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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鱼在哪——
这是御茶子进入水中时的第一个念头。这个念头驱使她像所有没有双目失明的普通人类一样睁眼——除了视网膜上那片朦胧的深蓝以及几个可能是她伙伴的色块,她什么也没看到,因为无处不在的水流当即就对这个不懂得水下世界逻辑的陆上来客施展了威压,水粗暴地挤向她裸露的眼球,在刺痛传来的一刹那,她的眼睑立刻像受惊的贝类一样紧紧合拢,只留下一小串惶恐的水泡挂在睫毛上。除了眼睛,她的口腔和鼻腔也为了保持干燥而紧闭着,但合拢不了的耳道早就遭受了入侵,任何传入的声音都裹满了水,遥远、虚幻、模糊、失真,被拉扯着沉入脚下的虚空……
光有“我一定做得到”的愿望是不行的,不听使唤的身体甚至让这愿望变得更加荒谬了,感官被水肆意摆布和剥夺的她找不到同伴所处的方位,听不清他们的呼喊,但这些甚至都不是最大的麻烦:随着自己的挣扎逐渐流失的氧气才是。她并不擅长憋气,她甚至不敢估计自己还能呼吸多久,她只感觉某种不可直呼其名的巨大阴影从水底浮现将她笼罩,穿透她的皮肤和肌肉一路钻入骨髓,古老的恐惧在其中冉冉升起,一点一点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怎么感知?怎么交流?怎么才能完成这场狩猎,怎么才能在这水中活下去?她陷入了彻底的无依无靠,连可以踩住的地面都没有,眼下似乎只有手中双剑的触感是真实的,是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睁眼!”
她照做了。御茶子从来不会违抗她领队的命令,尤其是她在看到对方因为开口喊了自己这一次,甚至没被自己听到的更多次后被迫吞入了不少水时。歉疚驱使她忍下水流冲击角膜的异样感,划动着四肢靠近他。鼻腔里的空气还在减少,她绝望地想要上浮,想要深呼吸,觉得自己随时都会眼睛翻白然后死掉,她在紧紧盯着他的脸看时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的表情和动作有多扭曲,直到一个小小的球形物体突然砸到她的鼻梁上:她还没顾得上慌乱,就感受到那股对空气的渴望极大减少了——那是一颗可以补充氧气的酸素玉,梅露辛在前去追踪云锦龙之前留给他伙伴们应急用的道具,水中闭气时的佳宝。看到对方终于冷静下来,加拉哈德便用手指在嘴边画了个“×”,又指向了他的另一只手,比了个“OK”的手势。御茶子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在水下交流不用语言才是明智之选,接下来他会依靠手势向队员们传递讯息。刚刚没了影的布莱文这时从一边长势遮天蔽日的红蒂藻丛中钻了出来,她伸手在颈部比划了几下,又指向一长串藏在那些藻类中的气泡,竖了个大拇指——“喘不过气的话,就来这里”,平日里就很擅长用肢体语言表达情绪的她很快就对这种手势语言无师自通了。
虽然光有愿望的确是不行的,但自己能信任和依靠的远远不止手中的双剑——御茶子眨动着逐渐适应了水压的双眼点了点头,跟着他们潜向光照渐暗的更深处,那里已经传来了染色玉独特的味道。
——梅露辛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海民的血脉让他在水中来去自如,最先抵达幽暗的水底,并发现了败逃至此的云锦龙。他当然明白这样会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但他不带片刻犹豫地掏出了染色玉,然后在它划出轨迹,命中目标,四分五裂,逸散出刺眼色彩和刺鼻气味的一瞬间拔出了剑,准备迎战——他相信自己的身体,相信自己手中的武器,也相信同伴们很快就会循着他留下的记号赶来——他们也同样相信着自己。
水下才是云锦龙的领域,鳞片能够一直保持湿润的它以手鳍,尾鳍轮番制造闪光,令威胁到它的猎人无法近身,又在他好不容易拉近距离时试图以全身力量发动撞击。如果在陆上,梅露辛也许会感到力不从心,但水下同样是他的领域,这些手段对这个老练的海民猎人来说不过是些小把戏,他在每一次释放闪光时拉开距离,又在它喘息的片刻刺出手中的剑,就这样巧妙地与云锦龙周旋着,将它往浅水区引去,直到无意间和同伴们对上目光——云锦龙弄出的动静太大,他们甚至不用特意跟着染色玉的轨迹行动,仅凭在远处所见的闪光就一路追了过来。一旦成功会合,便没有谁阻止得了他们约定俗成的狩猎。
虽然不便开口说话,但加拉哈德从来没有忘记在舞动操虫棍进行挥打的间隙对着下方的伙伴打出手势;体力充沛的梅露辛自愿成为了领队的传声筒,与此同时他的盾与剑不断在进攻与防御的连锁中蓄积能量;布莱文专注于抓住机会对鱼龙的头部实施一次又一次血肉横飞的斩击,而御茶子尽量让自己呆在靠近它尾部的地方,随时准备找机会钻入它腹部下方的那个死区——这也是梅露辛的经验之谈——这样就能剖开它的肚子,按照约定把里面的水袋扯出来剁碎,其他的内脏也不放过最好。她的双剑中蕴藏的麻痹毒刚才已经发挥了作用,在云锦龙抖擞浑身鳞片准备又一次释放闪光的危急时刻牢牢控制住了它。她忍住没有张嘴喝彩,只是和同伴一起投入到了新一轮狂热的进攻中:为了克服水体的阻力,她的每一次挥击都比往常用力许多。堪堪黏连在肉上的鳞片在须臾之间就被刮下,被混乱的水流远远带走;血沫夸张地从伤口中冒出又与水融为一体,粘稠,腥臭的红色同时刺激着她的视觉和嗅觉,但她对此不管不顾,冷水无法浇灭她体内搏动的炽热火焰,她的体能早就在不间断的进攻中全部解放而出,以耐力作为燃料缔造出致命的战舞。纯粹的狂喜完全充溢了她的大脑,以至于当那鱼龙以前所未有的剧烈频率扭曲着身体,制造的湍流和浊沫使她难以近身时,她心中产生的非但不是危险的预感,反而是【找机会靠得更近,就此了结它的性命】的念头,高度专注的双眼中也只剩下赤色的泡沫背后翻腾的巨大影子,而不是领队示意他们后撤的手势,直到梅露辛那被鳞片疯狂击水的哗哗声搅得稀碎的呼喊声传入她的耳中:
“小心!快离远点!”
