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爸爸,妈妈和妹妹:
最近过得怎么样?我们这里过节了哦!你们都记得驻村猎人打倒雷狼龙之后村里办的祭典吧,差不多就是那样的,很热闹,大家都在享受节日的氛围,我和伙伴们也是!和家那里很不一样,这里的人们有在曾经受伤的地方涂上橙红色颜料,以及将写着愿望的纸灯放到水中的习俗……对,那种纸灯的名字很好听,叫“溯流灯”,毕竟它们最后会承载着人们的愿望顺着河水流向很远的地方。作为外地人当然是入乡随俗,大家把这些节日传统都体验了个遍,总之一起度过了很高兴的一天!不知道伙伴们对着溯流灯许下的愿望是什么,不过我也没告诉他们就是了,毕竟愿望要是说出来可能就会失效了……所以也不告诉你们了,抱歉啦!
除此之外,我们还吃了特别美味的刺身船!那可是在杜尔萨拉很活跃的猎人三人组带回的战利品,经过这里的料理长精心处理后做成的大餐,整整一条鱼龙种怪物的肉配上各种海鲜,多到根本吃不完——所以我们也有幸去吃了一点,和家乡的鱼完全是两种风味,特别美味!要是你们也能吃到就好了。可惜吃的不能跟着信一起寄回去,要是到了家里的话,应该早就变质了吧,真让人难过……
对了,前几次在信里附上的关于我讨伐的怪物的情报,痹鬃龙的、云锦龙的、树兰蜘蛛和兜兰蜘蛛的,不知道小妹满不满意?我去借了书士队的观测记录,完完整整抄了一遍寄回来,应该能看个够了!噢,我好像一直没跟你们说这个节日到底叫什么……是“洄游祭”来着的,就是因为我们吃过的那种鱼龙种怪物“洄鱼龙”有着洄游的习性,我们过节的时候也就是它们从海中回到河流中产卵的时候。现在节也过得差不多了,该准备去狩猎它们了。
还有还有,有件事我一定要说!我换了一身很厉害的装备,说出来你们可别不相信:是雌火龙的素材做的装备!而且是一整套!毕竟在过节之前我们可没闲着,我们去完成了雌火龙相关的委托……那可是“大地女王”啊……!怎么样,我说过我会变成厉害的猎人的,哼哼!等我做完委托回来我会继续给小妹抄资料的,等我的好消息吧!
御茶子
放下笔,折起信纸,抬起头,翠绿色眼睛的女猎人立刻就和她的伙伴对上了视线:他们三个坐在一起写信已经成了某种约定俗成的环节,顺便还能在人来人往的集会所里早早占到一方座位。御茶子和布莱文一样牵挂着远方的家人,梅露辛则是有着必须要告诉自己老师的话,而在他们的信纸之外,热闹的洄游祭仍在继续,以至于今天和他们处在同一屋檐下的猎人们反而没有往日那么多了,他们大多正在户外活动呢:但写信的人和她的同伴们已然擦去了彩绘,也换下了清凉的节日服装,就连节日定食留在鼻腔中的馥郁香气,也逐渐被防具上残留的铁腥味取代……如果所有人都去享受节日了,那谁来处理祭典时出现的意外呢?
