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诺兰教授的宅邸前,芝加哥的风向来硬得唬人,像把锯子一下下割着我的后颈。身上深红色的油蜡夹克早就被工厂废气腌成了酱色,灰格纹古巴领衬衫的领口松垮地耷拉着,露出底下一条旧伤疤——那是某场肮脏的战争给我留下的纪念品。伐木裤的皮带扣卡在倒数第二个孔,黑灰拼接的德训鞋鞋头裂了道口子,露出里头泛黄的袜子。这副德行,连街角的嬉皮士见了或许都得皱眉头。可诺兰教授要是想越过家族办事,就不会在乎这些。她指名的是黑色产业里的金牌销售,而非那些时髦得吓人的私家侦探。
管家开门时,眼珠子活像黏在我鞋尖上动不了似的。过了两秒,他的喉结动了动,如同咽下一口隔夜的威士忌。“斯皮瓦克先生?”他故意把重音压在“先生”上,仿佛这样我就会像个小女孩似的羞红脸,可惜我对我的打扮还算得上满意。
“称呼我的话,‘波’就好了。”我跨过门槛,皮革鞋底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沙哑的摩擦声,像条瘸腿的野狗在蹭痒。
大厅的吊灯采取了某种仿生设计,缓慢移动的光线冷得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照得墙角的金属雕塑泛着青灰色。那雕塑是副脊椎骨和齿轮拼成的抽象人形,关节处嵌着微型电机,每隔几秒就抽搐一下,发出细碎的咔嗒声。我盯着那玩意儿看了三秒,突然意识到它用的是真人的腰椎,骨头上还刻着NTIT研究所的激光编码。
“有点意思。”我冲雕塑抬了抬下巴,指望着管家给我说道上两句。
管家没搭腔,只是用白手套指了指楼梯旁的黑色皮质沙发说:“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知会主人一声。”
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了,我自然也不会像个乖宝宝似的坐在沙发上傻等着。我站了起来,没有选择去琢磨那个雕像的结构,而是来到了吊灯的正下方。吊灯看起来让人有些不自在,我没看出它到底是模仿什么做的造型。正当我绞尽脑汁想着的时候,一阵诡异的噪声接近了。
我回头看去,来者不是那个管家,而是有着昆虫外形的仿生机器人,个子倒是大得多,大体上有个半米高。
毫无疑问,引导的任务已经被丢给它了。这让我感到有些委屈,我真心希望不是那老头嫌我上不了台面,就把好好的活丢给机器人干。
穿过几道足以让我对这栋建筑的实际大小感到震惊的门后,我的疑虑也总算是打消了。
诺兰教授背对着我站在巨大的玻璃帷幕后,她身上那套铅灰色西装的剪裁精致,一看就是大人物的手笔。她的长发一丝不乱地垂到腰际,发梢泛着新材料特有的冷光。她手里捏着一截机械手指,指尖滴着暗红色的液体,在实验台的试纸上洇出几粒血珠——或者机油珠,至少我是这样希望的。
“斯皮瓦克。”她转过身,耳钉的蓝光频闪随着仿生机器的沉寂逐渐缓慢下来,“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我没吭声,只是盯着隔在我们之间的玻璃巨幕发呆。
“这不是为你准备的,我的实验需要无菌环境,所以待客时都是这样。”
我点了点头,表明我接受了这个理由。
“我得承认这间仿生实验室相当宏伟,为此我受些委屈也没什么怨言。”
“也是你在美国能见到的最前沿的研究系统。”
我笑了笑,没有对她的自卖自夸做出评价。
“所以呢,你想让我搞点什么东西?”我问道。
“我需要你保护一个人。”她把机械手指丢进桌上的培养皿,金属撞击声刺得人牙酸。“艾萨克·柯本,芝加哥联合银行的执行董事。他最近有些不安分,但我还不想失去这个投资人。”她说着,柯本的资料开始在玻璃巨幕上显现。
我没急着回应,目光扫过屏幕上的信息,滚动的数据流里夹着几个熟悉又令人厌恶的词。那之后,我没想太多就开口了:“女士,我想您也许更需要个私家侦探或是找个穿防弹衣的童子军,而不是一名车手。”
她嘴角抽了抽,铅灰色的指甲在空气中划动。一张全息照片浮现在屏幕上:那是个谢了顶的中年男人,西装领口别着枚金质齿轮胸针,瞳孔里隐约映出个戴兜帽的影子。
“我不知道你在不在意新闻,在他的新闻发布会后没多久,他的司机就被发现在密歇根湖里打盹。”诺兰的声音像冰锥敲玻璃,“肺里灌满了义肢润滑剂。昨天他的私人保镖被吊死在联邦大厦顶楼,两条胳膊被卸下来绕成DNA双螺旋,艺术得很。”
我盯着艾萨克·柯本照片里的兜帽影子。那人看起来并不高大,或者说有点像女人。
“所以您是想再给这位先生找个能喝的司机?”我掏出口袋里的扁酒壶灌了一口,劣质威士忌烧得喉咙发烫。“还是说您需要个背锅的?”
诺兰轻轻地挑了挑眉,她转身走回工作台,继续着手上的工作(我猜想她需要找点什么事干才能让脑子灵光点),说:“你知道芝加哥现在有多少外籍劳工吗?八成。其中六成通过芝加哥联合银行的条例接受了改装,剩下的则白白把钱交给了圣特莱沙人。”她突然捏住手指的第三节,电机发出尖锐的嗡鸣。“艾萨克·柯本负责审核仿生义肢申请,而他不知道着了什么道,不愿意继续推进外籍劳工合成化的计划——这相当于把今后美国的长时间的工业成果无条件地让渡给了圣特莱沙人。”
“别绕弯子了,女士,我对这种国家大事没那么上心。你想我怎么样?”
“给我看住他,最起码到这周五。别和我东扯西扯,你们这样的人做什么行当我心里有数。那帮黑手党怎么给你钱?”