她在错愕中想要转头,却只听得一声巨响。一柄无形的利刃瞬间贯穿她的颅骨,戳破她的耳膜,挑断她的视神经——
下一秒,一切都被纯粹的白色吞噬了。
※※※
御茶子从地面上站起了身:但她有些站不稳:她腿上的血管正泛着青色,微微颤抖着。
她还是感觉肚子里有脏东西在蠕动,随时准备涌出她的食道,鼻腔甚至泪腺,嘴边也确实残留着一些没擦干净的呕吐物:她现在的状态可以说和【干净】这个词一点也不沾边,血和水混杂的锈味早已渗透了这个脏兮兮的小猎人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轻而易举地抹去了她身上原本那股淡淡的香气,不管不顾地穿透她身上暗沉的皮革防具和裸露在外的皮肤,蛮横地往外扩散。
她并不是那种容忍得了“身上沾满了除血以外的脏东西”这种境况的人,但就在不久前,她进行了她猎人生涯中的第一次水下狩猎,只不过没有初次尝试的惊喜和热血沸腾,甚至连入水这一选择都不是百分百出于她自己的意志。深水——那是与温暖和安全的概念完全相反的地带,充满了令人措手不及的寒冷和惶恐,初入水的她甚至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能信任的只剩下手中双剑的触感;而在她好不容易夺回对自己身体和感官的掌控权,拼命挥动着双剑试图以此将受水流摆布的恐惧感连同猎物一同斩碎之时,她的意识却在一声爆响过后像泡沫一样破碎,飞散,被水簇拥着沉入黑暗;水环绕在人体周围时是软的,但进入到不该进入的地方时又硬得出奇,即使睁开双眼时能感受到久违的地面的托举,却还是怎么也赶不走体内那股生硬的痛感:它将她折磨得丑态百出,她最忌讳的失控感化作苦涩的眼泪和腥臭的呕吐物从体内涌出来,她恨死了沾在自己身上的这些脏东西,这些黏腻的带血的秽物,它们只是挂在自己身上就像是在无声地讥诮着她有多么幼稚、软弱、无能、除了拖后腿外别无擅长之物——她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而且【已经】发生了,而她不能放任自己这样下去,放任这些东西玷污自己的猎人身份,于是她紧握着这股恨意,逼着自己动起来,逼着自己站直身子,逼着自己再次拿起双剑,逼着自己面对她的伙伴们。
——他们远远没有她这么狼狈,但状况也算不上很好:水珠正一刻不停地从男猎人们盔甲的棱角上滑落,虽然盔甲不会像布料和皮革那样因为遇水而发生明显的变化,但别的东西会:加拉哈德似乎从来没被弄乱过的头发现在也服服帖帖地一绺绺趴在他额头上,而梅露辛——他的状态一直以来都是这四人里最好的——垂在脸侧的黑发在浸了水之后反而更加柔顺乌亮了,不由得让人联想起某种海藻。布莱文的衣物早就被血水泡得透湿,原本看着毛蓬蓬的大个子也一下子缩了水,但是她跑过来给了御茶子一个湿漉漉的拥抱:即便如此她怀里依旧是暖洋洋的。御茶子甚至没有表现得像往常一样那么不情愿,她把脸埋在对方胸口的时候悄悄吸了一下鼻子,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把脏东西蹭到了对方身上,于是便慌忙挣脱她的双臂逃走了。现在这个年轻猎人的不安即使是块石头都感受得到:她仍旧在迫切地想做什么来挽回自己刚才的失误,这种焦虑在她终于回想起什么,跪坐下来掏出砥石时才得到缓解,但痹鬃龙双剑的刀尖刚一擦到那石块,她便又止不住地开始咳嗽。
“别太自责,你第一次下水,已经做得很好了。”梅露辛像刚才一样抚着她的脑袋,直到她紧绷的肩逐渐放松下来,咳嗽声也停止了:这一次她幸而没有继续咳出满是血丝的脏水。
“我们快点继续狩猎吧,”她恳求道,“可以吧,可以吗?”
“领队说了让我们重整态势。我刚才用染色玉标记了云锦龙,随时都可以追上它,不用着急。”
加拉哈德正在不远处擦着脸点头。御茶子的目光游移着,从她面前可靠的海民同伴,再到他们领队那张沾着水珠的脸,再到正在像只大型犬一样甩着身上的水的伙伴,最后又兜了个大圈回来:她似乎还想辩解什么,可最后还是放弃了,只是垂下头去心有不甘地磨她的刀,力度极大,声音极响,直到那刀锋在日照下亮出似乎能把直视它的眼球整个切碎的寒光。
“好了,可以了,我要去杀了那条鱼,”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我一定要——”
“不用。”
“啊?”在御茶子来得及对领队说出的那两个字作出任何反应之前,布莱文诧异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了过来,“不把它剁碎了难道还能便宜它不成?”
