咕哝着一些声音了。
“大点声?”
终于他用受伤的喉咙朝我嘶吼,“你!该死!恶魔!来啊,杀了我!”
“拒绝。”我回答,“小鬼,我可没想要你去死。你明知道我可以很轻松地做到这件事。你是我的战利品,你是死是活都得由我决定——所以现在,如果我说'回到你该待的位置,别再妄图逃跑。'你应该怎么回答?”
“……是,船长。”他低头了。
我假装自己没看见他掉眼泪了,噢这可算不上什么,以后有的他哭呢。即使现在他私底下也是个哭鼻虫。眼泪说明不了什么,他暂时屈服了,却没有臣服,我只不过吓住了他一时,但是没关系,我有大把的时间给他树立一个全新的态度。
“很好。”我说,“鉴于这次逃跑行为,你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信用,从今天你睡在我边上那个隔间,至于这把鱼叉(“是标枪,船长。”),少废话,由我保管。明白了吗?”
他只能答应,而由我来盯着,他再也不可能找到偷溜的机会。
“虐打一个儿童,你的恶心和残忍居然还能再进一步。”审讯官忍不住谴责道。
“你居然还同情起海盗了?”欧内斯特乐不可支地笑起来,“老弟,那已经是整十四年前了!”
审讯官还想说话,却被上校抬手制止,“士兵,不要掺杂私情。那小孩早就成了通缉名单上的罪犯,不要同情罪有应得之人。”
“真是理智啊,长官,我还以为你也要义责我一下呢。”海盗恬不知耻道。
“你的意思是说完了?”上校的微笑无懈可击。
“没有!没呢……急什么。”
小孩这种东西,长的很快我是知道的,但是当他真的开始窜个子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几乎每一周他得拔高那么几厘米,相应地,他的脾气也不断膨胀,时不时和就别人起争执。这孩子又倔,总免不了一顿好打。可除了我,别人用这招只是收效甚微——他是个学习天才,每次被打倒之后站起来他都会变得更加难缠。除了我还能凭借年岁和经验碾压,在对上一些瘦弱的成年人时他已经不落下风,甚至面对强敌也能改变策略,灵活地躲闪。
就是这个时候,在清洗甲板之余,他开始学习那些水手的知识——之前的我不让他去接触那些关键,免得这小恶魔哪天想不开把我们的桅绳割半截让大家一起在风暴潮中玩完,但是这些谁都该会的玩意,我没有制止的必要。随着这小小的宽限,他像填鸭一样不知疲倦地往肚里塞着知识。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不再像对要大卸八块的仇人一样瞪着我,也不再动不动就喷出一连串诅咒——我一直在教他拼读识字。别不信啊,我当然识字,我又不是一般海盗。那时他已经可以和别人勉强交流了。他学外语学的很快,我第一个教给他的是我的名字,5分钟后他就开始没大没小地对我喊“欧内斯特!欧内斯特·伍德!”,真是没礼貌……扯远了。总之他开始接触那些水手的活计:收帆升帆,辨别航向,测定航速,如何在荡索上保持平衡等等……这小鬼待了几年捕鲸船只学会了怎么做饭和端盘子?真他妈浪费。不过好消息,我们的关系缓和了,他看向我时的敬重让我意识到在不知名的时刻他已经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尽管这还不够,不反对并不代表忠心,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似乎理解不了那么深,他深谙顺杆爬的技巧,几乎是我决定好好对他的第二天,他就和我提出要分房间睡,那意思就是,要脱离我的监控。
我思考了片刻便同意了他,正好和这个年纪的男孩住在一块也不是什么明智选择。就这样,他搬进了一个因上一任主人死亡而空出的狭小房间,设施极其简陋,但总好过甲板下的大通铺和抬不起头的隔间。他最珍惜的就是那张破烂的桌子,所以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他脱离了监视,并不代表离开了我的视线范围,我走到哪他跟到哪,观察我的一言一行和其他船上骨干的工作,时不时向我询问他能否尝试某个装置。我当然不会拒绝这种好奇心。
但是我没想把他送入战场,起码也得等他比自己的标枪高了再谈这事。难道我会让他去送死吗?
可惜计划远不如变化来的快,我也没想到他被我真正承认的契机来的如此之迅速。
那是一次和同行的竞争,随后演变成拼杀。我当时心无旁骛——三四个人不要脸地围攻我。好吧,当时是挺危急的,我想死神都已经驻足观望了。我没看管他,甚至没想到他,也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偷摸着溜出来的。那时我在和两个人刀抵着刀角力,而另一个家伙则抓住机会举刀向我袭来——我以为我只能硬抗。但我却听见了噗呲的一声,枪尖从偷袭者的胸膛里戳出来,倒钩上有血滑落。是他来了,我的男孩。
他还不够熟练,也许是用力过猛,也许是因为倒钩,他没法立刻拔出标枪。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手抖得不成样子,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为了救我。有他加入,我总算能从双拳难敌四手的窘境中脱离,从这场斗争中活下来。
别急着发表高见,审讯官大人,我还没说完。
战斗结束,我们赢得很惨烈。一刻都不能停地,我们收集物资,处理伤口,以及统计死者。他背着那柄还在滴血的标枪四处帮忙,又在论功行赏的时候消失不见缩回了房间。我也是才反应过来:他是怎么闯进船长室撬开锁拿走他的标枪的?
那已经不重要了,打那以后他的标枪再没离过手。
怎么样,我就说我从没看错过人吧?他从一个恨不得宰了我的小恶魔,最终变成了我的救星。
那次激战中史蒂芬,就是老大副,受伤严重,不多时就因为伤口感染而魂归天外。于是大副的职位就这么空了出来,我不记得我当时指派了谁做代理,反正不是他,小家伙还不够经验呢。
但这下,他的位置就有点尴尬了:不是打杂小工,做这种事太委屈他;也不是普通水手,他能干多了;更不是随便哪个二副三副什么干部,因为他们没死。他游离于所有人之外,只属于我,而且,即使他救了我,我们俩那在旁人眼里属于不清不楚的关系也没有变得清白。
这种微妙的地位对他并不利,并非所有人都服他,也有人干脆就是讨厌臭小鬼。当然他们都听我的,船长威严不可侵犯,但我毕竟有整条船要管。在我没空的时候,他总会遇上挑衅者。这些我只知道个大概,有些事我不方便插手,他总得自己面对,自己立威。
就这样,他时不时就会从我视线里消失,不多时又一脸骄傲地出现——往往还带着些磕碰的擦伤和淤青,但无一例外他都赢了。几年后我心血来潮问他当时有多少人找过他麻烦。他掰了下手指,回答说如果不算平时偷懒被教训的那些,全船三分之二的人都被他打趴下过。
妈的,我原先还觉得他内向?!
一切都在正常发展,这是他上贼船的第五年,第六年开始前,一切都正常。
在这之后……命运却往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展。
“我还以为你试图以讲一辈子的废话来拖延死刑呢。”审讯官不耐烦道。
“对你而言我说什么都是废话。”海盗反唇相讥,“你打算和一个背弃信仰的混账讲道理?希望我接下来要说的东西不会让你像个没出过修道院的老修女那样一惊一乍。”
“操你的,伍德。有点自觉吧,你还能傻笑的时间可不多了。”审讯官轻蔑道。
——欧内斯特·伍德早就被列入刽子手的名单了,对付海盗,无需复杂繁琐的审判,下周他将被公开处刑。
“说下去吧。”上校还是那副惹人生厌的假笑,“我嘛,很想知道,你是如何亵渎神圣的,伍德,你得明白你的话会决定你死的是否体面。是被链锁绞死挂在港口和条肉一样风干,又或者是干脆掉了脑袋……还有别的,不过我认为你不会想要知道。”
他左手撑着脸,冷漠而残忍地笑着,“别在意,反正你已经惹怒了足够多的人了。”
海盗扯了下嘴角,并没有继续他的喋喋不休,而是少有地沉默了一会才开口。
“您这么爱听我的自我剖析吗?上校,这是什么见鬼的癖好。”
“我只听我需要的。继续吧。”上校回答。
好吧,继续,你说的。那天天气不错,我恰好有些空闲,他消失的时间临近午饭。他肯定又被困了,我一边逮着船员询问他在哪一边想,碰巧的话还可以解救他一把。
他们在船尾,我过去的时候事态似乎还没有升级,我便打算观望一下他会如何应对。
围困他的那群人——容我措辞一下——是那种让我由衷庆幸我们没遇到过美人计的人,不然他们保准不吱一声就投敌。所以我也就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地如此离奇,直到其中一人被激怒。
“该死的黄皮小婊子,你怎么敢?别以为你对着我们船长张开腿了就可以压我们一头。”为首的那个揪起他的衣领恼羞成怒地叫着。
我的男孩不慌不忙地拍开他的手,啐了一口,假笑道,“我为什么要和你们这群狗屎比较,我他妈好上百倍。”
啊,我喜欢他这骄傲的劲儿。
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就该动手了,算那群蠢猪的脑子没被酒色啃干净,还知道要合作围攻我的男孩,卸掉他的标枪,把他逼入死角。我没动,是因为我不觉得他会陷入困境,要知道他一直擅长一打多。
但是我和他都没想到那群家伙的目的并不是揍他一顿泄愤。
他被压住肩膀,领头那人一把扯开了他的衬衫,扣子崩落在甲板上,又强硬地分开了他的腿。
操,事情大条了,我一瞬间动弹不得。
同样动弹不得的还有审讯官,他呆滞地张开嘴,指着海盗半天没说出话来。上校看似没什么变化,但是消失的笑容和被抓皱了的衣袖却显出他的不平静。
海盗打量着他们,“你们也都知道这代表什么,他们想要…侵犯他。”
欧内斯特甚至换了个相对温和的词,那该是“强奸”才对。
“对,对一个男人?不…对一个男孩干这种事!”审讯官拍案而起,“你们这帮败类!渣滓!淫棍!真是恶心!恶心至极!”
“我是!我是败类行了吧。”欧内斯特随口应付着,眼睛却紧盯上校不放,“怎么,你们还想听下去?”
上校吸气,吐气,片刻之后那毫无真诚可言的假笑面具又恢复如初,“继续。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不瞒你说,我也被恶心到了,即使是海盗,这种事也不多见。但是重点并不是那群精虫上脑的蠢货,重点在于——那是我的男孩,我一手养大的孩子,谁给他们的这个胆子,敢如此肖想我的人。我是想要冲出去的,但没来的及。
真不是我找借口,而是他自己挣脱了束缚,怒吼着往那人面门上挥出一拳,我好像听见了鼻梁骨折断的声音。
他很擅长反击,很擅长,不开玩笑。他第一时间夺回自己的标枪,还不忘给那人一记正踹。接着转身横过标枪挡住另一人的拳头,又借力把两人摔在一块。
不多时那三只蠢猪就被他揍翻在地,这还没完。他走向那个还在捂着脸哀嚎的领头,鞋跟在甲板上踏出死神来了的气势。
他瞧了眼那人,然后抬脚,往他命根子那猛地一踩。噢——时至今日记忆尤深,那惨叫现在我想起来还有点感同身受。
审讯官差点呛出刚喝进去的水。而上校的笑容里面多了一丝玩味和讥讽。海盗耸耸肩继续说下去。
“长的这玩意让你用来搞别人屁股?”他使劲碾了下,不间断地骂道,“妈的,狗杂种,以后都别想用了。”又是一脚,“操,真恶心,你们这群脑子扔进马桶都嫌脏的混账,少来揣测我和船长。”
直到他提起我,我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尽管有些迟到,我还是走出来,正好他也发泄得差不多了。
“午饭时间到咯。”我说,“这群崽子干了什么才绊住了你的脚步?”
“他们发癔症了。”他回答,又抛回来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来这的?”
“刚来,就看见这一地人了。”我下意识地隐瞒了一部分,其实说实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不知道为何我不想说。也许是顾忌了年轻人的自尊心吧,我这么想。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走吧。”他背起标枪。
地上那三个?没人管他们,反正也不重要。
往回走时,我能感觉到他情绪不高。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外加他的衬衣被扯坏了,敞开着露出大块皮肤。常暴露在日光下的头颈和被遮掩的胸膛肤色差距极其明显,却十分和谐。
可能是我盯得太明显了,他抬眼看看我,不自在地扯了下衣服遮住一些,“你在看哪呢。”
“没什么…你不去换件衣服吗?”我下意识回答。
他奇怪地把手搭上门把,又回头奇怪地盯着我。我抬头看去——那是他的房门。我刚刚的问题简直像是废话,不然他要回房间干嘛?
他推开门,脱下报废的衣服随手一扔,打开自己的箱子翻出一件差不多的旧衣。我靠在门框上,大脑放空,他小时候的模样和眼前这个已经有了些许成熟线条的青少年交替着晃来晃去,原来这小家伙已经长这么大了。
“嗯哼,六年了我总不可能一点没长进啊。”他一边摆弄扣子一边回答,“您现在才这么觉得吗?”
看来我说出声了。
“船长我能问您吗?”他自顾自说道,“您当时为什么想要把我带上船?我差点杀了你的手下。”
“这个嘛,确实,我也反复想过当时我怎么就非要把一个小恶魔带上船。后来我确定了,因为你的天赋,还有你的眼神,让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活下来,而且大有作为。”我回答。
他轻声咳了下,又露出羞涩的微笑,耳朵都红了,“就为了这个?就因为这……天哪,船长……您不会觉得海盗是什么有作为的正经行当吧?”
“不可以吗?”我站直了,“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站在谁的船上。”
“我知道——当然知道。无论如何,船长,我现在的选择都是自愿的。”他止住下笑,整理了一下标枪的位置。他的眼神空了一瞬,接着里面映出我的影子,似是下定决心,他轻吐一口气,捏着拳朝我快步走来。他走到我面前时,我才意识到他已经不比我矮多少了。太近了,那一刻我有些慌乱,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终于他张开手钻进我的怀里,给了我一个拥抱。
他开始说话,我不知道我感觉到的心跳属于我还是他抑或两人都有。
“而且我依然很感谢你。”他闭着眼说。我没回应,我完全吓僵了好嘛!
最后,他稍微抬起头,他说话时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有魔法似的让我移不开视线,但一切都比不过他轻声的一个词——“……父亲。”
他撒开手,脸红的像大虾。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真情流露,所以很是尴尬地背着手溜出了房间。
没过几秒他又打开门,“午饭,船长,还有……你脸红了。”
我让他赶紧滚。他妈的,这种时候被点出来也太丢人了。
“这不算什么呢。”上校轻柔地说道,“你现在也是,我指,脸红了。”
海盗下意识地摸了把脸,随机反应过来,痛骂他真是丝毫不让。
审讯官嘲弄地瞧着他,“不继续啦,伍德?”
欧内斯特哼了一声,盯着上校不放,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讲起来。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不是他,而是我。他走了好几分钟,我还呆立在原地,灵魂飞在不知道哪。我不明白,为什么除了欣慰和感动,还有什么情绪像梁木横亘在心头,为什么当他靠近时我会紧张?为什么我会想要逃跑?他对我说话时划过我脑海的灼烧似的感觉是什么?
——当他唤我,“父亲”的时候,为什么我想要拒绝,就像是不甘心一样……我在渴求,渴求他把我看做什么?