“每天200美元,预付20%,剩下的要等货安全送到。”
“我给你两倍。”她转过身来,玻璃巨幕的光晕在她西装上镀了层蓝边。“一次结清,事成之后再额外给你一份。”
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后,他悄无声息地递来一只信封。我掂了掂厚度,钞票的油墨味混着房间里化学药水的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痒。我抽出张钞票对着光看了看。水印是美利坚同盟国的齿轮国徽,边缘印着I.E138年,没人和钱过不去。
走到门口时,我回头瞥了一眼。诺兰正用镊子夹起那根机械手指,对着吊灯端详,仿佛那是具尸体。蓝光从她耳钉里渗出来,在培养皿的液体上折射出一道诡谲的虹。
刚一出门,冷风便卷着工厂废料的酸味迎接过来,我啐了口唾沫,混着铁锈味的痰砸在阴沟里。这活儿不对劲,指定有什么猫腻。但报酬丰富,我无法拒绝。艾萨克·柯本的照片在我的脑子里不停闪回,那个兜帽影子令我想到了几年前那起悬而未决的案件。
我走回车旁,手指划过引擎盖上剥落的午夜蓝车漆,金属表面还留着去年在运货蹭出的划痕。这老家伙的V8引擎像头被铁链拴住的野兽,低吼声里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就跟芝加哥的天气一样,锈得掉渣,但骨头硬得很。
拉开车门时,铰链吱呀一声,皮革座椅的裂缝里渗出烟草和机油的混合味儿。仪表盘上贴着一张泛黄的贴纸,印着沙兰士餐厅的广告语,那是我同朋友接头的地方。钥匙插进点火器的瞬间,引擎轰然苏醒,排气管喷出的黑烟惊得路边的乌鸦飞上了天。我瞥了眼副驾座位底下的暗格,里头塞着把改装过的特斯拉线圈枪——奥姆·葛雷斯的手艺,说是能瘫痪仿生义肢的神经接口,但我更信自己的老把戏。
后视镜里,诺兰的宅邸渐渐缩成一个小黑点。收音机滋滋啦啦响着,播音员正念叨同盟国最高法院的审判倒计时。我猛踩油门,科迈罗的轮胎碾过坑洼的柏油路,颠得仪表盘上的空酒瓶咣当乱响。芝加哥的霓虹灯在挡风玻璃上糊成一团血色,像极了那截机械手指滴落的暗红液体。
远处传来螺旋桨的轰鸣,同盟国军警的无人机群正掠过密歇根湖,探照灯扫过黑豹党的涂鸦标语:血肉与钢铁同属劳工。标语底下多了行新喷的红漆:审判将至。
文:亡狗
本来写的时候有想过以宝物为主题讲述这个故事(参考了邯郸的初中生事件),埋藏财宝嘛。但转念一想这样写的话未免有些太过于消极或者说恶毒了,于是采用了故事主题的另一个方面,也就是城市化进程影响下贫困地区道德与精神生活上的衰退,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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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亚程像往常一样醒了过来。昨晚有些折腾,但总归还在可控范围里。
张亚程简单收拾收拾就出了门。王子耀还没来,张亚程也没在门口等他,自己往学校去了。
乡里的土路湿漉漉的,好像在什么时候下过雨了。初春的雨寒气逼人,张亚程把手缩进袖子,揣在棉服的口袋里,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了。
一路上他总觉得有什么人正看着他,但四下无人,他只好当成是自己的错觉。走到大道上时,那种软塌塌的不安感才终于消失了。他的肢体慢慢舒展开来。在路旁的早点摊,那位阿姨问他平时一起来的同学到哪去了。他有些生气地回答说,不知道。
到了班上,班里的同学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他先是看到了王子耀的座位,桌面很干净,桌子上的书码放得整整齐齐。显然座位的主人还没有来。
他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去看同桌的座位,缓缓落座。前桌的同学有一些好奇地回过头来,向他询问同行者的下落。
他感到脸颊微微有些发热,厉声回应道:“不知道!我们又不是连体婴,我想自己过来就自己过来了,仅此而已。”
张亚程的反应明显吓了那人一跳,他自讨没趣地把头收了回去。张亚程则偷偷地为自己刚刚过激的行为感到懊恼。
没过多久,上课铃声响了。张亚程身旁的座位还在等待着主人的到来。一向严厉的班主任看上去有些不安,但他对王子耀的缺席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下课休息时,张亚程被外班的大个儿叫了出去,他们三个总是混在一起。
“‘瘦子’的事儿怎么样了?”大个儿问。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张亚程显然不太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大个探着身子往教室里看了看,问:“今天他没来?”
“谁知道又犯什么病了?”张亚程没好气地回答。
“切,真没意思。下午放学的时候记得给我带瓶冰红茶,要大瓶的。”
大个儿说完就离开了,那之后张亚程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放学后也没理会大个儿的话,径自回家去了。
家里空荡荡的,父母长期在外打工,张亚程铺上床翻过身,望着天花板,想了很多。他想到母亲离开之前的那段时间,想到刚认识王子耀的那段时间,想到与奶奶的永别,想到曾经的蔬菜大棚,想到一双僵死无神的眼睛,想到泪水从一个人的眼里流出,又落到另一个人的眼里。
他沿着田埂缓缓挪动着脚步,越走心里越感到沉重。终点是那片业已废弃的蔬菜大棚,现在早没人种菜了。大棚旁的土地明显发黑,失去了前一日的僵硬。
他很快找到王子耀的位置,在一旁坐了下来。
“本来没必要走到这一步的。”张亚程先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但王子耀没有回应他。
张亚程低着头,继续说了下去。
“你和我认识这么久应该也清楚,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当然,也许你觉得我有恶意,也或者我真的欺负了你。但你知道,那不是事实。大家都知道我们经常待在一起,或者说是一起混的,都知道我们是好兄弟。我们当然是好兄弟,我比你壮,所以我会保护你,你也经常拿你的零用钱来和我一起分享。这很公平。你是个乖宝宝,谦逊有礼貌又听话,我们本该把这样的友谊一直维持下去。那是多好的情谊呀。但我想不通,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呢?”
