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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希望各位看得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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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栗童刚刚睡过两个五分好的觉——其实若不是中间醒了一回,本可以算作是十分好的。
嘘,不必问他,自然是不要你管,他就是被热醒的。栗童想不通这该死的太阳咋总有本事离着大地那样的近。同样的问题,他从出生开始思考了十几回,从来没得出过一个像样的答案,想到最后,甚至觉得连自己也该死,仿佛自己的脑袋从来没聪明到知道这事是为什么。唉,可惜了栗童的聪明脑袋,这世上的很多东西,其实都不那么有原因。就像大坝子村一定要有一个粟家,这粟家一定是有一个侧屋,这侧屋旁边一定是有一排树,这一排树一定是在烈日下伸长了自己的枝桠,这枝桠一定是要抛下这么一片阴影,这阴影却偏偏不一定地覆盖了侧屋里的床,这床上又反而一定地有了一个栗童,还一定要离开了那一片阴影,不偏不倚地躺在太阳底下。这么一来,栗童的醒,反而又有了一个确切的原因。这世界咋老是有本事把这一切搞得这么有原因,栗童也从来没想明白过,只是看着爷爷和奶奶睡在这片一定的阴影里,倒也觉得自己挨晒是件正常的事情,想到这里,栗童的第二觉就自然地又有了五分的好处。
栗童的这一觉纯是自己给自己争取来的。天气一热,去城里的那辆班车,就一定地要出一点问题。既然出了问题,那自然是来不了大坝子村,那他还去个什么学校!老家主听到这么一段真是又气又笑,要是自己年轻个五岁,肯定要把栗童好好教训一顿。谁告诉你班车只能有一辆的?可或许是天气确实热了些,他和栗童一起在车站等了半个小时,栗童没吭一声,自己倒先被晒得受不住了。老家主这人并不是多讲道理的人,但并不代表自己非得把自己的孙儿像个仇人一样整。说到底,不是老秀才和他讲这孩子的聪明劲,他觉着把栗童留在大坝子村倒也不算什么坏事。说到底,读不读书,不都是吃喝拉撒睡吗?他栗童既然在学校里也是一般睡,那该睡还确实是要睡的,栗童就这样给自己争来一天假。
真正奇的在于栗童自己只给了自己半天。当日头稍稍过去,连窗外的树枝都要伸进窗户了,老家主睁开眼睛一看,竟发现栗童那边的床早就空了一半。
栗童此时正在车上晃荡,准确来说,是在没有出问题的那辆班车上晃荡。他那第二次的五分好的觉醒来后,也确实想过就这么不去学校的可能,但转念一想,自己也已经很久没在这个点留在大坝子村了,他和这村里的每个人,在这个点都没有任何的关系。再说了,这村里的每个人,他也未必想在这个点看见,他的“关你屁事”实在是不够多说的。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什么?他绝不乐意和他周围的人说,以至于为什么那十分好的觉被等半分开了,他也不乐意确确实实告诉别人,即使根本就没有那个“别人”去在乎。
他是想起周楼生。
那次莫名其妙——栗童实在只能把这件事叫做莫名其妙,他找不出别的词——的相遇之后,他和周楼生就很快地熟识起来。周楼生一直叫他“栗童”,他却从“周楼生”不知不觉转成了“楼儿姐”,楼儿——姐,栗童真真切切地觉得这舌头一卷一扫的感觉十分的舒服,即使楼儿姐仍然叫他栗童,这个感受也绝不似村里的其他人,他听起来,心里像是被太阳直接穿过了皮肤晒着。栗童也不知道自己这么个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与其说是希望见到周楼生,不如说自己真是害怕见到她。就像他在第一觉睡到一半的时候,猛然感受到自己站在那个小巷的巷口,他倒宁愿他的楼儿姐不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于是那时周楼生就没有从巷口那边过来,只是静静地站在狭长的,横流着污水的水泥地的另一边。也正是因为栗童在这边犹豫了一下,他才被不识相的太阳照醒的,这十分好的觉是在这里变成了五分好。可他那时毕竟做着梦,自己是走还是不走,总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可现在,他心安理得的一切,全因为想到周楼生而烟消云散了。一想到楼儿姐恐怕要在车站等着自己,他就怕自己这么一逃,简直不像个男人。所以他必须去车站,哪怕楼儿姐有万分之一他讲不清楚的理由不来了,他也得去车站。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么一套靠歪理说服一切的能力。
周楼生最后还是来了,她根本就没有不来的道理。她换了短袖的校服,但是不知道是跑到了哪里去,因为出汗被打了个透湿,栗童不敢正眼瞧她。他只是盯着自己的衣服裤子,一直让自己的眼神投到鞋上,生怕自己的哪个地方显得脏了,让周楼生问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羞成这样,就好像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羞。周楼生却好像玩游戏,只是站在他面前,却什么也不做。栗童结结巴巴好一会,终于凑出来一声“楼儿姐好”,却换来一阵笑声。
“我又不是你首长!”
她将什么东西塞到栗童的手里。
“我听说学校附近新来个卖炒栗子的师傅,想起来给你也买一点——我老觉得你这个绰号起得好。”
这个绰号能有什么好的?
栗童拿着这包栗子,只觉得它烫得像握着一把炭。
栗童向来不觉得自己吃东西的样子能有多文雅,坐在车上,带上了那种来回摇晃的劲儿,就更显得局促。刚刚剥过了一颗,竟不知道该把这个壳子丢到哪里。要说理所应当吧,似乎应该把它随手甩到地上,栗童并不知晓所谓的“公德心”,自然也就不认为这会有什么问题,可这种理所应当,似乎不能够在这里成立。要说握着,他栗童就这么一双手,哪能包得住这么些壳子?他手足无措之间,只能让这壳子打哪来的回哪去,于是又只能把它丢回到装板栗的纸袋子里,这袋子里也就随着时间慢慢地狼藉起来,让栗童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好,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手指已经因为摸过了糖浆而有些发粘。可这也怪不了栗童——这对他来说真是思想之外的好东西。栗童几乎抬不起头了,只是带着一股仿佛自己这辈子再也吃不到这种东西的无名火,往自己的嘴里一颗颗地塞栗子仁,好像自己不是在进食,是在消灭一批敌人,让周楼生在旁边也轻轻笑起来。
“吃这么急,你又不是没吃过!”
呀,栗童这时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周楼生呢。她这句话,也就自然而然被栗童理解成了“你咋不分我点”的样子。他的头也就这么别过去,像被老王抓了个正着。
“我……我是没吃过。”
周楼生似乎不笑了,栗童没敢看她,过了一会,听见她在旁边悄悄叹气。
“你吃吧,下次想要,我再买给你。”
栗童不说话,只是从一袋子的壳子里翻来倒去,这才发现最底下还有两个完整的板栗,处在一种“劫后余生”的状态。他拿双手剥开了壳,往旁边一递,仍然不敢转过头去看她。
“你不怪我吗?”
栗童反倒感到奇怪了。
“我怪你干啥?”
周楼生不说话,只是把栗童递过来的板栗接了过去。又过了有一会。
“粟童。”
栗童在旁边听得一震。
“好端端的名字,怎么有这么个绰号呢?”
栗童把他那“关你屁事”的法宝丢到九霄云外了。他那一刻突然觉得旁边坐着的不是楼儿姐,却像是他已经久未谋面的妈。栗童的鼻子酸起来了。
“他们说我连自己的姓都保不住,还得被抢两个点走。”
栗童听到周楼生在旁边又笑起来了,但不是嘲笑那种,她的笑声里充满了他了解不了的感情。一开始还只是轻轻地笑着,但这笑声越来越大了,到最后,几乎带上了一些解脱的样子。过了好久,周楼生的笑才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栗童则一直在旁边颇有耐心地等着,他总相信周楼生有些没说的东西,绝不似村里其他人。
“我倒也没想过,是这么一码事。我还以为真是栗子呢。”
“那,又有什么好像的呢?”
周楼生在旁边思考起来。
“栗子是个‘表里不一’的东西,壳子硬着,里子可软着呢。要是刚从树上摘下来,可就更不得了——人家全身带着刺呢!我一见着你,就觉得你和这栗子像得很,也没想到你的这个绰号,竟然是这么个意思。”
栗童听到这话,反倒把衣袖往下扯了扯。那里这两天刚被打过,现在仍然隐隐作痛,栗童不乐意这会那里还留着点什么痕迹。最关键的事情在于,他不知道,而光是不知道这件事,就足够栗童恼火的了。而栗童莫名觉得,在他身边的楼儿姐是这么样的讲道理,以至于他真想拿这道理把所有的不知道给填上。
“还疼吗?”
栗童被吓了一跳,他也想不明白周楼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一切。
“不疼。”
“他们是不是老在那里欺负你?”
“我说我不疼!”栗童故意把胸膛挺了起来。“楼儿姐,你再这么说,我要生气的!”
周楼生于是很看气氛地不再说下去了,栗童却在旁边感到一阵的空虚。
“楼儿姐……”
周楼生仍然在旁边一语不发。
栗童重又陷回座位上,心想这车子怎么永远也到不了站。想着想着,他自己也终于憋不住了,终于决定把一切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出来。
“他们要抢我的钱上网吧去。”
周楼生在旁边点了点头。
“不能绕路吗?”
说实话,栗童也实在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好像认识了周楼生之后,世界就突然变得广阔起来,到处充满了他理解不了的问题。栗童感觉自己好像又在老王的课堂上,只能装傻一样摆出一副笑容来。
“那我们就绕路吧。以后放了学,我来找你,你就说我是你姐姐。”
“这……这不成。”栗童仍然想抵赖,“我保护不了楼儿姐……就不像个男人。”
“没那码事!”周楼生终于又轻松地咯咯笑起来,“我是女将,他们可不敢动我!”
“这,难说。”
栗童真有点发急了,对他来说,老大的武德并不会因为你是男是女而发生改变,他更不许把这个祸端引到他的楼儿姐身上,这像什么话!可他的眼前,楼儿姐却又像展示自己的力量一样,把自己的拳头握紧了,尽力地想要使自己的胳臂显现出肌肉的曲线来。
“粟童——同志!”她故意绷住了自己的表情,装作一副电视上常见的军人表情,“我要求你,服从命令!”
随着车轮在凹凸不平的路上所发出的吱呀声响,栗童于是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了。
也正是从这个晚上起,栗童的那个小城,正似他本人一样,飞快地成熟起来。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栗童在校门口茫然无措的等待——周楼生的放学时间总比他要晚些,且在这里人多眼杂,更被层叠的疯长的枝桠遮挡着,栗童站在这里,如同世上从此少了个人,也没有被老大之流盯上的危险。但到后来,栗童的胆子也就渐渐地大了起来,两人放学短短的空闲,也就被他拿来见识这成熟了的小镇。再到后来,已经不再是周楼生找到他,而是他每日地去找周楼生。栗童的心中感到的越来越是纯粹的欢欣,对周围的感受也就越来越愚钝,甚而有一次不经意间和刚从网吧出来的老大一行人擦肩而过,却一时间没能注意到老大,只是他们都走远了才感到一阵后怕,登时出来一身冷汗,再回过头来竟感到一阵好笑,想来他们是没能认出栗童竟然还有下半张脸,而把他认成了这偌大世界的另外一个陌生人。他们仍然在车上吃栗子,到后来就变成是栗童买来的。他们之间所聊的话题也渐渐广泛起来,这里的一切都让栗童感到十二分的欣喜,不仅是他眼前的楼儿姐竟然如此广阔,更是因为他的楼儿姐面前的自己也变得广阔起来。栗童于是熬起夜来,绞尽脑汁地想要想出一些可以引起周楼生注意的话题来。否则,这回来的一路,就只剩下了沉默,栗童的话题也终于是用得差不多了。这是夏季最热情,但也因此最不近人情的时候。它光顾着把光耀洒向大地,忘记人们需不需要它了。
再然后,就是暑假。对栗童来说,这就是长久的分离,他的等待也就随着时间逐渐焦躁起来。
在老太太和老家主看来,栗童一开始只是被热天带来了点火气,说话也不耐烦起来,有的时候简直是吃下了两斤枪药。再往后,就像是中邪了。叫他吃饭,他握着筷子,却只吃白饭,叫他睡觉,他嘴上说着不困呢,却要故意地坐在自家的门槛上,还要正对着太阳,照得全身都出汗来,却动也不动一下。栗童的家里倒还不至于为了电扇的那点电费去让自家孩子挨晒。栗童这时候想着他的楼儿姐。又过了一会他又回来了,躺到床上睡着,那也是因为他想着他的楼儿姐,要是她见了栗童把自己晒成这个样了,谁知道她会伤心成什么样!栗童在床上又睡着了,此时已经是下午一点钟,吃过午饭已经两个小时了。
栗童又一次在床上醒过来,这时是下午四点钟,然后他又一次在床上睡着了,这时仍然是下午四点钟。栗童于是再一次在床上醒过来,这时是晚上十点钟,老太太和老家主没叫他起来吃晚饭,大坝子村又一次把栗童遗忘了。
此时,月光正透过这层层叠叠的枝桠,像之前的阳光一样晒到栗童身上。纯粹的,黑白的划分,把整个院子都割裂成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的碎片。栗童就在这院子里来回走着,重新点燃了那股莫名的火气,怪他的楼儿姐为什么没有万分之一的理由来到这里,她根本没有来的理由。他就这么在这里来回地走着,丈量着一片现在已经不属于他了的土地。
但这时周楼生竟然来了,她根本没有来的理由。
栗童并不知道那是周楼生,他从院子里看过去,只见远处手电筒的光芒闪动,离着这里越来越近,他是看着那个光芒近了才开始期待那是周楼生的。于是他迎了上去,身上除了披着一层月光,一点发光的东西也没有,好在他没有一头跌进田里,他对自己的村落素来熟悉得令人惊讶。于是,他就这么差点一头扎进周楼生的怀里。
“楼儿姐!”