审讯官拿起笔又放下,实在不知道从何下笔。
“这可和你痛斥对那些强奸犯时的愤慨大相径庭啊。”上校淡淡评价道。
“没错。”海盗大方地点头,后仰靠在并不舒适的椅子上,“所以当时我觉得——哈,我疯了吧。”
一旦确认这种奇怪的感觉是脑子突发犯浑的产物,那古怪的别扭就顷刻消散了。到了饭桌上,不管我还是他都已经恢复了正常。除了那三个家伙,我再也没有在船上看见他们出现。
但是当我躺上吊床,熟悉的,喘不过气般的灼烧感又划过脑海。我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去思考,终于在一周后,这种午夜梦回也消失了,一切恢复正常——至少那时我是这么认为的。
实际上呢?没有。正如我所说,服众是个过程,而这个过程实际上已经接近尾声了。下半年的时候,他已经渐渐地获得了认可。这意味着他不再会时不时无缘无故地失踪又带着淤青回来。可这也同样代表着,他主动走入人群的时间越来越长。就如曾经他跟在我身边学习,现在的他向每个人学习。
这是好事,我怎么会阻止呢?看他终于融入了我的船由衷地令我高兴。可是他不再时时刻刻站在我余光可以看见的位置,越来越多地和年轻海盗们谈天说地,有了自己的空间——我感到很不习惯。小崽子跟了我6年多,现在却和我生疏了?我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就是当他不在我眼里的时候,我会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位置,他在做什么。如果无法得知,焦虑就会滋长,直到他又回到我的视线,那些蚁噬的刺痒才会暂时缓解。在曾经我毫无动摇,相信他会在解决那些麻烦后义无反顾地回到我身边。可是现在他学会了主动离开,而我却被困在原地,不清楚他需要多久才会回来,又或者……他已经不需要回来了。
真可笑啊,七年前我的手下疑神疑鬼,总觉得他会溜走,我却毫不在意。现在所有人诚心诚意地将他当做一员,我却开始恐慌有一天我会不会失去他。
我猜我表现地有些太凝重了,敏感如他不久便注意到了异常。不久后的一天我在上层甲板盯着他在下边和别人交流,他注意到视线,结束了聊天,走到我身边。
“船长?”他问,“您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没有啊。嗯……可能是有点烦躁吧。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合适的船……”转眼间我抛出搪塞的理由。这当然是假的,我一贯有耐心,再久的时间我也不是没有等过。
“好吧,确实……这也急不来。”他迟疑地相信了,“不过,船长,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没有吧……”我想了想,突然一点灵光闪过我的脑海,“不,等等,有!非常有。”
他疑惑地看向我。
“我的好小子,你——想不想做我的大副?”我叫道。
“啥?”他回答,“您疯啦?发烧啦?怎么回事?做梦呢?”
我当然没疯。这个主意难道不妙吗?(审讯官和上校一起摇头。)好吧,理想和现实确实有些出入。但是当时我想,年轻人嘛,让他做什么都能很快上手。假如他成了我的大副,他就是我最重要最亲近的副手了。我们会经常见面,交谈,而且说实话我真的缺人。你懂一个与我心有灵犀、默契十足、共事多年、无论如何都以执行我的命令为首位的最佳执行者,有多难找吗?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会被堵在角落的孩子了,他能做得到,我从不怀疑。
“吃屎去吧伍德,我不干。”他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蠢注意,不就是顺理成章给我加活儿嘛。说呀,向往做皇帝多久了?小心我他妈造反。”
“你不会的。”我权当没听见他的冒犯,自信道,“我决定了!以后没人可以在你面前喊小鬼了,他们得改称'先生'!”
“操你大爷,欧内斯特·伍德!我说到做到!”他崩溃地喊着。
“回见,我的大副。”我说,然后向船长室飘然而去,“我的意思是:晚饭见。”
在我身后传来他虚弱又无可奈何的回答。
“靠……得令,船长。”
得到那个难缠的神秘大副的信息,是海军审讯欧内斯特的主要目的,但是审讯官觉得听海盗养小孩和这荒谬的任命理由,像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他求助地看向上校,而黑发的长官只是瞥了他一眼,点点他面前没写完的记录。
审讯官无奈地转过头。海盗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走神,仍在不知疲倦地讲述。
我以为抬他到仅次于我的位置,事情就能解决了,但是显而易见我蠢透了。原来我对前几任大副印象不深是有原因的——他们都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一人分成两半用。所以,好吧,我——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尤其是他臭着一张脸带着黑眼圈向我汇报的时候。
真他妈的厉害啊欧内斯特·伍德,算你狠,你把关系彻底搞僵了!
而且更难办的是,我还绝对不能把他撤掉,要是我真的这么干了,他花了整整两年建立的威严就会彻底垮掉。
我真是擅长给自己下套,不是吗。
事件就只能这么走一步算一步了,好在他确实很有能力,习惯了大副的工作之后,他的效率渐渐高了起来。空余时间,他会在我身边找个位置坐下保养标枪,时不时对着空气比划练习,或者把自己关进房间写航海日志。然后——不知怎的他开始学那些老头子管财务了。海盗?管财务?真是见鬼了,在他说出这话之前我都不知道管账需要专人,再说海盗有什么账可管的!谁他妈会留余钱啊,下了港口不到三天就散在酒肉性上了。但是他不同意,而且偏要管,就这样我们的所得被他一分为二藏在无数不知名的鬼地方,我一直觉得那些藏宝图全是骗子,一来这也太蠢了简直有病而来我不信海盗会存钱。啊,但是现在我不能这么说因为他真的这么干了……可怕啊。你们不就是为了这个才锲而不舍地想要从我嘴里撬出他的信息的吗?
只可惜他的绘图技术和他的引航能力完全相反,奇差无比,而且丝毫没有改进的想法。我当时盯着他的藏宝图看了半天,险些被他绕进沟里
“你他妈连东南西北都画歪了!这狗屁东西能看得懂就有鬼了。”我说。
他耸耸肩,“我们的秘密宝藏还需要别人看懂吗?”他点点自己脑袋,“这些图只是用来给这里头的路线加深记忆的,你不相信我的认路能力吗?要知道给我一周,我就能摸透一座城的路线。再说,船长,你怎么就转不过弯呢?这种错误的海图会把人引到哪里去?”
“还能是哪里,汪洋,荒岛,随便什么地方,反正不会是宝藏。”我原先还在不屑,接着渐渐反应过来,“等等……这样的话即使这些地图遗失了,蠢货会扑空,自作聪明的人会觉得这地图是假货!对啊!你简直是天才,我的大副。”
他赞许地点点头。
审讯官脸红的和自己头发一个色号——气的,“你妈这群卑鄙无耻的混账!原来是耍的这种把戏。”
“你们海军可是专业人士,能被这种鬼把戏骗,难道还怪我不成?”欧内斯特说,“天哪我是真心觉得只有蠢货才会真的去找呢。”
“只可惜你这个鬼把戏有个致命的缺陷,伍德。”上校止住愤愤不平的审讯官,“一旦知情者在场,恰好他的嘴巴又和倒豆似的止不住,那就完啦——比如你,不好意思,无意冒犯。”
审讯官冷静下来,配合地一笑,“没错,伍德,你的命也就剩这点价值了。”
欧内斯特挑眉,“没关系,长官,反正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藏的藏到哪了。这是我给他的特权,我可不算知情者,只有他是!急用钱的地方总是少不了的,所有船员都知道他们大副先生的脑子金贵的很。”
“还说不说了?”上校提醒道。
当然说!真是的。进入第八年,他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我几乎看不见那个孩子的影子了。我以前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劫掠生涯会如此长寿,这大部分得归功于他。但是不知为何我始终觉得不够——不知满足。真的不太对劲了,这种躁动的不知足甚至无法用劫掠来填补。而唯一感觉不到这贪欲之火燃烧的时间,就是我的男孩……不,他已经是个男人了,我的大副他安静地坐在我身边时,那是曾经每一天他闲暇时的放松。还记得我那个坏习惯吗?它更加严重了,现在换我忍不住跟在他身后了,哪怕他只是走到了船的另一头,我都会在五分钟内赶到,什么事都抛之脑后,只剩下靠近他的渴望。再近些,还不够,直到他问,“船长?您有事吗?”
我清醒过来,然后狼狈地逃开。
这怎么可能?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在否认什么,但是我的心脏跳得那么慌张,不管那是什么,假如承认了,它会让我生不如死。
可是每个晚上,我走过他的房门,就想到他也许疲惫地趴伏在桌上写日志,我的思维不受控制,回忆起他偶尔俯身时脊背的曲线,我想起他骨架较常人偏小,穿上衣服后更显得瘦弱,尽管他能在单手抱着一箱洋葱的同时一拳揍断你的鼻子。
每次我路过他的房门,都会在这种幻想的驱使下把手放在门把上,却连拧动的勇气都没有,假如我当时足够不清醒,也许我会进去。
但是那天,他没锁门,甚至压根没有合上,我刚压上门把手,就差点摔进去。
怎么连门都不关了,我心想,而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迈入他的房间。
也许第一步是为了稳住不摔倒,但第二步开始,就是因为那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的巨大渴望……好吧,我就看他一眼。
就如我想象的那样,他趴在枕着自己的手臂桌上睡着了,羽毛笔的墨汁渗出了一两滴,染在他刚写好的航海日志上。也许是太累了吧,也幸亏那天风平浪静,没有让他被甩下椅子。
我那时其实想不到这些有的没的,既然他睡了,我也不想冒险弄醒他,于是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想要越过他看看日志写了什么。
写了什么呢?我完全没有看进去,毕竟那只是一个借口,我就这么自欺欺人,视线从墨水字慢慢移到他的脸,他的睫毛,和他散乱而过长的头发。他上次剪发是多久之前了?想不起来。我单手撑着桌子,昏暗的油灯跳跃着,我的影子几乎把他圈入怀中。我空着的手勾起他的头发,任凭它从指缝间滑落,不甘心地,立刻再捏起一络,在手指上绕了几圈,我在想什么?我什么也想不到了。
……我俯身亲了我手中的发丝,在顺势吻上他的耳朵和他的唇之前,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等到能正常思考时,我早已逃到船尾去了,面前是夜幕下没有一丝反光的黛黑洋面。
操,我干了什么。
审讯官的神色凝重,介于想打人和想吐之间,想必听这种东西对他是种折磨。上校紧锁眉头,再次抓紧了衣袖,留下不规整的褶皱痕迹。
海盗的脸上带着浮于表面的歉意,“我理解你们的震惊,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没人回他,于是海盗只等了几秒就继续陈述。
那晚我失眠了,第二天很晚才上甲板,他神色如常,一如既往地向我问好,询问我怎么这么晚才来,几分钟没等到回答便自己忙去了。好吧,看来昨晚他就是睡得很沉。
那么困扰的对象就只剩我了,真是自作孽。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躲也躲不开,我是船长,他是大副,我们要是不见面这艘船会完蛋。而且实际上我也不愿意躲开,我想见他想的快疯了,那晚的场景一遍遍在我脑中重演,反复提醒着,胆怯让我错失了一个吻,可也是胆怯使我心灵的死刑得以延缓。
情况更加严重了,即使他在我身边,那种紧张和焦虑也如影随形,每每幻想着他发现了,手心也被冷汗浸透。
而且就在第二晚,我却一边在心里哀嚎一边站在了他门外。这次我混沌的大脑总算想起来要敲门。
他打开门,衣着整齐,丝毫不像要上床睡觉的人,“怎么了?”
怎么了?鬼知道怎么了。我不知道!这话叫我如何能出口?
“我来看一眼日志。”大脑空白时我呆呆地冒出一句话。
“您不是看过了吗?”他问。
“没有啊,什么时候的事?”我迷茫道——我昨天的注意力根本没不在他写了什么上。
“是吗,那应该是我记错了。”他移开视线,而我——一直盯着他的唇,仍旧一片空白。
他低声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他又伸手在我眼前晃晃,“您最近怎么老发呆?”
“啊?”我回过神来。
“不进来吗?”他指了指桌上摊开的航海日志。
“不了明天我再看。”我转身就跑,现在的我只想着亲上去,什么还敢站在他面前?
所幸混乱总是一时的,至少我在经历了几天的混乱后终于得以喘息,并且正常地思考,而不是任由思绪黏在大副的腰身上。
事实结论如此——已经避无可避,之前要我承认这个好像是要了我的命,可实际上承认它并没有使我痛苦,反而带来了一丝释然。就像是锲而不舍跟在船后的海鸥,无视,它就用喧闹一刻不停地搅乱你的心;驱赶——它又避人耳目地悄悄回来,直到你再次发现。
终于我正视了那只该死的不合时宜的海鸥。
我想,我爱上了那个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如今的大副,一个和我一样的男子。
千真万确。
这惊世骇俗的狂言几乎惊呆了其余两人,审讯官脸绿了,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又想揍人,又不愿和这该死的同性恋肢体接触,那表情比吃到了发霉罐头还扭曲。整个人是一副信念正在经受考验的模样。他哆哆嗦嗦地看向上校,却发现原本游刃有余的黑发男子表情已经放空,眼神不知道在看哪——懂了,也许有时候装耳聋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审讯官抖着手扶正被自己踢倒的椅子,又坐了回去。
海盗没分给他半点视线,死盯着上校空白的表情,企图从中找寻一丝破绽以窥探他真正的情绪。然而他的努力算是白费了,上校的眼珠转了转回过神,绷着脸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没看到想要的反应,欧内斯特只得气馁地继续。
但是,这个认知让我感到……挫败。我甚至愿意重拾一下信仰并对上帝起誓——如果他愿意听的话——我发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他当做儿子般对待,他刚来船上的时候还没有我一半高呢。就算我作恶多端,也不至于恋上一个小我十五岁的孩子!曾经他是我的男孩我的小跟班,如今他是我的副手,我的搭档,甚至于我的继承者。但当这后面跟上一个“爱人”?老天啊,我怎么想都觉得惊悚。在人生的前三十二年,我一直坚信我喜欢的是女性,最好还有着柔顺的褐色长发和白皙的皮肤。而他……我的意思是,尽管他不如别人那么壮硕,又喜欢翻旧账,经常会被取笑成大姑娘,但这并不代表我可以把他看做女人啊。我列出这些理所应当的阻碍,企图浇灭这错误的欲火,却没有一丝效果。
性别?年龄?种族?在海盗的世界里面都算不上什么。我确实也知道有些海盗会和好兄弟结成超越情侣的关系。是的,即使这一切都被改变,我还是会爱上那个我一手栽培的灵魂。当他用眼睛宣誓着无言的忠诚时,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不会被触动真情呢?
我知道他不是堕入罪恶之城的天使,他自有一套不为他人所动的行事作风,血腥但高效。他自幼颠沛流离,却从未向天祈求过救赎——我们都出生在一个不公的世界,罪恶大行其道,顺势而为又有何不可?作为海盗,就连劫道杀人都只是我们的日常生活,至于鸡奸?可能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附加项而已。
想想吧,难道我惧怕众人的言语?难道我惧怕从未显灵的上帝?难道我的灵魂会因此受烈火焚烧?哈,待到我死去之时,我的灵魂也只会永沉无人打扰的海底!