张亚程说着,忽然感到有些哽咽,再说下去,泪水也许就会决堤而出。
“大个是大个的问题,对吗?你不喜欢他,所以你才反抗,对吗?你可以讨厌他,你当然可以讨厌他,但你不该让我在他的面前难堪。我有些急切,是的,我承认我当时有些急火攻心,不小心打了你一下。但说到底,这还是因为你没有好好和我说啊,或者是你说的时机不对。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只是轻轻打了你一小下,你就不说话了呢?朋友兄弟,我是真心地向你道歉,大个儿也要向你道歉,当然我知道你讨厌他就没让他来,但他求我帮他请求你的原谅。”
几滴泪水穿过土层,渗透到王子耀的脸颊上,冰冰凉凉的。张亚程站了起来,盯着他的脸,或者说认为自己正盯着他的脸。
“你站在了一个不该站的地方,或者是做出了一个不该做的动作。我没想那样对你,真的,我向天发誓。说实话,你倒下的时候可着实吓了我一跳。那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你根本就不懂!你没想过我过着的是怎样的生活,你这自私无耻的家伙,你就那样倒下了。一声不响地倒下,毫无生气地倒下。可好在你是偷偷地倒下的,没让任何人看见,就连大个儿也不知道。兄弟,我知道你心里是想着我的。我也是想着你的,你看,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来的地方。我美好的童年就埋藏在这里,现在你也在这里,现在我的宝贝属于你了。”
张亚程说着,拿脚踩了踩王子耀身体之上的土地。过于松软了,他想,但幸好再也不会有人回到这里,大家早把这里给忘了。他也想忘掉这里,但他忘不掉。王子耀愤怒的表情仿佛要从他的记忆中冲出来。那是他关于王子耀的最后一个印象。那是一个曾经唯命是从的小弟突然爆发的印象,那是张亚程没见过的表情,在把他反锁在茅房的时候没见过,在把他的零花钱抢过来的时候没见过,在拿他的名字开玩笑的时候也没见过。可偏偏是这一次,没有任何与众不同。王子耀就是忍无可忍了,他愤怒地朝张亚程扑来,张亚程下意识地保护了自己。
就连昨晚大雨也没法将那层印象从他的视网膜冲走,张亚程举起铁锹,疯狂地朝曾经同伴的脸上挥舞着,直到血肉模糊。他还是没能忘掉,一觉醒来的时候都没能忘掉,买早餐的时候没忘掉,上课的时候没忘掉,和大个儿说话的时候没忘掉,就连看着家里的天花板的时候也没能忘掉。
那就永远地活在那里吧,张亚程这样想着,就像你从来没离开过一样。
王子耀的失踪总算引起了乡里的恐慌,张亚程坐在床上,看着家门口王子耀常常等他的地方,什么都没做。夜深了,一具孩子的尸体被从废弃大棚外的冻土层下挖了出来,但王子耀还留在那里。
作者:亡狗
粪作致歉。本来是想从骤雨展开写个沾点消极的故事,但写着写着找到了另一种道路,于是写成了一篇很臭的“反文学”作品。在本文的叙事中丢掉了“正确性”,反而尝试使用模棱两可的语言构建同文本中的复调叙事。在理想情况下本文应当是仿照《小径分岔的花园》构建的具有分歧性的故事结构,不同的读者大概会对故事内容产生不同的理解(因个人的阅读习惯和经历而异),无奈笔力不足,变成了某种粪作,各位随意批评/(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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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亡的想象
王
已经有多久没有闻到故乡泥土的味道了?我的鼻孔离地面越来越近,平日里与大地相距一米有余的隔阂正被打破。大雨冲刷地面产生的腥味灌进了我的大脑,家的味道……
“王先生?您还好吗?”两人中稍年轻的那个女孩没耐住性子,打断了王的神游。
王用左手护住了额头,摆了摆右手:“没事,只是还有点没缓过来。”
“年轻人心浮气躁,王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咱们慢慢来。”另一人如此说道,显得颇为老成。
“刚才我说到哪了?”王重新整理了心情,回到了这场采访里。
星期一
接到消息时,王刚刚关掉电脑准备休息——碍于工作的繁忙,他把排泄自己的表达欲的时间全部挤压到了周末——坚持这样写下去的话,总有一天能靠写作挣到钱——他是这样想的,那时就不用再寄人篱下,昧着良心推销那些劣质产品了。
就在这个普通的瞬间,变故悄然到来了。王的电话响了起来,这很不平常——他没有社交,现在也不是工作时间,何况屏幕上显示的还是个陌生的号码。王没想太多,便随手划过,挂断了这通电话。
秒针还没跑过半圈,同一个号码便再次从屏幕中升起。王接通了。
“您好,请问是王先生吗?”
“是这样的,刚有一位送到我们医院的坠楼者,我们检查了他的手机,发现上面只有您这一个号码。”
……
“对,我们需要您亲自过来一趟。”
王匆忙换上了一套方便的衣服,窗外的雨点不知疲倦地倾泻着。王没时间考虑雨势,急匆匆地往医院去了。
在病房钟表上的分针焦急地在表盘上踱步了一周的时候,王才终于赶到。雨水顺着王的刘海滴落,在手术同意书上留下一道泪痕。王克制着寒冷带来的颤抖(抑或由于他那为友人担惊受怕的心)在术前同意书上签了字。随后这份匆忙很快传递给了医院的工作。几个影影绰绰的白色影子在他面前摇曳着,大概是紧张所致,他没能看清几个大夫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环境逐渐清晰了起来。几个白大褂从手术室里钻了出来,带头的那位径自来到了王的面前,他从护士手上接过单子,一边写着什么一边说。
“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是朋友。也是老乡。”
“能联系到他的家人吗?情况有些棘手。”
“他家里人都过世了,有什么问题您和我说吧。”
“目前他的性命算是保住了,可要是想维持下去的话……”他顿了顿,“那将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钱不是问题,您一定要……”
“您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医生打断了王的话,随后和在一旁等着两人一起离开了。
一场例行公事的谈话,一次司空见惯的跳楼,王如此想到,在这座城市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没心思去责怪医生的冷淡。说到底当医生和当销售没什么两样,都只是为了那点钱盲目地工作罢了。或许那医生小时候还挺着胸脯骄傲地告诉朋友自己未来要当太空人呢,想到这里,他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考虑到还在医院,王马上收起了笑容,往前台赶去了。
在那里等着王的是一张又一张的通知单,一次又一次地缴费。王在医院里东跑西颠,而他就在隔间里安静地躺着。
一整天,王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会在没有通知自己的情况下,选择自杀。
星期二
真他妈的牛逼,黄经理看着面前的他不由得这样想到。
“你是说因为这场坠楼事故,昨天才没来上班?”
“是的,各式各样的手续搞得我头昏脑胀。您一定想象不到那有多磨人。”
“这不是你无故旷工的理由!你有时间办这样那样的手续,没时间打个电话请假?你把公司当什么了?”
“情况特殊嘛,经理。”
看着眼前这孩子扭扭捏捏的样子,黄经理的气是不打一处来。他多在这里工作一天,黄经理就恨当时动了恻隐之心的自己多一点。对,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没错,但性格不合适就不该让他通过面试,我本来以为性格什么的都好培养,重要的是有没有那个魄力。谁能想到他这疯疯癫癫的样子不但一点没改,还变本加厉了。
“王啊,不是经理我太过苛刻。你来的时候,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有想做的事情可以,公司不会在这些方面妨碍你。但你也得好好上班好好工作吧?你那些事那些想法留到周末再尝试不好吗?做事要分清主次,要生活下去你还得靠着这份工资不是吗?”
“我知道了,经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犯,那我自己辞职。”他回答道。
星期三
“我明白,这不是你们的错。”我朝那个年轻的护士摆了摆手,示意她不需要再说下去了。我本想就这样把她打发走,但转念想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赶忙拉住了正打算溜走的护士。
“我可以再见他一面吗?”
那护士显然被我的发问吓到了,大概过了有几秒钟,她告诉我,可以领我去太平间看看。
他还躺在那里,面色稍显得有些苍白,和往常比总归安分了不少,这时王那颗悬着的心才勉强沉了下来。王走了过去,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这是他喜欢的动作。
与此同时,一高一矮两个影子从门口探了出来。
“您就是王先生?”那个高个儿的中年男人向他开了口,“我们是公共财产管理局的,找你稍微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一张桌子,三把椅子,还有那个女孩手上的本子和笔,几样东西构成了这次问询的基本要素。房间里静得出奇。
“他今年多大岁数?”
“和我一样,都是25岁。”
“坠楼的日期是哪一天?”
“两天前。”
“两天前?十月三十日吗?”
“是的。”
“他平时有什么爱好?”
“喜欢写作。但说实话写得很差,狗屁不通。我和他说过两次,要他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因为这事我们还吵了一架。”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和我一样,都是销售。但说实话,我一开始就觉得他的性格做不了这行。”
“性格?他有什么心理问题吗,比如抑郁症?”