他的声音从惊喜突转成了委屈。
“楼儿姐……”
他一个大男人差点就这么在大晚上哭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突然间这么的委屈。
栗童没敢把周楼生往家里引——指不定老家主和老太太看见了楼儿姐会是什么反应。他于是就找了棵粗大点的树,干脆地就在那坐下了,他知道他的楼儿姐不会因为这嫌弃他——他希望他的楼儿姐不会因为这嫌弃他。
周楼生确实也这么坐在他旁边了,什么也没问,夜色这么静静地倒流回来。
“楼儿姐。”栗童趁着夜色终于敢转头看她。“你咋知道我住哪呢?”
“你傻么!我看着你下车的,你住在哪我怎么能不知道!”
“可我没说我住在哪呢……”栗童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楼儿姐,你是来找我的?”
过了一会,他听见周楼生在旁边“嗯”了一声。
“你要是没找着我可该怎么办呢,这村里都睡了,路上也不安全……”
“没关系。”周楼生顿了一下,“我……我能再走回去的。我也没想到真能遇到你。”
栗童觉得自己这一生里能干的为数不多的好事,就是这会还醒着。
“粟童,我……”
“咋了,楼儿姐?”
栗童这一句话来得太急,反而像是把周楼生的话堵了回去,周楼生一时也就没说话,像是刚鼓起的勇气又被一下子浇了下去。又过了一会,才听见她的声音微微弱弱地从那边传过来。
“我对不起你呢。”
栗童反倒是慌张了起来。
“你哪有对不起我的事……”
“我当时看见你,你可真和我弟弟一个样。我一直是把你当弟弟看。我,我是想我弟弟想得受不了了……”
“那又咋啦?”栗童像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反倒显得有点咋咋呼呼的了。“楼儿姐把我当弟弟,我当然高兴啊,我高兴……”
但他的眼睛看向另一边了,他有点想哭。
“楼儿姐,那……那为啥呢。”
栗童是怕自己遏制不住了,对周楼生也发起脾气来。他那股无名的火,最后指向自己了,沉默了一会,竟狠命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周楼生赶忙抓住他的手臂,这才发现栗童的力量竟然大得惊人,自己一时没能拦住。
“你别这样……”周楼生也快哭出来了,“我弟弟——他没啦!”
栗童的巴掌停在空中。
“楼儿姐……”栗童先流出眼泪来了,“那,那为啥……”
栗童讨厌的东西多了,但此时他无比深刻地恨起这个天来。这个天轻轻松松地让他的楼儿姐变得不幸,变得伤心了,他却不能给他的楼儿姐任何东西,他算什么东西!
“他……他给抢钱的打死了。”周楼生的声音颤抖着,“他们抢的明明是我的,但我弟弟看见了,非得去和那些人打架……他们有棍子,还有刀!那个领头的,他只是做样子往前晃晃,但我弟弟他……他向前一冲……”
周楼生把眼角一擦,“已经过了半年了,我实在是过不去……看着你那个样子,我真是想起我弟弟了,你们长得那样像……你别怪我呀!”
“我怎么怪你……”栗童原还想说什么,但在周楼生之前,像是代替她一样哭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些许嘶吼的样子。
周楼生只是在旁边默默地抱住了他。
栗童的理智是在后来才重新控制他的。那时,周楼生已经没了那种悲恸的样子,她硬生生地把自己的眼泪逼回去了,只是在月光下仍然显现出一丝哀伤的神态。
“楼儿姐……你还想着呢?”
周楼生在旁边摇了摇头。
“楼儿姐……你告诉我,是谁害了他!我得找他们去,我非得把他们也一起砍了去……”
“别这样,粟童。”周楼生的双手松开栗童了。她捧起栗童的脸,手心里还是那样的温暖。“你要好好地活着,不能靠这种事情去冒险,也不能活得像他们一样,你……你不能过得和我一样!”
“那我还能干什么!我这没用的人,现在啥也干不了了,连给楼儿姐的弟弟报仇都不行……那我算个什么东西!”
“你有尊严!粟童,你不能像我们一样受欺凌的……你更不能像他们一样,一辈子把自己丢在了拳头底下!”
栗童不敢看周楼生的眼睛,他的眼神还是躲避着。
“楼儿姐,但我还是……”
“粟童,你想,有这么样的一个人,他活在这世上,要受到各处来的拳头,要把他打到最渺小的地方,压得破碎,他得怎么样活得下去!”
楼儿姐,那就是我啊。
“我……我不知道。”
“我看人家写的文章,那里头就说——要有尊严!那不是个出名的作家,但我觉得他说得对。栗童,他说人要能站起来了,才能把这些拳头打回去。你不能被他们打倒了,觉得这样就对了。我再没有弟弟了,你不能再跟着那么做!”
“楼儿姐,我……我再不被老大他们欺负了。我……我想办法!就是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做,我也要听楼儿姐的,我会改的!楼儿姐……楼儿姐,你别伤心了,好不好?”
栗童看见周楼生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亮光,她点了点头。
半仙
全村人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看见半仙都是在村口的广场上,这不是什么吉利的征兆,因为村民们习惯了在那里开个小摊,没有人愿意一边为了一捆葱的价格扯皮一边感受被两双眼睛注视的感觉,尤其是两双外来人的眼睛,且更尤其是配上半仙那青灰的、肿胀的,像是刚从水底捞上来的那个样貌,让人担心下一刻他的身体要从内部爆裂开来,连着旁边他自己带着的大箱子也要震颤两下,而那个大箱子与其说是箱子,不如说是一口棺材,让人害怕哪天冷不丁打开了,另一双属于死人的眼睛就要直直地朝向你,所以,村民们最开始并不把半仙叫做半仙,只是以为他是个亲人死后发了疯的陌生人,然后就换了个地方交流货物,把这个疯子当作是这世界之外的什么不能言说的东西,所以也应该当它不存在,好避免因为仅仅看了这死人一样的样貌而惹上厄运,因此没有人知道半仙到底住什么地方,吃什么东西,他只是一天到晚地坐在他出现的地方,耐心地等待着有足够大胆的人揭穿他半仙的身份,那个人就是我,全村里唯一一个游手好闲,所以对任何事物都已经提不起兴趣,以至于把这种“不吉利”不屑一顾,恨不得踩踏两脚的混混,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半仙,当然,我并没有真的踩他两脚,只是怕他跳起来和我拼命,我并不是没玩过别人的坟,真正的死人就不会反抗了,但我对他也没有一点兴趣,一个怪异的算命先生并不比别的事情新奇多少,但村里的其他人就逐渐感起兴趣了,即使这个村里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吃喝拉撒睡,以至于所有人的一生从东头的接生房到西头的坟场,一生下来也就移动个堪堪五十米,他们也不遗余力地想从半仙这里套出一两句话来,好给他们一个某某岁时可以发财的好彩头,年轻人们问着半仙他们什么时候有机会出村,好从老人家那种没完没了的对于过去的怀念下逃离出来,老人们问着半仙那些已经死了的亲人们有没有什么话好托付给他们,好继续用对过去没完没了的怀念困住那些年轻人们,只是这些年轻人里没有我,我只想知道半仙有没有什么故弄玄虚之外的神通,但出人意料的是,半仙就像连我的这种想法也算了出来,他那泡发了的脸仰了起来,连带着那箱子里的眼神也一起射过来,让我以为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代替他淹死了,以至于惊动了他穿过水面一样的夜色看过来,所以我承认了自己那点龌龊的小伎俩,挑衅一样对着他的眼神看回去,惊恐地看着对面的那团黑影突然间变高了,仿佛他甚至不用漂浮的神功,只用两条腿就能把我揪回去,而他旁边的那个箱子,像应和着他的暴怒一样摇动起来,直到他拿着什么长长的东西敲在上面,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这箱子才安静下来,我也随着这箱子一起顺服了,第二天就买了点好瓜果去道歉,半仙的面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但毕竟不像昨天一样蓄积着暴起的态势,只是往这箱子上一指,说,这是个死人,但他咧嘴一笑,说,他也还活着,于是拿起那条长长的东西,我昨天看得不清楚,今天才发现像是个戒尺,像是昨天一样抽在箱子旁,然后,这箱子像是长了脚一样跳了起来,随即而来的就是一阵剧烈的晃动,你凑近听,他还能说话的,半仙说话好像只有气呼出来,这正是其他村民唯恐避之不及,恨不得少问两个问题的声音,但我出奇胆大,凑近了听,只是感受到一阵嘈杂,不像是人的语言,但却让我笃定了这里面真的有一个死人,哪怕一个活人,跟着半仙在这里待了这么些天,恐怕也已经是死了吧,你想学的话,我教给你啊,半仙说着像是要笑,只感到冷冷的气息从他那里吹过来,但我笃定了就要找出这样的神通,反倒直着腰应了声好,第二天一大早,就向着肚子里猛灌了几碗烧酒,又来到了半仙的地界,那里早就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死而复生的可怜虫到底怎么个情况,几个没成熟到可以感受到害怕的小屁孩甚至想揭开那个箱子,最胆大的那个甚至已经碰到箱子的盖子了,半仙也毫不在意,只是像一团没有知觉的肉块一样坐在那里,这却把那帮小孩吓住了,他们原以为这个所谓的“死人复生”只是和这个半仙一样半真半假的东西,只要把这真身摆出来他就要承认自己江湖骗子的事实,现在却只能把自己的手吸在上面,好像被里面的尸体扯住了手指,过了半晌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手,晚上就发了狂,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活活拔了下来,我就是这个时候正式开始向半仙拜师,毕竟在这等奇事之后,怎样的好话都已经不能抵抗半仙这股玩弄生死的伟力了,村里人自然恨不得连房子都挖了搬到别处去,也就没有人打扰我们两个,我就很自然地先从半仙的这种下降头的方式开始学起,那时我才知道半仙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仪式,并不像村里那些神神叨叨的神婆一样还要做出各种动作,拿来各种法器,对于半仙来说,他只用动个念头,一切就自然而然地发生,反倒像他一直在压抑着不把这村子连根拔起的念头,我则不敢保证自己不能有这样的念头,所以我的学习相当缓慢,足够让我认识半仙,和他那生死颠倒的习惯,他给箱子,或者棺材,供饭的双手,指节像是香肠的结节,给自己的则是从其他坟头拿来的贡品,这是我依了他的要求带来的,所以,我疑心,这坐在外面的半仙并不是真正的正体,真正的半仙说不定就是这棺材里靠着神力活着的人,这外头坐着的反而是他仆役一样的伥鬼,那你也可以看,半仙听我这么一说,动都不动,这箱子没上锁,我却是福至心灵,梗着脖子,得意洋洋,我说我要是学到了你最后这套秘法,连看都不需要看,半仙仍然动都不动,像是突然在那一刻真的活不了了,成了一块肉做的石头,我无论怎么喊叫,他也没有一点反应,第二天,他就从一直坐着的地方消失了,只留下那个大箱子,像半仙一样端坐在那里,有人说半仙这是被箱子里的活尸扼死了,有人说半仙这箱子里本来就装着个孤儿,只有我知道半仙的威名绝无作假,在半仙消失后我就仿佛茅塞顿开,简直可以呼作小半仙了,所以我把这箱子推着,直到一个僻静地方,没有任何人希望和这个不祥的东西有任何交集,但我毫不在乎那种可能让我自己拔了手指的法术,这法术属于我,可拉到了地方,我才想起来,在半仙的所有法术里,我唯独没能学到他死人复生的做法,但我猜既然半仙有这种动动念头就能致人于死地的本事,这种法术也没什么难的,我就坐在这箱子旁喃喃念咒,从半仙所教授的开始,一直到全村所有人的祖宗和任何一个我认识的人身上有的没的的下流事情,直到最后我实在是一筹莫展,甚至真的从河里捞了个不知淹了多久的死者上来,我觉得这是半仙冥冥之中给我的恩赐,于是我把它拖到箱子旁边,亲眼看着里面空无一物,把它放了进去,然后把那套不敬的东西又念了一遍,一举一动都不是为了把这个仪式做对,但我分明感受到那种眼神又从箱子里迸射出来,这实在是出人意料,让我不得不感叹就算是半仙的神力也就不过如此,只可惜这村里的人已经没了能力知道这本事的真正含义,于是我拉着这箱子,现在是棺材,走啊走,走到了我自觉没人再认识我的地方,把这箱子放在一边,坐了下来,正就在那个村子的村口处,这回我不打算像半仙那么暴戾,只是把这真正的,淹死鬼的胡言乱语,当作是这村民们过世亲人的某些说法,像模像样地告诉他们,他们就会喜笑颜开,将钞票塞到我的手里,把我的裤袋塞得满满的,偶尔这个箱子不太安分,我也拿戒尺装模作样地敲几下,戒尺的边缘很快地就磕出了大大小小的坑,半仙算什么东西呢,我一边点着钱一边想着,半仙要是学学我的智慧,恐怕早就发财发到天上啦,我天南海北都走遍,已经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到最后甚至连这可怜的淹死鬼都已经没有了一点同情,你想学的话,我教给你啊,我喃喃自语着,把这箱子的盖子打开了,于是,作为所有亵渎最后的惩罚,穿越积水一般的夜色最后映入我的眼帘的是一张青灰的肿胀的像是刚从水底捞上来的半仙的脸。
第十章 夏日结束以后
堇会怎么向你描述绘野泽社长呢?