海盗将举起的手放回桌上,规规矩矩地坐直了,方才那激昂的宣言就像是幻觉一般。只是当审讯官看向他的眼睛,好像看见了一簇火光,转眼间又被死灰覆盖,等待一个火种使其复燃。他感到油然而生的后怕,幸好,幸好欧内斯特·伍德已经落网,幸好许德拉已经被砍去了八只头,最后的生机也将在下周断送。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绝无逆转的机会。
不然,他不敢想象,心中有着如此离经叛道的火焰的海盗,未来会搅动起何等的风云。
“于是,我开始想另一件事。”海盗冷静地看着他,继续叙述自己的故事。
我要现在就找到他,告诉他,说出我的心情,我要他明白我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我想和他建立更紧密的关系……我想要的太多,这些幻想快要挤爆我的头脑。
在情绪的驱使下,我冒失地闯入了他的房间,结果险些被他捅穿。
这不是比喻,是真的刀。他当时正在割头发,我走得太近把他吓了一跳,刀刃只差一厘米就能划开我的脖子。
“操!”他赶紧收回手,“你搞什么屌毛呢伍德!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大力神的第十三项任务难道是'进门之前记得敲门'吗?伤到哪里了?伍德船长?回话呀。对不起我应该反应再快点的……船长?您怎么了……”
“我没事。”生理上,这是实话,他并没有伤到我,但是心里我明白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我有事,而且是大事。
但是他那一刀像是给我头上浇了桶水,使我过热的大脑终于开始冷却并思考。
“你在做什么?”我没话找话道,心里却越想越冷。为什么我会假定他一定能接受?我不怕任何人的厌恶——只除了他,我爱的人。
我们之间曾存在很大的分歧,也经常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上互唱反调。所以,假如我说出来了,他觉得恶心,然后拒绝,我该怎么办。噢……我可能会死,不开玩笑。
他——不仅和我不一样,和别的海盗也不一样,他喜欢算账,爱干净,喜欢窝在房间写航海日志大过参加庆功宴。而且,受到之前那些挑衅者的影响,他非常讨厌男人之间的那档子事,哪怕是开玩笑的腻歪也会被他躲过,还附带一个杀人般的瞪视。
他讨厌这个,我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吗?如果我贸然告诉他,我爱你,我渴望你——假如我是他,有个混账老男人意淫我多年还想要和我谈感情谈到床上去,我只会想要拧掉他的头。也许他的忠诚会让他忍着恶心留下来,但他会失望,我将彻底失去他的心。他的尊敬和信任,他对我的真诚,一旦收回这些,我将万劫不复。
和你们说了那么多,实际上这些只不过是我转瞬即逝的想法。我听见他回答,“您没事就好。我在剪头发呢,它太长了。”
我本来就是在拖延时间,也想不出漂亮的回复,只能点点头,但回忆又涌上来,我想起来那个让我惊慌失措的夜晚,想起我亲吻过的那缕发丝。也许此时他削去头发正是一个隐喻,一个征兆:与当时相似的事物越来越少,欧内斯特·伍德仅有的勇气也随之消失。
这场对话草草收尾,我回到船长室审视自己。为什么我会一次次感到害怕?不论强权、战斗还是死亡,都不使我畏惧,可我怎么偏偏倒在了这细腻的感情上。
迷迷糊糊地,我意识到,我完了——没有一丝退路,我彻底陷入了冠名为爱的泥沼。只有他牵动着我的每一丝情绪。他若偏爱他人,我便妒火噬心;他若行踪飘忽,我便患得患失;他若身陷囹圄,我惶惶不可终日,向一切鬼神祈祷。所以我害怕了,因为爱的本质就是恐惧——恐惧他会受到伤害,也恐惧我会失去他,这让我思考我的所有行动对于他的意义。如果我的爱会使他困于忠诚和情谊之间备受煎熬,那还是不说为妙。
老天啊,如果是换成其他随便一个下属要离开我,我只会无所谓地点头,但是他不一样,而那是因为我在乎他。
一个从不在乎他人的家伙才不会因为有人和他断绝关系就感到困扰呢。
听一个海盗大谈特谈爱的真谛是件难得的新鲜事。审讯官也一时忘了提醒海盗“说正事”——当然这位新手一直都不太稳重。上校的表情有些僵硬,审讯官猜测,他也是被这海盗的多愁善感给吓到了。毕竟那曾经折磨他的噩梦所害怕的居然是酸掉牙的爱情?真是荒谬。
他关切地询问上校,“您还好吗?请不要在意海盗这些话,他们说的比唱的好听多了。难道他会为了虚无缥缈的爱送命吗。”
上校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是呀,谁会为了区区爱情来送命。”
他示意审讯官继续记,“伍德,情话还是少说点吧。现在你把它全浪费在这儿,等到下了地狱,与他重逢时就要无话可说了。现在讲点有用的吧。”
海盗双手交叠,半张脸藏在后边看不清表情,“劳您费心了上校,但是我乐意。”
我已经说完了为什么我要隐瞒的理由,但是想的再好,实施起来却是难如登天。当我意识到我对他怀有别样的心思之后,我才我发现我对他的态度处处都是破绽。
可是,啊,我当然想过慢慢地分开。但是这是我能控制的吗?他不见时我找他,他有空时就在我身边,我无法忍受看不见他,又怕我的迫近让敏锐的他发现不对劲。那段时间我辗转难眠,如此优柔寡断!这真的是我吗?
就在这怀疑之下,我几乎要失去理智——事实上我觉得做出那种事的我和疯了没有区别。
什么事?哈,就是我在凌晨六点把他的房门拍的震天响,等到他一脸怒气地开门,在他的脏话喷出的前一刻冷静,镇定,且愚蠢地问他,“你有喜欢的人吗?和谁做过吗?自慰过吗?几天一次?”
“啊?”他的怒气和迷茫混在一起的表情真是可爱。于是我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没有叫你重复!我没有聋。”他扶着额头崩溃地低吼,“你问这个干嘛。”
“关爱船员。”我其实早就在后悔了,只可惜如今只能强装镇定。
“关心内容包括我干手活的频率?操,伍德,你他妈的是变态吗?”他骂道。
“咳……不是。”我尴尬地恨不得立刻变成一只老鼠钻进甲板,“所以,所以前面两个问题?”
“没有!没有!和有!行了吧。”他抓着头发尖叫,“我真不敢想象一大早你他妈就来问这些鬼东西。我平时下船都没几次你问我有没有和别人做过爱?有那功夫我不如去搞两箱洋葱!”
哦,我说过吗?他喜欢吃洋葱,非常喜欢。但是我讨厌洋葱——没关系,从那天起我就决定为了他喜欢洋葱。
“没有就好。”我但是这不能改变我脑子空白只能胡言乱语的现状,“呃,担心你被那些成熟老道的女人骗身骗心被迷走?”
“你的脖子上边是什么?水袋吗?上帝啊,没想到我有朝一日还要解释这种东西……”他捂着脸喃喃道,“什么时候您才能给我一点信任呢?”
我被他神色中的无奈与疲惫刺得瑟缩。
“别再问我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了,别再试探我。”他恹恹地说,“我没有这些情情爱爱的打算,我也不会因为女人就堕落,哪怕给我的条件再多,我也不会离开这艘船。船长,如果你能够看见哪怕一点儿我的忠心,就不会问出这种可笑的试探了。我可以接受这一次玩笑,也仅有这一次,请您深思。”
他一直都很相信我,所以当我发现他感到受伤时,就立刻把那些旖旎的念头扫地出门。当时我只想着告诉他,我没有不信任他。
我怎么忘了,我的船也是他的归属,甚至因为早年的经历,他更加在意自己仅有的关系,我是他建立与其他人联系的桥梁,谁都可以怀疑他,唯独我不行——因为他只有我。
“这不是试探。对不起……”
“随你便。”他已经恢复了冷静,“我就当你是在关心我的性生活好了,所以我可以关门了吗?你打扰到我自慰了。”
然后门就在我面前摔上了,落锁的声音从来没有如此让人悲痛欲绝过。
彻头彻尾的失败,对吧。我说这些是想要告诉你们,他不是个随便就能打动和改变的人,他对我足够忠诚,却不会因此就丧失了自我——您瞧即使是我也免不得被他顶撞。
“我认为你是在自讨苦吃。”上校对此评价道。
“精辟,上校。”海盗挥了挥手,“我认错,和他讲那些鬼话,挨骂也是理所当然的。”
上校没有接话,只是说,“你可以继续你的忏悔录了。”
哈,忏悔?这也太抬举我了,不过好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后来的事就很平淡了,我不敢找他对话,他也不是话多的人。一切那么地相安无事,我们默契地忽略了涌动的暗流,直到意外再度降临。
我开始我觉得这是意外之喜。一场来之不易的大胜化解了我们之间的坚冰。仗着他心情好,我硬是粘着他说好话,终于他忍不住了,笑着对我说,“行了,多少天了还纠结这个。”
我那是已经半醉不醒了,属下还在喊我去喝,但是作为船长要是醉得雷打不动,那可不妙。我正要拒绝,他却推了我一把。
“放心吧,我替你看着他们。”他不嗜酒,此刻除了甲板底下的俘虏就只剩他最清醒了。
实际上酒精已经消解了我的意志力,他这么一提正和了我意。我郑重地向他脱帽行礼,“我的大副,你可真是我的救星。”
后来的事我没有印象了,实际上,就连上面这段也是他第二天告诉我的。
然后还有什么,抱着他鬼哭狼嚎,语言混乱,不肯撒手一路跟进了他的房间还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床……
有关这些,在我头痛欲裂地醒过来,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陌生的房间里时,还一无所知。
“操,发生了什么。”我感叹道。
我的“好”大副忽然从床边探出头——他睡在了地板上——兴师问罪地打招呼,“早,船长,还记得昨晚你干了什么吗?”
“你说什么?”我的脑子里像有一万只海鸥在尖叫。
“你问我?该死的你居然一点都不记得了?”他难以置信地说,“你的头顶什么时候开了个洞,记忆仅用了一个晚上就蒸发干净了?”
然后他讲了上面那些事,等待我询问。
我想问的很多,但是努力许久却只问了一句,“……为什么我光着?”
“因为你吐了自己一身。”他回答,“还有我,和我的地毯。我不可能放呕吐物在我眼前的,放心好了,我又不是没见过。”
真丢脸啊。我不知该作何表情。他又等了会儿,似乎是等不及了,犹豫着主动开口,语气中藏着故作轻松,“所以,船长,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操,他怎么知道的。我思维的小船被一条鲸尾巴掀翻了。
“嘶……为什么,这么问……”我企图用宿醉蒙混过关。
“嗯……”他看上去更无措了,“你不记得了,在你醉了之后——你亲了我,不止一次。原谅我没听清你当时说了什么,当然我明白你当时不清醒,我只是好奇一下你把我认作了谁。”
他顿了顿勉强笑道,“您放心,我不会因此对你有意见的,被亲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我突然反应过来他似乎不觉得那个人会是自己,但不管怎么样,现在不能暴露就是我唯一的想法。但要我说认错了人,这有如何能出口呢?不能说出真话已经令我愧疚万分了,遑论欺骗他。
最终我只是扶着头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回答道,“没有,没有别的人——”只有你,这我没说。
“如你所见……可能就是因为我实在不清醒吧。”
他搅在一块的手终于松开了,我听见他叹气,无法揣测是放松还是其他的情绪。“那好吧。”他依然没有看我,“我明白了,船长,你快换衣服吧。”
头疼已经让我分不清现实还是幻觉了,他没等到我的回答,便朝我宽慰地一笑站起来,向门外走去,“没事的,船长,大不了你这事没发生过,不清醒的那个是我得了。”
我真是醉糊涂了,居然连这都没有读出来。
审讯官这次学会了不立即发作,只是小声询问上校,“需要我让他回归正题吗。”
“不需要。”上校同样细声回答,“他总有说完的时候。”
海盗并没有放过这小声音,“哈,红毛小鬼终于不做没礼貌的打断了?”
“态度放尊重点!”审讯官刚要发怒,上校轻咳了一声,这才让士兵住了嘴坐下。
“别被最低级的激将法骗到。”上校指点道,“还有你,伍德,是没话继续了吗?”
“哈,所以您在演示怎么用激将法对付我吗?”海盗歪歪扭扭地靠在椅背上。
“不。”上校微笑道,“我在认真地询问你,是结束了吗?如果结束了,我们就进下一个环节。这不难理解吧。”
海盗的笑容敛去,压下怒意面无表情地回答,“还没,但是快了。”
他走出去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恍惚。太尴尬了,等我反应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我们俩已经互相躲了快一周了,果然他并不如当时表现的那般平静。但是这事不能就这样下去,因为这船并不是我们俩的小世界。你以为海盗都是些自我中心的没脑子蠢货吗?可能确实有这样的人存在吧,但这并不代表大多数海盗是笨蛋。恰恰相反,海盗们对船长的态度变动敏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我是船长,我的风向就是他们的风向,假如我要疏远某人,那就没有人敢去主动和那人攀谈,所有人都会对他阳奉阴违,形成一个牢固的排斥力量——即使那个人是我亲自选择的大副。
他花了许多年才让船员们信服他,而我这幼稚的疏远和躲藏无疑是动摇他的威信,把他重新架上火坑。我多蠢啊,好像每次我想要做什么对他好的事,最终都会搞砸。
假如当时能再有一场胜利就好了,我甚至不由得幻想一个外敌遭遇,来分散他的注意力,就像之前那样。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又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碰上的,我又忍不住感到绝望。
最终,我想,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起码我不能再逃避他——结果就在我立下决心后的五分钟,一个船员闯进船长室,“船长!船长你快去看看!大副他,他和别人打起来了!”
等我赶到现场,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的时候,打斗已经暂歇了。
但凡有点脑子,或是在船上待的久一些,都知道他的背后是我,即使找麻烦也不会轻易惹到众人皆知的地步。但架不住就是有蠢货,只是看见了个苗头就迫不及待地冲上去。
他的脾气也没有好过,如同刺鲀一样一戳就竖起尖刺,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我看见他的嘴角擦破了,衣衫凌乱,姿势僵硬,大概是被打出了淤青;对方则更是惨烈,不仅头破血流,一只手臂不正常的垂着,疑似脱臼了。
就这样他还没有放过呢,继续揪着那家伙的领子准备挥拳。
“在干什么!都停下!大副,戴维!你们想掀了我的船吗?”我站到他们中间,周围的人也一拥而上将他俩分开。
他揉了揉发红的指关节,甩开身边劝架的人就准备回去。
“你站住!”戴维捂着手臂,叫得我心烦意乱,“船长准你走了吗!”
他停下脚步,但我明白那家伙要完蛋了。
果然他走回来照着戴维面门就是一拳,一边打一边骂着,“你还敢和我提船长!操你的,你有什么资格代表船长和我说话!”
戴维狼狈地躲避他的拳头,嘴里却不肯放过,“我可能没资格,但是你又算谁!一个早就玩腻了的男伎?”
我真后悔没一开始割了他这条舌头。我以为在他当上大副快两年了之后这些谣言应该不攻自破了,但恶意岂会如此轻易地消失?在这九年里面我们从未有过逾矩的行为,这一点我问心无愧。
现在的场面太混乱了,我眼尖地瞧见他已经气得发抖。
于是我扶起他,低声安抚道,“大副,冷静点儿。我会处理的。你先回去吧,等下我来找你。”
他终于松手,沉默地看了我一眼,拿起自己的标枪推开众人回去了。
接下来,我转头看向围观的海盗,随便点了某个人,“你,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一个简单的争执,戴维在偷懒,正巧被我的大副撞见,被训了几句之后却不服气,反而说他已经被船长抛弃了,少像个怨妇一样迁怒他人。原文还要再粗鲁些,想必你们不愿意听。但我忍住暴怒听完了他的全部话语,最后气得笑出声来。
“所以,你们都认为他在船上可有可无,对吗?”我微笑着问他们——到底是谁说在生气时候保持笑容可以缓解怒气的,明明一点用都没有。
戴维转身,才发现所有人都在摇头否认。他一定明白自己干了蠢事,但是来不及了。
“所以我是否可以这样认为,你在质疑我的决定?”我放弃了假装和蔼,“还是你认为我被他骗了整整九年?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耽于男人的蠢货,或者你认为自己聪明绝顶?”
他脸色煞白,急切地想要祈求我的宽恕,但我已经懒得听了。
“质疑船长,公然反叛,拖龙骨。”我下了命令便离开这里。
处理张这家伙是很简单的事。但我并没有感到多少轻松,一想到他离开前的怒气,我就只能苦笑着站在他门前犹豫不决。
那才是重头戏啊……我犹豫着敲门。
没有回应——哈,我也完啦!我想。
好在,我准备离开的前一秒,他打开了门,“进来。”
他正在处理自己身上的淤青,只披了一件外衣,房间内散发着一股药膏味。
“还好吗?”我关心道,“我指那些话……该死的,那个蠢货,我就该缝上他的嘴。别在乎他的胡话,你可是我亲自选择的大副——如果没有你,我甚至不能站在这。”
他笑了一下,给我让开路,“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你不也饶过我不知道几条命了吗?”
“上天作证,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我恳切地说。
“行了行了,我懂。”他摆手道,“谢谢,不客气,就这样。别和个老头子一样絮絮叨叨过去啦。您还没到那个年纪呢。”
“喂!”我抗议道,“你就这么想把我赶走吗?”
“我吗?”他笑骂了一句,“我赶你?我要是真想赶你走,你觉得你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
“我们这算是和好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到底是谁先开始闹脾气的啊……”他嘀咕着,“是的,没错,和好了。”
尽管他说话不客气,但我还是很高兴,“你的伤还好吗?”
“还行。”他转了转肩膀,“可能有点扭到了,用不了两天就能好。”
我稍微靠近,就看见了一大片带着血点的乌青,“这可不像马上就好的样子。”
不得不承认,让我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有些……困难。
他脸红了——被晒成这样还能看出红色,大概他已经在后悔为什么没把我赶出去了。
“好啦。”我拍了拍他,“别瞒着我,这有什么好处吗。把你的药膏拿出来?”
“你要做什么?”他问道。
“给你背上涂药啊?你自己怎么涂?”
他睁大眼,好一会才尖叫着,“你又发什么疯呢伍德!”