“我想大概没有。”
“你能确定吗,他有没有找过心理医生或者是向你寻求这方面的帮助?”
“没有。但我记得他提过,他与一位分析家一直保持着联系。”
“分析家?”
“您可以当作是在看心理医生。”
“这样看来自杀的推断就变得可信了。”
“自杀……”王一时间好像失了神,一直在呢喃着什么。
“王先生?您还好吗?”两人中稍年轻的那个女孩没耐住性子,打断了王的神游。
“啊,没什么。只是我昨天也做了一场关于自杀的梦。”
“小孩子心浮气躁,王先生莫要怪罪她,咱们慢慢来。”男人接过话来,“在您看来,他是否存在着自杀的冲动?”
王哭了:“我才不是为了自杀才跳楼的。”
……
那小护士看着他哭红的眼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旁边来了位德高望重的老护士,这才回答上了王的提问。
“你先和殡仪馆协调安排一下,尸体不能在我们这留太久。他们会帮你把之后的
事情解决好。嗯,小刘,待会你去帮他联系个殡仪馆吧。”
“然后他们就会过来把他带走吗?我还需要做什么?”
“对,你之后和小刘到护士站,联系好殡仪馆,之后把他遗物取走就好。”
称得上遗物的东西不算很多,值得庆幸的是在他跳楼时没忘记带钥匙。王看着他家的钥匙,想到已经有很久没有去过他家了——两人刚到这里的时候,本来想着合租一套房,但王为人勤快,肯吃苦,所以偏向郊外更便宜的公寓,而他则认为在通勤过程中耗费太多时间得不偿失,于是独自一人在市中心的钢铁丛林中给自己找了一个狭小的棺木。
这把烂钥匙让王在开门的时候费了不少的力气,吱吱扭扭地用了两分钟,王才总算把门打开。房间很狭小,一张床,一个书桌,还有堆得到处都是的各式各样的书。房间里的气味呛得很——不是因为他邋遢,只是这房间本身就缺少与外界的联通。王打开了厕所的换气扇,再次回到了书桌前。这时王才注意到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胡乱写了很多消极的内容,最后一句话如此写道:
“于是值得我求证的就只剩一件事:他说,死,是生命的最高酬劳。”
王一把将笔记本抓了起来,一旁那些与死亡相关的书本掉落一地。他没心思收拾这些东西。
他把笔记本翻开到第一页,写上了一句话:
“王,我要和你讨论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自杀。”
星期四
他一整天都在摆弄着那小册子,这一切都被黄经理看在眼里。
“有意思吗?”
黄经理冷不丁的一句把他吓得够呛,他急忙合上了本子,却还是让黄经理把本子抢了过去。
只听见黄经理啧了两声,眉头紧皱。
“王啊,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上班的时候不要搞这些。有没有?谁也不拦着你追求自己的爱好,但你不能工作的时候搞吧?这个月可就还四天工作日了,你看看你这个月的业绩,你给公司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你知不知道。我跟你说,要不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早就让你收拾东西滚蛋了。你得明白,你和那些混吃等死的人不一样,你来这里是为了还债的,债一天还不上,你就得多过一天不安生的日子。你工作可不光是为了公司呀,你工作是为了你自己,你明不明白?”
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黄经理自觉无趣,把他丢在原地走了。
笔记的内容不多,可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他摸不着头脑,也许经理说得没错,今天自己是有点过分了,想这些事哪有工作重要呢。
星期五
“对,是我。嗯,好的好的,明天就行。对,我有时间。”
挂断了医院的电话,王在这漫长的一周里第一次放松了下来。
现在他总算有心思好好地考虑一下工作上的事情了。这几天的操劳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说真的,之前他还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要往小时候说,王完全想象不到没有这位朋友的生活要怎样进行下去,可真到了现在这步田地王才发现,人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坚强、更有生命力。无论是怎样的悲痛,生活都依旧能这样机械地继续下去。
他在工作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好像一周来的糟心事从未发生过。他的单日销售额破了整个店里有史以来的记录,连一直对他颇有微词的黄经理都久违地对他露出了笑容。就是要这样嘛,我看你小子是开了窍咯,黄经理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简直像个骄傲的母亲,想到这里,他也不禁笑了起来。一直沉默着的办公室才在一瞬间掌声雷动。
他在公司里度过了他生命中最美妙的一天,素昧平生的同事们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情,下班时就连公司楼下看门的大爷都破天荒地向他招了招手。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人生掌握在手中的幸福。回家路上他想象着从今以后的美好生活,一股闪电击中他常年僵硬而冰冷的身体。
十月二十七日晚七点二十一分,他接到了母亲突发心脏病去世的电话。当时他正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秋风瑟瑟,心中的暖流霎时滚烫起来,冲击着他的大脑。他颤抖着下了车,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徘徊。
徘徊,没有终点。水泥铸造的无机生命体不分昼夜地向上攀升,他却丢掉了生活的方向。不知疲倦的霓虹灯痴狂地闪烁着,照得他头晕眼花。最终还是口袋里叮当作响的钥匙碰撞声把王拉回了现实,王提着他家的钥匙,稍微想了想,决定在他家借住一晚。
星期六
“在今天以前,我是不断将巨石推上山顶的西西弗斯。行尸走肉地完成我的工作,将钱寄给家里还债,这便是我的生活。昨天,母亲去世了。这意味着我曾经的生活已经没有持续下去的必要了。如果我不再需要给家里还债了,那我是否还要继续这样僵死的生活呢?”
“这是对我至今以来人生最大的否定。不,甚至可以说这是世界对我的放逐。我感到我与我的生活在逐渐剥离,过去的记忆离我而去,而未来的期望也不复存在。这是否就是那些自杀者临终时的心之所感呢?”
王就这样手上拿着本子,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和他联络的接待员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他。
“您是?”
“哦,王XX,我之前有预约过。”
“什么?哎呀,您下次说您的名字就可以了。下次到了您提前和我联系,在这地方我也不好意思挨个问。”接待员很快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抱歉,我到得稍微早了点。等您的时候稍微看了会儿书,没想竟看到出神了,不好意思。”王站了起来,向对方表达了歉意。
“没关系。您跟我来吧。您看,我们这儿的丧葬服务有这么几个档位的套餐哈。首先是这个vip档,首先我们会为您的朋友准备奔驰车、文明棺、耐火毯、福寿盘、棺罩、鲜花铺身这些基础的送行礼品,然后这档套餐是可以在私人炉里单独火化的。啊对,包含捡灰服务,您还可以入炉送行、为友人自行脱衣,我们这边的入殓师也会负责给他做一个基础的美容。另外安灵用品和丧葬方面的事宜我们也会为您一并处理好。”
“这有些太夸张了吧,其他档位有什么区别?”王在对方的介绍中再次体会到了某种莫名的荒诞(或者说王觉得这桥段有些刻意),好奇地问了。
“稍微低一点的您也可以选择这档。”那位接待员指了指清单偏中间的一行,“这一档和vip档实际上相差不大,就是焚烧用的炉子是共用的,价钱却便宜了一倍,其实我也推荐您选择这个套餐。并且您大可放心,你朋友的骨灰肯定能完完整整地收集好,交到您的手里。”
“没有些平常一点的服务吗,他平常就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我想在这里也一切从简吧。”王问道。
那接待员又轻蔑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王,小声说:“有啊,你把他丢到公共炉火化了呗,几百块钱就搞定了,还方便。就是一点,您想想这世上的人谁愿意这样清清白白地来、干干净净地走呢,那这一趟不白忙活了吗。”
王本不想理会接待员的抱怨,却突然触电似的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那把这本书和他的遗体一并烧了可以吗?”