推门而入时,她目之所及,并非是预料中的黑白相间。在想象中,仿佛这样的一个男人,总是要穿上了全套的西服,黑色外套,白色衬衫。他会坐在黑色的皮沙发上,或许它还会随着他的身体摇动而微微转动。面前抛光了的桌子,应当是深棕色的,那也接近于一种黑色,边缘闪动的光点晃得人油然而生一种退缩的意味,白色。白色的墙壁,黑色的墨水泼洒在白色的纸面上,又用黑色的框架装裱起来。往大了说,甚至整个房间,都会是某人笔走龙蛇的结果,黑白相间。
但她真实所见,却是优雅的橙黄颜色。社长一定在采光上有某种独到见解,从窗外洒进的那种温煦、柔和的阳光,自走进事务所的大门来就一直伴随着堇一行人。堇不禁想象,一个这样的男人,必然有着慷慨的内心,敢于将大自然的礼物如此大方地分享给别人。但他毕竟也是个精明的商人,所以他的房间,就更如同太阳敞开了双臂拥她入怀,让人简直要闻到烘焙一样的香气。他戴了眼镜,边缘展现出木质的纹理,如同堇在这房间里见到的一排排书架,它们都沉稳地接收着热切的阳光。夏天只是在节历上过去了,但社长室里的窗户,却好像将过分的炽烈挡在了外面,来到屋里的,就不再是刺眼的白光了。
他有些发福——这么说当然可能对人不太尊重,但堇第一时间想到的词确乎如此。他把棕色的外套搭在了背后的沙发上,只穿着带着条纹的白色衬衫,而线条的走向,似乎在某些地方无可奈何地有些绷紧了。人到此时,多多少少都会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老态,堇在伯父那里,看过近乎一模一样的神色。但不同于其他人,社长却并不显得肥胖,这种老态对他来说,似乎只是填平了过分的沟壑,让他的外表稍稍柔和了一点。尤其是他面部的线条,他被颧骨撑起的脸颊,他宽而锐利的下颚,他由于时常拧着而显露出的眉头,虽然随着时间打磨略略显得有些松弛,却只是如同轻轻覆上了一层浮土。而他那细细整理过的头发,他那像是络腮胡,但被刮过,只剩下一些硬茬的胡须,则配合着这种曲线,利落地将这种松弛切裂开来。堇相信,在这个稍有些发福的身躯里,仍然埋藏着一个勤勉、进取的男人。
她如此相信并非没有理由,社长的一举一动都总是非常利落。堇她们打开门的动作,似乎根本没有惊扰到社长,他只是翻阅着各种堇不太清楚的文件,不时捧起旁边的马克杯小喝一口,然后要么是签字,要么是盖章,但他总是一击即中,没有任何多余的空间。堇刚刚进门的时候,他似乎还打着电话,但此时他仍不抬头,只是打完电话后将手机往桌上一放了事。在这种利落的动作下,他几次伸手碰向旁边的烟盒,却总是在烟盒上踌躇一番,来回抚摸。也是在一次这种分心里,他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堇和其他人。于是他立刻露出微笑,说着“欢迎欢迎,抱歉冷落你们”,便伸出手来和面前的人们一一握手。他的握手并不钳住你的手指,只是温和地包覆着你的手,堇感受到了老茧轻微的刮擦,但和他的烟盒不符,他的指缝里并没有阴魂不散的烟草味道。这让他似乎更像是一个温和的邻家大叔,只是借用了一下这个办公室。但他并没有和随后走进办公室的夕子握手,而是和她隔着桌子轻轻拥抱,然后做了个小小的手势,让她们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原来如此。堇明白了,在一切的头衔之后,这个宽大的男人,让她想到父亲这个词。如果她要向你介绍绘野泽社长,她最后就会回到这个词上。而这个词——踏实、可靠,冲淡了她隐隐的不安感。
夏天的激情似乎总是会让人头脑发热。而夏日的结束,总是让人后知后觉,似乎只是因为某个瞬间里蹦出来的怯弱,才让人意识到了季节的变迁。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间就一定要到社长室了。在原先的安排里,这应该只是又一个正常的入学。什么都没有开始,还能有什么大事呢?
可走进了活动室,堇却看见夕子坐在桌旁,右手撑着脸,表情似乎有些复杂。看见堇推门进来,她却收起了那个奇怪的表情,朝堇微微笑了一下。坏了,堇无端想到,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神奈同学,我有些好消息要给你。”
堇却悄悄地朝大门靠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吗?”
“我难道带过什么坏消息吗?”她饶有趣味地继续笑着,“社长暑假的时候告诉我,他抽时间把指导老师的问题解决了。那我呢,基本上就可以‘光荣退休’了,恭喜你们。只不过嘛……”
“只不过?”
“嘛,不是什么披着好消息的皮的坏消息啦,你难道是准备逃跑吗……只是这个老师的背景,怎么说呢,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樱宫同学不在,我也不想来来回回给你们上历史课。”
她十指交叉,“而且我对她,有一点点不太重要的‘个人看法’,所以嘛……”
活动室的大门被猛地推了一下,门板差点撞到堇的背,夕子也被连带着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的样子。堇赶紧向旁边一闪,好给不速之客留出开门的空间。而这个“不速之客”,显然并不打算留下多谨慎的印象。所以她像是破门而入一般一步踏进活动室,自然就同时看见了门旁的堇和桌旁的夕子。在那之后——
“小猫咪?”
“小苹果?”
两人像是早就具有一种默契一般异口同声说道。
“又是你?”
“什么叫‘又是我’啊……”明明柏木林檎刚刚也脱口而出这句话,却像是有点委屈一样别过头去,顺带着把门关上,“有这么对待老师的吗?”
“也不是啦,只是有点惊讶。毕竟绘野泽学姐才说到指导老师的事情,我一时半会没想到是您。”
“难怪我进门会把你们都吓一跳。”她玩味地看向夕子,“夕子,你刚刚不是在我背后讲我小话吧?”
“哈哈,这哪有,没这码事……”让人颇为意外的是,夕子反而尴尬地移开了视线,房间里一时有点尴尬。但没过多久,夕子就打破了这种气氛。
“神奈同学原来和柏木女士认识吗?”
“她就是我的老师啊?”
“啊,是吗……那很好了。”
夕子少见地不自在起来。
“社长看到关于你们的视频了,他对你们还挺有兴趣的,刚好我回来了嘛,‘柏木方便的话,就让她去看看这些小孩是什么样子吧。’既然社长也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推辞的。但假期毕竟也结束了,社长想看看你们什么时候有时间,好当面聊聊。新部员去和社长会面什么的,也算是惯例之一吧。”
“等一下,直接去和会长见面什么的,是不是有点太,正式了……”
堇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围在会议桌旁的样子。如果这里面还要有自己一个的话,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
“就和那种,电视里演的一样……”
“想太多了吧!”柏木林檎咯咯笑了起来,“社长人还挺温和的,又不是谈什么合同,还要你穿西装那种!只是单纯聊聊天而已,别太在意。”
“他大概长什么样子呢?我好做一下心理准备。”
“呃,挺敦实的?脸有点宽,颧骨比较高,然后比较严肃的样子……”
“好可怕。”
堇看见夕子在旁边不悦地扬了扬眉毛。
“啊不对不对,我不是说社长先生长得很可怕,我是觉得和他见面这事有点……一定要去吗?”
柏木林檎在旁边哈哈大笑。
“你去了就知道了。”
堇现在很能够理解柏木林檎为什么当时那么说。至少她曾经有过的疑虑,都随着亲眼看见社长的那一刻而消散了。不得不说,虽然社长室的东西并不是很张扬,但触感之舒适,还是让人感受到一种高贵的样貌。堇不清楚它们到底来自于哪个品牌,但确实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生人勿近”的气息,这和社长本人倒是非常相配。
“那么,诸位好。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绘野泽健一,目前担任事务所的社长,督管本社运行,并在力所能及之内支持初春女高偶像部的各项活动。虽然按照惯例,我并不直接介入你们的各种具体事务,但是作为新的部员,也希望诸位在部内度过值得纪念的时光。因此,如有任何需要,大可向本人反映,本人皆会竭尽所能提供协助。”
看见堇和葵几乎要站起来,他连忙摆摆手,示意她们继续坐着。
“不必太过正式,刚刚的话,更像例行公事,我并不想因此拉开和你们的距离。我呢,也希望神奈堇同学和樱宫葵同学能够不要过于拘谨。毕竟我们以后经常会见面,也不用每次都像作报告一样。就当我是一个一般的大叔,也没什么关系。”
他故意拍了拍自己生了点赘肉的肚子,呵呵笑着。
“我的年纪确实也到了大叔的阶段了。”
堇只是想到社长甚至提前记住了她们的名字,顿时感到一阵暖意。
社长一边笑着,一边自然地将手再一次伸到烟盒边,却被夕子的眼神止住了。
“爸爸。”
“好,好,我不抽烟。”他将烟盒递给夕子,后者像没收了什么违禁品一样把烟盒一把夺了过去,倒真像风纪委员的样子。
“不过今天叫各位来呢,还是有那么一两件正事的,我也就不多花时间在寒暄上了。神奈同学,你们之前是不是上传过一个视频?”
真是没完没了啊,堇和葵都不禁在心里感叹。
“啊这个,怎么说,呃……”堇结结巴巴地说着,眼神在社长室里来回游移,像是要从什么角落里找出两句话一样。“如果给事务所带来了负面影响的话,我们也真的感到很抱歉,拍摄的同学并没有,嗯,征得,我们的同意,所以说……”
她的目光移向社长的桌子,就这么和社长四目相对。社长虽然盯着她的眼睛,但没有预料中咄咄逼人的神色。他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色,向后靠在沙发的靠背上。
“神奈同学真是个礼貌的好孩子啊。”
堇感觉社长似乎在暗地里说自己没有说实话,于是骤然间脸红起来。
“能够为其他人着想,正是‘偶像的感同身受’。说到底,各位天生有做偶像的天赋也说不定。至于那个视频,我并不认为它带来了什么负面影响,神奈同学倒也不必太过在意。”
“您夸得太过了……”
“并不过分。”他随着沙发的旋转轻轻摇动着,抬起手来,似乎像是要叼烟的样子。不过既然没有烟了,也就只能顺势搓搓脸。“大致的事情,夕子已经向我说过了。或许各位和我初次见面,还有点抵触。但我呢,会用实际行动来赢得各位的信任,所以也不用考虑冒犯的问题。当然,也不必各位刻意对我友好,我们顺其自然。”
“不过,关于那个视频,我只是想说:事务所也对你们看到了那样的恶评感到很抱歉。有一些恶意评论并非现实,对各位的活动也并无助力。我们共同的目标都是塑造一个温暖的世界,不是吗?”
堇和葵一起点了点头。
“那么,感谢各位的理解。如果你们未来对运营上有什么疑问,也可以随便来问我。那么视频的事情,咱们就到此为止。”
他拿起一张文件看了看,马上又把它放下了。
“最后,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
“社内有一个日常方向的放送节目,主要集中在偶像们和粉丝们的杂谈。虽然事务所总是会选择不同的偶像担任拍摄工作,但由于日程安排有点冲突,今天的工作暂时抽不出人手。一般来说,这种情况都可以延迟节目处理,不过,神奈同学和樱宫同学实在是让我很有兴趣。私以为,如果让两位尝试一次,对于组合的名声和两位能力的锻炼,都是一次良好的机会。当然,如果两位觉得难以接受,我也不会强求。毕竟对于事务所来说,无论哪种方案都不太麻烦,所以无论你们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尊重你们。”
“而且,我也会在旁边帮助你们。”柏木林檎这时候发话了。“就内容来说,这个节目本就注重于展示‘真实的偶像’,所以你们也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太过尖锐的问题,我们也不会让你们回答。如果神奈同学和樱宫同学能够接受的话,至少我个人还是推荐的。”
“那么,”社长稍稍向前倾身,“两位怎么想?”
堇率先举起了手。没过一会,葵也把手举了起来。
和社长室相比,用于节目录制的房间,似乎就不那么明亮了。来到这里,还要顺着走廊一路向内走。越是向内,这事务所就越是体现出一种按部就班的工作感。偶尔有人和柏木林檎打打招呼,似乎这个“小苹果”在这里有不少熟人,不过问候过后,她们还是步履不停地向着各自的目标走去。隐隐约约的震动感从几个房间里传出,堇猜想那应该都是训练用的房间。而她们的目的地,却在这个走廊接近尽头的地方。
这个靠里侧的房间,四周都被墙壁隔断,没有了透光的窗户,也就少了几分亲近的气息。这或许是出于对隔音的需求,毕竟在柏木林檎关上了门后,外界的声音,就几乎马上沉寂了下来。在柏木林檎的示意下,堇绕过面前的台子,这才发现台子后面有几个椅子。从这里看过去,摄像头简直像紧紧盯着她一样,堇还是第一次直接面对这种摄像镜头,多少有点不太舒服。不过随着她把视线移向摄像头旁边,闪烁着字符的屏幕就这样印入眼帘。看来这就是看节目时偶尔会提到的“提词器”吧。当然,进门前柏木林檎就再三强调“不要碰那个麦克风”,于是堇就没有管那个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东西。但柏木老师却并没有跟着她们进录音室,而是打开了另外一扇门,和另一群人站在一起,隔着一块玻璃幕墙用手指点了点耳朵。于是堇这才想到还要戴上耳机,随即就看见柏木老师在另一边恶作剧一样比了个大拇指。
“堇同学,葵同学,接下来要检查设备。麻烦你们看看面前的屏幕,它们在正常运作吗?”
柏木林檎说的是她们面前台子上镶嵌着的两个屏幕。只有稍稍低头,就可以看到上面的内容。不过目前并没有什么内容,只是显示着一片黑暗。
“什么也没有啊……柏木老师,这正常吗?”
“这肯定正常啊,什么都没发嘛!”柏木林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堇说了什么傻话。“你再看呢?”
“测试,测试,一,二,测试,测试,一,二……柏木老师,这是什么?”
“是反映粉丝想法的聊天框啦,他们的评论会发到这里来,记得偶尔看看并且回复,别忘记了哦?”
“啊……好吧。”
葵没怎么说话,只是埋头读着放在那块屏幕旁边的本子。这些装订起来的打印纸,似乎是台词本一样的东西,并不是很厚。说起来,“并不是很厚”不就意味着需要自由发挥的地方更多了吗……堇模模糊糊中感到恐惧和期待在心中混杂起来。
“那差不多的话,我们就要开始咯?”