我指着他的桌屉,“在这吗?”
他皱眉,纠结了半晌才叹气道,“我自己拿。”
我当时的想法可能没有那么单纯——也许在心里,我只是希望可以碰一碰他,没有任何阻碍地用我的指尖感受他的温度。
他有些不太自然,我能理解。他把外套挂到一边,转身坐下。
乌青比我想的范围还要大,还有些擦伤,“我应该再多算他一笔,真是便宜他了。”我把药膏倒在手心里搓开,小心地按上去。
他下意识地一缩,我认为他是不习惯,说到底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做。当真的触碰到伤口时,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消失了,我只觉得心里泛起一阵酸疼。
药膏在揉搓下渐渐升温,我也感觉到手下的身躯也终于放松下来。我恍惚了一下想起曾经幻想过的画面,现在正出现在我眼前,他并不高大,但也不瘦弱,我的视线随着起伏的深浅,从久晒的铜色到不见光的白皙。
“侧过来吧,连手臂那我也一起处理了。”我不自觉地说。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片刻后顺从地靠过来。我看见他闭着眼,几乎是耗费了所有的精力才忍住没有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
我不是个注重外表的人,可他那独一无二的美感对我来说犹如迷药,在这一刻,这种无法抑制的念头显得尤为深刻。我早就知道,他总拒绝不了我。从第一个指令开始,我意识到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我攥着他的手臂,此时我们之间已经非常,非常近了。近到我能轻易地看见他颤动的睫毛。
理智早已经潜逃,对于越过接触的界限,我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恐慌。
我还托着他的手臂,我也明白他醒着——就像我忘记的那个醉夜,他很清醒,我却做不到。
是的,我吻了他,又一次。
审讯官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上校无奈地皱眉,俯身捡起笔敲了敲桌面,“镇定些,中士,这是第几次了?”
审讯官瞪着欧内斯特好一会,满眼是恨不得当场逃开的嫌弃,但他忍了又忍,还是在上校的注视下委屈地开口,“上校,但是他……”
“每个人的命都有到头的日子。他也不过是现在还没到,再等等,我需要再确认一些东西。”上校把笔塞回他的手里,不甚在意的态度细看似乎带着一丝得胜的倨傲,“不如你来猜猜,我已经知道了多少你试图用这些废话来遮掩的秘密呢?”
他的后半句是对着一副满不在乎态度的海盗说的。闻言欧内斯特轻佻的笑容似乎僵硬了片刻。
“我说我的。”他挑衅般回答,“你继续找你的,上校。”
我说到哪了?啊对,又一次冲动行事。可那感觉太好了,以至于我忘了时间,忘了后果,忘了我们之间横亘的一切,就像每一个与爱人热吻之人,我只想要一切都停留在这一刻。
我记得他的呼吸,他的顺从,他的回应,我们纠缠着,我摸到他的手,十指相扣,他手上的茧子触感粗粝,却让我舍不得松开。
老天啊,我想这样做想了太久了。
直到他卸力顺势躺倒在床上,劣质的木板发出刺耳的吱嘎尖响。这仿佛停滞的美梦如浪击礁石一样破碎。
他睁开眼,似是没有反应过来,迷茫地看着停下动作的我。
完了。这是我唯一的想法,恐慌摄住我的心脏,它从未跳得如此混乱而令我痛苦。我完了,我这么想着,连滚带爬地翻下床想要出去。
逃啊,如此不体面又懦弱的想法居然是我的第一反应,真是太可怕了。
我完了,我对我亲手养大的孩子起了邪念,我利用他的信任趁虚而入,我…我越过了那条平衡线,打碎我们的联系。我无法面对这种后果,逃跑绝对是最下策,可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的思路被打断了,事实上,我是没能继续想下去。
这是一个经验之谈啊,永远不要背对一个反应奇快的战士。我的手还没有摸上门把,他就已经赶上了。
“你他妈的!想走?!”我感觉呼吸困难,他的手机整紧紧扼住我的喉咙,气流被阻断,甚至他只要再加些力就能生生掐断我的脖子。
(海盗说到这时,一副着迷的表情,低笑着抚过自己的脖颈,引得审讯官忍不住拖动椅子后退。)
九年前,我曾经这么对过他,而这一切如今竟以反转的姿态上演。
“我…嗬……我……”我挣扎着发出一点声音,他当然没有要我命的想法,在感官上极慢长,实际上的几秒钟过去后,他松了一点劲,我赶紧艰难地喘息,并挣扎着哀求,“求,求你了……先,放…放开我。我有,有话要说……”
“你说的全是废话。”他吼道,声音却比我更颤抖,“哪怕有一次你说了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呢?为什么要逼我到这种地步。”
我没想过,实话就是如此,我从来没有真正想过他会对我出手,那可是我最信任的人。
我还是感到了缺氧的眩晕,在思维逐渐模糊的时候,我居然感觉仿佛和他的脉搏同频了。
“你又想走了?”他威胁似地使劲,“想逃跑?想他妈的继续缩回你的那个破烂壳子里面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这个蠢货!白痴!操你的,我受够了!”
他终于松手,迅速和我拉开距离,我还背对着他不敢放松,可他却不管不顾地用那颤抖的,仿佛下一秒要哭出来的声音嘶吼着,“混账!瞎子!狗屎!难道你觉得我和你一样,没有眼睛,也没有心吗?”
他嘲讽地尖笑一声停下来,在寂静中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比火炮更加震耳欲聋。
“可笑的是。你,伍德,你可真会演——操你的难道你真的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吗?每一次你偷看我的时候那视线恨不得要把我钉住,而我还要一遍遍说服自己,假装你不爱我。”他在我身后,细微的抽噎使他的声音显得柔软而模糊,“操,我真他妈的蠢透了。去你的,欧内斯特·伍德,我居然就因为你这个垃圾,而一直认为我是在自作多情。我花了那么多时间来接受你不爱我——至少是没那么爱我的事实。可这全部都是因为你这该死的自尊心和胆小如鼠!”
震惊已经不够形容我的心情了。
我转过身,已经做好了迎接他怒火的准备,但他只是委屈地坐在床沿,一只手狠狠抹去眼泪,他那通红的眼角夺去了我的全部视线。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咬牙问道。
“很早,反正比你想的肯定早多了。”他放下手仰头试图止住眼泪,“你又不擅长演戏,好几次我都看你时,你都在偷看我,只是你从来没注意过我的视线。”
“那你为什么……从没……”我艰涩地继续问。
“和你说?问你?”他打断我,“我当然不会这么做。因为你是养育我长大的长辈,还是我的船长,我相信你做什么都是有原因的。你不想让我知道,那只能是你不够爱我,或者爱上我令你感到厌恶和耻辱。操,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所以你想让一切保持正常,好啊,那我就陪你正常,就是这样。”
他的怒意一点点回来,破开那层氤氲的水光,几乎将我焚尽。“我原以为你有这个决心和勇气面对一切,不管是困难还是感情——即使它如此有悖于那些虚伪的世俗教义,因为你是如此果决无畏的人。结果呢?”
他根本笑不出来,却逼着自己以嘲弄地语气开口,“你害怕了,退缩了,于是我告诉自己——好了,少做白日梦了。哪怕曾经有过,他也选择了放弃,我什么都不是,也不配得到这一切。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会不信我了,如果你真的——真的那么爱我,欧内斯特。”
他疲惫地低下头,“你就不应该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你该问你自己为什么不肯对我袒露心声。”
我猜你们还记得我之前关于爱是畏惧的论调,显然他又一次与我意见相左。
没想到是这样的误会,害的我们原地踏步了许久。
“天哪……你一直都知道……”我忍不住感叹,因为这事实在是太荒谬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认为我能被你瞒住。”他低声埋怨道,“你他妈的根本不会说谎。”
“我以为你不会接受的。”我蹲在他面前抬起头,“我是指,我以为你讨厌这个,我不想你觉得恶心。”
他翻了个白眼,“那我九年前就应该跳海。”
哦……确实,毕竟小男孩代表的意味更加不那么正确。
这就是了,我们主观臆断,误判了对方的能力。他高看了我的勇气,而我低估了他的感情,现在是时候让一切回到正轨了。
(“正轨?这是什么鬼话。”审讯官不敢置信地喃喃。)
既然当误会解开,之前那些使我束手束脚的矛盾就成了庸人自扰。拨开云雾之后我才发现,我竟一直忽视了眼前的真相。这还挺有教育意义的不是吗?有时候人们就是会对近在咫尺的事视而不见。
他已经说的够多了,如此直白且不间断地倾诉内心并不是他的作风,我实在是把他逼得太紧了,现在是弥补一切的时候了。
“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很爱你。”我捉住他的手,“是我太渴望拥有了,才会如此害怕失去,以至于不能忍受风险。是的,我爱你,永远都会比任何人都更爱你。”
我们会在一起的,对吧?你知道的,这是个通知。伸手捧着他的脸,说出只够我们两人听见的低语,如果有必要,可以暂缓通知,但我不会改的,我保证。
“自恋的混账,谁要你改了。”只是一句话的功夫,泪水便又从他的眼角滚落,终于我可以不再犹豫,而是吻去他的泪珠。
我贴着他耳边说话,他反应极大地把我推开,但我知道他一定听见了,“求你吻我,我亲爱的,我想得快疯了。”
他长叹一声,偏头吻上我的唇。
再也不会有人半途退出了。
等待了几秒之后,上校开口道,“你讲完童话故事了?”
“不,其实没有。但是接下来的事情不能说。”欧内斯特比了个色情意味的手势,“比较,私密。”
“真不敢相信我们就听到了这些。”审讯官恨恨道,“你一直在……”
“难道你还想听下去?行呀。”欧内斯特打断他,“好吧如果你们还想听我和他后来的恋爱故事我确实可以一直讲下去就比如说我们……”
“闭嘴!”审讯官崩溃地大叫,这一次上校没有出言制止,于是他只是停了一下就立刻继续说,“你絮叨这些罗曼小说情节已经够多了!谁在乎你怎么和男人去乱搞的,我们要他的基本信息!姓名!身高!长相特征!”
海盗没理他,眼神追着一边的上校,后者只是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活动四肢——右手的夹板和绷带并没有影响他的动作流畅度。
“你已经说完了。”他这么宣布道,“我说过的,当你讲完的时候,我们就进入下一个环节。”
他单手拉开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的铁柜。
海盗扯出一抹冷笑,“我还以为在过去一个月里面你们已经把这里头的玩意用了个遍,怎么,还有新家伙?”
“上校,需要我帮你介绍吗。”审讯官兴致勃勃地凑上去,却又想到了什么,气馁地开口,“但…那个海盗实在嘴硬,我们也尝试过很多次,都没有什么效果。”
“没事。”上校低声回答,“我提前准备好的,这个保证管用。”
他略过那些带着血迹的狰狞道具,径直拎出了一个细长的,一端系着一小截绳索的长型物件,那是一支捕鲸手用的渔枪,而且似乎是有些年头了,一些地方缀着补丁,还有些新出现的锈迹。
“我想你不至于不认得这个。”上校灵巧地转动手臂,精铁打制的枪头依然寒光闪闪,倒映在欧内斯特的眼里。
海盗的声音前所未有地低沉,“它怎么会在这。”
“我总要拿到些傍身的东西才能从海盗那逃出来。不过那个标枪小子居然就是你的大副,这倒是令我十分意外。”上校避开他的问题,继而回敬给他另一个问题,“你一直在和我们强调他的忠诚,他对于而言多重要,他是怎么获得了你这么多信任……让我们溯源本质吧,一个忠诚的大副,同时还是你的爱人,在听见你要被公开处决之后,冒险赶来救援的可能性有多大?
“你是一个以身犯险的蠢货,欧内斯特·伍德,爱上你的也必然是另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他在乎你,非常在乎。”上校愉悦地自答,那种古怪的异国腔调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柔软,“所以他一定会来的,这就足够了。”
审讯官终于从海盗那一成不变地镇定中看见了他的惊诧,他已经在这交锋里彻底落败。
“你觉得他能藏多久呢?如你所见,现在整个城里应该只有我是异国人。”黑发黑眼的上校看向他。
海盗和他对视,“我不会出卖他的。”
审讯官心里一沉,转头去看上校,后者却只是在海盗放下豪言之后讥讽地笑着。
“伍德,你的证言不是必需品。”他背过身在审讯室里面缓缓走动,“这只是给你的宽容而已。当你已经可以看见未来,深知结局已经不可逆转,这时候你说出来,怎么能算是出卖呢?”
但手握藏宝地点的大副怎么可能不重要,审讯官有些惊异地回头看向上校——得到了一个暗示的口型“诈他。”
原来如此,审讯官了然,又继续欣赏海盗恼怒的表情。
“如你所见,我们来做个交易。”
“交易?”海盗嘲讽道,“是通知还是请求?”
“请求。”上校回答,“但你真的要拒绝吗。”
“说。”红发囚犯靠上椅背。
“把他想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上校把手放到审讯官肩上,“然后我把这个。”他示意手上的标枪,“交还给你,而且我保证他能活下来。”
“不干。”海盗看着自己的手铐回答,“你们不敢杀他的,这是功亏一篑。”
“只要他愿意用所有的这些地点换取你的命,那就不算亏啦——谁都知道海军最'讲信用'了。”上校很友好地回答,“你觉得他会吗?届时他的命就没那么重要了,反正对海盗做出什么事都是正义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俩应该是葬不到一起了。不过要是能和他最爱的武器一起其实也没差吧?”
“我还有选择吗?”海盗尖刻道。
“用你本就应得的死亡换取他活下来的机会。这选择还不够吗。”
欧内斯特坐直了,眼神在标枪和上校之间来回,沉默挤满了审讯室的每一寸空间,审讯官也像是感受到了这氛围,在上校的手下一动也不敢动。
终于,海盗叹气,像是船锚落水般,给人一切已经注定的预感,“问吧。”
审讯官不免喜形于色,上校依然站在他身后。
“基本信息?”
“30岁的东方人,五英尺高,短发,右臂上有锁链和信天翁的纹身,带着左耳单侧耳钉,锁骨到脖子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大概有四英寸长。具体长相……说了你们也记不清,看他得了。”海盗指了指上校。
审讯官头也没回,只是哼了一声,“他叫什么。”
欧内斯特终于把一直黏在上校身上的眼神收回来,头一次仔细端详这位身形高大却毛躁的小伙子,“怪不得……也是红发…我明白了……”
这声音太轻了,审讯官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海盗抬高声音,露出一个得胜的微笑,“你一直都喊错了他的名字。”
不详的预感只是刚抬头,审讯官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锁住了咽喉,窒息的眩晕感尚未完全袭来,他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点惊恐的声音。
“他叫向深,听好了,向,深,不是肖恩——虽然很像。”海盗摊手道,“啊,对不起,我忘了一条,他是左撇子。”
审讯官徒劳地抓着他的手臂,却无法撼动半分,毕竟谁能想到右手骨折,受伤严重,身型纤瘦的上校会有如此可怕的力量——谁能想到他会如此突然地发动袭击呢?