接待员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嘟囔全给对方听了去,忙做抱歉状,回答道:“当然可以,不过得另加钱。”
……
从火葬场出来,王想了很多,却还是没有想明白他为何不辞而别。王没有回家,又一次打开了他家的大门。
星期日
“经过了这两天的思考,我大概意识到了促成自杀的关键点。在这里,我们作出一个前提性的假设,即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来源于未知。死亡的不确定性是绝对的,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描述死亡,死亡与存在的相悖性使其完成了存于现世绝对的不可知性。于是在对死亡的想象中,人们感受到了绝对的恐惧,即真正地面对死亡后便无法回到原点。但对自杀者来说,未来则成为他们心中的绝对不可知之物,自杀者可能会同其他死者的身上共情,由此来产生对死亡的认识,并同时与实在切割。在那一刻,死亡转向可知,而未来的每一秒都变成了纯粹的未知。为了逃避这种恐惧,自杀者最终选择舍弃了自己的存在。
从这个假设看来,自杀与否已经不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顺应逻辑而发生的结果。这份死亡的想象早在他的内心中生根发芽,自杀的行为也从一种激情转化成了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答案。可我却没有感受到这些,这样的变化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只是感觉恶心,一切都在变化,但我却一成不变,我有着一个完全僵死的存在,即便是在现在失去一切意义的前提下也仍存在的存在。我的存在不需要意义,我先存在着,之后才有了本质。我甚至搞不清是我感到恶心,还是我本身令人恶心。因为我的软弱,我无法成为自杀者的一部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自杀的?王不禁这样想到。是从他开始创作这部小说开始的吗,还是从他再一次阅读那些荒谬的哲学著作开始的?王明白光想没用,他一次又一次地翻阅着他桌上的几本厚书,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了《瞧,这个人》上。王打开这本书,认真地通读了一遍,最后在末尾找到了他的笔迹,上面写着五个歪歪扭扭的字“坠亡的想象”,这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的题目。此刻,王开始逐渐理解了他的心路历程。但王还是没有明白吸引着他走向这条不归路的源头是什么。
此刻,时钟上的时针已渐渐划向一点,王感到有些疲惫。屋内的空气浑浊极了。他离开房间,上了顶楼打开了天台的大门。屋外雷雨交加,这场大雨冲刷出的土腥味刹那间便冲入了王的心中,此时,距离王找到答案便只剩一步了。
星期一
“作为个体,我想我对自杀的探索已经足够深刻了。但作为文学创作的艺术家,其中依然疑点重重。为了探索自杀者的臆想和接近死亡的不可知性,我必须成为自杀者的一分子。我必须献出生命,将死亡从不可知推向可知。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朋友,这里仍在下雨,一场持续了一个世纪的雨。
我梦见自己做了一场梦,
梦里冻僵的狗在街头怒目圆睁。
在他的眼里,
我看见我们的时代,我们的视野
我们那具坠落的身体。
混着身体上滑落的雨水,
我哭泣。存在的河水,冰冷
的嘴唇嘟哝,我冰冷的嘴唇,
存在的河水,从我身上的高地,
淌进暮色笼罩的华北平原。
这场倒霉的大雨熄灭了这座城市燃烧了一百年的熊熊烈火,它坠落在这条窄小的胡同里,坠落在每一条街道,坠落到这座城市的每一滩泥沼与每一簇火焰中。只有同这场暴雨中的每个雨滴一起坠落,我才能尝到吸引一个个普通的生命坠落下去的那颗伊甸之果的味道。
于是值得我求证的就只剩一个假设:他说,死,是生命的最高酬劳。”
王XX于十月三十日凌晨一时于家中阳台不幸坠楼,一小时后由于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身亡。警方在其家中寻获大量未出版的文稿及一篇名为《坠亡的想象》的遗作(后被鉴定为遗书),遂判定本案系自杀死亡,排除刑事案件可能。
弥留之际
值得庆幸的是,在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我总算理解了自杀者的意图。在坠落开始的那几秒,我马上想到我对生活的热爱。几个小时后,我会睁开眼睛,眼前是初升的朝阳,一如既往地换好衣服,吃顿丰盛的早餐,然后搭上一趟热闹的大巴车,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了。可我现在没法睁开双眼,嘈杂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路人、医生、护士、警察,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我很难把它们分清楚,白大褂嘟哝着什么,一高一矮的人在了解情况。那矮个子绝对是个新人,我看她可要挨批评了。我多想求他们救救我,但想来不用我说他们也会尽力的,那我还是闭嘴吧。我该多留些体力,那样才好把这一刻的想法都记录下来,那该有多美好啊。不过等醒来我还是先和经理请个假吧。
作者:亡狗
这篇是回忆了前几天考研应试时候的文章,这段时间想了很久,终归没想出一个关于这些题目的更好的点子。这篇文章当时写得匆忙,在脑中借鉴了一些名家的名篇,语言也不算不上优质。美梦成真简单来讲是角色完成了想要做的事情,另一方面也则是类似进入“围城”的概念,不知道粗糙的语言以及篇幅能否表达出来。全当拙作博君一笑了。
——
我看了几次,那个抱着箱子的男人始终坐在那里,这才终于放心——毫无疑问,他看了我们的招工广告来的。
在应付完前几个人无聊透顶的求职者后,我终于得以喜笑颜开地招呼那男人进来。从外表上讲他没什么特别,身段匀称,面色坚毅,看起来吃过不少苦。我安排他坐下,之后就开始思考怎么搞明白那箱子里的秘密。
他显得有些拘谨,神色凝重,怀里紧紧地抱着箱子不放。只好由我来打破沉默,我和他说:“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男人迅速完成了我的要求,口齿伶俐,讲得和自己的简历别无二致。这使我犯了难,我看看他的简历,又看向他,最终还是直接道出了我心中的顾虑:“先生,您这份简历很优秀,以至于我宁可和您讲:您这样的履历,似乎不必要到我们公司来。”
他似乎是早猜到了我会这样想,很快就给了我回答:“您不必在意我之前的工作经历,只把我当作新人对待就好。我在这里漂泊了有一段时间了,急需一份工作。”他态度诚恳,我便也不好继续在这方面发作。
“你确定要应聘初级销售吗?”