“其实它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刚才它的那番动作,与其说是想反抗我们,更不如说像是拼了命地想逃离我们,没发现吗?”
虽然这样做很不堪,但御茶子还是开始回想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最后景象:云锦龙体表的鳞片已经受到了相当可观的破坏,以至于它在水中的每一次扭动翻腾都会将它周身的水体变得更红、更腥、更浑浊,与其说是在做攻击的准备不如说像是在绝望地挣扎。鳞片的大量剥落意味着它制造闪光的能力也会相应被削弱,这也是为什么她满脑子都是抓住机会冲破那股包围在那鱼龙周身的浊流然后乘胜追击夺它性命的念头,却忘记了怪物的生命力远比经验尚浅的她想象得强韧,也忘记了她刚刚适应水下作战的身体还不具备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规避闪光的能力——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一记放倒了她的爆闪可能也正是云锦龙能使出的最后一次爆闪,是它为了活命而亮出的底牌,这至少证明了她先前那阵疯狂的进攻没有落空,她身上沾满的血水,吸入的血水和呕出的血水都不是毫无分量的东西:她感觉稍微好受了一点。
“所以才说它不会再有下一次逃跑的机会了吗……”
“是的。对我们来说,只剩下收网这一步了。”
“收网?意思是要捕获它?”
“没错,就像我们一开始做的那样,用陷阱——”
“如果在水下的话,落穴陷阱是行不通的,得换成麻痹陷阱。”梅露辛补充道。
“谢谢提醒,萨图雷特。”加拉哈德捋正有些散乱的发丝,“拿上麻醉球,伙计们,尽量丢准一点。”
于是他们又一次出发了,目标明确,步履坚定,那个曾经站在岸边犹豫的人甚至第一个跳入了水中,她的同伴们几乎是担心地迅速追上了她:多亏了梅露辛高超的染色玉投掷技术,这次他们没花什么工夫就跟着染色玉在水中留下的痕迹追上了他们的猎物,它正在水中一动不动地休眠——这坐实了他们领队的判断,它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了。如果是在岸上的话,他们中的某些人也许会选择放下大桶爆弹把它本就皮开肉绽的脑袋炸个稀碎,不过他们的领队抢在任何人打断猎物平稳的呼吸之前下达了指示。
“待命”,加拉哈德没有握住操虫棍的那只手伸出,五指张开微微摆动着,在确认所有人都看到之后,他拿出了陷阱装置:看上去不起眼的雷光虫体内却蕴藏着力量惊人的蓄电素,用它制成的麻痹陷阱可以放倒大部分皮糙肉厚的大型怪物,当然也包括眼前这头身受重伤的鱼龙,即使在水中,它们依旧能发挥不俗的威力:他当然知道这一点,在将上下浮动着的装置放下之后便迅速后撤。一经水流激活,刺眼的电光就从装置中喷出,钢针般的电流瞬间扎入了云锦龙体内,穿透它的鳞、肉、骨、神经,将它生拉硬拽出那并不愉快的浅眠,迫使它面对和深水一般冰冷的现实,在最后的挣扎中迎接它作为猎物既定的命运——
此刻,他们已经不需要任何指示了,就是现在——
不知是谁紧张过了头,在云锦龙被麻痹的瞬间,一连有三颗投掷用麻醉玉飞了出去,又在那鱼龙身上接连爆开,红色的微尘立马开始随着水流扩散。在猎物的双目停止转动时,猎人们也不得不紧捂住自己的口鼻开始上浮,免得他们自己也被那里蕴藏的强大睡意侵袭:他们头也不回,逐个冲破水面,攀上河岸,直到踩到坚实的地面,才终于回望那已经被他们前前后后搅得天翻地覆的河流。虽然他们的战场已经远在他们的视线之外,但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在看似清澈的浅层水体之下发生了怎样的事情,追踪、围猎、砍杀、反抗、收网——
一场并不完美,但已经成功了的狩猎。过不了多久那头身体失能的云锦龙就会自己浮出水面,而他们要做的就是迅速赶回杜尔萨拉,赶在其他大型怪物之前召集人手带回他们狩猎的战利品——不是零零星星的素材,也不是一具终将回归自然的尸体,而是一整头活着的大型怪物。
骑着疾驰的骏羚,御茶子感觉周围高速移动的景色变得和她的精神一样恍惚。
“这样就,结束了吗……”
说实话,这和她想的一点也不一样。自己以为这一切会干劲满满地开始,最后轰轰烈烈地结束:结束战斗的自己浑身是血,俯视着猎物的尸体,然后满意地笑着摸出那柄剥取小刀,狠狠扎下——不过,在自己意外昏厥之后,这样的幻想就不复存在了。想在面对猎场上的变数时永远掌握主动权,她要学习的东西还是太多了,太多了——
“是的,这样就结束了。是不是比再进行一番你死我活的战斗要轻松得多?”
“……嗯。”也许是太累了,她的回应声在晚风中显得太过轻微,转瞬间就被吹散了。
虽然和自己想得不一样……但轻松一点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对吧?她默默抱紧了赤风的脖子,惊得它打了个响鼻。真正的狩猎生活和自己的幻想一定是有出入的,本来就是这样……在她完全想通之前,骏羚们已经沐浴着霞光站在了杜尔萨拉的村口。
“噢噢……天快黑了……”
“还是挺快的,如果没有萨图雷特的话,也许我们没办法在一天之内就搞定它。”
面对领队的嘉奖,海民猎人脸上没被面罩遮住的部分流露出一丝腼腆的神色。
“能像这样帮到大家真是太好了……武器需要我帮忙拿着吗?”