堇看了看时间,确实快到了,她快要对着墙倒数了。
红色的“ON AIR”响起,堇和葵深吸一口气。
“那么,大家好……”
怎么连咬着舌头都会一起发生啊!
一阵咳嗽过后,还是葵先像补救一样凑近了麦克风。
“大家好,欢迎来到新一期的《请多指教Talk》!堇同学,对于一直喜欢着这个节目的粉丝朋友们来说,我们似乎是陌生人呢?”
“是哦!毕竟我们是新人嘛。”
堇也很快进入了台本。
“那么,为了让各位粉丝们认识一下我们,首先先来个自我介绍吧。那么,大家好!我是神奈堇。”
“我叫樱宫葵。”
“和其他主持人们不同,我们是来自初春女高的新学生。所以刚刚的口误,也算是我们缺乏经验,真的很抱歉!第一次上节目,有一点点紧张呢。幸好葵同学在旁边救场了。”
“诶?”葵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接什么。“也没有啦,我呢,大概,也有点紧张吧……”
这时堇突然想起来柏木老师才说的话,于是稍微瞄了瞄屏幕。似乎这时来到节目的人还不是很多,所以聊天框的滚动并不是非常快。大家暂时还是友好地相互打着招呼,也有人像是刚刚来到,还在问目前台上的两人是谁。
“啊,‘下午好’吗,嗯,下午好!我们今天来到这个节目,主要是为了让大家更好地了解到我们。所以,希望能够好好地完成这次节目,让大家了解到我们‘pops’。”
好生硬的转折啊,堇简直有点想笑了。可这是拍摄现场,似乎又不好直接笑出来,堇只能憋着,感觉自己的表情肯定相当奇怪。
不过,好像自己忘了什么的样子……
“哦,说到这个,‘pops’是我们新的组合的简称!我们的全名是‘Print Our Pure Sky’,虽然各位可能还没有听过我们的名字,但我们会加油努力的。所以,今天的‘请多指教Time’,还请大家踊跃发言哦!”
词念错啦。堇就像又做了什么啥事一样在心里默默批评自己。好在这时导播切入了一段音乐,在这紧张的空暇里,堇看到导播室那边已经笑成一团,不由得更加紧张了。
屏幕里,聊天框滚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似乎加入的人数变得越来越多,这里也就热闹了起来。还好他们不是都在自己面前,否则真的面对那么多人,简直不知道让人怎么办好啦。不过,看到屏幕上滚动的聊天里不乏“看起来好可爱”和“请加油哦”的赞美与鼓励,堇还是觉得自己好像还没完全搞砸。
“啊,这个,‘旁边的同学没有怎么说话呢’,是说我吗……呜,对不起,我不像堇同学, 不太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说什么……‘在旁边像是小动物一样好可爱’?啊啊啊,真的非常感谢您……”
接下来应该是聊聊感想之类的环节吧?堇记得,在进录音室之前,柏木老师好像和她大致说过来着。不过这个时候,耳机里突然传来柏木老师的声音,像是在密谋什么一样悄悄说着。
“神奈同学,台本。”
“台本……台本怎么了吗?”
“你对着麦克风,嘟嘟囔囔的声音也会被收进去啦!我是说台本露出来了哦!”
堇看到屏幕下缘好像确实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坏了,还真是台本。堇连忙把台本放下,羞红了脸。聊天框里也笑成一团。
“啊,这个这个,非常抱歉!因为我也是第一次上节目,我也不知道摄像头大概会拍到哪里……‘是按照台本念的吗’?肯定不是啊,哪有照着台本还能念成这样的啊,哦,不过,这也不对……”
怎么会有这种手忙脚乱的事情啊!
不过,既然柏木老师的声音又从耳机里传来,而且直接说明了进下一个环节,那似乎这个开场任务,就已经完成了?这转场也太硬了吧?
不管了,硬转就硬转吧。
“……这个组合名的话,是第一次表演之前才取的呢。作为偶像的生涯,才过了一学期不到,所以好像也什么都不太明白。现在的话,也只是在文化祭上表演了一次而已。不过我们也在努力参加更多活动,所以下次大家看见我们的时候,能够对我们有点印象,那样就太好了……”
第二个环节似乎是聊聊关于“做偶像的感想”之类的事情,说实话,堇在这上面还真没有想太多。好像什么也没开始的话,聊感想就有点太早了。不过,也许到这个节目上来的偶像们,都不会太长篇大论,所以自己这么说说的话,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几个瞬间里堇偷偷瞄了瞄隔壁的柏木林檎,看见她脸上似乎没有很生气的表情,那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一开始的话,好像只是单纯的‘我喜欢唱歌’而已,也试着参加了一些选拔,结果嘛……好像也不太好。直到现在,也不太能说自己‘很会唱歌’什么的。不过在准备表演这个过程里,得到了偶像部前辈们的很多帮助,逐渐也喜欢上做偶像,最后的结果应该也还好吧。虽然感觉和大家想要的节目还有很大的距离,所以就没有录下来上传到网上,我也希望继续努力,早日成长为能够让大家看见我们的节目,会有‘这个组合真不错啊’之类的评价的偶像……”
“啊,这个,关于那个视频的事情……堇同学,你能帮我说两句吗?”
中才帆菜美啊,你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那个视频的话,毕竟是在观众席上拍摄的,我们事先也不太清楚。所以,我们觉得这达不到我们认为‘可以发到网上’的标准,才联系相关方面删除的。这个节目的观众朋友们如果知道这个视频的话,希望没有给你们留下太坏的印象。对于不知道这个视频的朋友们,我们希望你们可以稍稍等待一下,等我们觉得时机成熟了,一定会给各位留下印象深刻的表演的。”
关于视频的动机什么的,瞒了下来,应该不算说谎的……吧?
“那么,接下来,就要阅读各位观众朋友们的问题,并做出回答了。”
“第一个问题嘛……”堇好像意识到自己看屏幕看得太久了,于是抬起头来,面对摄像头笑了笑。“pops的成员们好!听说你们来自初春女高,真是给我们了一个好消息。我自己是‘初春系’的忠实粉丝,也一直关注着‘初春系’的各项活动。不过这两年里,似乎从初春女高传出来的消息,变得越来越少,‘初春系’的活动,也变得不太活跃了。既然pops的成员们是初春女高的新学生,能否告诉我们关于‘初春系’的现状呢?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们这个现象的成因呢?”
说好的“太尖锐的问题不会丢给你们”呢?
“啊,说到这个,其实我们也不算是特别清楚呢,只是知道前辈们好像非常的忙,但是关于‘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是因为非常的忙呢。”堇还是鼓起勇气直接打断了葵的话,不过葵心照不宣地停了下来。“也是在加入了偶像部之后,我们才发现,原来偶像活动不是简简单单地‘准备一个节目上台’那么简单。舞台的搭建、节目的安排、曲目的创作、衣物的剪裁,都需要有人参加才能推进下去。加上前辈们需要同时指导我们这些后辈,所以才显得好像消失了一样。但她们不是没有活动哦!只是去了更隐蔽的岗位而已。至于再往前的事情,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觉得直接去问前辈们也不太好,所以在我们看来,前辈们是为了偶像部的进一步延续做出自己的贡献,所以也希望大家稍安勿躁,不要因此而怀疑前辈们。”
呃,应该这样就好?似乎聊天框里也没有特别多的回复,这是好还是不好啊?
“关于这个问题,大概,这样就好了吧。我们要挑下一个问题了哦?”
堇接着念起来。
“pops的成员们好,经过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再听到‘初春系’的消息,实在是让人非常兴奋。作为新的部员,二位对‘初春系’的未来有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我注意到,好像二位使用了自己的组合名称而不是直接使用‘初春系’的名号,这是否意味着你们不会依托‘初春系’活动呢?”
她看了看葵,后者似乎若有所思。“葵同学,这回你来回答吧?”
“诶?嗯,嗯,好的。”
她的表情看起来好像还在思考。
“其实说到这个,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所以直接下结论什么的,好像不太好。不过,我们没有直接用‘初春系’的名义来活动,只是因为我们觉得自己还没有成长为能够配得上‘初春系’的头衔的样子。嗯,是这样的。因为我自己曾经也是看着‘初春系’的表演长大的,对我来说,它好像就是梦想本身一样,闪闪发光……我想,大家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等我们真正能够成为闪闪发光的偶像的时候,我们才会试着重新用起‘初春系’的称呼的。”
她似乎有点更加接近麦克风,“希望大家能够在那里等着我们。”
随着一阵音乐,似乎放送就这么结束了。聊天框里像炸开了花,堇简直看不清楚那里在讨论什么。等到指示灯终于熄灭,堇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身冷汗。
“好可怕啊——”走出录音室,看见打开门的柏木林檎的时候,堇拉长了声音,“说好的‘不会给我们太尖锐的问题’呢?”
“很难回答吗?”
“很难回答吧!小葵也这么觉得吧!”
葵只是在后面低着头,很小声地“嗯”了一声。
“其实是我想的啦。虽然的确有粉丝们投稿了这个问题,不过其实原先社长给你们安排的都是比较常规的问题,我换了两个稍微比较难的。”
“那为什么这么做啊?要是答不出来的话,对小苹果一点好处也没有不是吗?”
“不要随便在外面叫我的绰号……没好处什么的,也完全算不上吧。不如说,无论你们回答什么,我都完全没什么问题。”
“哈?”
“我是你们的指导老师啊?”柏木林檎反而挺了挺胸,真像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啊。“不如说,我更想找一个机会问问你们的看法,不过按照小猫咪的性子,肯定不会老实回答我……哦,还有这只可爱的小麻雀。”
都是什么绰号啊!
“其实,不如说你们帮了我一个忙。其实,在你们录这个节目之前,我一直都有一些……迷惑。”
“什么?”
“就是迷惑啊,其实大概在你们上个学期活动的过程里,我就有在观察你们。虽然能够独自办一个节目确实是很大的成就,但考虑到你们的前途,还是让人很头痛……”
柏木林檎显得很严肃。
“不管你们最后打算走到哪一步,总会有些目标吧?那样的话,就必须要参加竞赛。下一个竞赛年马上就来了,该用怎样的方法取得更多观众的关注,最后取得胜利……有不止一种方案,往好了说叫‘各有千秋’,往坏了说就是‘各有优劣’吧。”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们打算听听关于这次节目的评论吗?虽然不是很全面,但够多了。感觉,如果结合今天的评论,解释这个问题或许会更容易一点。”
堇和葵小鸡啄米式的点起头来。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不都是赞美哦……虽然很少有新人第一次节目就都是好评,但那个情况也挺稀少的。虽然小猫咪和小麻雀也不太差,不过嘛……”
堇和葵转而用力摇起头来。
“有点主见好不好?”柏木林檎又气又笑,“不是那种恶评,安啦,只是一些风格上的讨论。”
“那,好吧?”
“好评和建议都挺集中的。”柏木林檎小心地回避了“恶评”这类词。“好评的地方主要是集中在你们‘很自然’上。虽然大家第一次做节目都会有一些紧张,不过小猫咪和小麻雀的反应显得很真实。那个说你是不是按照台本念的观众一多半是开玩笑啦,不如说,你们都能用‘把台本露出来’的方式营造真实感,也是让人佩服的新方法。”
堇有些害羞地把头转向一边。
“没有嘲笑你们,是真的——这个方法确实有种‘举重若轻’的感觉,该说你们在这上面有点天赋吗……”
“不能早点说建议吗?”
“建议啊……那些追求‘技术性’的观众对你们不太感兴趣。这就是为什么我提到这些评论。你们的第一个学期过得很辛苦——如果一整个竞赛年都这么过,恐怕会遇到很多预料之外的问题吧?”
柏木林檎顺手从身边的桌子上拿了把饼干,递给堇和葵。
“现在的道路的话,基本上就两条。毕竟,如果你们到时候打算参加竞赛的话,一多半要去面对那个黑羽女高。要么,我们就继续打磨技术,争取在一两个学期里实现黑羽女高那样的歌舞水平——说真的,这真的很难——我听说,绘野泽社长的千金,就是绘野泽夕子,是这么要求你们的。”
“是这样的。”堇的双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叉,大拇指相互摩挲着。“这很难吗?”
“很难。我会在这个问题上非常非常悲观,我觉得我们赢不过她们。这不怪你们——‘初春系’的传统断裂了两年,在外人看来不算什么,但对于偶像来说,尤其是对于业界里的偶像来说,两年太长了。”
“如果我们加倍努力的话,或许就……”
“我们都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加倍努力’之后就能心想事成,不是吗?”
堇和葵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
“并且,我也不是那种会觉得‘辛苦奋斗会让成功更甜美’的人。正相反,我想接受‘世上有些东西没法克服’的观念。看起来,你们好像也不是真的铁了心走这条路。”
“那,第二条路是什么?”
“营业那条路。”
“像市野雫?”
“像市野雫。”柏木林檎的回答一样很简短。“虽然专业的评委可能不会为我们投票,但广大粉丝会更喜欢我们,或许依靠他们,我们也能赢。”
“但我不想花很大的心思,只是复制几个市野雫。”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我在想,或许还有第三条路。”
“比如说?”
“有点难说……但我想到了社长。但我只是模模糊糊有种印象,不知道怎么表述。你们要不给我两个词描述描述社长,让我好整理一下我的想法?”
“呃……好父亲?”
“嗯……邻家大叔?”
“啊,对!邻家大叔!就这个意思。”柏木林檎双手一拍,“我知道可以用怎样的办法了。”
这个联想也太奇怪了吧!
“我一直在想,你们两个人给观众们的印象,不就是‘真实’吗?无论是技术还是营业,说到底,都不是‘偶像’自己的东西啊?如果能够向观众们展示真正的自己,和粉丝们坦诚相待,或许也可以将大家联系起来……”
就像千穗理同学在电车上说的那样……
“就好像是在他们身边一样?”