——说是意外倒也不算准确,因为早在他们准备抽出一天全身心投入到洄游祭的节日氛围之前,他们的领队就留意到了集会所里新张贴的委托:甚至就如御茶子在信中所说,已经有其他猎人接取并完成了任务,他们提供的刺身船将本就欢快的节日氛围炒得更加热烈了。现在他刚刚带着那份四人惦记已久的委托书入座,这意味着他们又要开始例行的作战会议了。
他们接下的委托难度正在与日俱增,这是不争的事实。身为猎人,要么拿出性能更优秀的防具,即使犯下错误时也能为自己筑起生命的屏障;要么就拿出同样在提升的狩猎技巧,从根源上减少犯错的可能;二者兼有那是最好——尽管御茶子相当舍不得她还没穿上多久的云锦套装,但她的同伴没少劝她:这不是“能穿多久”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在接下怪物的一击后再次爬起来”的问题——最后她还是痛下决心供出了手头上几乎所有的雌火龙素材和攒下的钱,置办了一整套新装备。在此之前他们还去劝说了另一个一直穿着家乡初始服装的伙伴,但对方不以为意,于是众人只好无奈地继续认定“这是她作为强者的自我修养”“她的直觉和强运会帮她摆平一切的”,此事也就暂且搁置了。
虽然下了血本,但这套装备绝对值得御茶子的那么多投入,这一点从她在信中那无比自豪的口吻也可见一斑。按理说她手头上的这些素材其实是凑不齐全套装备的,但她强烈要求要在原本的剑士装备基础上进行“轻量化处理”,除了胸甲受到了大刀阔斧的拆解,那标志性的厚重裙甲甚至也被拆得只剩下了一片,一改这套防具“适合长枪、铳枪等重武器使用者”的固有印象,反而变成了相当适合双剑使的轻盈装备。即使还没踏上猎场,只是穿着这身装备,御茶子便能感受到那贵为“大地女王”的飞龙的生命力,正沿着鳞甲奔涌,寄宿在她的每一次呼吸中……她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位女王的模样,以及她身上刺目的蓝色纹路——实在是美丽得令人惊叹,可不知为何又让人感到些微的不祥(尤其是布莱文也这么觉得)。如果硬要对这身装备挑什么刺的话,那就是颜色了:即使雌火龙的绿色甲壳与她本人的松叶色头发形成了天作之合,但她像大部分结云村人一样,更喜欢红色一点——在征服了陆之女王之后,她也期待着和“天空王者”决斗的那一天,那也会是她取得“一流猎人”身份的时候。
说真的,这一切来得都太快了。她的同伴像是托举她的顺风——祭典时得以看到的那些疤痕比公会名片上的数字更能证明他们都是有着超群实力的猎人,面对过许多她无法想象的强大敌人,而且毫无疑问成了最后的胜者,否则也不会像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坦然地(或带着些许局促地)用沾着橙色涂料的笔尖勾勒它们的轮廓。正是托他们的福,在仅仅半年的时间内,她的猎人等级便以惊人的速度飞跃到了5级,以至于狩猎生活月刊帮助她建立的“大概5年才能提升1级猎人等级”的认知已经被完全打碎了。只要再努努力,就能突破“上位”这一壁垒了吧……还有梅露辛偶尔提到的“G位猎人”,上位以上的猎人,那样万里挑一的存在……自己是不是也有希望变成那样的人呢?至少她很相信梅露辛一定能做得到。
有谁拍了御茶子的肩一下,她总算回过神来,盖在雌火龙肩甲之下的肩头也随之绷得笔直:她的一个坏习惯就是在看书士队观测记录时走神。这也是为什么她成不了像小妹一样的读书人……她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随后睁大眼睛从刚才中断的地方继续看下去:
在洄游途中,洄鱼龙的身体会产生一些特别的变化:雄性的头骨结构逐渐扭曲成战斗特化的工具,身体颜色逐渐变化,消化系统逐渐失活萎缩,颈部的神经棘逐渐化为撑破颈部表皮的利刃。这时的洄鱼龙只有一个目标——回到自己的出生地进行繁衍。
变化……扭曲……萎缩……
踏上漫长的旅途,付出巨大的代价,锻造锐利的锋刃,只为了那一个目标……
原来怪物也有着这样的觉悟吗?说是觉悟应该不准确吧,所谓洄游也不过是繁殖本能驱使下,从个体到集体形成的自然奇观……但这份跨越千山万水,甚至不惜重塑自己躯体的勇气,难道就不配称之为觉悟了吗?明明是在水中生活的怪物,可它们投身于生命轮回的姿态,却在一瞬间幻化成了一簇摇曳的火焰。
——御茶子少有地开始根据这些映入她眼中的文字产生联想:它们牢牢擒住了她的视线,就像某次调和素材弹时紧紧粘在她手上的黏着草叶一样:但这个形容并不准确,因为她并没有产生想要奋力甩脱它们的念头,相反,她想到了更多更远的东西:
是啊,抱着这份觉悟,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献给那一个目标,即便要经历巨大的痛苦与牺牲也在所不惜……是不是就有机会抵达理想的境界了,像那些传闻中的G位猎人们一样?她回想起每次狩猎时那种令人血脉偾张的感觉,她在拿起双剑的第一天就期待不已的感觉,直到现在也依旧让她深深着迷的感觉。两个生命拼尽全力展开生死较量的场面毫无疑问是熠熠生辉的,即便降下倾盆暴雨,也掩盖不住那骄阳一样的闪光,每当她挥动武器,每当武器深深斩入猎物体内,她就感觉体内燃起了一簇火焰,虽然微小,却实在热烈……
“要是和它们一样怀着能够舍弃一切的信念的话,我也能变得更强的吧……”御茶子发出一声感叹。
“那样就不能吃东西了。”
“好,我要把御茶茶的那份饭吃了!”