在昏迷之前,他听见上校的声音已经没有了那种刻意的古怪,“你应该带上配枪的,自大的小鬼。”
这并没有很久,只不过几分钟,他的意识就已经模糊。欧内斯特看着审讯官的挣扎变得微弱,视线又滑向上校的右手,尽管只是配合着固定,对一个骨折的人来说也很艰难。要不是只能用左手,他其实可以更快。
“你的手还好吗?”欧内斯特问,不出意外地没有回音。
终于,昏迷的审讯官被随便地放倒在地,他取下钥匙向海盗走来,手铐、链锁、脚镣,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不出片刻,上一秒的囚犯如今已经重获自由。
欧内斯特借着他的力站起来,能使余烬复燃的火绒已经备好。
“你……”上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吻堵住了嘴。
片刻温存迅速被冒险前来的施救者中止,他只放任亲吻持续了几秒就坚决而轻柔地推开船长,“别鬼混了,换上他的衣服,我们去码头。”
欧内斯特点头,危机尚未解除,不过……“深,你是我的救星,第二次。”
上校?哈,从来都只是一个诡计多端,精通演技的海盗大副!他——向深,正在关注门外的动静,闻言纠正道,“是第三次,船长。”
欧内斯特换上审讯官的衣服,又和向深一起把囚服套到这个因为身材和发色而被挑中的倒霉小伙身上。
“以防万一,让我销毁历史。”向深说着从铁柜里拿出一把刀毫不犹豫地插进了他的咽喉,只有很少的一点血珠涌出来,在向深手上留下一点痕迹。
“他知道的太多了。”向深把这一次未完成的审讯记录从簿子上撕下来,转开煤油灯点燃纸张,“你说这要怪谁呢?船长。”
“你让我随便说的。”欧内斯特心虚地辩解。
向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副我之后再和你算账的表情。
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决不能掉以轻心。
“跟紧我,不要跑,只能走。表现得自然些,不要看别人,不能低头,说话別应。”向深抹掉手上的血迹低声叮嘱,随即打开了门,“现在我是个上校。”
通往狱外的长廊道,只有零星几个海军在敷衍地巡视,看见向深的一刹那就立刻站直了问好,接着迅速低头绕开,仿佛见着了恶鬼——不过,倘若一个真的背景深厚且乖张暴戾的上校背着一柄长枪,目不斜视,阴沉着脸快步走过,士兵们这反应就十分合理了。
甚至没人发现上校边上的跟班已经换了个人。
走出牢房,外面是露头的大道,众多士兵从两人身边匆匆而过,向深走在前面,灵巧地左拐右绕,熟悉的好像他来这不是十天而是十年一样。人影少了起来,欧内斯特跟着向深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围墙拐角,这里曾有过一个破洞,现在已经砌上砖块,剩下的工具被装在几个破麻袋里堆在一边。而向深在麻袋里翻找了片刻,取出一条带着钩爪的绳索。
“真会藏。”欧内斯特夸赞道。
向深刚要回话,耳边就响起了刺耳的警铃——“该死,比我想的早多了。快点!”他把绳索扔给欧内斯特。
海盗船长熟练地甩动绳索,瞄准围墙顶上的栏杆抛出,转眼间便固定完毕,灵活地攀上墙头。向深用绳子另一头缠住自己,默契的交还甚至不需要言语,欧内斯特下一秒就发力拉起他,帮右手不便的向深爬上去,两人随即向下一跃,摔进堆满干草的双轮单板马车。已经能隐隐约约听见海军的叫喊,向深割开栓绳爬起来抽出马鞭狠狠一甩——
瞬间的加速让还没有站稳的欧内斯特一下又扑倒回草堆。
“你断了一只手是什么时候学会的驾车?!”他朝向深喊道。
“八天?还是七天前吧——坐他们马车的时候看了一下。”向深单手拎着缰绳回答。
欧内斯特抓住前栏杆站起来,“真他妈的见鬼。”
他不是在骂这位“现学现卖”单手操作的疯子,而是他扭头已经看见了海军的白色制服。
“放着换我来!”欧内斯特往前爬。
“你又是什么时候学的!”向深已经松手向后移动。欧内斯特赶紧上前一把抓紧缰绳,控制住慌乱的马匹,“你以为我一生下来就是海盗吗——往哪走!”
“你不是吗?”向深稳住身子,“往东走,前面进主路!我让他们准备好了。”
“当然不是!他们还听你的?”欧内斯特一拐弯闯进满是马车的热闹大道,混入无数疾驰着视旁人为无物的车队中。
“不,他们不听我。但是大家会听你的。还有几个刺头听钱的。”向深回答,“我就说藏钱有用吧!”
“谁?”
“回头再算账,你给我看路!”向深吼道,“右转,绕过去!”
“收到。”欧内斯特灵活地扭转方向,“人形罗盘,不是吗?”
向深无暇回话,海军匆忙集结的样子虽然没什么气势,可他俩只是手无寸铁——哦,不对,向深的标枪还在。瞧这世道,真是丧心病狂的以多欺少。
好在有向深指路,这距离一时半会拉不开,天知道他是哪里找出这么多条能过马车的小路的。这左突右闯的弯弯绕绕连欧内斯特自己都分不清,更别提陆地上笨拙的海军了。
向深说他能一周搞清楚一座城的路,并没有任何大话的成分。
终于,薄雾中的栈桥已经出现在两人视线中,大部队早就被他们绕到不知道哪个窄道里了。只有一小队漏网之鱼还锲而不舍地骑马紧跟在身后。
“驾稳些。”向深说道,提起了他的标枪,尾端已经换上了新的绳索,另一头系在车身上,“看准时机加速。”
作为一个年少就被拐上了海盗船的冒牌标枪手,向深尽管无时无刻对那短短的捕鲸生涯念念不忘,但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杀过哪怕一只海豚,毕竟不会有人让一个孩子上小艇的。
——他的标枪一直是杀人用的。
冷静,果决,善于把握时机,这不仅是标枪手的素质。此刻他站在颠簸的车板上,甚至比在平地上更稳当。
出击的关键不是在动作上费心,而是自然地让身体去感受,在于能看见多少,和需要看见多少。
在他眼里,现在只有目标。只是一瞬,如同暗色的闪电飞出,那带着寒光的影子瞬间没入了最近的追兵的心脏。
几乎是同一时刻,欧内斯特扬鞭加速,尽管是头一次经历陆地上的追逐战,配合却默契地如经历过上千回。
绳索绷紧,继而拖拽着标枪连同尸首一起落马,又因阻力,标枪的倒勾破开皮肉被向深几下收回手中,鲜血滴了一路,只剩下一点红色在枪尖和锈迹混在一起难以辨认。
“我刚就想问了。我们的船不是被炸沉了吗?”欧内斯特一想起那群搞车轮战的混账海军就牙痒痒。
“是沉了。”向深再一次举起血迹未干的标枪,这次没人再敢做出头鸟,“所以到了之后我们上那艘军舰。”
“军舰?真有你的。”欧内斯特回头挑眉。
“那是自然。”向深骄傲地一笑。
他们已经奔上了码头,此刻是没有这闲工夫停车了,欧内斯特干脆直接冲向了栈桥。
“准备!”他松开缰绳抱住向深,“跳!”
两人从马车上跳下,欧内斯特借力翻滚,甚至分心护住了向深受伤的右手。爬起来时正巧看见受不住速度的马随着平板车一起扎进了水里。
“安息。”向深真诚地说到,接着随船长一道握住了桩头上已经紧绷的绳索,另一头军舰上,风帆已经张满,船锚出水的声音预示着新的出发。欧内斯特眯起眼还能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趴着栏杆上挥手。
他回过头,势在必得的神气重新回到身上,“抱紧我。”
向深低下头,攀着欧内斯特的肩,让他抽出自己的标枪。船长一扭手腕,尖锐的倒勾别住已经张到极致的绳索,干脆利落地割断。
风声在耳畔呼啸,积蓄的能量带着两人摆出悠长的弧线,解开最后一丝束缚的军舰也迅速远离了码头,早有准备的船员转动轮盘,两人在摇晃中平稳上升。
这下即使大部队从天而降,也束手无策了。
栈桥和码头在视野里慢慢缩小,欧内斯特不禁大笑起来,向深忍了又忍,终于也不顾形象地放声大笑。只有欧内斯特的手还紧握着绳索,不敢有丝毫放松。
在两人都笑停后,终于可以再无中断地亲吻。
“你简直是天才!”换气的间隙,欧内斯特兴奋地夸道。
“好话已经说得够多了。”向深堪堪平稳呼吸,笑意还没有从脸上褪去,“回去之后我可要翻旧账了,留着到时候再讲吧。”
其中一位的笑容一下儿隐去了,另一位见状却是笑得愈发灿烂。
他们已经快到顶了,欧内斯特小心翼翼地询问,“什么旧账?”
“哦我亲爱的船长,那可多着呢。”向深坏笑着。
终于,有手伸出来,拽着刚刚脱离虎口的两人踩上了甲板,军旗被海盗们放下,随意地丢进杂物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破旧却足够震慑所有船只的黑底骷髅海盗旗。
“传奇再续,各位。”船长自信地挥手,和海盗们问好,想要去看看新船——或者躲某人。
“你要往哪里去?欧内斯特。”
他一下僵住了——啊哦,完蛋咯。
————正文end————
其实还有一些小剧场,有空补在私文里面。
作者:土木风
免责声明:随意
*叙事结构与部分叙述方式灵感来自凯勒《自身幸福的锻造者》
*建议现役社畜或曾当过社畜的老师观看,有愚蠢老板的观看体验更佳
盖瑞·查普曼是城中新来的聪慧人士,一颗冉冉升起的商业新星。此人青年才俊、仪表堂堂,浑身上下环绕着一圈盎格鲁-撒克逊的灵光,又生着一张伶俐的好嘴,来到这群普鲁士佬中间不消两月,就已风风光光地把一间家具商行开起来,房租都不需交。
企业家同僚们——按他的叫法——更惯用的称呼是各行各业的小店老板、小作坊主、小东家们——听他发表完那雄伟而不失条理的小小演说,没有不上赶着把自家生产的好东西给他过目,期盼与他强强联手、赚个盆满钵满的。在他们看来,那敏捷的才思与洋气的举止无一不是成功人士的证明,何况他说曾在伦敦开过商行,那地方没点能耐可立不住脚啊。如此他很快混得风生水起,狭小的会客室里常爆发出一阵阵爽朗的哄笑,前几位企业家刚红光满面地出门去,下一拨宾 客又来了。他回旋于这些人脉之间,过了几个月才猛然发觉:自己的店里还一件家具未曾卖出去呢。
说起城中这些家具店:早在查普曼来之前,这里曾掀起过一阵新式家具风潮,有的在桌面上饰一块波斯毛毯,有的照模照样地做出拿破仑一世皇宫里的沙发和圈椅,却绷上中国画样式的丝绸;另一些店主更有志向,干脆造出些鸡脚椅子、狮口床头之类彻头彻尾的新潮玩意。可惜大众的审美仍是粗鄙的,这些店接二连三地倒闭了,剩下的不过三家:一家在城东,一家在城西,所出售的家具价格亲民、样式朴素,两家商品如出一辙,来自同一工厂;另有一家在城中心,已有近两百年历史。他们用料名贵、款式考究,桌椅边几无不镶珠嵌玉、典雅无比,无论是寻常人家还是小有富裕者,路过橱窗时都低头急步而过,生怕多看一眼就要收钱。如果有人胆敢细瞧底下的标价,那更是要吓一跟头了。这家店的主顾大多是城中巨富或贵族人家,另有一辆大厢马车,专门送货给几城之隔的宫廷。查普曼调查这些对手时,曾见那车停在他家门口,马儿的皮毛油光锃亮,鼻孔喷出的气都好似掺了金粉在里头。他当即下定决心,要以城中心这家为榜样,且要做得比他们还要新、还要好,独具特色,绝不做与另两家相同的模板货。城里人一定早已厌倦了一成不变的桌椅板凳;而先前的新式家具,他指出,太注重外表上的创新,忽略了实用性。倘若谁能研制出外形美观之余,价格实惠、用途也便利的新式家具,定能引得市民争相抢购,其研发者成为本城家具行业的龙头企业家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房东听了他这席话,连连称是,当即免去他铺面的租金,答应待他生意兴隆再来分成,喜笑颜开地走了。话虽如此,对于这新式家具该怎么做,他也只算是稍有头绪。光是装修店面,他从英国带来的那笔薄财就已用去一半;为了尽快开业,还不得不从城外唯一那家工厂订了一批便宜家具过来,款式自然是与城东城西卖的一模一样。此时此刻,他看着那满当当的人脉记录本,再瞅一眼空旷得能赛马的售出入账册,愈发觉得当下就是该大干一番的时候。于是,趁家具厂的厂主前来拜访这位新主顾时,他先将工厂生产的桌椅沙发都大夸一通,又绘声绘色、慷慨激昂地把对房东说过的话再陈述一遍,接着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儿睨着人家,实则心里打鼓,瞅着人家的反应。
“好啊,好啊!”那年轻人一拍大腿叫道,“我看这事儿能成!你有什么想法?要什么样的桌子,椅子,还是柜子?怎样我都给你搞来——咱俩一块儿漂漂亮亮地把这事儿干起来,准叫我爸爸那老木头脑袋大吃一惊!”
这位青年企业家——与查普曼约摸一样年纪的——原来是厂主的独子。老厂主生了急病,临时把厂子交托给他来管,顺便叫这位公子哥提前熟悉生意上的事务。查普曼强压着心中的喜悦,神秘兮兮地关上门,向他讲起自己的构想。“这主意还需完善,”他说,“但请您听后一定保密:它价值非凡,可不是人人都能来瓜分一笔的。”
您看——他讲,当今这世道对人的区分,没有比男女更鲜明的了。男人和女人不仅长得不一样、穿得不一样、想得不一样,每日的行程也都不一样。以读书为例,只有男人在劳碌一天之后,还有回家读书的意趣;妇女则是脑子空空,大字不识一个哟。而白天男人外出拼搏时,女人就端坐在家里,用丈夫赚钱买来的胭脂香粉往脸上涂抹,接着就悠哉游哉地对别的男子送起秋波来,或是出门与女伴一起游玩逛街去了。如此,书桌只有男人在晚上用,梳妆台则只有女人在白天用;无论是一天的什么时候,必有一张桌子是空着的。倘若能将二者合二为一,既腾出一张桌子的空位,价格也会比两张桌子要实惠得多。毕竟,以贵厂的产能,控制成本是不成问题的——单以上这些,就已使得青年厂主瞪大了双眼;待查普曼说到:等商行靠桌子有了名气,还能以同样的思路在沙发、座椅等一应家具上都搞上一通时,那双眼里已放出光来,一双手激动地搭上查普曼的肩膀。就这样,两位青年企业家一拍即合,约定之后再见一次面,正式把这事商谈一番。他们怀着相互的敬意,又闲谈了一两个钟头;临别时查普曼再三叮嘱对方别把事情讲出去,生怕这绝妙的主意传到竞争对手的耳朵里。他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回屋歇下,不断回味起方才的谈话,感到疲倦、满足又充实,仿佛已经干成一件大事。夜里睡觉时,还梦见有金子铸成的小精灵在会客室里跳舞呢。
过了三天光景,他新雇的打杂小伙卡尔终于捎来一张信笺,邀他去工厂一聚。为此他穿上最好的行头,专雇了一辆马车去城外,到那儿却吓了一跳:会客室里除那年轻厂主外,竟还坐了一个陌生人,已在很热烈地讨论他那想法了。
见他进门,两人一齐起身迎接,看上去互相十分熟悉,更是令他心中警铃大作。小厂主介绍说,这是他家合作十余年的木材场老板,此番前来是为商议桌子的用料种类和价格。那原木似粗壮的中年人连忙起来与查普曼握手,连声夸赞他年轻有为、视野广大,竟能构想出这样前途无量的企划;落座之后,又不顾他推拒,执意要为他倒上酒、点上雪茄,热情得好像这是自个儿家的客厅,查普曼则已跟他认识了十几年似的。真比本地这些蠢老板们厉害多喽——木材厂老板说,同时沉思似的吐烟凝视着天花板——唉,真好,年轻人!大地方来的年轻人!你们这生意可千万要带上我啊!我这人不善言辞、实诚、讲义气,这是出了名的;手中的木料又好又实惠,这也是出了名的。唉,真是见了面才知道世上竟有这么聪明的人!您别当这是恭维,要知道,我这人从不说假话,我们这些中年人脑子当真没有你们活络——先供料还是先结款,不过是说一声的事儿;千万要带上我啊!
听见最后这句话,查普曼终于确信:这是一位朴实的正人君子,值得结交的合作伙伴。三个新朋友当即凑在一块,商讨起这门生意的方方面面。他们首先就这读书化妆桌——或化妆书桌——的名称进行了一番辩论,对于两项功能谁前谁后,三人各执一词。年轻厂主认为其用于化妆的时间更长,应当放在主位;查普曼则认为读书才是真正高贵的功能,更浅薄的那一项无论如何都该是次要的。最后还是木材场老板一拍脑袋,定下“书妆桌”这一新词,既组合词义,又顺应谐音。三人为这天才的决定畅饮几杯,天就快黑了。他们醉醺醺、笑眯眯地出门去,约好明天老地方见。第二天,卡尔在城外奔波一趟,带着两份推迟会面的口信来到他的雇主屋前,发现查普曼自己也没起来床。他们直到这周末才再次聚在一起,决心要敲定桌子的设计。对此查普曼已有了些想法:首先,既然这一产品需要同时讨好男人与女人的审美,那么在外形上,是时候抛弃世纪初那些宫廷味儿的曲线,转而采用优雅的直角;每一条边都要无比地直,轮廓上不能有一点圆滑和坑洼在。这大胆新潮的设计应当成为后续本店所有家具的标杆。当顾客凑近端详那平直的桌腿与桌面,首先会闻见典雅的木头香气,其次惊叹于那不加涂饰的漂亮原木色泽;为此,出于对木材场所提供木料的认可,查普曼讲——他这周里可拒绝了一家油漆厂的邀请呢。瞧,不是什么人都能加入合作的!