“天才!”柏木林檎双眼放光,“‘身边的偶像’!对于小猫咪和小麻雀来说,这简直就是得天独厚的优势啊?这样的话,即使在活动里有一点无伤大雅的小问题,比如说这次节目,也完全可以转化为独特的优势。‘和偶像一同成长’什么的,听起来也很激动人心吧,对吧?”
“大概……吧。”
“我会去和社长聊聊这个问题的。小猫咪、小麻雀,稍等我一下!”
柏木林檎丢下这句话,就风风火火地向着社长室冲去了。
完全想一出是一出啊……堇一时还不能理解柏木林檎刚刚那一段跳跃的发言。不过,她最后提到的“身边的偶像”,却似乎有独特的意蕴,叫堇不得不在意。
在那之后,还有什么呢?
待在休息室里,似乎已经没有之前的燥热了。激动的夏日似乎确实地过去了。在时间稳定的运作中,原先模糊的东西,渐渐聚合在一起,收获的秋季,好像正在路上了。
作者:阿氪
评论mode:无声
为了参加竞赛我实在是没办法再写篇新的了,炒了个大冷饭,不好意思再要评论,可以看个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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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已经找不到我的家乡,我出生的地方。那里永远地面泥泞,狂风呼啸,人们住在树上。
你也永远不会再找到那个地方。人们要从树上下来,鞋子深深陷入泥巴里,上面覆盖着一层腐烂的树叶。有一条细细的小路,艰难穿行在树木粗壮的根系之间,从天上你也什么都看不见。人们会站在树枝上看着扎喇巴出去。这小路只不过是扎喇巴踩出的步径,一直通向森林的边缘,外面是黑色的荒漠,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燃烧后粗砺的气息,枯黄的草茎从灰黑的灰烬中长出来。那时候我一直认为扎喇巴是他的名字,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扎喇巴”原来说的是诗人。他带着死猴子出去换东西回来,猴子是我们猎死的。森林里和我们一样住在树上的,最常见也不过是猴子。一个晚上,我点燃蜡烛时,就看见一个黑影躺在我拿干草铺来的床上,那就是一只猴子,头上长长的一条黑色的形体,那是它向上伸着的手臂。那一晚我没有任何想法地睡在床的边缘,第二天起来它已经不在,生活就是这样。我们为什么猎杀它们呢,我们每日沉默,连扎喇巴也忘记了语言,我们也只是睡在树上的一群猴子。
我们一群猴子的猴王是我的祖父,所有人里只有他还剩一杆猎枪去猎猴子。他的猎枪是三十年前的八九式步枪,在我记忆中就已经是要散架的样子,护木和枪管用布条绑在一起,火药和子弹是外面换回来的。他会坐在我们那棵大树最粗大的树枝上,打到的猴子就从树上掉下去。扎喇巴扯着那只死猴子的手臂提起来扛在肩上,那只死猴子就好像他的背包,头上的弹孔汩汩流血。那只死猴子手臂伸出的样子和那个晚上的黑影重叠在一起,我坚定到武断地希望它们不是同一只。每天我们除了开枪已经不会产生更多的声音,这样我们就能够独立于世界之外,直到我的祖母盯着那条步径延伸的方向,扯动她已经衰老的声带,说:“有人要来了。”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不是因为要来的那个人,而是因为很久都没有再听到别人说话。祖父扛起步枪就指向那个方向,下意识地骂了一声“狗日的”,他总喜欢这么骂,打死一只猴子他就骂一声。但是我现在知道他当时是无望的,无论是谁来,那支步枪都谁也不能保卫。沉默让人的听力变得敏锐,马上就听到在一棵大树后面传来的簌簌的声音,那是鞋子拨开树叶。一个男人骑在马上,一身的泥巴。衣着不太整齐,只是一种灰黑,四处有红黑的结块,现在我知道那是军服褪色后展现的样子。他的旁边跟着一个女人,也许是他的妻子,扶着马的笼头。那马是怎样过来的呢?我不得而知。后面跟着的一大群,应该是他的孩子们,在那马的身后排成一排。每个人步态都不太自然,走近后才能看见,他们每个人的右肩膀都不正常地向后移位。孩子那样多,简直让人怀疑他们根本就不是他和那个女人的孩子。孩子和女人看着比那个男人要干净得多,可为什么是他坐在马上呢?我不得而知。那男人抬起头,和枪口就那样对上了眼,他从马上翻身下来,朝着祖父大喊着,“这里也是我的家啊!”
于是祖父把枪收起来,男人一个呼哨,马儿就向前奔去。它怎么避开大树呢?我不得而知,我们不知道的事情那样多,生活就是这样。
男人和女人停下来,祖父就阴沉着脸将工具从我们的木屋里扔下去。他扔得很小心,因为那些孩子们——看着也就十几岁吧——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走着,连绵不断,像一条长长的爬虫。两个稍大的留下来,捡起祖父扔下去的斧子和刨刀。过了不久一棵树就轰然倒下,一棵又一棵,一个小木屋就奇迹一样建起来,建在地上。孩子们仍然在沉默地走着,右边肩膀不正常地向后移位。他们是什么时候走完的?没有人知道,因为从白天到黑夜,你从上面往下看,都只能看见沉默地前进的孩子们,当时比我大个几岁吧。祖父指着其中一个孩子信誓旦旦地对祖母说,他已经三四次看到了同一个人,他们只不过是在绕圈。祖母不说话,只是看着每一个走过去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这声音是祖母的,但是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我怎么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独一无二的呢?在我看来每个人好像都长得一样。
就这样,那个男人,那个女人,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也许在那个队列里还有他更多的孩子,或许所有小孩都是他的孩子——就住在地上,十分新奇。
这不是唯一一件新奇的事。
打这家人搬进来开始,这里就全是怪事。太阳下山的时候,那个父亲就会拿出一个奇怪的,圆形的空心木头桩子,拿手指扫着几个连接着桩子两端的线,那线似乎很坚硬,因为即使那男人如此用力地扫来扫去,那线也并不像弓弦——没有猎枪的人用它猎猴子——那么容易弯曲。后来我摸过那个东西,没有拨动它的弦。他们那时候就大声地说话,四个人一起喊什么,但是并不能好好地说话,因为他们的音调居然上下浮动……啊,唱歌!我想起来,那就是唱歌吧,一种奢侈品,就好像酒,扎喇巴从外面带进来的那种将祖父的脸弄得像猴王那样红的东西。后来我到处寻找那种神奇的粘稠液体,却总是尝不出那种味道——我后来喝掉了祖父剩下的酒,天旋地转——最后在扎喇巴走出森林会遇到的那片黑色荒漠里找到了一户农家,他们用装在桶中,表面飘着树叶的酒找到了我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东西,漂浮在火一样辛辣味中塑料颗粒带来的阵阵令人呕吐的气息。他们也喝那酒,然后歌唱得越发卖力,大多数词语我根本没听过。十年后我在街头到处都能看到,于是学到几个词:“自由”“斗争”“解放”,说出来感觉像是树叶被风吹过带来的沙沙声,连绵不绝,多么好的语言课。
祖父更加沉默,他们唱歌的时候他就在猎猴子的树枝上坐着,有时候喃喃地跟着念词。那个男人看见祖父,也不管他,让祖父大为光火。
晚上的哭声也变得尖锐起来。我多么相信,在那几个特殊的,用一种我不知道的方式组合起来的日子里,他们总会成群结队地回到这里哭泣。那是你约瑟夫叔叔,祖母在这种晚上举着蜡烛坐在我的床边,那时候距离这男人过来还有无限长时间,祖父也那么壮实,那把枪至少还有个托。他在大街上被棍子打死,她如此说,声音单调机械。那是你那塔娅姑姑,她怀着你的兄弟,但是只拿到一个人的配给,所以就那样饿死。为什么不吃猴子肉呢,我当时如此想,但是毕竟还是没能问出来,原因我现在才知道,事情就是这样。那是你安德烈爸爸,他在树上被一枚子弹打穿脑袋死掉了,那是你玛丽亚妈妈,她在树上患了热病死掉了……子弹!啊,意思就是说他也会像猴子被祖父吃掉一样被别人吃掉。我用手指头敲着头上那块相对而言软软的凹陷,现在我要用太阳穴去指代,想象着那种可以穿过我用手指头感受到的那种无坚不摧的力量,就像大树被砍倒时不巧呆在树下的那只猴子那样的感觉。大街就好像支撑着我的家的粗壮的树枝,你从这里能走到另一棵树,生活就是这样。祖父这时候就会拿点什么东西从窗户那里掷出去,于是树底当啷一声,哭声应声而止,原来灵魂也会被砸到。第二天我们睁开眼,太阳出来,就不再有那哭声。男人带着黑眼圈,用一根锄头扒开泥巴,然后把种子撒下去,种子就是果子里那些东西。而在那里,它们什么都没长出来,没有变成新的树。树冠是多而且密的,底下没有多少光线。某一个下午太阳向西去,天空又变红,那个男人顺着树爬上我家,坐在沉默的祖父旁边,今天他们没有大声的说话,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的哭声那么尖。
“怎么回事呢?”祖父盯着森林那边,旁边摆着酒。
“败了。”
“狗日的。”
那男人粗野地笑起来,伸手就拿祖父身旁的酒,他是唯一一个能拿祖父的酒的人。
“十三年前也是这样的。”
“十三年前可不是这样的。”
“是啊,没有你们,就没有逃兵,十五前就不是这样的。”
“你也是逃兵。”
“我们是撤退,不是逃跑。”
“拉波西亚人永远不撤退。”
那种粗野的笑声又回来了。那男人不再说什么十三年前十三年后,随意地拿着两根小树枝来回打磨着。
“没有哈波维亚了。”
“狗日的!”
“现在都叫布鲁罗斯,整个布鲁罗斯被帝国统一了,现在外面得叫总督大人。”
“戈沃比加和哈波维亚也是?”
“也是。”
“狗日的!”祖父差点把那瓶酒扔下去。“哈波维亚那群狗娘养的外国种也能和拉波西亚平起平坐了?”
“败了就是败了,就是这样的。”
“你是哪边的人?”
“哈波维亚。”
“狗日的!”
祖父当时的样子就好像要一脚把那男人踹下去,但是他毕竟没有这么做,那把破步枪打一颗子弹都能把他累够呛。而我?我在大树的另一边对着一只路过的猴子尿尿。那只猴子一阵慌乱之后果断地尿了回来。
“是哪里人重要吗?我们都是布鲁罗斯人。”
“是拉波西亚人,有必要就能住树上。”
“但是首先我是一个人!人有尊严,人不能像猴子一样,住在树上!”
哦,尊严!听起来像唱歌!尊严是什么呢?我当时觉得那像是我脚下的那棵树的脚下所覆盖着的那种混着石头的泥巴。没有泥巴就没有树,没有了树——啊,我们就要住到地上去!
在那之后那男人不再说话,太阳完全落了下去之后哭声就要起来,那时候他爬下去,我当然就回家,身上还有猴尿。那天晚上哭声又起来的时候天昏地暗,从地上传来一声木头落地的巨响,第二天所有人醒来时,发现我们的屋顶不知怎的在地上摔个粉碎,那天大雨滂沱。
我们很快找到了新的地方,因为人在莫名其妙地消失。直到扎喇巴也消失的时候,我们才真正意识到这是个大问题,因为想要换点东西首先要能出去,其次能比划,很明显剩下的几个人已经无法做到同时这两点。扎喇巴消失后太阳升起五次,祖父居然开了口,把那男人叫到树上去,指着天边问那男人他是不是眼花了。那男人并不傻,因为就连我也看见那天边有一条细细的黑线,不规则地颤动着。
“鼠潮。”
不用祖父说,我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住树上。我们要朝着森林深处游荡,直到鼠潮退去,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退却,而没有后退的人都被鼠潮吞噬,连骨头它们都想办法吞掉。鼠潮那么高,压在底下的老鼠会被压死,但是到最后鼠潮无物可吃,总是吃那些被压死的同类。男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祖父。
“你们之前是不是经历过?”
“的确。”
“什么时候?”
“十年前、九年前、七年前、五年前、两年前。”
男人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并没有马上下树,远处的鼠潮在蠕动。
“收拾收拾东西上树吧,什么都剩不下的。”
哭声骤起,晚上还没来。
男人沉默地下了树,在那之后他再没有上来,没有人再去在乎男人,因为每个人都在想办法离开他们生活了两年的地方。所有人对着一个用树枝随便搭起来的五角星沉默地跪下,我看着那个星星,意识到自己如此熟悉那个图像隐含的含义,那东西现在我们叫信仰,但是有一根树枝弯弯曲曲,让人发笑。
星星拜完了、木板拆掉了,剩下的钉子毕竟是好东西,用一个少一个,收起来了。所有人一副准备好要走的样子,没有人再想起扎喇巴。那时候祖母往下看了看,男人一家人的屋子没有声音,没有影子闪动,没有准备着去死或者去活的人。祖父思考半天最终还是下了树,现在我想起来我当时应该意识到他在我记忆中第一次下树,我想起来他当时应该意识到这一点。他狠狠一跤陷进泥巴里,不得不用四肢在地上爬行。他去了又回来,好像太阳升起一次那么漫长。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是他拿着一个哗啦啦响着的东西,那应该就是一本书,我现在经常见。他爬上树就快多了,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所有人的眼神在鼠潮和祖父之间跳动,距离鼠潮来到这里太阳还能再升起三次,每个人都学会看着鼠潮计算时间。鼠潮还在蠕动。
祖父用一种近乎狂热的喜悦打开了那本书,大声念了出来,他的语言在那时回来了。
“斯坦尼斯瓦夫·阿赫涅耶维奇·舒尔金斯基!狗日的!”
“瓦西里·伊万诺维奇·马尔哈!狗日的!”
“彼得·斯捷潘诺维奇·阿梅耶夫!狗日的!”