他似乎还无法适应我的眼神,眨了眨眼,回答:“是的。”
“先从最基本的开始吧。”我开始了我的第一轮攻势,“现场给我推销点什么东西。喏,我想想……就你手上那个箱子吧。”
“这恐怕不行。这个箱子是我的私人财产。如果您想的话,我可以用五种不同的方式把这支笔买给您。”他说。
我没时间去好奇他的五种方法,忙说:“朋友,我又不是让你真的把你的箱子给我。这只是做个假设,而假设的对象恰好是你手上最吸引人的产品。”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非抓着这个箱子不放。”他回答。
“因为我觉得这个箱子冒犯了我,朋友,出去看看吧,那些等着应聘的人,有哪个像你这样抓着那个该死的箱子不放的。我看你不是来应聘的,倒像是来找碴的。”我装作生气的样子对他呵斥道(当然是我装的,我平日里是个非常平易近人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还没有一个合适的地方安置它。只有我一有钱就会把它安置好,绝不会让它再进入您的视线让您烦心。”
我察觉到了机会,跟上话来:“为什么一定要带在身边,里面装了宝贝?古董?”
“没有,装的只是一面很普通的镜子。”
“嘿,那我就不明白了,一面镜子不是放哪都行吗,你非得给我解释清楚不可。”
“您要是如此胡搅蛮缠的话我只能放弃这次面试了,我不懂这个箱子和我们的面试有什么关系。”
他做出要起身的样子,我只得先安慰他:“当然有关系了。你想,你应聘的是销售是吧。所谓销售,有时候售卖的不仅仅是产品本身,那玩意能值几个子。我们要做的就是为产品赋予附加价值,换句话说就是给顾客讲个故事。所以我向你索求的就是这个用来推销的故事。”
“好吧,”他说,“这其实是我家里一个亲戚留给我的遗物。准确地说是我的一个姑妈留下的,她爱美,一辈子未婚未育,只知道对着这面镜子照啊照的。”
“和你关系很好?”
“从我长大以后就联系不多了,之前她还不是那样的人。”他用着一种苦涩的表情回忆着。
“那要这么说这镜子反而没什么好让你留恋的。”我有些疑惑,仍觉得他在编故事骗我。
“是出于一些个人原因。虽然这镜子并不是什么宝贝,但自从我拿到它就感觉它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人爱不释手。”
“哦?”我又重新提起了兴趣。
他注意到了我的反应,很快收住了话匣子,再次沉默了下去。
我清了清嗓子,装作郑重的样子对他说:“先生,我认为您的简历非常优秀。如您所说,只要把箱子的问题解决了,想必您一定能和本公司取得更美好的前景。”
“您的意思是?”
“我是说,你被录取了,先生。”
他变得欢欣起来,而后很快想起了手中的箱子:“我想问问我们什么时候发薪啊?”
“你不必担心,我可以借一个不用的保险箱给你。也正好,你把东西收好,到楼下的部门做个体检,下周就可以来入职了。”我一边说着,一边联系妻子空出一个保险箱来。
说罢我把他领去了保全室,又特意为了表现出清白躲到了屋外。很快他神色轻松地走出了保全室,紧握住我的双手,向我表达了感谢。我又一次敦促他去体检,而他远去的背影则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轻盈又明快。
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后,我飞身冲入了保全室,用着颤抖的双手挑出了保险箱的备用钥匙,和静静躺在里面的箱子重新团聚到了一起。
箱子的质感出奇的好,仅凭视觉无法体会到其中的妙处。我轻轻用手拂过箱子的表面,想着就算是把我的心放在里面也能安如磐石。但我依然小心翼翼地分析了箱子的构造,准确地打开了它。里面安放着的是一面过于普通的镜子,既没有夸张到过火的装饰物,也无法看出岁月的痕迹。
我举起那面镜子,说实在的,做工很差,表面凹凸不平。正当我琢磨着其中的奥秘时,我突然发现一张英俊的面孔一晃而过。那是我这辈子看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我将目光狠狠地锁定在他身上,他也紧盯着我不放。
不知道过了多久,妻子的话将我从这种状态中惊醒:“怎么在这里照镜子,哟,这镜子还有美颜功能呢,你在里面看着还挺帅。”
我一把将她推开,我知道,她正对着我的镜子垂涎欲滴呢。得找个地方把我的镜子收好,我左顾右盼,最终想起了那个箱子。我将镜子安稳地放在箱子里,仔细地封好,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的妻子是个贪婪的家伙,她原本就觊觎我的钱财,要是让她知道我有这样的宝贝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抢过去。我得逃到更远的地方,要多远有多远。在出城前,我把手机丢在了荒郊野岭,以免被那些想要夺走我箱子的营营狗苟之辈追上来。
很快,我手上的钱便花光了。如果光是自己的话,睡在公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考虑到手上的箱子,我不得不搞些钱花。
我找到了当地一家正在招聘的公司,打算碰碰运气。那公司老板看起来有些贼眉鼠眼的,我不由得把箱子抱得更紧了些。
最终他先打破了沉默,对我说:“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作者:【十一招】土木風
中靶:無
勝負結果:全勝
本作品同時獲得本屆人氣投票第一名。
我重生了,重生在吃掉那盘韭菜馅饺子之前。我看看饺子,饺子们也看看我。它们个个皮薄馅大,面皮底下透出绿色,馅里还放了鸡蛋和粉丝。我抬起筷子,脑海里突然有个声音制止我,说:
“别吃!”
“为什么不能吃?”我问。
“吃了会死。”
“为什么会死?”
“我知道你讨厌吃韭菜。”
“我确实不爱吃韭菜,但韭菜又没有毒。”
“不是毒的事,”它说,“你从小到大被迫吃了多少韭菜,你不记得了吗?”
我回想起那些绿油油的韭菜,炒鸡蛋的、炒豆芽的,包在面皮里的,漂在面汤里的,混在我喜欢的菜里,或者在每一顿饭都专门摆在我面前的,突然感到一股酸水从胃里返上来,连记忆里的呕吐物都是绿色的,条状的绿叶粘在马桶内壁上。
“你看,对吧!”那个声音接着说,“我是你的后代派来的,你可以叫我系统。因果律中心监测到这盘饺子是一个重要的边缘节点,以你当前的心理状态,短期内只须再做一个违背自己意愿的决定就足以使你的大脑冲破阈值,发生严重的器质性病变,消除你的求生意志并在时间线上造成一系列不可挽回的影响…”
“简而言之,再吃一次韭菜我就会得抑郁症然后自杀,也就不会有后代,所以我未来的后代派你来救我。”我说。
“就是这样。”系统回答。
我不说话,只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起一只饺子,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在系统的惊呼声中,世界天翻地覆,视野中闪过很多我还没见过的景象。再睁眼时,我又坐在桌边,盘里的饺子一个也没少。
“你怎么不听劝呢!”系统急了。
“这是我妈做的,她希望我吃。”我说。
“你拒绝啊!”
“你等着。”我对它说。
过了一会,我妈来了。“怎么不吃饺子呀?”