对此另外两人点头称是。而在用途上,他接着说:它应当兼具置物和收纳的功能,尤以后一点为重要。鉴于它身兼二职,需要装下的东西自然是常规桌子的两倍,且取出时一定要方便,不能有任何阻碍。为实现这一需求,年轻厂主连忙说,可以打造两个立柜,辅以能够折叠的镜子,以及厂里独创的双桌面工艺,即:两层桌面用机械构造相连接,通过摇动手柄,能够灵活调整哪个在上头,哪个在下头。谁要用属于自己的那层,只要摇上摇下就可以了,不需费心去收纳桌上的陈设。另两位企业家对这技术啧啧称奇,当即敲定就这么办。他们很快请人画好设计图,传了几轮,看了几番,这个提提意见、那个来点儿灵感,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干脆把绘图的工人叫来会客室坐了一下午,才终于敲定下来。
三位老板把手握了又握,各自深吸一口气,终于面对最重要的时刻,那心情比起等候妻子分娩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在过去半个月的相处里,查普曼已经用自身的才华与人品,充分获得了另外两人的敬意;因此,他们说定,木材与加工都不结费用,而是同店面的房租一样,待合作成功后一起分成,并签了合同。老实说,若不是查普曼有合作的决心,这便宜可轮不上他俩占呢!货款是死的,成品能卖出的钱可是无穷无尽的呀。三人对这结果颇为满意,暗自都觉得占了好处,高兴得痛饮了一整瓶威士忌,又去城中的饭馆大吃一顿,喝了不少啤酒。席间兴致最高涨的时候,查普曼突然问两位本地企业家:
“先生们,我刚来这座城市不久,还不甚熟悉——我想知道,咱们城里大概有多少户人家呢?”
“四百户。”年轻厂主说。
“四百户?哎呦,我刚搬来那年可没这么多人!”木料场老板惊叹道。
他马上又要扯起自己那些闲经历来,天知道这两周里因他这张嘴,一行人浪费了多少时间!查普曼赶紧为他续上一杯啤酒,接着说:
“四百户!——先生们,我提议:”
他举杯站起来,脸上容光焕发:
“我提议——我们该有这样的自信,即只要是看到我们产品的家庭,没有不买的道理——伦敦的商界流行这样一句谚语,一个人的财产与其野心是匹配的;有多大野心,就开拓多大的疆土——当然,谨慎仍是一种好品质;我就此建议,先生们,第一批‘书妆桌’的生产数量应当提升到两百张!”
桌上沉寂了半晌;之后,年轻厂主猛地一拍桌子,叫道:
“四百张!就这么定了!谁家若是不买,那是他们的损失。”
“我看你们就是胆子太小。为什么不把隔壁镇也算上?八百张正合适!”木料场老板打了个酒嗝,也喊道。
全饭店的人都扭头望过来,他们却丝毫不觉得尴尬或者丢脸什么的;要知道这些可不是路人,是未来的主顾,是要把金币银币高高兴兴地送到他们手里的人啊。查普曼却突然退缩了,好说歹说,终于劝动他们先定两百张为止。三位企业家酒足饭饱、心满意足,东倒西歪地分别由人送回家去了,不断感叹:多好的一桩合作,还有两个知己!这门生意可千万要好好干;要是如此的好机会和好友谊能被当作寻常事物来看待,世上就再没有所谓的幸运了。
不幸的是,命运常常先使人稍尝甜头,趁人飘飘然之际,就要抬起它的尖头皮鞋来踹你了。两百张桌子生产了一半时,三位伙伴像平常一样,约好在家具厂小聚。他们边喝边聊,开怀大笑,气氛比以往都热烈,因为书妆桌的巨幅海报刚贴出不到两周,就已来了两位顾客。要知道,按照查普曼在伦敦的经验,新产品的头三件往往是最难卖的;待到口碑三传三十,三十传三百,订单就要滚滚而来了。这任务转眼间可完成了三分之二呐!在这项成就上,三个人都有功劳,三位企业家缺一不可,这足值得碰十几次杯,互相恭维一个半钟头来庆祝。酒瓶很快见底了,年轻厂主站起身,暂别两位同样满面红光的朋友,要去拿他父亲珍藏的佳酿来。回来时,他竟空着双手,脸色煞白,方才的神气劲儿不见踪影。他畏畏缩缩地来桌边坐下,马上又弹起来,双手垂在身前互相捏着,眼神不安地瞟向门外,好似马上就要大祸临头,或者要让刽子手拉出去砍头了似的。
“怎么啦?”查普曼问,”坐下呀!”
“咱们喝得太多,你家那抠门老头不乐意啦?”木材场老板眯着眼打趣道。
“比那还差,”年轻厂主慌慌张张地说,“比那还差。”
话音未落,一旁的屋门上就传来嗵、嗵、嗵三声沉重的叩响;年轻人当即浑身一哆嗦,顶着一张视死如归的、解脱般的小脸跑去开门了。一个干巴巴的矮瘦老头儿跨进门来,先瞪了他儿子一眼;目光扫到木料场老板处时,老脸上绽出一个露齿微笑,点了点头;之后嘴角就撇下去,那刻薄的、傲慢的眼神死死地钉在查普曼身上,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透。
这不是大病初愈的老厂主是谁?查普曼连忙站起身来,先恭喜他康复,又赞美起他家厂房之大、产品之好、他本人之精神矍铄、他儿子之年轻有为,话里话外不忘透露出这合作关系的成功与亲密。老厂主却只盯得他脊背发毛,待他说完才开口:
“看样子,就是您与我儿子签了合同咯?”
“那当然是。”查普曼回答。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这批桌子的成本太高,我们负担不起。这桩合作呢,就只好到此为止喽。您回头找见证人来把合同销了吧。”
这话在查普曼听来,真无异于五雷轰顶!他呆愣愣地瞪着老爷子,老半天才说:“可是,可是——您的担忧我可以理解,可无论是我们还是您儿子,在这件事上都已付出了许多...”
“我知道。哼,可不是许多!都记在工厂的账面上呢。”
“您不用担心成本的事;我们已渡过最难的一关,接下来涌来的订单必会让您大吃一惊的。”
“那么,我问您,这桌子开始售卖多久了呢?”
“令郎给出的样品半个月前到达店里。”
“卖出几张了呢?”
“一位客户在刚上架时便一眼看上,当即买走了,非常喜欢;另一位是颇有名望的议员,是为自家儿子购买的,临走还说要向邻里、同僚推荐一番呢...”
“两张!两张!您信不信,我抡动这老胳膊老腿,打一批歪桌子拉到集市上叫卖,都能卖个三五张出去?我的老天!半个月,两张!这生意我干不了,您找别人去吧。”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经营这么多年,总该明白做生意急不得的道理吧。”
“是我讲得还不够清楚么?我说不干就是不干,您还赖在这干吗呢?若是好处不够,已经生产的那一百张破烂儿就当送您了,忙您的去吧!午安!”
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活像打发叫花子,他儿子像个鹌鹑似的窝在一旁,不敢吭声。查普曼只好扭过身,不情不愿地梗着脖儿向外走去,心想之后再从长计议。他已打算好了:这点屈辱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别把老头儿惹毛了,合作泡不泡汤可不是一句话能说了算的。这种人半辈子都生产一样的东西,自然排斥新事物;只要把书妆桌的优越前景讲解明白,对方的态度定会大变样,谁讨好谁还不一定呢。
第二天他就再次来到家具厂,说是来解除合同,实则拎着精致的礼物,是直奔着老厂主去的哩。他围着人家绕来又转去,老头儿的烟斗还没拿出来,他火柴已经划着了;一句句漂亮话中间不时地提一提他这桌子的设计理念。每过一个钟头,他就掏出怀表发发牢骚,抱怨那见证人怎么还没到,天知道他压根还没联系人家呢!老厂主余怒未消,对他这一张笑脸却不好发火,只好任他跟着。这给了他很大的鼓舞,认定是他所讲的起了作用。第二天他故技重施,趁热打铁,又足足在工厂献了半天殷勤,老头的脸色却不及前一天好了,不到下午就撵他赶紧离开,别在这碍事。他提出继续合作这码事,老头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趾高气昂地走了。他心神不宁地在大街上瞎逛了一下午,感觉事态无可挽回,自己将要坠下万丈深渊似的。当晚他愣没睡着,翻来覆去地想着,很快调整好心态,决定放手一搏。第三天他不得不带见证人去,因为同样的伎俩使不了第三次了。他到工厂时,老厂主、小厂主与木料场老板已在会客室里聊开了。他听见里面觥筹交错、笑声连连,稍稍有了些信心;敲门,说明来意,向老厂主介绍见证人——老头儿只是点了点头,让他们落座。
纸笔都已摆在桌面上了。查普曼却慢吞吞地拿起笔又放下,清了清嗓子,再次问老厂主:
“我得向您确认一下,毕竟此事关乎我们两家的未来发展——您当真没有继续合作的意愿了么?”
“我已经告诉过您没有,您死了这条心吧。”老头子不耐烦地回答。
“那么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查普曼深吸一口气,支支吾吾地说:
“照您这样做,应当算随意毁约,按约定俗成的规矩,您该给些补偿...”
“你说什么?”
“我说,您得给点补偿——不是指那一百张书妆桌,当然,那是您分内的,而是最起码应该把约定的第一批生产完...也就是说您至少应该做足两百张桌子,再加上运送的费用,以及因毁约产生的仓储租金...否则,对您这种行径,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向我结识的企业家同僚广而告之...”
话还未说完,老头已暴怒地跳起来:
“你给我滚!你这个蠢货!你这头驴!还规矩呢,不知羞耻的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玩意,你还想威胁我吗?一百张桌子喂不饱你的!我偏就把这合同撕了,你能怎么地吧!有把我烦透了的这两天功夫,不如上木匠铺自己学学打钉子,眼高手低的混帐蛋!圆白菜脑袋!脑壳里塞了刨花的东西,还自称企业家咧!给我滚!”
他抬起脚来去踹查普曼的屁股,后者一扭身躲开了,老头子气得弯着腰大喘起气来,把另外两人吓得够呛。查普曼也上前去扶,立刻又遭了一脚,不得不拔腿就跑,老头子咒骂着在后面追,嘴里仍喊着:“滚,给我滚!”
“爸爸,爸爸!”小厂主大叫着去拉他爹,头上当即挨了一巴掌,立马把嘴闭上了。木料场老板也上来拉人,可惜他早喝得东倒西歪,压根儿使不上力。查普曼就这样给踹出了会客室,愣是一路赶出工厂大门才算完,老厂主还故意当着他的面儿,把那铁栅栏门给锁上了。
“再让我看见你,非叫人来把你打个臭死,”老头警告说,“谁还不认得几个朋友似的!”
说完,他就气哼哼地上楼了。年轻厂主见状,立刻凑到栅栏门一侧,一脸歉疚地对查普曼说:
“真是对不住,我爸爸他就是这脾气,您别往心里去——这事儿怎能闹得这么让人难过呀。不管怎么样,那一百张桌子我都得雇车给你运过去,只是后面的恐怕无能为力啦。唉,可惜这门好生意,恐怕我是没办法跟你们一块走下去了——你们有需要的,一定要找我,我能帮就帮;千万别忘了我这个朋友啊。”
年轻人说着,几乎要抹泪了;查普曼也深受感动,两人隔着栅栏拥抱一下,又聊了几句,楼上就传来老头喊他儿子的声音,查普曼也拍拍方才追逐途中蹭的一身墙灰,怅然若失地回住处去了。
合同的见证人站在一旁,默默地看完这场闹剧,摇了摇头。
“说是圆白菜脑袋,真是有失偏颇啊。”
“怎么讲?”木料场老板迷迷瞪瞪地问。
“起码圆白菜不会假装自己聪明呀。”
话虽如此说着,这年轻英国脑瓜中的聪明才智,可是货真价实的。刚消沉了不到半天,查普曼就已想明白:只要货物与另一位伙伴还在,事情总归会有办法;再过两天,就遣卡尔把木料场老板请来,又在自己的小会客室里谈笑风生了。有此一遭,他们决定先按兵不动,待手中的一百张书妆桌很快售卖出去,再寻找新的厂商,凭销量来谈价格。谁料一周、半个月、一个月过去了,愣是没等来第三个顾客,连先前卖的两件也退了一个。
退货的妇人来势汹汹,连珠炮似地讲:首先,这双层桌面中间的空隙过窄,每次换桌面时,新摇上来的桌板总会将下层的东西推落个干干净净,不知打翻了多少瓶瓶罐罐。她将两层之间的距离调宽,桌下便又没地方放腿,只好抻直了胳膊够着去用。谁知不到两周,桌面之间的连轴又松脱了,上层桌面嘎吱作响、摇摇晃晃,只得靠墙安放;偏那摇杆又需要空间才能转动,因此每切换桌面时,又不得不将桌子搬出来些,换好再推回去。至于立柜太累赘、折叠镜子太沉重等小毛病,更是多得懒得说了。简而言之,单这一张桌子,竟使她折腾来折腾去,天天遭丈夫数落。倘若他们不肯把这玩意退了,她非要在店里闹起来不可。
查普曼赔着笑退给她钱,连声道歉,待人家走后却嗤之以鼻,只觉是她脑子愚笨,使用不周。他围着样桌左看右看,心里仍不踏实,改日便带上礼物前去拜访第二个买桌子的议员,询问使用体验。那位绅士和蔼又热情地引他进屋,来到他儿子的卧房——方方正正的书妆桌摆在地上的一众玩具中央,众星捧月一样,那小孩正将两层桌面摇得上下翻飞,风车似的呼呼作响呢。
查普曼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议员笑眯眯地对他讲:这孩子一向喜新厌旧,他曾买过许多昂贵的玩具,最终都在库房里落灰;像这样能使他连玩一个月而不减兴趣的,实在是很久没见过了。即使查普曼不来找他,他也要差人去家具行一趟,再订一张回来存着呢。他当场问查普曼要来记事本,约好送货时间,付了定钱;后者则全程瞪着俩傻眼,直到出门去才回过劲来。
他午饭都没吃,当即马不停蹄地回到店里,派遣卡尔出门进行调研——所谓调研,就是站在店门口拦下些有闲工夫说话的人——问问大众的购买意愿。结果是:卡尔问过的三十个人里,没有一人乐意买台书妆桌回家。其中二十个是种地的、给人做工的,或是拿微薄薪水的小职员,他们只要家里有张桌子就可以,不必将功能分那么讲究;另有两个穿金戴银,家中富裕,有专门的书房甚至化妆间,不需要这两张并作一张的抠搜玩意。剩下八个不穷也不富,单纯认为这设计蠢。查普曼瘫在椅子上,头晕眼花,缓了好一会才爬起来,急忙叫木料场老板前来议事。这位可靠伙伴很快到了,手里还拎了两瓶红酒,兴冲冲地叫他尝尝,对眼前的危机还半点都没觉察呢。
“出毛病啦,”查普曼叫道,“出大毛病啦!”