他一个一个念着,那应该是名字吧,我没有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大骂一句。翻动的纸张那么脆,翻过一页就那样破碎,要不是背面的黑色印记透过纸面,背面是否写着东西我们根本不得而知,而现在纸张那样破碎,背面写着什么我们也再也不能知道,生活就是这样。所有人围着祖父沉默着,他们知道即使离开的人也站在这里,这树枝也不会就那样断掉,而没有祖父下令,没有人敢在枪眼底下乱动。他在那一个一个念着,声音那样狂躁,带着狂喜。太阳落下,今晚没有哭声,仍然无人敢动。我看着一个人从地面上缓缓漂浮起来,没有人敢指出来。他来到我面前,没有人敢打招呼。那个人的脑袋也碎了,面目模糊,但我近乎武断地相信那就是我的安德烈爸爸,因为他的头那么像那个头脑破碎的猴子。在伴随着恐惧、愉快、不安和喜悦的愤怒中,我想起我的安德烈爸爸居然那么残忍,不能把我早日带去他的那个世界,不让我与号哭的亲人相见。于是我猛的睁开眼,泪流满面,外面正是白天,距离鼠潮来这里太阳还能再升起两次。
没有人敢尝试最后一刻千钧一发的逃脱,相信的凑巧往往让人失望。月亮升起来时我们将号哭的约瑟夫叔叔和那塔娅姑姑扔在身后,没有人再记得背后的那个男人,啊,他的所有的孩子,和他都不是一个姓氏,那前进的无头无尾的浪潮,每一个孩子和他都没有任何关系,机缘巧合的失败构成的家庭就那么失散了。
再次回到原来的地方已经是两年后,鼠潮来了又退,我也学会如何辨别鼠潮到来的时间。约瑟夫叔叔和那塔娅姑姑,安德烈爸爸与玛丽亚妈妈再也没有来过,安宁也永远抛弃了我们。祖母染了热病,像玛丽亚妈妈那样死去了,祖父再回来的时候双手已经很难攀住树枝,枪没了子弹和火药,在祖母染热病那时候丢到火里当柴添了。老人死了大半,但森林却没变。森林总是这样,鼠潮退去了就重新长回来。我现在才知道一棵树长到我们家那个高度要花上上百年,森林是怎样在鼠潮的冲击下一次又一次复原的我们已经无力去追寻,生活就是这样。
在死寂的疲劳中我总是会想起那拨弄着弦大声吼着的男人,他那毫无关系的同伴就坐在他旁边,看不见他们的表情。那塔娅姑姑和约瑟夫叔叔又跟着我们回来了,但是我再也没梦见安德烈爸爸,也不再向自己追问为什么我没有梦到玛丽亚妈妈。
在祖父终于老到只能靠我去猎猴子的那个晚上,狂风再次呼啸起来。家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扔,连钉子都已经全部锈掉了,所谓的房屋不过是木板搭起来的棚子。当约瑟夫叔叔和那塔娅姑姑的哭声在森林中游荡到撼动了树冠时,地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摇动的树冠将祖父甩到地上,当我下到地上时,他已经是喘不过气的状态,但是狂笑着,享受着他弥留的时刻。就在这时候,那首歌在四处响了起来。
“自由的呼喊传遍四方,
我们的人民团结为解放!
誓要与那侵略者时刻斗争,
直到恢复我们光荣的家乡!”
那薄雾般的声响渐渐高起来,四处回想着,身后响起笃笃的马蹄声。那个男人又回来了,右手搭在嘴边吹着口哨,那就是我们每日听到的狂风呼啸,那就是我的叔叔姑姑,我的兄弟,我的父亲母亲,我的祖父祖母的哭号!他的军服仍然脏污并且褪色,已经变成了一片灰黑,但是他的口哨我绝不会听错,那就是每日我们提心吊胆时候他们的语言,他们的呼唤。我们这群猴子他们也要带出这片森林!
“岂能无视人民在血海中哭泣,
放任屠刀落在他们头上!
岂能无视那‘总督’高踞府邸,
将我们的兄弟送进屠场!”
孩子们在背后和着唱,每个人的右肩都向后移位,凹陷刚好放下一支步枪。每个孩子除了歌唱就是沉默,但是步伐整齐,每个人看起来都一样。
“让我们前进,亲爱的朋友们!
让我们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臂,
步伐一致!
我们可以失败,
但绝不会投降!”
在那滚滚前进的人流里,我看见了扎喇巴,那是我到现在唯一记得的人了。
“我们的语言都汇作一句话:
直到彻底的胜利!”
“直到彻底的胜利!”祖父用尽最后的气力,终于转过身来向着那男人呼喊起来,骨头破碎后的血肉在地上痛苦地滚动着。当那男人走过我和祖父时,他突然间抓住了男人的马镫。猛然的平衡变化让那匹马绊了一下,差点倒在泥巴中,等到男人稳住自己的马时,祖父终于安详地断了气。
男人回过头来看着我,那马也随着他转过身来,地上那样暗,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已经不再有什么可以留下,但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旁观,于是走入他那歌唱着的队列中。
如今,我不能再找到我的家乡,但狂风仍在森林中呼啸。那是约瑟夫叔叔、那塔娅姑姑、安德烈爸爸、玛丽亚妈妈的哭喊。随着那狂风刮过一棵又一棵巨树,那是祖父坐在树枝上,手里仍然拿着那只三十年前的八九式步枪。随着他枪口的准星,那是无数用枪指着同一个方向的士兵,那是扎喇巴在守护他的家乡。我们学会了像抵抗鼠潮一样前进后退,如有必要就重新回到森林。人可以上树,但是人有尊严,绝不至于一辈子活在树上。我们可以撤退、逃跑、回到树上重新成为一群猴子,但我们将永久寻求着一个新的时代,让我们能够走下大树成为新世界的直立人。
直到彻底的胜利为止,狂风将永远在灰黑的荒野和灰暗的森林里呼啸,在那里,枯黄的草正从灰烬里挣扎而出。
我应该感到快乐的。
当妈妈和我说我要去伯父家的时候、当姐姐和我说我们可以一起上初春女高的时候、当小葵对我说“谢谢你”的时候、当《六等星之梦》带来的闪耀终于结束的时候,我应该感觉这也是我的梦想的。我一直很喜欢伯父家,六年前的记忆被我一直珍藏;也正是因为伯父和姐姐,我才能进入初春女高,而成为一个校园偶像曾经也是我的梦想;小葵让我有了一个机会接近这个梦想,所以我应该感到快乐的。
但浪潮已经褪去,火花已经熄灭。演出结束了,台上台下各自分开,一时的兴趣后一切重归于常,我看到的好像只剩下空无一物的沙滩和飘忽不定的灰烬。这梦想后面有多少争吵和不甘啊,它不是粉色的,却又不能自作多情地将其称呼为一种“困难”。万事万物谁不会遇到这种困难呢?
所以我应该把它也当作我的梦吗?我应该欣喜吗?像是舞台上所见的所有人一样讴歌这一切,说“不是这一切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吗?还是懊悔?可我又为什么要懊悔呢?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吗?
一切仿佛都只是一个空洞。
堇望着阴沉沉的窗外,感到自己的心情仿佛也如同外界的阴云一样积郁而下,以至于自己的喉头像是被堵住一样。将一张纸张的边缘揉皱又展开时,她看见了原本平整的边框凸起的尖锐的折痕。
不,神奈堇,你只是还没下决心而已,你只是太容易被其他人影响,但他们和你没关系,不要再想他们了。不舒服也许也只是气压太低,自己有点呼吸不顺,也不要再想它了。
其实堇很喜欢这种做断言的方式。当思绪变得混乱,这种快刀斩乱麻的做法总能够解决自己内心的纷争,将自己重新拉回现实之中。可现实,啊……现实,堇的灵丹妙药,反而在这“现实”里失灵了。
说到现实,其实一切也都很简单了。《六等星之梦》的表演后,堇仿佛突然间变成了学校里的明星,当葵为堆积成山的本子苦恼的时候,堇其实也面对着一样的问题。当她打发走围在葵旁边的那群同学的时候,甚至感到一阵难以言说,轻微却确确实实的自豪。是啊,我或许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这选择权在自己手上。更何况,也不是谁都可以站在小葵的那一边为她思考的!也许这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吧,应该是这样的。
是吗?
也许是吧,在这种自豪之下,堇几近有些忘乎所以了。闲暇时间,她总得拿手机在网上搜搜自己的姓名,偶尔会想象自己被好评包围的样子微笑起来,虽然旁人看起来肯定傻傻的,但也没有什么旁人。哦,这一切当然是私底下进行的。如果被小绘发现,这应该会被她开玩笑般地叫做“自搜癖”,但她可不是那么自我中心的人。毕竟那是好多人努力过的结果啊,堇在搜索的时候想到,“初春系”的前辈们、小绘、小葵、表演的时候在场下支持的人们,当然,也会有自己的一份,当然值得得到更多的夸赞。当然,她也多多少少希望,这里面也会有对她的夸赞,这是一份在演出后重燃的细微热情,一点小小的私心,堇想到,只是一点点小小的私心。
然后展现在她面前的,就是葵曾见过的现实一角。所谓“现实的一角”听起来像是夕子的说法,诚然如此。暑假之前她试着去问了问夕子,但夕子似乎不以为意。问起怎么对待,只说了一句“我会处理”。但堇并没有立刻离开,这让夕子仿佛忘记了什么一样思考起来,过了好久才憋出一句。
“也不要把这种东西当作‘现实的’,把你们的梦想就当作什么很幼稚的东西。我们所见的和他们所见的都只是广博世界的一个角落。嗯……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很会安慰人的人,我更喜欢去解决问题。”
她看着问起“怎么解决”的堇,却如同卖关子一样露出了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
“这倒不用你来操心了——虽然不是很相配,就当我个人的答谢吧。对于……算了,不要在意。”
堇有时希望自己能够像她所见的那个绘野泽前辈那样,能够将一些东西冷淡对待,这样或许她就不必像这样胡思乱想——更重要的是,那意味着她也不用把她的所见一定定义成那种矫揉造作的“现实”,仿佛这样做就能够将其视作是平常之物,就能用漫溢于这种所谓“现实就是这样”中的平庸抹去所有曾存在过的伤痛,将四处激荡的悲伤挡在外面。
我应该把那时看到的评价比作外面阴沉的天空吗?或许大家都会这么做的。而……唉,我应该承认,或许我就是看见了那些评价而感到很难受吧。可是,凭什么呢?想到这里,堇感到鼻子一酸,连忙打定决心不要再想下去了。
正好,手机消息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她们和前辈训练时建立起来的聊天群。刚刚的一切想法,只是在聊天中的有感而发吧,堇想要说服自己。葵这几天提到了入部的事情,正想着说要和小田前辈或者绘野泽前辈在活动室碰面。不过考虑到外面一片昏暗,电视里不停播出着台风将至的消息,这个兴致勃勃的提议不得不被打断。而也许自己会胡思乱想,也只是因为自己在等待绘野泽前辈的回复吧。如果自己在活动室,或许就不会有这个空闲去思考了吧。堇重新把那张纸展平,那是自己的入部申请。夕子在群里只是说先把照片拍过来,等到开学了再把正式的申请补上,语气仍然相当平淡。堇竟然又发现自己开始想起那个视频的事情。
“那么,说到那个视频……”夕子的消息此时来得恰到好处。“我有两件事说。”
群里一时反而无人应答,但是夕子似乎并没有感到多奇怪。
“虽然我没有找到是谁发出来的,但我猜你们应该都看见了。有一些评价不太理智,对‘初春系’造成了意料之外的麻烦。所以我联系了相关方面,以社长的名义暂时把它下架了。如果给你们造成了什么负面的影响,首先是我没能做好相关预案,先给各位道歉;同时,各位如果遭受了现实的问题,也请向我反应,我来解决。至于那个同学——我可以认为她只是单纯的爱好者,如果你们认识她,请让她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似乎像是漏掉了什么一样,她又补了一句。
“当然,不认识也无所谓。”
堇其实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的,或者不如说正是因为这个视频她才如此焦躁不安。虽说夕子嘴里的“切实的麻烦”暂时还没发生在她的生活里,但时时刻刻要向周围人解释“我还没完全入部”又会变得纠缠不清。真麻烦啊,堇有时也觉得,不是小葵想着入部的话,可能自己就不会主动去找绘野泽前辈了。
“第二件事情就有点麻烦了……”夕子继续说着,“虽然这有违我的意愿……但我其实会建议各位不要现在入部。”
底下突然蹦出来四个“为什么”,除了堇和葵之外,甚至爱纪和茜也发出了同样的消息。
“社长和我说,这个视频发出来之后,我们收到的信件突然增多,都快堆成山了,我就抽了点时间出来读了一部分。简单来说,有些粉丝觉得‘初春系’一直没什么消息,却突然爆出了所谓‘复活’的信息,可能在备战下一个竞赛年。毕竟偶像竞赛是从第三学期开始,而我们去年没参加,又让那个黑羽女高拿到出线位,早就让我们这边的粉丝等不及了。但这么一来,对各位来说,‘初春系’就不可能是纯粹的部活了。如果各位的意愿只是来高高兴兴地参与活动,那我想现在的情况就不适合各位了。”
“但也不用那么古板嘛。”爱纪的聊天框紧随其后,“我还以为伟大的小夕会觉得区区黑羽女高是轻松拿下的东西呢。有小茜和小夕,说不定小孩们玩玩打打,无意间就打过了呢?担心归担心,也不用这么冷漠吧?”
夕子沉默了有一会。
“再说了,也不能马上就说小孩们的目的就是‘来玩玩’吧?我们的目的是把‘高兴地玩’和‘做出成绩’想办法做出一个二合一的方案啊?”