在水下作战的确不算容易,除了对此得心应手的梅露辛在跳下骏羚后仍然健步如飞,另外几个人只能堪堪跟上他的步伐,即使是精力一向最旺盛的布莱文此刻也面露疲态:在同伴那温和的声音勾起了她关于亲人的回忆后,她在取下背后的剑递出去时甚至自然而然地冒出了一句“好哦!谢谢老爸!”。
“嗯……?”接过轰龙大剑的梅露辛冲着她疑惑地眯起眼睛。
“啊!不好意思!我……”她在感受到到其他人投过来的诧异眼神后才意识到造成了误会,“就是想起老爸了,一下子就……”
“没想到第二个受害者是梅梅吗?布布她上次还喊我妹妹呢……”
“噢噢?!茶茶妹居然还记得啊!”
“……”御茶子面红耳赤地把头转了过去。
“我以为大家都要累垮了,看到你们几个还这么有活力我就放心了,”加拉哈德忍不住笑了,“那我们晚点老地方见吧。这次谁占座,还是绿川来吗?”
“我没问题……啊!布布,信!”
“等我回房间拿!御茶茶你不许一个人就把信寄走!”
“那你动作快一点啦……唉?这就走了?跑得好快……”
“那个,布莱文,你的武器还在这,别忘了拿!”梅露辛难得地在这种公共场合声音高了一回。
“我知道的啦————————————”
-fin-
亲爱的妹妹,还有爸爸妈妈:
收到你们的信了!一下子有好多想说的,等我在这封信里慢慢写吧,想到一点就写一点。其实能和你们这样子联系也挺不错的,就是写信和等信来都比较费时间……不过在等你们的回信时我已经以猎人的身份做了很多委托了,也赚到了一些钱,我要寄给你们看,嘿嘿!
我现在呆着的杜尔萨拉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地方,我决定要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了!我在这里吃了很多好吃的,还认识了很好的伙伴们,他们是会和我一起接狩猎委托然后一起砍怪物砍得浑身是血的那种好伙伴……这么说大家都是过命的交情了,好神奇啊。他们也都来自很远的地方,雪山,海边,甚至我压根没听说过的地方……大家应该都和我一样有想去和要去的地方,不过我还没问过他们就是了,也许大家以后会一起去东多鲁玛也说不定,或者一直留在杜尔萨拉也说不定,谁知道呢?总之希望现在这样的日子能过得久一点吧……啊,倒不是说我要去跟他们过一辈子然后不要你们了什么的,我之前可是出远门去过德德沙漠的,以后可能会回家这边做委托!没准哪天我就坐着丸鸟车或者骑着比丸鸟更帅气的坐骑突然出现在村口了哦,你们可以期待一下,反正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要说狩猎的话,我当然是没问题的,我可是已经成功和伙伴一起讨伐了这边的大型怪物了,在这之前还救了人呢,当时真的特别特别惊险——肯定会遇到危险就是啦,但是我毕竟是未来的传奇猎人,当然能化险为夷了,不用担心我!而且我还有你们给的护身符呢,小妹果然很懂我,我还没收到信就把它挂在剥取小刀上了。对了小妹,你的脑子比我好使多了,一定能进到学术院的!杜尔萨拉这里也有很多学者,我想你以后也能变得像他们一样厉害。不过他们都是书士队的,如果你看到书士队的人也可以去找他们搭话试试,应该会得到很多帮助的。还有,关于你问的那个,成为传奇猎人要多久的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啦,我现在的猎人等级是2,离传奇猎人还远着呢……啊哈哈……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朝着传奇猎人和传奇学者的目标努力,然后变成让爸爸妈妈和整个结云村骄傲的传奇!怎么样!
御茶子
“哟御茶茶!在给妹妹写信吗!”
“哇啊!”
刚刚写完落款的年轻女猎人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在看清楚来人是谁后才又坐了回去:
“哎哟,布布……托你的福,我以后再也不想在客栈房间以外的地方写信了。你能不能学学梅梅那样……”
“我错了……其实是因为我刚才也给家里人写了信,正好看到你在写东西就问了一嘴啦……”气质大大咧咧的高个子女猎人脸上露出有些抱歉的神情,她身边另一个全副武装的猎人则挥挥手向他的两个朋友问好,然后安安静静地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除了他身上甲胄碰撞的声音之外没发出任何额外的动静,和嗓门很大的同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差一个人就到齐了,于是御茶子开始收拾她的信纸:“那行,等会我帮你把信带给信使艾露吧,先等领队接完委托回来……”
被唤作领队——在她口中这个词的发音听起来像是“立德”——的青年男猎人,正好在这个时候迈进了大门。今天他们小队落座的地方离集会所的门口很近,于是他没费什么工夫就和伙伴们顺利会合并围坐成一个圆圈,顺手把委托书推到了圆心的位置。其他三人的目光跟着他们领队悬在委托书上的指尖移动,最终汇聚在画在纸上色彩鲜明的怪物图样上——看轮廓似乎是鱼龙种,而接待员穆希乐在下面留下的文字说明也证实了这一点。
“云锦龙——这是本次狩猎委托的目标,名字挺好听的。我还没在杜尔萨拉之外见过这种怪物,你们呢?”