两人先凑在样桌前研究半天,搬着椅子来回试验——说起来,这还是他俩头一回坐在自己造的桌子跟前呢——得出结论:书妆桌的设计确实从最开始就有大问题。他们怪起家具厂这所谓新技术,怪生产工艺太差,又怪年轻厂主对工人的设计成果未加筛选,毕竟他干这一行,对不合理的图纸理应能够甄别——所有人中,只有他们俩自个儿没有问题。至于市场定位上的失误,两人苦闷地喝起酒来,期间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查普曼的手指不住地敲起桌面,嘴里不时发出烦恼的啧啧声,像是陷入沉思;木料场老板则一口一口抿着酒,期望他在迷糊之前想出什么来。这使查普曼不禁生出些不满,毕竟除去“书妆桌”这无关紧要的名字外,那颗愚钝的木料脑袋可再没出过能用的主意。红酒喝完,很快到了晚餐时间,他们出门吃饭,又去了签合同那天的饭店。这天是休息日,周围用餐的客人多是一对对夫妇与订婚情侣,街上也有许多男女一起出游,有的亲密无比、腻腻歪歪,有的缺乏激情,看着像是两个异性熟人碰巧搭在一块儿了似的。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闲天,查普曼望着这些成双成对的人们,突然一激灵,两眼放光,将刀叉往桌上一撂,拿起外衣就叫侍者结账。
“什么事儿呀?着什么急?”木料场老板惊诧地问。
“您慢慢吃吧!”查普曼激动地穿上外套,转眼已快走到门口了,“我知道这困局该怎样解了——真是天才的主意——您等着吧!明天您就会知道,我们面对的是怎样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他一路急走回店里,交代卡尔今日不用锁门,紧接着把自己关进办公室,点起煤气灯,在屋里不住地转着圈,时而写写画画,完善起自己的构思。卡尔第二天一早来到店里,惊讶地发现雇主一夜未睡,却比前一天还容光焕发、精神抖擞,态度比以往和善许多,嘴角挂着压不下的微笑。他再次差遣卡尔叫木料场老板过来,他自己则搬来记账用的小黑板,搁在会客室里。他的合作伙伴刚踏进门,他就一跃而起,迫不及待地问他:
“您还记得城中心那家家具店吗?”
“当然记得,他们的高档木材也是从我这拿的货呐。”
“那正好!”他清了清嗓子:“您看——”
“昨天晚餐时,不知您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饭店里用餐的,以及街上路过的夫妻里,往往是穿着朴素的更亲密;凡是丈夫挂着金表链、妻子撑着丝缎阳伞的,反而生分得像陌生人似的。这是上流社会长久以来的一大弊病,即:权力与地位越是高涨,丈夫回家的时间就越少,也越不乐意看见妻子的脸。上到乔治四世与布伦瑞克的卡罗琳——当然,这在我们英国更知名——下到昨天坐我们邻桌的夫妻,都不过是这么回事儿。从古至今,贵族女子都在哀怨丈夫与自己生分,我却从中看到:那生疏了的距离刚刚好能摆一张桌子在里头!”
他在黑板上画起小草图来。首先,要舍弃掉鸡肋的双层桌面,拆下其中一张桌板,并为一张能供两人同时阅读的书桌;折叠镜仍保留在女人那侧,于此同时,增加专门的书箱与化妆品收纳柜。只要在丈夫阅读的时间里,妻子也能够加入其中,他说,对于男人来讲,将会感到一种被理解、被陪伴的温情与自豪,对女人而言也创造了共处的机会;对我们而言,则解决了定价不上不下的问题:改版之后,不卖泥腿子,只卖有钱人。如能加入足够多的高档设计,辅以书妆桌优雅、方正的外观,再将“男女主人共处”这一概念全力推向上流社会,能够创造的效益简直不可想象。
木料场老板先是听得目瞪口呆,又直拍大腿,连声称妙,就差蹦起来了。两人信心高涨,再次觉得超过城中心的家具店、成为本行业的龙头企业家是指日可待的事。就这么干,他们说,我有直觉,这事儿一定能成!唉,多天才的想法!可惜那老头子,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他拒之门外的可是真金白银呐!两位伙伴就这新方案详尽讨论一下午,决定改变策略,按俗话说:“不要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该把合作的希望都牵在一家工厂上,而应当广泛地拉人入伙,你出一点、我出一点,更高效也更保险。说干就干,他们回去各自准备礼物,翻阅自己的人脉联系册去了。
一周后,他们如约碰面,展示自己取得的成果。木料场老板带查普曼来到城中心,就在那家奢侈家具行的后身儿,竟藏了一家小小的木匠铺,铺面看起来已有年头,满地满桌都是工具、零件和锯下来的木屑。两个学徒穿着旧围裙,忙得热火朝天,细看却也井然有序,一个刨桌面、一个修椅腿,没人搞错什么东西。木料场老板讲:这位木匠虽不太有名,手艺却是一等一的好;外面那家店的家具,每被客人送回来修的时候,店老板收着高昂的维修费用,实际上扭头就把那些鎏着金、浮雕着飞禽走兽的沙发啊床头啊送到这家小店来,只需拿出比寻常修理多一点的钱,就能修得妥妥当当,珠子都不会掉一颗。
两人说话的当儿,木匠本人也从屋里出来了。他拍一拍满手的木屑,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才走上前来,和查普曼实实在在地握了一下手。
“您好,”他问候道,“霍兹科普夫先生已向我介绍过您,呃...”之后却不知该说什么,眼神一个劲儿地往木料场老板那边撇。
“他一向话少,人却是一等一的靠谱。要不是我俩的父亲交好,我可请不动他呢。”木料场老板说,一边拍着木匠的肩膀,吓得后者浑身一震。
他们一块儿参观了木匠铺——一到这些工艺啊、样品啊,木匠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这件儿是哪位巨富委托制造的仿品,那件儿是新学来的榫卯样式,适宜平价家具,又轻又牢固——两人边听边看,为其精巧而啧啧称奇,又坐下谈了些具体事项,很快敲定:一百张书妆桌都拉来由木匠改造,仍是不收费用,待销售之后分成——最后这点自然是看在木料场老板的面子上谈成的。两人拉着木匠吃了午饭,各自回去歇息了一中午,很快就到查普曼露一手的时候了。
他带着木料场老板来到店里,刚跨过家具行的门槛,就已听见楼上的喧哗大笑声。待他打开会客室的门——嗬!里头竟已满当当地全是人,个个儿穿着体面、面色红润,见他们来了,纷纷起来迎接。查普曼来到他们中间,跟这个握手,向那个寒暄,跟条鱼扎进水里似的,游刃有余地一头扎进这笑声和问候声的湖泊里去了。
屋内的先生们,自然各个都有响亮的大名;可惜查普曼先生这脑子,唉,哪儿都灵光,唯独记不住这许多又长又怪的德语姓氏,只好照旧按行业来称呼。在场的有:皮革厂老板;珠宝店老板;绸布行老板;微缩陶瓷画老板;灯具老板以及各行各业的其他若干企业家们。他们应查普曼的邀请齐聚一堂,要听听这到底是怎样一门生意。
查普曼早已把之前的构思整理成文,打磨出一套激昂又流畅的说辞。他使唤卡尔搬来小黑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上流社会自古以来的一大弊病——...有钱丈夫与哀怨妻子...乔治四世与布伦瑞克的卡罗琳...要向上流社会贩卖这一概念:男女主人共处——顺便向各位初次前来的企业家介绍一下书妆桌沿用至今的设计理念:优雅新潮的直角、漂亮的原木色泽...超越城中心家具店,成为本行业的龙头企业家是指日可待的事...”
台下鸦雀无声;许多人都皱起眉头沉思着,这不由得使两个伙伴心中忐忑。屋那头却突然传来一声喝彩:
“好啊,讲得太好了!先生们,我可以确信这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企划,因为查普曼先生所说的确是上流社会的一大事实——以我为例,我自己就常遭到妻子这种抱怨——观察如此细致的人,我认为,想出的点子也是不会差的。”
说话的是绸布行老板,他鼓掌时,有意把戴着宝石戒指的那只手放在上头,这使得坐在一旁的珠宝店老板瞥了它一眼,圆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屋里因那发言而爆发出一阵哄笑,气氛热络起来,于是他也跟着鼓起掌,问查普曼是否打算在桌上镶嵌珠宝。
“是的,那正是我邀请您过来的原因。谁不知道您对珍珠宝石的卓越品味呢?”查普曼说。他骄傲地向人介绍起这位朋友:这是省内最好的珠宝商,供应的珠宝品质极高、光彩熠熠,有那么几颗甚至镶在普鲁士皇帝的冠冕上呢。坐在周围的几位老板连忙起来和人家握手,称赞起他胸前那枚闪烁着火彩的欧珀胸针。珠宝店老板一一恭维回去,这样你夸夸我、我夸夸你,再有查普曼回旋其中,会客室里很快掀起一波波夸赞的浪潮,企业家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和自己共处一室的竟是如此显赫的行业先锋们,虽从刚到时的闲聊就可窥见一点,但还是要详细了解后才知晓各自的厉害啊。
他们终于等到一个十足配得上自己身份的聚会,感到弥足珍贵,连带着对攒局的人和他的企划也多了些敬意,一边喝着木料场老板带来的酒,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书妆桌各个部分的设计。灯具老板认为,桌上可以固定两只煤油灯用于照明,外观设计成与桌子配套的样式,直接由他供货。查普曼刚把这主意记在本上,卖软垫和各类儿童用品的老板又提出,既然要创造夫妻空间,自然也该有孩子的位置——建议在桌旁安装一套可替换的儿童桌椅,分为从婴儿到半大小孩的各个型号,每一年龄段搭配不同文具配件。查普曼一拍大腿,认为这是个绝妙的点子,并补充:应当按男孩女孩分不同款式,男孩大气、女孩精致,那些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的家庭就会购买两张,带来双倍利润。大家点头称是;皮革厂老板,此前一直坐在会客室那头冷眼旁观,这会儿突然开口道:
“各位的思路都是对的,很有创意——但是,在我看来,当下的设计仍有一个点可以提升。”
“您请讲。”查普曼连忙说。
这位精明体面的中年人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问他:
“就说与桌子配套的座椅吧。如果单卖的话,一把打算卖多少钱呢?”
“三个金路易。”
“太便宜。”
“太便宜?”
“据我所知,城中心那家家具店里最普通的皮面座椅,都要七个金路易一把。下面说的这些都是我多年以来的经验,最好认真听:只要是卖给有钱人的东西,就应该把派头和面子搞起来——三个金路易,啧啧。年轻人有创立家业的勇气,还是值得嘉奖的;只是要学习的还很多呐。以这桌子的尺寸,我看只能搁在客厅——如此,就更要无比气派,贵族人家才乐意买。我供给出这么多优质皮革,往往是最昂贵的那些卖得比中等价格的要好,同样的道理。记住了:要贵就该贵得彻彻底底才对。”
这一席话真令人茅塞顿开!查普曼眼前一亮,立刻邀请人家合伙,皮革厂老板却摆了摆手,说要再考虑考虑。他生性多疑,对这门生意的效益还有待观察。方才因担心成本而没能开口的老板们却一窝蜂地涌上来了,这个说自家能供应最美、最精细的陶瓷微雕画,那个说能为座椅与桌头绷上从中国海运而来的昂贵丝绸。不过两个钟头,这世上最庞大、最气派的桌子就已初具雏形,配备下午茶小边桌和镶金茶具,甚至附赠一瓶香水,用以增添优雅的檀香气味。一群人将酒杯碰了又碰,木料场老板又提出要带各位看看木匠铺,见一见本城最踏实的手艺人,金点子未来的实现者。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家具行出发,个个挺着胸脯、腆着肚皮,像一片满面红光的云似的飘到木匠铺去了,把狭小的店面挤得立不下一根桌腿,给木匠吓了个够呛。这可怜人局促地让人拍着肩膀,听着一句又一句的称赞与玩笑话,介绍样品时声音都哆嗦。最后一位老板的身影刚消失在拐角处,他就叫学徒闭店谢客,连今天剩下的几件活儿都不干了。
可怜的木匠尚不知道,他的清静日子已经到头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查普曼只忙三件事:拎着礼物到其他企业家的会客室里去;派卡尔邀请其他企业家到他的会客室里来;去木匠铺。他拜访的那些人,凡是初次认识的,他就把那套构思再讲一遍:贵族的弊病——贩卖概念给上流社会——优雅的直角——简而言之:成为龙头企业家指日可待。书妆桌的企划很快名震全城,企业家们口耳相传,查普曼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有即将花钱的顾客不知道。对于那些已经认识的企业家,他则以联络感情为主,今天送点茶叶,明天带一盒昂贵点心,几颗脑瓜凑在一起互相吹捧一番,离开时彼此都对这桩合作更满意。就连谨慎的皮革厂老板,在这样的攻势下也渐渐改变了主意——毕竟查普曼总是一副求知好学的态度,使他终于能履行梦寐以求的、教育年轻人的职责;并且脑子灵活,两人常常想到一块儿去。他终于同意入伙,只先出几块皮料用于打样,查普曼便照常马不停蹄地带着皮子往木匠铺去了。
这段时间,他的记录本上每多出一个新伙伴,木匠铺就要接待至少三次来访:一次是查普曼带新认识的老板来参观;一次是卡尔送来清单,告知需要添加的新功能、新配饰;一次是查普曼亲自过来验收成果。除此之外,每隔几天,查普曼又会带一众老板前来游览一通,对已经改好的书妆桌指手画脚地提些新意见。每一处改动都将要复刻到一百张桌子上去,他们说,因此必须格外审慎,严加筛选。有时,刚造好的马上又要拆掉;过上几天,补钉孔的木膏都干透了,又通知要重新装上。木匠被烦扰得苦不堪言,原先的工作全部抛下,一天到晚除折腾书妆桌外再干不了别的事。他曾就若干不合理的结构提过意见,却都被查普曼委婉地拒绝,要么就是表面上尊重他的意见,过了三天又来问他能不能做。后者打心眼里觉得,一个敲钉子、切木板的人懂什么生意呢?他对结构啊、工艺啊虽不太了解,但他知道:这桌上无论砍掉哪一部分,都代表一位合作伙伴的退出,这当然是不能接受的。而当木匠终于鼓起勇气向他请辞,说自己干不了这活儿——第二天,木料场老板便敲起他的店门。这大老粗回来前正拉着绸布行老板、珠宝店老板四处游玩,到铺子里时还穿着乡下度假时的衣服,一见到木匠就热情地上前拥抱,又是回想两人小时候,又是抹着眼泪追忆木匠的父亲——当天下午,查普曼就又遣卡尔送来修改清单,这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很快,新版书妆桌就已初具规模,体量庞大,足以占据任何一家贵族客厅的正中央。它也十足配得那位置,处处都是最好的用料,贝母拉手、描金浮雕,奢侈的皮革软垫与丝绸饰面,方方正正的桌面、书箱、桌腿、化妆品收纳柜与旁边的下午茶桌、儿童边桌都饰以镶嵌珍珠的真金包角,在那化妆镜的最顶端还嵌着一幅无比精巧、栩栩如生的陶瓷微雕画,可以按客户需求来定制。自从有了它,查普曼每次来木匠门前,都有一套固定的程序:先在城中心家具店门口驻足一阵,细细端详橱窗里的陈设;再来到木匠铺的院子里,把书妆桌仔细看上一看;脸上挂起轻蔑又自豪的微笑,然后才进屋找木匠议事。这天,他照常走进院来,却猛地跳起,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草草冲屋里招呼一声,就一溜烟地跑回去了。
第二天,他再次来到木匠铺,身后的卡尔搬着一箱茶叶。“这说来话长,”他神秘兮兮地对木匠说,“您只要把箱子改成能塞进立柜的尺寸就可以了。”
原来,托查普曼这张嘴的福,除去部分必要的零件与工艺是由他自己垫钱外,参与合伙的老板大多是与先前一样,只供货不结款,后面再来分成。他昨日动笔一算,这才发现:留给他与木料场老板的竟已所剩不多了。为此他火速联系了一位熟识的茶叶商,凭他那套理论拿下优惠的价格,将一箱茶叶作为桌子的附加品——反正桌上本就有下午茶的全套装备。凭这一点,价格还能够再往上调动不少,与茶叶成本之间的差额自然是由两人净赚。并且,有了这一招后,再拉多少人来合伙也不怕了。
如此,万事大吉;这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新产品,定要让人们啧啧惊叹,称奇道绝。新的巨幅海报与传单很快由人画好、印好,交由卡尔进行宣传工作。这小伙近几个月总被他差遣来、差遣去,来来回回地喊人传信,每天要为店铺开门、锁门、清点、算账,做日常打扫,有时还要随他拜访客户撑场面;现在又多了一桩差事:出门去贴海报、发传单。从此,每到烈阳正盛的中午时分,桥边、路灯下总能看见他递给人单子的身影。这样发了一星期,新款书妆桌的第一张订单仍未到来。查普曼于是气势汹汹地责问他:为什么不在人最多的下午出门?