“我觉得爱纪前辈说得对。我也想在‘初春系’实现我的梦想,所以我才说要入部的。我也相信,前辈们来做偶像,也是因为有自己的梦想,所以我希望绘野泽前辈能够相信我。”这时葵也附和起爱纪的话,而且,堇突然发现,在那个视频出现之后,她竟显得坚定了许多,反而现在衬得没有打字的堇相当摇摆。
气氛莫名其妙地变得极其尴尬。
“会失败的哦。”
夕子只发出了短短的一句话,于是彻底没有人能回她了,聊天群里陷入沉寂之中。还是爱纪先打破了沉默。
“小夕总是在这种地方相当谨慎呢。但这么说也稍微有点太过悲观了啦……”
“完全不悲观,爱纪,你我都很清楚粉丝过分的期待都带来过什么。”
“那也不是给小孩说的,有点过界了。再说了,那也和我们会不会失败没关系,我还以为你下一句话会说‘我们完全不担心这些’呢。”
又开始了,这种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苦衷”的吵架。
“正相反,我很担心。”夕子似乎丝毫不打算退让,“‘初春系’一直以来屹立不倒的依靠已经没有了。只靠我们几个带上小孩在那里拼命只是一种不负责任。哪怕不考虑粉丝的想法,如果我们不能在第一轮比赛里打过黑羽女高,出不了线,那失败了就是失败了,谈什么梦想都毫无意义。”
“哪怕我完全不在意这些都不可以吗?”葵也加入了进来,“对我来说,哪怕仅仅只是站在舞台上,就已经实现了我的梦想了,即使是这样也不行吗?”
后面还加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如果我们不是在这里,不是‘初春系’,对面也不是黑羽女高,那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但是很不幸的事情是,有些东西不是我们一群高中生就能决定的。哪怕这时候你们觉得这样可以接受,很久之后你们也会后悔的。它没法向你允诺什么,我们只能自己去争取。”
所以我就要担负起完全不属于我的东西吗?
“我相信,不仅仅是我,小堇也不会觉得自己一定要去拿奖什么的。而且我们也不是最后的部员,所以我们也可以只是先入部的,无论是什么训练我们都可以接受……”
但,仿佛……
这些事情和我毫无关系,这庞大的空洞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如果绘野泽前辈这么说了,”堇发出这句话的时候,感受到自己的手指仿佛在颤抖,“那我就不会入部了。”
手指触及“发送”键时,堇却长舒了一口气,似乎一切郁结于心的东西都已经倾泻而出,下一个想法,也已经回到了“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正轨。即使天气并不允许自己出去,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总有事情可做。暑假作业虽然不急,也总得早点做完;小绘虽然还没醒,但或许可以和她聊聊最近的趣事;手机里躺着的美妆视频,自己虽然早就打定决心看完,却总是拖沓,到现在恐怕也只是开了个头……在繁杂的选择中,堇连放在角落书架上的漫画都想到了,即使自己将它们一本本重温一遍,今天恐怕也能过个七七八八了。外面下着大雨的时候自己可以躺在床上吹着空调看漫画,如果自己愿意,或许旁边还可以有一杯饮料,这可是一种享受,即使普通,却也是自己曾想过的一种选择。
想到这里,堇也就没什么好再想的了。洗漱一番,换身衣服,堇将冰箱里的面包拿出来烤了两片,趁着面包机的倒时回到房间,将作业和漫画搬到了自己的桌上。即使消息框里早就被不断弹出的消息占领,她也一眼都不看,一切都带着一种好像赌气一样的冲劲。而刚开始的时候确实一切如常,堇甚至觉得这么过才是应当的样态,直到那股冲劲仿佛被消磨一般渐渐消失,好像只是自己在某道题上遇到了一些困难,堇不得不停下来思考,似乎从这里开始,一切就变得有点不对。虽然那道题马上就被解决掉了,堇却没有从那种莫名的感觉中解脱出来,到最后终于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下去了,此时余留下来的,却变得清晰起来,以至于堇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那是什么。只有一阵后悔,接近一种负罪感。
因为一个学期里所有的努力,自己在喜悦中的欢笑,现在居然还要把它看作是一种负担,丢掉的时候还要感到欣喜,仿佛那种“正常”是自己想要的,好像从自己在家庭餐厅里看见茜和夕子吵架时就应该如此了。
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一切吗?
堇完全被这一切搞糊涂了,只是颓然倒在床上。而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所应对这一切的法宝,原来也只是这么无力的东西。可她再次打开屏幕的时候,却在消息提示框下看见了几个未接电话的通知,那是妈妈打过来的。再把电话拨回去的时候,堇才想到,原来虽然偶有交流,但电话却好久都没有打过了。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的时候,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可是话说出来,却总感觉事与愿违。
“喂,早上好啊,妈妈——平常都是发消息的,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跨国电话好贵的哦。”
“毕竟你们都放假了嘛,时间多一点,毕竟平常打电话总怕麻烦到你。再说了,我可不缺这点钱,你什么时候想打电话也可以打过来,我知道我们的宝贝女儿在心疼妈妈了。”
“才没有。”虽然电话对面的妈妈看不见,但堇还是小脾气一样将头甩到一边,脸上却早早已经洋溢起了幸福的笑容。
“但是说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打电话说呢?发消息我总会回的嘛。”
“当然是打电话过来祝贺我们的小偶像啦,我一开始还不知道呢,但你伯父把那个视频发给我了哦,挺可爱的嘛。”
“这,这哪有……偶像部的前辈……学姐们帮了我不少忙的。”
“那毕竟也是你一直念叨的东西嘛。但我看那个视频演得还挺好的啊,怎么好像找不到了?”
“出了点问题下架了。”
堇不甘就这样把恶评的事情告诉妈妈,其实也是不敢把这件事就这么说出来。当然,她也很清楚,这样说来,妈妈也就不会刨根问底了。母女中间总是有点小默契的。
“心里不高兴吗?”
“才不是。”
“听你说话好像没精打采的,遇到问题了?”
“啊……我其实放弃进偶像部了,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有不愉快吗?我听你说好像那些学姐都还不错啊?”
“我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了吧?别再说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阵,堇有点自责地揉着头发。
“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心情不好嘛。能自己解决吗?”
“行。”
“那我就不担心了,我知道你可以解决的。只是如果压力大到有点承受不住,再来找妈妈也可以,我一直在嘛。”
更让堇感到自责的,是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你离我这么远又帮的了什么呢”。
“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一个学姐是当地事务所的社长女儿,刚上学的时候我就看到她和部长有点什么矛盾,加上高三的学姐和高二的学姐也有矛盾,我感觉扯进了好多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事情,所以不太舒服。不过说起来,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啊?感觉又想要一个好的环境又想实现自己的梦想,要太多了吧?”
我不是有意有发脾气的想法,原谅我。堇想着,虽然那只是一个想法。
“这样啊……那有不想去的想法也很正常嘛,等矛盾解决了再去也不迟啊,不是你的错。”
“其实解决得也差不多了,高二那群人之前找过我,但我拒绝了她们,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高三那群人好像也自己消化掉了。”
“哦哦,那你有功劳啊,高三的学姐们知不知道?”
“我没和她们说。”
“那也是你的功劳嘛。那既然矛盾都解决了,为什么还是没加呢?”
“社长女儿和我说我们要打那个黑羽女高,她说好像赢不了,觉得这样对我们来说没什么意义。我听着觉得挺不爽的,就没加。算是第二个原因吧。”
“可是她也只是一个高中生吧?这算是大人的事情,最好去问问大人,你认识那个社长的话,可以去问问社长嘛。你们有的时候把困难夸大了,这可不好。”
“可是她毕竟在准备那个节目的时候出了最大的力……老实说,虽然她性格好像挺不好的,但是她好像真的很有能力,反正我挺信任她的。她说暂时最好不要入部,我觉得这个时候再去坚持,显得我好像有点不太看得懂气氛——虽然也有同学坚持啦,我不是在说她们……”
“别的我们都不提,你想不想?”
堇突然有点犹豫了。
“想是想啦,但是你想,毕竟学姐都这么说了,就好像你那边老板发话了一样,就……”
“我有个建议,你听不听?”
“你说吧。”
“你如果想,就去干吧。妈妈了解你——你又不在乎得不得奖,又不在乎赢不赢,那是你喜欢的事情,妈妈绝对不拦着你。”
“但是这么一来,感觉有点对不起学姐,你知道嘛,就是……”
“哎呀,你那个学姐也是太小了犯傻,部里有了新人是给你们那个社长帮忙,难道她不高兴吗?大人和你们想的东西不一样,所以你们就尽情干你们的事就完了。小绘不怎么考虑这些事情,有的时候学学你姐姐倒也没错。”
堇的嘴巴撅了起来,“这时候又想起她好了……”
“这么说嘛。怎么样?反正开学再说的事情,你想通了总有机会的。”
听到堇这边半天没有反应,那边也等待了一会。
“还有一些想法吗?”
“我如果实话说,不要批评我哦?”
“你说呗,我什么时候因为这个批评过你?”
“唉……我好讨厌我这样。如果是梦想的话,本来好好地去追梦,不后悔就行了啊?但我现在又在这里思来想去的,感觉就像谈价一样,我为什么要谈成本啊?”
此话一出,堇就感觉自己的眼泪好像要往外涌,于是从床上坐了起来,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实话说,这确实是妈妈对不起你。”
“千万不要这么说……”
“堇,妈妈能力不够,太早让你看到太多不符合你这时候该看的东西了。妈妈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是很多时候你就是太懂事了,你知道吗?孩子首先要做的事情不是让周围的人高兴的,孩子顺从一下自己的想法,有的时候犯错了,那又怎样呢?很多事情和你可以没关系的。”
“那……我该怎么办?”
“要我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别想怎么办。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你想做,肯定能找到办法的。而且你周围的人都会支持你的。所以你就顺着自己的想法去试试看,怎么样?说不定你就出名了呢,像那个谁,谁来着……”
“市野雫。”
“哦,对对,就那个孩子。也别想会不会这样,这种事情谁能打包票?就算你打定决心要去想,成本这种事情大人也会帮你完成的,找他们帮忙也不丢脸,咱们就试试看,怎么样?”
“好吧。我试试看。”
“心里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但在心中,堇告诉自己她还没有被说服。至于为什么还没有被说服,她却不知道,只是匆匆道别,挂掉了手机,反而感受到从心底涌现出丝丝甜意。
或许是因为自己像是一个乖孩子吧,一直都是的。
堇不是一个会自夸的人,如果突然问她会为什么感到自豪,她反而不会马上给你答案。所谓乖巧,可能也只是一种正常的事情,说不上多优秀。不过若说有一个答案的话,那可能是某种细致而耐心的观察力吧。虽然在打电话之前,她就不打算再去看手机里的信息了,但挂掉电话,放下手机前,她还是留心看了看屏幕——看来自制力好像也不是很强,似乎让自己不能自考的地方又多了一个。
奇怪的地方反而是,消息框并不如她所想象的那样满满当当,其中反而私聊占了大头,原先吵吵嚷嚷的群聊竟沉寂下来。而前辈们发来的消息,虽然措辞上大同小异,但都问着同样的问题:
“你和樱宫同学怎么都不说话了?”
小葵?
当自己打开和葵的聊天框时,却只看到她发来一条没头没脑,却因为这个显得诡异的消息——“小堇……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是怎么回事啊?堇正打着“怎么了”,却在翻问号的时候冷不丁看见了消息框弹了一下,吓了一跳。更让她感到摸不着头脑的是,出现的语句却是一句“你好”。
“是堇同学吗?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姓——我是葵的妈妈。你知道那孩子去哪里了吗?她什么也没和我们说就离开了家……”
什么?
接下来的一切对堇来说都发生得很快——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电车上了,连葵的妈妈的消息都没有回。身上也只带了自己出门时从门旁带上的背包。再次看见这扇门时,堇突然想起来:上次来到这里,似乎是一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可堇没时间感叹时间的流逝,只是仔仔细细地搜寻着那时的记忆。那时去沙滩的路上,她顺着葵的指向,也只是匆匆地一瞥。而今却好像受到了指引一样,打定了眼前的这木门就是葵的家。于是她不顾羞怯和疲惫,抬手就向大门敲去,葵的妈妈打开门时,只看见堇在门前大口喘着气,左手撑在膝盖上,但右手仍然保持着向前伸起,做着敲门的动作。而当葵的妈妈好不容易将堇带进屋子里,正准备回头关门时,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孩子他爸?”
“小葵有消息吗?我本来还想再快点,结果差点给警察拦下来。”
“她把手机也留在家里了,人也不在沙滩上……唉,外面马上要下雨了,这可怎么办……”
“不能再等了!苑华,准备姜汤和衣物,把浴室的水放出来,我先去一趟派出所,看看监控总能有点帮助的……唔,那是?”
“小葵的朋友,听说小葵不见了立刻就赶过来了。”
“我也要去!”堇在屋里的沙发上喘上气来,“我知道一些小葵可能会去的地方,请让我也帮忙!”
“这个天气怎么能让孩子出去呢,你好好在这里待着!把她经常去的地方发我一份就可以了,如果没有找到她,我就自己开车去。苑华,拿件外套来!”
偶然的相遇并没有持续多久,那个壮实的男人几乎是把那件外套从葵的妈妈手里夺过来的。而他的左手揪住外套领子的同时,右腿就已经蹬地而出。而葵的妈妈虽然着急,却也听从着丈夫的吩咐,对堇说了一声“招待不周”就向厨房跑去。客厅里一时只剩下堇一个人。
可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的话……
堇向厨房那边张望了一下,葵的妈妈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她在客厅里走了好几个来回,却还是没有坐回沙发上。安心的是,厨房里的嘈杂声并没有因为她的想法停下来。最终,她还是蹑手蹑脚穿过了客厅,在门前换好了鞋。将手放在门把上时,她仍感到一阵踌躇,像是会被把手烫着一样,迟迟不能用力。
“那个,同学?你有和家里人打电话吗?”