“没见过……”只有布莱文发话了,梅露辛和御茶子则没吭声,只是跟着也摇摇头——前者本就比较寡言,而后者则是在为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狩猎经验而感到心虚,大概吧。
“噢,如果是大家都没经历过的新鲜体验其实也挺好的。”加拉哈德赶紧打了个圆场,“还有,它们出没的地方,我们的猎场……”他又看了一眼委托书,“横贯1区和2区的大河,那里的深水区……我们有可能要在水里狩猎。”
“哎?!”布莱文和御茶子同时叫出了声。
“啊,想起来了,我以前倒是在水里打过一次架……”布莱文眨了眨眼,“不过打得很不爽快就是了。御茶茶你呢?”
被她问话的人低下了头,手开始不自觉地拨弄起垂在脸侧的头发:“呃……我会游泳不假,但是……潜水……这个……没试过……”
“哎呀,你不是和莉莉酱一样经常说你们家里温泉的事吗,你就这么想,假装自己在泡很深的冷温泉不就行了!”
“绝对不行!冷的温泉还能算温泉吗!”御茶子攥在指缝里的头发似乎炸起来了。
加拉哈德没有打断她们紧接着展开的一番关于温泉正统性的争论,他的目光越过这两个吵吵嚷嚷的女子,落到她们身边沉默的海民猎人身上:“萨图雷特,我想马上就要到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一直没口头发表过什么意见的梅露辛终于开口了:“嗯,交给我吧,我很熟悉这种事。而且河川远比海洋平静,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所以……真要在水里打吗?”御茶子已经放弃捍卫她原教旨主义的结云村温泉卫道士的身份了,毕竟她不能对更紧要的问题坐视不理,于是她仰起头,带着一丝不想被察觉到的求助般的神情看向她的几个伙伴。
“只是有这个可能——我们还是尽量在陆上活动比较好。”
“确实,毕竟在水里的平衡感很难找……”
“如果云锦龙一直藏在水里,我可以负责把它引上岸,这样事情会好办很多。”
“不愧是梅露露!太可靠了!”
“这样吗,那就好……”御茶子紧绷的背部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她下意识地做出一个往后靠的动作,却因为忘记了没有椅背险些摔倒在地,于是她尴尬地扶着桌沿,一边强行挤出一抹笑一边赶紧坐正了身子。
“那个,领队,小特会怕水吗?”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压低声音问道,一点也不想让那个警惕的小杀手注意到自己正在刺探关于它的情报。梅露辛和布莱文虽然看上去对这个话题很兴趣的样子,但也都没多说话。也许小特才是这个队伍里地位最高的存在吧。
加拉哈德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正趴在自己手臂上刮擦口器的青色猎虫:它其实并不叫小特,不过它听不懂人话,也不会因此感到冒犯,于是他就替它默许了这个乱来的名字。
“呃,说实话我不确定,但我应该不会让阿尔忒弥斯下水,”他耸耸肩,肩甲上覆盖的苍色鳞片随之在她眼中产生了轻微的色泽变化,“就算我想,她应该也不愿意吧。”
这样吗?御茶子不禁担忧地看向那只脾气古怪的猎虫:也许它的复眼里已经被不悦挤满了,于是她点点头,又轻手轻脚地把身体挪了回去。
四个人接下来又看了随委托书一起带来的书士队观测报告,并且针对云锦龙鳞片的特点,敲定了“由水性最好的梅露辛将云锦龙引上岸之后速战速决”的战术——是挺粗略的没错,但有些事情只有真正置身于猎场之时才能成为战术的一部分,现在的这番纸上谈兵更像是一种有助于临场发挥的心理安慰。经历了此前那番惊心动魄的救援,遇到了从天而降的小队第四席以及化险为夷的转机,以及在此之后属于他们四人的,热血沸腾如定番一样的狩猎之后,即使是再稚嫩的猎人,也多多少少会明白猎场的瞬息万变和猎人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重要性——至少对御茶子来说是如此:这份新手猎人的稚嫩和想要牢牢把握主动权的感觉都是无比真切的,毕竟无论是可能存在的水中作战环节,还是相当关键的规避闪光的手段,哪一点自己都没有自信。总之……到了地方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么?
※※※
“奥德赛”——这是他们的名字,原本只有三个人,如今已是一支标准的四人小队——他们就这样再次投身于广袤的苍翠之中,感受着乌拉盖山丘由古至今的强劲脉搏。如果说乌拉盖的群山是严父的臂膀,那么乌拉盖的大河就是慈母的胸怀:与那一日所见的山岭那冷峻的线条不同,它向上拔高,直达天际,威严得令人喘不过气;而河川在大地上勾勒出的是柔美的弧度,它在地平线上横向拓展出一片明净的蓝,给旅人带来同视野一样开阔的心情。骏羚们如风一般载着猎人们疾驰,身体也如射出去的箭矢一般划开大片大片的芦苇荡,直到它们的骑手在河边的空地上勒住了缰绳,他们检查了补给和武器,确认无虞后便接连跳下羚背,开始观望四周。
布莱文正努力拴住她的骏羚特雷克斯,免得它又和御茶子身后的赤风因为对上眼神就开始闹矛盾,不过她的兴奋劲有增无减:“感觉也没花多久就到了,骏羚们今天跑得好快啊!”