“因为下午您会给我别的活儿。”卡尔回答。查普曼哑口无言,从此只好专门空出他的下午,让他带着传单到最繁华的街道去。又过了一周,销量仍是可怜的零蛋;查普曼路过中央大街的时候,看见卡尔在屋檐底下傻站着,只一个劲儿地往外伸出捏着传单的手,连推销语都不会说。他耐着性子教他,说了几句漂亮话做示范——第二天推销语是有了,来回来去不过他昨天讲的那几句,且记得颠三倒四的。查普曼勃然大怒,当即着手要招伶俐的伙计,看见人家要的工资,又心疼地捂紧了钱袋,只好摆摆手让卡尔接着干去了。
“都是宣发不力,可惜,唉,这年头机灵点的伙计可真难招啊!”他展示第一个月的销量时,唉声叹气地对企业家们说。
在座的老板们顿了一顿;随后,其中几位带头表示谅解。毕竟,谁手底下没几个笨员工呢?做事既要合老板心意,又要能为老板赚到钱,这两点要同时做到,不知有什么难的。大家纷纷附和,屋里的气氛却还是沉闷无比,仿佛已投入的所有成本正化作一块巨石悬在他们头上。直到绸布行老板说:要知道,城中心家具店都要半个月才开张一次——如此高贵而富有品味的大家伙,起初顾客少也是难免的事——并举杯吹嘘起自己的经历,关于高端客户如何难缠,一旦走了运,订单又是怎样如流水——查普曼又立刻接上:正是如此,新产品的头三件可是最难卖的啊!皮革厂老板之前说得对,只要品质过硬,销路一定是不用愁的;紧张的空气这才缓和下来。刚一个月呢,老板们一边碰杯一边说,一个月能看得出什么!做生意急不得呀。
话虽如此,当第二个没有销量的月份到来时,企业家们还是决心不再坐以待毙,焦急地寻思起办法来。既然有城中心家具店这一奢侈家具的典范,那么书妆桌所遇见的挫折就不能归于太贵、太上流,只可能是不够贴心、不够新颖。于是,这个说要给座椅增加多种可替换的垫子,因为城中心家具店有一款椅子就是如此,很受上流社会欢迎;那个说要增加一台留声机,附带用于安放它的小几;这种精巧机械刚在大洋彼岸发明出来,迟早走进千家万户,深受富有音乐品味的贵族喜爱...这两样都加上后,查普曼侧的利润再次变得微薄,他于是故技重施,谈来一位肉铺老板,为书妆桌附带上每月定额的香肠配送服务——毕竟在普鲁士,即便是富贵人家也要吃香肠的。这会儿室内养猫渐成潮流,他们又在桌旁增加了猫窝、猫食盆与猫水盆。对此,查普曼甚至想按公猫与母猫分不同款;可惜生产养猫用具的老板不愿与他赊账,便只好作罢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设计上的新点子也像蘑菇似的一个个往外冒;有趣的是,卖不出货的时间越长,老板们提出的主意就越天马行空,一个赛一个有创意,一个比一个有野心,好像他们正在规划的已不是什么凡间事物,而是影响地球运转的伟大构想;好像所有人都在为同一个玩意儿出主意,却不想看见它真正上市的那一天似的。到后来,点子的价值已由谈论它时所带来的乐趣与满足来决定了,即:能够换来多少吹捧;聊起它时大家怎样亢奋,脸有多红,喝了几杯酒。只可怜了两位干活的人,每冒出一个新点子,木匠就又少不了一通敲敲打打;待他改完,卡尔又要抽空把这一新卖点仔细抄写在几百张传单上,拿去大街上分发。每次卡尔来木匠铺传信,两人对上眼神,都要吓上一跳:好一双憔悴无神的眼睛,已经要被日复一日无意义的、不适合的劳作磨灭掉生活的希望啦。
“您得告诉我,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有天,木匠终于忍不住了,拉住查普曼说。
“您为什么这样问?”查普曼诧异地说,“我们不是在做合伙生意吗?再说了,最近要改动的不是比先前少很多了吗?”
木匠一下子给问的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他是个手艺人,可也隐隐觉察出来:这样一款桌子是无论如何也卖不出去的。许多愚蠢的设计,他制作之前就已告知他们不可行,仍要装了又拆、拆了又装,专业的建议却一律不采纳。对他来说,这些才是真正的折磨;它们就像摩擦麻绳的岩石一样,快要把他磨断了。他已经难以休息,连做梦都是在拆拆改改。可惜他这张笨嘴,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讲,只好涨红了脸,挤出些身体不适、要回乡修养之类的借口来。简而言之,他说,我就是想知道什么时候能不干,以及能不能先结出工钱...
查普曼板起脸来,先教给他做生意不能半途而废、随意毁约的道理,并搬出老厂主来当负面例子——见木匠不敢抬头了,又缓和下来,说等这一批修改告一段落再说。
“我们也不是强求的人,不会让您白干活的,”他说,“但是您要理解,这年头大家都不好过;您现在走呢,也给我们带来很大麻烦。——没准等您改完了,我们的资金流动起来,还能照说定的给您分成呢。”
木匠只能点头答应,回到拆拆装装的日常里去。过了两个月,查普曼终于宣称:书妆桌的改版已取得阶段性成就,邀请大家前去观摩。当企业家们再次像片云一样,腆着肚皮、说说笑笑地飘到木匠铺时,眼前的景象真叫所有人大吃一惊!一张庞然巨物矗立在院里,堪比一座金碧辉煌的奥林匹斯山,宙斯带着他的所有孩子住在上面都嫌宽敞;其上设施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可以说,包揽了一家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只可惜缺了恭桶和厨房。在这张桌子容纳之下的两个大人和一两个小孩,能读书、能化妆、能玩耍、能抚摸爱猫,天黑了可以点起煤油灯,累了可以将座椅放倒休息,饿了可以使用镶金餐具吃蛋糕,渴了可以为自己泡上一壶红茶,连烧水用的小茶炉都已配齐了。拉开立柜,里面更是琳琅满目:香水、茶叶、香肠、书籍、蜡烛、灯油,折叠镜子,替换用的坐垫、备用零件,随时能够拆装的隔板、拉杆以及一干各种事物,整整齐齐地列在柜子里向它们的主人问好呢。是的,这一产品不仅功能繁多,其自身也解决了自己的许多问题:例如,那过于繁杂的配件和赠品刚刚好装满其自身的收纳,不必占用主人家的库房;桌边的猫食如果散发出腥气,刚好能用上附送的香水...
眼前这座壮丽的景观,就概念而言,已完美无缺了。若使用得当,它不仅能使它的男女主人共处,还能使丈夫在一整天里都找不到离开的理由。木匠紧张兮兮地站在一旁,见老板们对它叹为观止,啧啧称奇,暗暗松了口气。两个月来,他还能继续活着,全凭对自由的向往;这会儿,他已一天都忍不了了。他捏着手里的榔头柄,眼睛一个劲地瞟查普曼,意思是:既然大家都满意,那我可以撤了吧。
谁料查普曼却转过身向老板们那边,说:
“诸位先生——我们应当有精益求精的精神,因此,我想请大家看看还有什么可以修改的地方。请畅所欲言;毕竟,像诸位这样的人物,现场听取您们意见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啊。”
话音刚落,场上顿时一片寂静,老板们当真摸着下巴思考起来,这使木匠感到一阵绝望。
“我觉得,”灯具老板说,“我就是觉得——桌子底下还有点单调。”
“我懂您的意思!”绸布行老板一跃而起:“若是在桌面底下绷上绸布,那么当主人弯下身去捡东西时,一抬头也能赏心悦目——这样改不需要拆桌腿吧?”他问木匠。
木匠的喉咙滚了滚,回答:
“要拆。”
“这么麻烦!那能改吗?”
他真想说不能;可他这手艺人的本能快过脑子,“能改”两个字稍不留神就脱口而出了。
“啊,既然如此,”木料场老板说,“我早看这桌腿有点长;这能顺带锯一锯吧。”
“...能...”
“那不如一起把包角换了。”珠宝店老板说,“从我的审美来看,包角用的金材略有一点——一点点——金黄了;当然,纯金是档次的体现,但过度的金黄色已经掩盖了珍珠的色泽...”
“这么说的话,陶瓷微雕画的镶边我倒嫌不够金黄呢。”
“那么就辛苦您换一下吧,施莱纳先生——过几天我叫人把重新打好的金材给您送来。”
木匠没有回话。他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半天才缓过劲来,求助似地看向查普曼。
“查普曼先生...”他哆哆嗦嗦地小声说,“您说好...”
“我曾说好待桌子销售出去,给施莱纳先生高于一般比例的分成;现在看来,先生们,确实是值得的。他是我们当中最辛苦的,虽不太跟得上时代,可就以方才那些好想法为例,若不是有他,还有谁能如此及时地让我们看到成果呢?”查普曼凑过来,一把搭上木匠的肩膀,“还有哪位藏着宝贵的建议,不愿让我们知道呀?”
“我有一个,”一直没说话的皮革厂老板突然开口道,“但它太新潮,只怕在座的各位难以接受。”
“瞧您说的——您虽然比我们更有经验,可创意也一点没少;您的新潮点子,我们都已受教过许多了。您直说吧。”
“这是一个概念上的想法。”皮革厂老板说。查普曼感到手臂底下木匠的身子一震。
“您起初的概念,叫什么来着?男女主人共处——在我看来——其实有点小了。不敢构想,这也是年轻人的通病之一——在现在这一场合来看,更适合的概念不如叫:构建舒适温馨的家庭空间...”
“您的意思是,将感情价值扩大化?把全家人都囊括在概念中?真不愧是您啊,这图景真比原先大多了!”
“那是当然;产品上的改动我看不用太大,大家可以集思广益一下。首先,整体形状上需要变化...”
“啊...啊...”木匠瞪大了眼睛。
“哈!我有想法!”绸布行老板说,“既然是舒适空间,那么现在的长条形桌子可没有空间的样子,要我看,应该改成更能把人围在里面的...”
“圆形或U形,我看合适。”珠宝行老板说。
“那岂不是相当于重做么?”
“送您一句老话,我们共勉:推翻重来才是通往成功的道路啊,霍兹科普夫先生。”
“我觉得方才两位说的有道理;在我看来,这样的形状与原先的直角设计也不冲突,甚至能营造更加新潮的效果;但是,我还有一个新想法——”
“啊!”木匠大叫一声。
“配合新的桌面设计,把原先的立柜改为圆弧形...”
“这样看,我有些玫瑰切割的宝石,大概正搭配;改天和金材一起送来吧。”
“...还有座椅...”
“...儿童的空间要做得更大,大多数富贵人家可不止一个孩子呢!至于猫窝...”
“我看应当在游戏空间上做一些革新...”
“大人的娱乐设施还一件没有呢!”
“都很好,都很好,先生们——我全都记下了;虽然已说过许多遍,我还是要感叹:与诸位合作实在是荣幸啊!改日我就遣人把新的设计图送到各位府上,很快可以打造新的样品...”
“...您觉得怎么样?”查普曼这才想起这些想法的实施者就站在他身边,扭过头来问道。
木匠——他把手中的榔头猛地往桌上一撂,发出一声惊人的巨响;往上看,那张脸已皱缩在一起,像一只干瘪了的酸橘子。他痛苦地双手捂脸,发出些尖锐的嘶嘶声,又突然松开,脚嗵嗵地跺了几下地,终于伸开双臂,大叫着奔出门去。老板们呆愣愣地看着他沿着中央大街奔跑,奔向城门外的旷野,身影在金色的麦田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人!他就这脾气,大家别往心里去。”约摸过了半分钟,木料场老板终于开口道。
老板们哄笑起来。
“说起来,有家新来的木匠与我是故交,改天向诸位介绍一下啊。”珠宝店老板说。
他们再次聊得火热,又像云一样成群结队地飘出木匠铺,说说笑笑地去订好的饭店了。
一个星期后,企业家们挤在查普曼的会客室里,一个个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张小小的单据。
施莱纳木匠铺——抬头上写着。那是木匠的学徒刚送来的。既然他们的师傅已经发疯失踪了,合约自然也失效——那小伙说——那么,先前那么多工时应当按正常工钱来算。这账单一式两份,且已移交市政盖过章,无论如何是抵赖不了的。他将纸撂在桌上就走了,留老板们望着那一长串数字发呆,谁也不说话。屋里静寂了十分钟光景,又有人来敲门了。查普曼强颜欢笑,引进来一位戴着袖章、留八字胡的体面先生。
那人昂首阔步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主位上。“上午好——都是老熟人呀。”他面带微笑环顾四周,说。
“想必在场诸位都认得我,那么我便有话直说了——我们城里近日有项生意企划很出名;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尤其要做奢侈家具,说白一点,多赚富人的钱,这更是有利于我们市的整体商业发展...市长很重视...政策也支持...诸位都是有经验的生意人了,我想问问诸位,对奢侈品相关的税收条例,可曾有所了解吗?”
“我有了解。”珠宝店老板说。
“您不了解。”那人说。
他洋洋洒洒地解释了很多——本市法律规定,奢侈品的价格一旦超过某一限度,就要收取高额税款,其比例高得令人咋舌,无论是多好的一门生意,恐怕都要赔上全部利润——从未有人见过这一法条,也没有人听说过,但它确实存在,其效用的唯一证明是那只袖章,或者市长的私人印章也可以——简而言之,只需要一盖、一划,它也可以不存在,不过嘛,那就需要一点额外的东西...
那人说完,笑眯眯地走了,临走颇有礼貌地向屋里的人告别,却没人有心思回应他。老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之后,皮革厂老板突然拍案而起,骂道:
“有件事我思量已久,还是决定向诸位讲一讲——那就是:你们这些人里,没一个人给我应有的尊重——今天我实在是忍不了了!首先是霍兹科普夫先生,每次倒酒您都将我的杯子倒满,没有人教过您那是不合礼仪的吗?再以及,查普曼先生——毋庸置疑的是,我是在场的企业家中最年长,最有经验的——您每次都安排我坐在现在这座位,让太阳晃着眼睛,是何居心呢?更别说坐在我旁边这两位,一直是挤来挤去——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不愿和一群没有礼貌的人合作——再见!我再也不愿呼吸这里的空气了,我要到懂得尊重人的地方去。”
他大发一通脾气,垮着脸走了。其他老板见状,也纷纷找起借口来,这个突然想起有约要赴,那个托辞说腰疼。到最后,屋里只剩下查普曼与木料场老板。两人大眼瞪着小眼,查普曼颇为感动地去拍好朋友的肩膀,却没有回应,只听见一阵鼾声。原来这人是喝得太多,睁着眼睛睡着了。
查普曼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卡尔冷不丁地出现在身后,把一张纸递给他。那是又一张账单——他从英国带来的财产早已花完,送礼物、垫付材料与工艺的钱财都是从银行贷的;人家正催他还钱哩。
他突然怒上心头,一把将账单撕成两半,连着小伙一起推出门去。“滚!”他骂道,“蠢货,瘟东西,别再让我看见你!”
他这才发现,卡尔身上已背着行囊了。小伙子麻利地下楼,一溜烟地关门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你就是这样从他那儿辞职的?哈!可惜这蠢货,还做着发财梦呢!”
“就是这样。反正他现在跟我没关系了。”
“说起来,我父亲从事家具行业,倒知道一点后面的事。”
“怎么讲?”
“他们这生意,据说是继续做了;毕竟还有那么多张桌子搁在木匠那,不用可惜...起初是单拆出立柜来卖,只是既不好看,也没特色,干脆全部拆光,重新利用木料。钱是一点也没有了,成本也一缩再缩;他们老板来拜访我父亲时,说是一个铜币也出不来,还仍然把那设计理念挂在嘴边,什么优雅的直角,什么收纳...”
“最后做成了什么呢?”
“抽屉。”
“抽屉?”
“最普通的抽屉,原木色的。仍卖不出去,谁家还缺抽屉啊。据说后来很快倒闭,回伦敦去了。”
“就这么完了?”
“就这么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