葵的妈妈从厨房里传出的声音把堇吓了一跳,堇好像被吓了一跳一样把手缩了回来。
“唔……出发的时候已经说过一遍了,没事的。”
或许不算是说谎吧,自己只要不出什么问题或许就可以了……堇没有时间感到说谎的负罪。希望阿姨也不要因为自己的擅自离开感到困扰。堇这么想着,轻轻打开了门。
这相当任性啊,走下楼梯的时候,她这么想着,听到背后房门的一声轻响,吓得不顾一切地狂奔起来,直到快跑出那条街才敢停下来。你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哪里呢,甚至还让自己遇险,神奈堇啊神奈堇,你这个人完全没什么成长啊。
但无论如何,她的脚步却没有停下来。葵的爸爸已经开车离开,虽然即使他在,恐怕也会把自己赶回去吧。可自己只有两条腿,就算能坐电车,又怎么知道去哪下车呢?
电车,电车……难道是学校吗?
堇自己也没有那个信心说“一定就是学校”,否则她现在可能已经和葵的爸爸一起到那里了。不过既然说一个人静一静,又不在沙滩上,以堇的了解,也就只剩下学校了。
小葵,一定不要冲动啊……即使不在学校,我也会继续找下去的。即使台风来了也……
天空更加阴沉了,隐隐间已经有声响传来,好像旅行箱和地面的摩擦声被放大了好几倍,但离得太远,只剩下隆隆的轰响。向小绘补发了消息之后,堇终于能够放心地抬起头来。此时的电车窗外,已经如同夜晚一样点起灯来,连电车上的灯也亮着。电车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外面的街道上也只是一片寂静,即使是平常可以看见的飞鸟,此刻也隐匿了起来。不同于电车里平静的空气,窗外狂躁的风摇着玻璃,不停地发出着哐当哐当的声响。走下站台的时候,堇跑得太急,小腿狠狠地撞在站台的座位上。但顾不上疼痛,甚至来不及认识到外面的天气暗得让人看不见周围,堇还是跑出车站,顺着坡道向上跑去。
跑上坡道,翻进学校的过程,对一般的学生来说或许显得有点艰辛,但对堇来说却如同家常便饭。虽然翻校门这事堇没做过,而且跳起来的时候仍发现自己带着站台那里的疼痛。走廊上的一切已经变得相当模糊,顺着被胶带贴成米字的窗户和锁闭的教室拉门,堇从楼梯这头向那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只看见一条光柱被黑暗逐渐淹没,也不敢继续走下去,只能一层层拾级而上。直到熟悉的,通往天台的楼道,也没有看到葵的身影。但天台的门,因为疏忽,似乎并没有锁上,而是被强风扯开,在墙边哗啦啦地打着。也许,是天台?堇从背包里探出一把伞来,扶着扶手走上天台,而葵就在那里,正背过身看着外面灯光汇聚成的点阵。
堇虽松了一口气,但却感到心里一阵发毛,并且不同于在底下所感受到的那种恐惧。如同不像堇找到葵,倒像是葵一直在这里等着堇。大雨还没有落下,但暴风已经急先锋一样提前赶到这里。葵的衣角,就在风中翻飞着,连带着她并不长的头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肆意的轨迹,那是狂风的轨迹。但在这种狂风下,葵却仍只是在那里站着,仿佛这肆虐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而此时堇才知道,自己所恐惧的,正是这种四处漫溢的无关感。她想张嘴,但不知道该说什么,连该发消息给葵的父母这件事都忘记了。
“小葵?”
最后响起的,只有轻轻的一声呼喊。
葵转过头的动作显得有点滞后,转身的动作也跟着慢了半拍,右手还紧紧抓着天台边缘高高的栏杆。她的眼神混杂了惊讶、喜悦、哀愁、痛苦——还有一丝古怪的恐惧,让堇想起在沙滩上的那次谈话。回话只有答非所问的“对不起”,葵仍然呆在那里,虽然双眼似乎看向了堇的方向,却让堇感到她并非看向自己,那眼神里的活力,似乎在她们之间就被狂风吹走了。
“小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明明我等会自己回去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大家都很担心你哦?暴雨马上要来了,你先和我到楼道里来,剩下的事情我们等会再说,好不好?”
堇举着的伞被风的浪潮冲得来回摇摆着,但仍然向着葵伸了过去。
“先不要过来!”
堇认识这样的情感爆发,所以并没有轻举妄动,但那把坚定的伞,也没有被轻易地收回来。
“至少先打一把伞吧……这样很危险啊!”
“我没事的……”葵却只是喃喃着放开了握住栏杆的手,没有依靠的小小身躯,似乎已经很难在地板上站稳,但她向前的方向却并不是堇的方向,而是平行于栏杆来回走着。
“小堇,听听我的故事吧?”
堇沉默着,等着葵的话。
“我呢,其实在沙滩上撒了一个谎。”葵一边走着,一边盯着天台灰色的地砖。“其实那个朋友,根本不存在的。那其实就是我。”
其实是惊讶和理解一半一半。即使猜到了是这样,也会因为没有来由的揣测而难受,反而期望这种简单的借口是不会被拿来掩饰什么的。如果自己早在那个时候就果断地安慰她,如果自己能做到更多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呢……在葵充满焦虑地来回走动中,急切也填满了堇的心。
“其实我也知道,周围的人根本不喜欢我。更重要的是,她们也不在乎我,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所以即使消失了,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我初中的时候,就是这样被关在天台了呢,但是那次不是台风,而是炎热的大太阳天。说来真是奇怪……”
葵凄惨地笑了一下,“和今天反而是完全相反的呢。”
“我曾经也很喜欢这个地方……没有人知晓我的想法,只有空无一人的地方能够容纳我的存在。但我现在也恨这个地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每一次自己失落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却还是这里呢?”
雨势最终还是不讲道理地大了起来。伴随着雷声,豆大的雨滴毫不犹豫地拍击这周围的一切,交织成一种混杂的嘶嘶声,将葵的声音生生吃了进去。葵的衣服马上就打湿了,但葵却仍未停下来。
这里应该有一个答案啊,应该有一个的……
“可那也不是你的错!”堇最终还是喊了出来,用能够克服雨声的声音向葵喊着,“小葵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们的表演成功了!”
“成功了吗……”葵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含糊不清,“没有啊……对于粉丝来说,我们也只是替代品而已,甚至是残次品……残次品!我为什么享受成功的快感呢,那是我不相配的啊……”
“那么说的人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绘野泽前辈也说了,那只是没有来由的恶评而已,不是什么粉丝啊?那个视频也只是普通的偷拍视频而已,只要我们从头开始的话,我们就……”
“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视频!”葵的这声似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气,“那就是中才帆菜美拍的,所以我和她已经绝交了,可是……毕竟我没有出什么力,指责我也可以接受,凭什么去连着小堇和前辈们一起指责,说我们是什么替代的东西……”
“小葵才不是什么替代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力都没出!”堇也激动起来,“就是因为小葵也发着光,我才和小葵一起做这个节目的,小葵也是这首歌的作词、舞台的C位,也收到了同学们的欢迎,所以指责小葵才不是什么‘可以接受’的事情!没有小葵的话,《六等星之梦》根本不会演出,我可能也不会试着去和小葵一起加入‘初春系’,所以小葵也要鼓起勇气,向他们说‘这就是我的东西’,像中才帆那样的人,是夺不走小葵的东西的!”
“那为什么,在绘野泽前辈说‘不想让我们加入’的时候,小堇就退出了?”
“可那也是有别的因素,不是因为我不想和小葵一起……”堇反而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烧,“只是因为我有一些自己的问题……”
“所以我唯独不希望是小堇来找我!一边说着‘我有自己的苦衷’,一边又在我好不容易尝试着做出点什么的时候退缩了,明明之前的中才帆菜美也是这个样子!我问她为什么换掉我的号码牌的时候,她也总会有‘自己的问题’……”
脚下一滑,葵重重摔倒在地上。堇下意识地向前冲去,但刚刚走出天台的门,手上的伞就不再受自己控制,如果自己打湿了,恐怕等会就没办法把小葵带回去吧。也许给小葵的父母带来了麻烦也说不定……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只有小堇过来找到我……我搞不明白啊……所以我也好讨厌这样的自己,分不清周围的人对我是好是坏的自己,永远只是在随波逐流的自己……所以我想要有人知道我的想法,但是中才帆明明和我也是这么亲密的,我也明明知道小堇和中才帆一定是不一样的,但我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小堇最后也和我分开了怎么办,如果最后我们也像我和中才帆那样怎么办……我想要相信,小堇没有和我一起说服绘野泽前辈,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的,但我却只是指责小堇,明明最后帮到我的还是小堇……”
“即使这样,也没有问题!”
“诶?”
葵仍躺在地上。
“因为小葵就是小葵,不用变成别人!小葵也可以只看自己喜欢的评论,只找自己喜欢的人,如果是我错了,我也可以道歉的——我不会变成中才帆同学的样子,即使我真的变成那个我也讨厌的样子了……”
堇感到一阵哀伤。
“小葵也可以丢掉我,但这是小葵能选的,因为那也不是小葵的错,所以……”
堇向着躺倒在地上的小葵,像是宣示一样喊出来,“即使是小葵一个人,也足够闪闪发光了,小葵一个人就可以是最优秀的偶像!到那个时候,小葵也可以去选择的,所以……”
但那些,都是借口吧。那些没什么作用的温柔。
不能只是说呀……我要干点什么,我不能旁观下去,如果我什么也不干的话,如果不是现在的话……
铁制的伞骨顺着风力敲在地上,如同火石打出火花一样发出碰的一声响,伴随着雷声隆隆,天地间擦亮了一道火焰。当葵的胸膛炽烈地燃烧起来时,她睁开眼睛,首先只感受到暴雨带来的冰冷,模糊了自己的双眼。多么熟悉的发烫到令人感到痛苦的炽热,她在当时想到要推开它,但双手触摸到时,却只感受到一阵温暖。
于是,她看见堇也被暴雨打得透湿,甚而显得有点狼狈,但仍然不顾一切地抱紧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堇如同憋了许久一样将道歉连连倒出,好像葵下一秒就要逃跑一般。“即使是那些完全没什么用的安慰也好,我想要让小葵不那么悲伤……我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只能就这样抱住你——即使是淋雨也好,不要让我就这样待在你的远处,因为我也是……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了,那些安慰也好,我知道小葵是不想要的,但是我,但是我……”
在长久的阴郁中,天台传来葵细弱,但终于解放而出的哭声。
“小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高中以来的所有事情,已经让我完全没办法去思考了。快乐也好,悲伤也好,我完全不知道它们都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那些我熟悉的地方——但我不喜欢,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我也好害怕,害怕未来给我的和我经历的是一样的东西,我又要再经历一遍那些事情……”
“我知道。”堇这时只能紧紧抱住葵。
“小堇……”葵在回应堇的拥抱中,彻底地呜啊一声哭了出来。“我该怎么办?小堇,我该怎么办?这个被你抱着什么也做不了的葵,到底应该怎么应对那些事情?”
“可是这么说,我也……”
“是吗,是这样啊……”
此时,只能去说自己心里的所想了,那不经修饰的东西,那被自己忽视的东西,一直被视作没用的东西,被看作是自己的真心话,被那些看作是说了也没人听的真心话,就应该在这里说出来……
“去生活吧。”
“什么?”
“去生活吧……去生活吧!和我一起!不要只是简单的痛苦或者是快乐,让我们去找到这样的生活里真正影响我们的东西,让我们闪闪发光的东西!即使是面对过去时是生气的,甚至是愤怒的,去表达出来吧!即使是迷茫也好,不知道该怎么做也罢,告诉他们‘我就是这样’,去找那个即使是这样的我们也能包容的生活吧!去……”
堇一阵哽咽
“我们一起去,一起去……”
后半部分淹没在哭泣声中。
堇也不好说雨势是什么时候变小的,也没人说得清她们到底哭了多久。暴雨仍未停歇,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两人不得不相互搀扶着走出天台,却在刚刚越过天台门的时候就已经双双脱力,不得不一起再一次倒在地上,头上的雨水顺着两人在地上交叠的头发汇在一起。
“我说,这么淋了雨回去要感冒的吧……”堇找着自己的口袋,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隐隐有点发热,这下真的要发烧了。
嘛,不过也没关系。
“哦,对了!说到这个的话……用我的电话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吧?唔……怎么不能开机……坏掉了?”
“不会泡水了吧……哦不对,肯定泡水了啊……”
“我的钱包啊——”
回去的路途比想象中难很多啊,堇想到,在学校里好容易休息到有了力气,那时她还没想到路上能有那么倒霉。尤其让人讨厌的是,人的聪明才智总是会发生在事情已经出现之后,所谓“放马后炮”即在于此。伞早就不知道吹到什么地方去了,于是回去的路上两人又淋了一次雨;上了电车才发现沿街商铺已经开了门,早知道就先进去找店员打电话了。说着不要给葵的父母带麻烦过去,结果还是带了很大的麻烦呢。
“话说,小堇的话,最后还是不打算去‘初春系’吗?”
对哦,当时好像光顾着情绪了,好像还真没给一个确切的答案。神奈堇啊神奈堇,你最后还是在说漂亮话呢。
“我吗?其实也还好吧——现在对我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当偶像也算是一种生活的话,我们就一起试试吧。反正……”
此时,天空已经渐渐放晴了。虽然仅仅比起之前的狂风骤雨,只是显得不那么压抑,但这已经足够让人振奋。再往前的话,就是葵的家了呢。自己接下来还是坐反方向的车回去吧……堇一边说着,一边和葵一起走上楼梯,葵的家已经在走廊的另一端了。
堇看到,在这铅白色的天空中,葵终于走在自己前面,穿过走廊,来到门前,回过头来,粲然一笑。
“我会试着像小堇所说的那样去做的。如果能成为最闪亮的偶像,也许这些东西,都可以被坦然地表达出来,我也会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
她拉开家门,“在那之前,小堇要等着我哦,在所有的梦想实现之前……那我们先一起休息一下吧?”
“我才不会在前面一直等着小葵,我可一直和你在一起。”
唔,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啊……
堇忽而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于是反而带着羞愧转身而逃。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