“看来它们告别野外生活以后在农场里被照顾得挺好的。”梅露辛往勒忒嘴里塞了一根胡萝卜——他们当初就是这样相遇的,勒忒不由得高兴地晃起耳朵。
他们的领队举着地图看了一眼:“这里应该是二区,离主营地最近的一个区域,骑骏羚甚至都有点小题大做了。不过在芦苇丛里徒步还是有些麻烦的,接待员小姑娘之前说过那里头可能躲着小痹鬃龙。”
“那我们运气还不错,反正我是一头也没看到。”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御茶子还是悄悄将手往防具的小腹位置捂了捂:那里有一小块补丁,所幸只有她自己知道它的来历,以及在那场她独自完成的狩猎里发生了什么窝囊事。
此时布莱文已经大步走到河岸边,飞溅的水打湿了她鞋上的布料,但她毫不在意,只是将双手在嘴边拢成了喇叭状。她的伙伴们知道她要干什么,心照不宣地齐齐往后退。
“那个叫什么——云晶龙——别躲了,快出来——吃老子一剑——”
“是云锦龙……”
“你们别急,在把它揍扁之前还是先把它找出来吧。”
御茶子放下捂着耳朵的手,从腰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染色玉:“那个,事先说一下,我的投技不太行,怕把它们浪费了,要不你们来丢……”
“还要用染色球吗,绿川?我们有这个。”加拉哈德敲了敲他别在腰间的导虫笼,与常规的筒状虫笼不同,它有着别致的菱形造型,很容易被误认成会发光的漂亮装饰。“你不是也有一个吗,那个圆圆的小笼子,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看你还带着呢,怎么不见了?”
“啊?”御茶子瞪大眼睛,“那个笼子是我来这里的路上遇到的一个好心人给我的,我以为里面的小虫是照明用的,白天就没把它们带出来了……咋用的啊?”
“咦?”这次轮到对方瞪大眼睛了:“我看杂货店有卖导虫的,你平时没少去那里吧,我还以为你知道导虫的用法呢。”
“呃,我基本上都是在看翔虫……”
“没事,回头我教你怎么用吧。别小看它们,它们比染色球好用多了,信我。”加拉哈德打开虫笼,里面导虫散发的荧光在日光直射下依旧很显眼:它们飞出来,亮闪闪地绕着他转了一圈,又因为找不到目标老老实实地挤回了笼子里。
“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难道你们认识吗?”
“有可能,毕竟新大陆调查团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脚下湿润的泥土,“等等,汉克和萨图雷特人呢?”
“领队——!我们有发现了——!是怪物的痕迹——!”布莱文的声音穿透力极强的好处在这时就体现出来了。
“看来他们知道导虫怎么用。”加拉哈德欣慰地点头,而御茶子则暗自下了“一定要成为未来的导虫使用专家”的决心,不过眼下最紧要的不是学会怎么使唤这些小虫,而是赶紧跟上领队的步伐前去和她的另外两个同伴会合。他们的重大发现,究竟会是什么——
“这不是……红蒂藻吗……?”她看着躺在梅露辛手掌里的东西:长着紫红色叶片的一小根水生植物,也是杜尔萨拉的常见食材之一,脆爽的口感令她印象深刻,正因如此她才一眼就认出了它是什么。
“唉?不是痕迹吗?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它肯定和云晶龙有关系……”
“是云锦龙啦,布布,你每次都喊错!”
“云锦龙确实会吃红蒂藻。我们在岸边发现了这个,也许这是它留下的进食痕迹也说不定。”梅露辛还是小心翼翼地托着它,“再仔细看看?”
“试试让导虫记住它的味道也不是不行,但是吃红蒂藻的肯定不止云锦龙,没准会产生误导。”加拉哈德皱了皱眉,“耽误太多时间的话,你们受得住吗?”
“哦哦?!看这个!!”正在伸手翻弄红蒂藻叶的御茶子突然惊叫起来,“这个,这个白色的是鳞片吧?!”
“像是鳞片的碎屑……完整的鳞片应该比这大多了,不过这个光泽,确实像是云锦龙的鳞!”看着从叶片间隙掉落出的小小碎块,连梅露辛的语气也激动了起来。
“所以说要相信女人的直觉啊!”布莱文叉起了腰。
加拉哈德的眉头此时已经舒展开来,他从梅露辛手中郑重地接过那块白色的碎鳞,又一次叩开了导虫笼:“接下来交给它们就好,我们出发吧。”
“好耶——”
在不知不觉间,跟着导虫汇聚而成的光流一路前行的四人已经抵达了地图上的1区。用于在遥远的新大陆助推调查的那些小虫不会骗人,在河中出现的巨大的影子几乎是一瞬间就蛮横地闯入了他们的视线。它身上的鳞片三色相间,大自然赋予它的不规则花纹竟有着高级工艺品一样的美感,与此同时那鳞片反射的日光赋予了它极强的存在感,即便拼命想要无视也无济于事——那游动的光形体不定,一会像尖针一样刺得人眼睛发痛,却又在下一秒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真是亮闪闪(きらきら,kirakira)的怪物啊……”御茶子看得出神,而她身边的布莱文一惊:她刚才说的啥,杀手(killer)?下一秒她才意识到那可能只是一句结云村方言。
“而且和导虫的那种亮闪闪还不一样……它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在这游?就像这样?它不怕天敌盯上它吗?”
“没仔细看观测报告么,御茶子。报告上说云锦龙的鳞片结构里有闪石矿物的成分,因此可以产生强烈的反光,从而示威和攻击……”
“不显眼的话当然可以和环境融为一体来保护自己了,反过来要是显眼过头了也一样可以作为防御的手段吧,像有些有毒的东西颜色就很亮……”
“差不多是这样,汉克的理解挺对的。不过云锦龙没有毒,这点我们可以放心。”
“原来是这样……”御茶子喃喃自语着,手也不自觉地伸向背后拔出了双剑,“我明白了,那就尽量先破坏它的鳞片……”
——她的视线正好和那鱼龙呆滞的双目对上:这一群身上的行头花里胡哨,一看就来者不善的人在岸边站上了这么久,即使是再迟钝的怪物也会产生强烈的警惕心吧?不过就像书士队观测记录里说的那样,云锦龙的攻击性不强,它并没有要冲上地面给这群入侵者点颜色看看的意思,而是退向了河水的更深处——大概是知道陆地并非它的主场,也并不想和这群凭空出现的不明生物扯上关系。
“果然这家伙不会主动上岸,得把它引过来……”
“能用钓竿把它钓上来不?可以的吧?感觉这里特别适合钓鱼哎!”