“我不爱吃韭菜。”我说。
“昨天年夜饭你都不来吃,专门再给你做的。”我妈说。
“公司让我加班。并且我不爱吃韭菜。”我说。
“吃点吧,刚煮的趁热吃,这次调的馅不咸。”
“我不想吃韭菜馅的。”
“我跟你讲啊,昨天早上我想买油条,韭菜馅里不是要放油条吗。结果卖油条的那老头回老家了!我上网看见别人加粉丝,才加粉丝的,没想到也挺好吃的。”
“嗯嗯。”
“馅里我加了生抽、蚝油、盐、鸡精、香油,还放了点虾皮,你以后自己调韭菜馅也可以这么做。”
“嗯嗯。”
“吃一口吧,啊——”我妈夹起一只饺子送到我嘴边。
我躲开了。“不吃。”
“要是好吃,我把剩下的冻上给你带走。”
“不想吃。”
“为什么呀?”
“因为我不爱吃韭菜。”
“我记得你以前吃韭菜呀。”
“我不吃,我从来都不爱吃韭菜。”
“噢。尝尝吧,这次做得挺好吃的。”
我妈把筷子放下,回厨房了。她要给下一锅饺子点凉水。“看,就是这样。”我对系统说。
“你拒绝得还不够坚定,”系统说,“你总是拒绝得淡淡的。你要捍卫自己的主体性,释放一些真实的情绪!加油,我给你倒带回去重来一次。”
眨眼间,我回到一分钟前。“尝尝吧,这次做得挺好吃的。”我妈说。
我突然暴起:“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
“你怎么说话呢?”我妈将眉一横,斥责道,“又没说非让你吃,我辛辛苦苦包饺子给你吃还有错了呗?养你养成仇人了?搁以前谁管你啊?我们那个年代过年都不一定吃得上饺子,知不知道?从小你就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每天吃饭苦着个脸,跟谁欠你的一样…”
我听得头昏脑胀,有些想死。系统撺掇我:“就是这样!加把劲,把桌子掀了!”
“真的?”我说,“那你可给我兜底啊。”
“我给你兜底。”
我于是猛地站起身,一把将餐桌掀翻在地,发出轰然巨响。
“我不吃!我说不吃就不吃!从小到大我都不吃韭菜,你总逼我吃!”我大吼道,“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你要不重复一下五分钟前我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说我不吃?什么叫没非叫我吃?是不是要把饺子塞我嘴里,才叫逼着我吃?”我拾起那只饺子盘,啪的一声摔在我妈脚边。“我不吃!今天我就是死也不吃!”我跑去厨房,把一锅饺子都泼进水池,又拿来菜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再逼我吃我就去死,再逼我吃我就把全家东西都砍了、砸了然后跳楼!”
气氛突然凝固了。我妈被我吓得跌坐在地,她没有再骂我,而是默默地低下头,用袖子擦眼泪。我突然感到无比惭愧,那细微的抽泣声使我感觉自己是一个从头到脚都不该存在的人。系统也沉默了。我跪下去,从地上一只只地捡起已经破了的饺子,送进嘴里。我妈一边哭,一边看着我。短暂的眩晕之后,我再次回到餐桌前,与完整的一盘饺子大眼瞪小眼。
“我觉得,”过了好一会,系统才说,“我觉得,她可能听不懂你说话。你们语言不通,你们沟通不畅,你们有代沟。我攒了一些积分,给你俩兑换了一对翻译器,一会你就按内心所想的来交流试试呢?”
很快,我妈进来了。“怎么不吃饺子呀?”她问。
我说:
“妈妈,我明白:你之所以逼我吃下我讨厌的食物,其实只是因为不知道如何与孤独共处。从幼时起你们玩耍、交际、工作、结婚、生子,生活渐渐匮乏,身边的人也逐渐远去,于是你们想起每个人终将面对孤独死去的结局。因此你要和我共生,希望你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我的生活就是你的生活,这样我就会永远陪伴着你,让你不必面对孤独本身。可是妈妈,你有没有想过,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压迫,一种过于沉重的束缚和期待?我爱你,但你为什么不愿放我自由?”
我妈说:
“孩子,你说得没错,我们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恐惧孤独,又不得不自己摸索应对恐惧的方法,没有人教过我们,社会也无法给予我们任何帮助。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寻求金钱,一些人寻求情感刺激,一些人沉迷于爱好,一些人则将自己拴在配偶或后代身上,我们这样做不是因为我们喜欢,只因在孤独的重压之下,我们是石板下弯曲生长的植物。到如今,一切已形成定局,茎秆早已固化,即使是扭曲的、畸形的,我们已经各自有了应对这一切的方式,在这一层面上,没有任何两个人能够相互理解。我们沿着自己的道路渐行渐远,早已回不到原先的位置上,要改变自己无异于斩茎断根。孩子,我们一代代的人都是这样生存的,你不能要求太多。”
我说:
“妈妈,我可以理解。你的朋友忙于各自的家庭,你的丈夫缺位,你的孩子也就是我,对你的孤独也视而不见。妈妈,我明白,你周遭的一切就像几堵墙一样将你围在其中,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回音。可是,妈妈,你的人生还有几十年的光景,我也要面对自己的孤独与自己的人生。如果你爱我,可不可以不要将这种负担放在我的身上?我该怎样带着两个人的重量走上我自己的道路?”
我妈说:
“可是孩子,我除去生活之外无事可做。我不知生命的意义在于何处,除去最本能的享乐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是我能够真正体会的。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尊重过我们这一辈人的意志,我们顺从社会生活,如你所说,交际、工作、结婚、生子,通过人云亦云的方式构建我们的人生,确信自己的意愿是不重要的。全世界都在对我提出要求,而只有在你的身上,我才能够动用自己的意志,通过干涉你的行为来确定自己仍然活着,能够对外界造成影响。孩子,我通过控制你来验证自己的存在,因为我的内心无比贫瘠,我的感受无处言说。我通过控制你来为自己选择更好的人生,通过控制你来穿上自己喜爱的衣服,吃下自己喜欢的饭菜。所有这些年的压抑和不甘在血管里奔涌,只有在你身上确认自己拥有权力,我才能够平静下来。孩子,我是爱你的,但多年以来,我已经长成了纠缠着你的形状。孩子,对不起,但反思无异于推翻妈妈赖以生存的一切,妈妈已经无力改变,妈妈除你之外一无所有。”
“啊…”我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吃一口吧,啊——”一只饺子由筷子夹着,送到我嘴边。
我没辙了,系统也没辙了。我吃下了饺子,回溯时,系统气得嘀嘀咕咕,骂了很多我这个时代还不存在的词。最后,它说:
“看来只有最后一招了,算你小子幸运,我所有的积分都要押在这上面了。我要请外援,我要制造意外事件,我不信这样还能…这样还能…”
系统请的第一批外援是一群外星人。灰皮大眼,细手细脚的那一种。一架飞碟吸走了楼下玩摔炮的小学生,人类就与它们开战了。我夺门而出,应征入伍,临上太空之前,我妈追到部队里来,交给我一个饭盒,说:
“怕你路上饿,给你带了韭菜馅饺子…”
第二批外援是一小管丧尸病毒,可能是从哪部电影的世界里捞出来的,我不知道。很快,人们开始互相撕咬,世界进入无政府状态,四处都是血和腐尸的气味。我拖着撬棍,带着我妈一路杀出重围,终于找到一间昏暗但安全的地下室,可以稍作休息。我妈擦干脸上的血和汗,打开背包,说:
“刚路过超市的时候,我看有冷冻的韭菜馅饺子…”
我穿越进男频小说,管家对我说:“夫人为您留下了巨额财产,继承条件是吃完这盘韭菜馅饺子。”我来到30世纪,我妈成了星舰舰长,船上唯一的食物供应就是韭菜馅饺子。我拜入仙门,飞升所需的最后一味仙草气味辛辣,长着细长的深绿色叶片。我进入神话世界,从树干上拔出宝剑,一开口就是唱词:“一盘韭菜馅饺子曾许诺于我的母亲…”
“不行了,真的没有了。”最后一次回溯时我听见系统说。它语气很沮丧。“剩下最后这点积分,只能兑换最普通的外援了。前面那么多都失败,这怎么可能管用嘛…”
转瞬之间,我已经再次坐在家里的餐桌前,面前摆着那盘个个透绿的饺子。说真的,听见我妈在厨房忙活的声音,我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最起码耳边没有子弹飞过之类的动静。我妈来到客厅时,我抢先一步,问:
“我怎么不吃饺子呢?”