“不行!现在是钓鱼的时间吗!”御茶子甚至没有侧目去看布莱文,她只是聚精会神地紧盯着那头和她一样浸泡在不安中的鱼龙,握着痹鬃龙双剑的手也跟着微微颤抖。
“可是梅露露说过他以前看到有人把水龙钓起来了哎?!原理应该是一样的?”
“是有这回事没错,但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样的运气。”梅露辛说着向前迈出一步,他的双足此时已然踏入浅滩,流水轻拂过他的脚踝:“还是按原计划来吧,交给我就行。”
“好的,萨图雷特。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拜托你了梅露露!”
“要小心啊梅梅——”
三人就这么目送着他们的海民同伴,看着他不带一丝犹豫地跃入水中,看着他身姿矫健地游向那片浮动的光,直到加拉哈德在几秒钟后转过头来,笃定地看向另外两个人:“海民是为水而生的存在,没有比萨图雷特更适合在水下活动的人了,至于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全力配合他——还有绿川,可以不用一直把刀握在手里的。”
“报告领队!我这是准备姿势!随时待命!”
御茶子的咬字正经得有些莫名其妙,弄得布莱文没忍住看了她好几眼;而面对眼前一直精神紧绷,活像只把背高高弓起来的炸毛艾露的队员,她的领队也只好无奈地笑一笑:
“……行,记得注意耐力消耗。”
御茶子的皮制套装以轻薄方便为特色,而布莱文的波凯套装虽然看着厚重,但也是以布料为主,远没有加拉哈德的黑曜甲有分量——至于梅露辛,他身上的黑狼鸟甲胄毫无疑问是四人中最沉重的,可他在水中却行动自如,没有任何活动受阻的迹象,甚至看上去比原先在陆上的时候还要灵活。水带给人类的阻力被像梅露辛这样的海民们娴熟地掌控着化为己用,一旦目睹了那样的身姿,就会产生一种出奇的敬畏感——也许他并不属于这片陆地,甚至不属于这片河川而是更宽广更遥远的水域——一片素未谋面的海,那才是他的归处;他身上深浅分明如同海陆交界的体色,指缝间因接触到湿润的气息而隐隐兴奋的蹼,以及自降生那一刻就铭刻在基因里的某些不可言说的东西,一同回应着海水悠长而遥远的呼唤。他就是那看似平静的海面,惊涛骇浪般的杀机正在其中暗流涌动,那是属于猎手的一面——
没有片刻犹豫,他迅速接近了那身形硕大的鱼龙,在它来得及反应之前挑准角度,一剑刺向它的腹部,那里的一块鳞在接下这一击后当即碎成两半飞了出去,清澈的水瞬间被气泡和血搅得污浊不堪。这力道十足的一击足矣——云锦龙吃痛地发出一声啸叫,开始本能地逃离痛苦的源头,身体偏移原来游动的轨道,向着海民猎人算好的位置没命地逃逸而出:那是河岸的方向。
这样就差不多了,梅露辛不会让他的伙伴等上很久,他如闪电一般冲破水平面,上岸站稳身体时正好看着云锦龙的双足堪堪落在地面——然后轰然倒下,只剩下脑袋滑稽地露在坑洞外面。虽然从它的鱼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从它一开一合的口来看,它已经因为岸上的同伴们布下的陷阱陷入了空前的恐慌。
“漂亮!”他和加拉哈德说出了同一个词,同时还伴随着另外两个女子的欢呼声。现在没有人在意云锦龙在落穴里挣扎的窘迫模样,也没有人怜惜它身上的漂亮鳞片:不需要什么约定,不需要什么指示,每个人脑中的杂念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唯一一个念头:进攻!
“我们上!”
方才已经在水下热过身的梅露辛将手中的盾与剑合二为一,盾的防御作用在此时被他完全抛诸脑后,唯有巨量属性能量随着机关变形后重重砸下的这把战斧倾泄而出;加拉哈德挥动手中一人多高的操虫棍,凌空跃起,蕴藏爆炸黏菌之力的长棍末端和猎虫阿尔忒弥斯洒出的爆破粉尘交叠着击向面前怪物的厚鳞,它们本身就有着不俗的威力,还能为同伴制造更多进攻的机会——一旦那鳞片承受不住爆破的冲击露出殷红的裂痕,另外几道锋刃就会趁虚而入,其中的两道被地狱恶鬼般的红光浸染,在暴露出的软组织间一刻不停地穿梭、游移、割开、挑断、挤压、剁碎,诉诸纯粹的暴力,发泄狂热的怒火;而轰龙素材制成的大剑有着傲人的性能,砸向眼前鱼龙的头时那恐怖的气势仿佛要将它的头骨都挤压变形,又一排红白相间的鳞片在纯粹的蛮力之下被砸得稀碎。硬物与伤口嵌合后的副产物——四处喷溅的温热血浆和随着切割轨迹飞出的碎肉沫,对御茶子和布莱文来说仿佛是某种光荣的象征,身上沾得越多,她们就愈是满意,甚至在挥刀的刹那间兴奋地咧开嘴,露出她们形状各异的尖牙。
“很好,保持这个态势继续进攻!”
——两头以利齿和锐爪撕扯猎物的发狂小兽,一座能够爆发出惊人杀伤力的沉稳堡垒,还有一位将战局尽收眼底,无论何种情况下都处变不惊的老练指挥官——这就是他们的组合,这就是“奥德赛”。
可怪物毕竟是怪物,区区一个落穴陷阱当然没法完全控制住拥有旺盛生命力的它。承受了四人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的攻击的云锦龙正在极度痛苦中扭动,喉咙的深处滚出浑浊的低吼,虽然不足以迫使猎人们停下攻击捂住耳朵,但无疑传递了它要展开反抗的信号——
“退后!它要挣脱落穴了!”
四人迅速后撤,以免被从坑洞中拼命跃出的鱼龙伤到。在云锦龙恢复自由身想要站稳身体时,无论是加拉哈德还是梅露辛,甚至是最急躁的布莱文都没有第一时间展开下一步攻击,他们的武器都更长,因此并没有急着拉近与怪物间的距离,只有御茶子毫不犹豫地挥舞着手中嗡鸣的双剑冲上了前,趁着那鱼龙停顿的片刻将刀刃插向它双眼中间血肉模糊的碎鳞——
“不对,绿川,快闪开!”
领队的指示让御茶子产生了动摇,剑刃也因她的身体突然改变方向而无力地从鳞片上划走,只刮下一小块碎屑,但她没空计较自己失败的这一击——领队总是对的,在她调整身位的瞬间,一股强劲的水流竟冷不丁地从她脑后那鱼龙的大口中迸突而出,弄出的巨响和水花吓得她瞳孔都失了焦,待她反应过来时,冷汗已经和尖叫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我操!!!”
要是被那股水流击中了肯定不会好受,冲击带来的剧痛自不必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必须一边艰难地呼吸一边和口鼻中随水涌进的各种脏东西作斗争,还要更艰难地握住在手指间打滑的武器和控制好不听使唤的脚底板。在意识到自己险些中招之后,刚才那一声尖利的惊呼转瞬之间就被涌上大脑的血催化成了盛怒的咒骂,嘶吼着从这个年轻女猎人的喉管中迸发而出,“去你妈的死鱼,喜欢喷水是吧,老娘要把你的水袋挖出来剁个稀巴烂!”
这说的也是结云村俚语吗?在她身边不远处的梅露辛怔了一下,旋即又看到面前那双满是鳞片的腿正在暗中发力:“小心!快趴下!”
御茶子仍在和她手中的双剑一同发出尖啸,那对刀刃几乎是拖着她旋转突进,在鳞片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然后连同握着它的双手一同向眼前的空地挥去。她连人带刀脸朝下趴伏在地上,直到那怪物骨骼扭动和鳞片剧烈刮擦的刺耳声音消失,才又甩开脸上的泥土爬起身来——
“哎?怎么不见了……啊?!”
一道巨大的影子高高掠过她和她的同伴上空——在不得不靠着储存在水袋中的水分使出那一记水流喷射后,云锦龙原本因为缺水而干燥的鳞片也一并恢复了湿润,这才得以在刚才的撞击中释放出了闪光,趁着四人躲避不及的工夫,它拼了命地跃起身子,落点正是不远处的河水——
“喂,喂——”
人类气急败坏的呼喊声与怪物庞大身躯砸入水中发出的巨响相比还是太过微不足道了。与刚发现云锦龙时它还无所顾忌地在浅水区溜达的状态不同,这次它刚刚入水,就头也不回地往深水区里钻去——即使是那样鲜亮的鳞片,在缺乏光照的水体和成片红蒂藻林的双重掩护下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再加上它已经在方才的陆上战斗中遭受了重创,鳞片也比一开始黯淡上不少,以至于它的身影没过多久就顺利溶化在了水底的黑暗中,留下水面之上的四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本该是他们囊中之物的云锦龙消失不见,好像它从来就没出现过一样。
“可恶,居然给它逃掉了!!!”布莱文懊恼地跺着脚,“我还没砍够呢!!!”
“麻烦了,导虫在深水里起不了作用。”加拉哈德忍不住啧了一声,“现在就连要怎么再找到它都成问题了。”
梅露辛从面罩之下发出的声音好像变得更沉闷了:“果然还是应该用染色玉的,要是我刚才多注意一点的话……”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追?”御茶子的尖牙战栗着咯咯作响,她的愤怒中似乎还掺杂着一些额外的东西。
“追!我们走,去水里!既然导虫不行了,那就靠直觉!”
“那么我来打头阵,你们觉得没问题的话就跟着我。”
像刚才一样,梅露辛仿佛对地面没有一丝留恋似的,话音刚落便率先跃入水中,直直冲向那看着深不可测的水底;而布莱文和加拉哈德只是对视了一眼,便坚定地紧随其后——
现在还留在岸上的只有御茶子一人了。
终于还是……遇到这种情况了吗?
她的瞳孔与水面上的波纹一同颤抖着,她明白自己在害怕:害怕犯错,害怕被抛下,害怕疼痛和死亡——自己怕的从来都不是水,而是会拖同伴后腿的自己,离那个向往的境界还很远很远的自己——
所以说才不能止步不前,绝不能在这种地方退缩!陆上的战斗自己做得到,水中的战斗自己也一样做得到!去吧,战斗吧,以怪物猎人的身份,以结云村未来的传奇猎人的身份,即使遇到危险,也一定会化险为夷,迎刃而解——
毕竟,俗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趁着身上和剑柄上缠绕的余温还未消散,她紧闭还有些许迷惘的双眼,紧握手中躁动的双剑,将身体绷得笔直,朝着那与家乡温暖安全的温泉截然不同的陌生水域,纵身一跃——
(未完待续,后接条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