我妈愣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时,她背后的屋门突然响了,那响声来势汹汹,大有不敲开决不罢休的气势。我妈去开门,我姥姥拎着一套保温饭盒跨进门来,说:
“小丽啊!昨天三十儿我都忘了这事儿了。我冰箱里冻了老么多虾,今天想起来了,做点油焖大虾给你带来。你要是不够吃,还有楼下饭店炒的香辣蟹。你吃过饭没啊?这还热乎着呢…”
我站起身,把饺子送回厨房去。我妈看了我一眼,没有制止我,因为姥姥还正在她面前喋喋不休。从小你就不爱吃饭,姥姥说,身板这么瘦…以前对你不好,现在真后悔,要给你好好补补…刚炒的,新鲜的,可好吃了,虾也是今年新冻的…
我挎上电脑包,走出门去。“妈我又得加班,回公司那边了啊!”我说。我妈没有功夫理我,在来回的推拒中,我看见她的后背在微微发抖。
“就这么解决了?”系统在我脑袋里大喊大叫,“前面费那么大劲,怎么这么简单就搞定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了然一笑。
“我妈海鲜过敏。”
沫,今天的刻度是一千四百六十毫升。
收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半,从矿洞里出来,太阳已经落下。海上的温度降得很快,西风吹来时我尽量躲在别人身后,让汗多流一会儿。我很难过,如果可以在太阳下面再多站一会儿,就可以超过一千五百毫升,获得一次乙等评定了。
队长检查劳动瓶的时候,我请求他稍等一会儿,我双腿间湿漉漉的,工作服还在努力把每一滴汗水吸吮出来,吐进劳动瓶里。我尽量排在队伍最后面,让瓶子多喝一些。我以为下的汗已经足够了,但还是不够。
因为没有得到乙等评定,所以我晚上又得抄写十遍沙城宣言。这对我来说倒不是苦差事,我早就倒背如流了。反倒可以用墨粉来给你写信。
就像上一次写的信,我要澄清一件事,即我并不是一个偷懒耍滑的男子。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能挑,能扛,可以挥舞镐头去敲击那些洞壁,像他们一样口里含着石盐,每敲三下换一次重心,像是劳动典章里说的那样。
我每天可以掘进一米半,挖出古老的骨头,黑色的宝石,不知多少年前的人留下的残片。我每天都挖到头晕脑胀,浑身发烫,浑身的劲儿拧成一股,反反复复地抽旋出去,直到浑身上下不剩一丝力气,昏倒在坑道里。我天生就少汗,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我天生就不会下汗。
可那也没有办法,我们得劳动,这样我们的城才不会陷下去。这片海上的每一座城都在下沉,我母亲来信说,她小的时候,隔海相望,对岸的蓝石还能看见完完整整的十五个城区。巨大的紫蓝色的岩石,骄傲地站在海上;而现在蓝石只剩下了七个城区,他们的高塔变得很矮小,看上去明天就会消失。
我们的城市得用汗水浇筑,才能浮在海上。我很喜欢沙城宣言里的比喻,劳动创造了我们,劳动创造了城市,劳动的痕迹即是生命的痕迹。很不幸,我是生命痕迹特别淡的那类人。我的汗那么少,连自己的重量都无法完全支付。
我很想念你的泪水。
男子的世界里没有泪水,就像女子的世界里没有汗水。我还记得,那次我晕倒的时候,你用泪瓶里的泪水倾倒在我口唇里。那是我们相识的第一面,也是我头一次见到女子,不是从山的另一面看见的蜿蜒的黑衣行旅,不是无光爱室里的温暖触觉,我头一次看见女子的脸,品尝到女子的眼泪。在那之前,我只看见过深绿色琉璃罐中,泪水与汗水交合在一起,用生命的精髓铸造城市的基石,让我们晚一分,晚一秒地沉没。在那之前,我觉得泪水是一种幽暗的光辉,有形体的微光;在那之后,我知道它是温热的,稀薄咸涩的汗水,于是我明白我们本是一般。
你喜欢的那些,刻在山壁上的话:是否有一个时代,我们并不需要将所有的力气和哭泣用来铸造?是否有一个时代,男子和女子不是分隔在山的两岸?是否有一个时代,生命的痕迹战胜过海洋?
今天我挖掘出来的古代碎片上面写,三千年前的沙海,他们用血来铸造城市。
它和我收集的碎片放在一起,补齐了又一块历史。队长说我就是老把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才做不到别人一样出那么多汗,不能诞下那么多的痕迹,但你上次来信问的事,已经有了答案:
不存在传闻中的“美好时代”,我们世世浮在沙海上,滴下血汗。
可又是什么力量让我们创造了这样的城?海上诸多城邦最开始是从何而来?为什么到现在一切都沉没下去了?是谁最先知晓汗水和泪水缠绕在一起就可以支撑我们的世界?
我想去找你。
在夜色中,我可以穿过山脉,前往女子的世界。你记得那个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
就在那里。
“我挖到了,古时候的信。”
矿洞中,一个男子直起腰,举起手中的东西。那是一只瓶子,里面装了一封信。
“继续挖。”队长呵斥道,“继续挖,多出点汗,能让城市多漂一会儿。”
“为什么以前的城市不会沉下去?”一个少年问,“他们说,好像每隔三百年,就会有人创造奇迹,让城市重新焕发光彩。”
“不知道啊。小鬼。”队长摸摸少年的头,“那是什么奇迹,谁也不知道。努力挖吧,小鬼,等你挖完,积累了一万毫升的劳动后,我带你去爱室,让你知道什么是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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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