“啊,我倒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御茶子的嘴太笨了:她打小就嘴笨,即使是要为妹妹撑腰的场面,她也只能靠表情和语气来造势,说不出什么帅气的即兴台词。于是她纠结了一阵,最后只轻飘飘地憋出一句:
“我就是觉得……洄鱼龙,真是浪漫的怪物啊……”
“是啊,真浪漫啊。也难怪这里的先人要为它们举办祭典。”
“莫加村也有什么类似的祭典吗?感觉梅梅对这些很有见解的样子……”
“啊,那边的事等会再说,我最先想到的是洛克拉克那里的祭典……结云村应该也归洛克拉克公会管辖,那你们应该听说过峯山龙吧?……”
他们平时很健谈的领队倒是没怎么说话,也没加入他们的讨论:大概是在想一些比较私人的事情吧。加拉哈德似乎不像洄鱼龙,也不像他的队员那样会在某件事上充满执念甚至选择孤注一掷,而是会把精力分散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上。即便已经和领队共事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他身上这种捉摸不透的气质还是相当让御茶子好奇的,不过她相信总有一日能离他更近一步,至少在装备这方面是做到了:她的确有观察同伴防具的习惯,尤其是她领队的,现在他们臂甲上的棘刺都是一样的弧度了,不知为何她对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感到很满意。
关于祭典的话题很快就结束了,因为他们大嗓门的同伴很快就发表了见解:
“因为包括怪物们在内的大自然带来的恩惠而举办祭典,就是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们想想,光是刺身船这种东西的存在就够让人感恩了吧!那,那可是刺身船啊!真好吃……”她激动地双手比划着,“那个口感,真绝了……在弗拉西亚随便捡一口干净的雪吃,和那种鱼肉在嘴里化开的感觉差不多是一样的……”
的确如此。洄鱼龙的肉已经不是单纯用“肥美”“鲜美”这样的词就能形容的程度了。所谓刺身就是生肉的文雅说法,即使是那种“茹毛饮血”的野兽派猎人们也会选择将肉烤熟了再食用,但对这种极品食材来说,任何多余的处理都像是对它的亵渎。咽下鱼肉时那种在口中游动一般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记忆犹新,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御茶子很想在狩猎时直接对着猎物咬上一口。
“能再吃一次刺身船的话,那的确是很值得了。”
“怎么样,都说了进食能力这种东西不能舍弃掉吧。”
到这里御茶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发言之幼稚,于是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过她依旧在心底认同自己必须舍弃某些东西的做法。
至于那些东西是什么……她总会知道的。
————④<“夺还一壁”>————
【加拉哈德】(*惊惧):“——绿川御茶子!!”
一切就发生在几秒之内。一头毕月龙突然出现,袭击了因为鬼人乱舞而耗尽体力的御茶子所站立的岩体,令其跌落。在她坠落之中,她被烟尘之中已经恢复行动能力的火龙的吐息命中了。女猎人在空中翻转燃烧如另一个火球,砸落在峭壁上。他的勾爪立刻出手,抓住了另一边的山谷,将他整个人荡了过去,他在空中抱住了被点燃的御茶子,落回了这一侧的峭壁。他的落点很糟糕,要不是梅露辛同时接住了他们两人,他恐怕会摔得很惨。
【加拉哈德】(*不断用布料拍打灭火):“御茶子!不…不……她——”
【梅露辛】(*检查脖子):“还有脉搏,呼吸很微弱,休克了。把她的头盔摘了!”
他立刻伸手将她的头盔摘下,金属的材料都因为高温而变形了一部分,他必须移除它们以避免二次烧伤。头盔热得难以置信,他只是接触几秒钟就觉得手套下的皮肤一定烫出泡了,伴随着手指的剧痛,他看到了她的伤势。左脸几乎整个烧烂了,皮肤烧伤溶解后皮下组织水肿并起泡,和头盔贴的很近的部分已经产生了热溃烂,眼皮眉毛和睫毛都糊在一起,还有深邃的焰状爆炸伤,血到处都是,鲜红的血液和烂皮的粉红色混合在一起令人产生恐惧的呕吐本能。
【布莱文】(*架起大剑):“小心!”
又一发火球呼啸而来,轰龙大剑无法阻拦正面的爆炸,整块地皮和布莱文脚下的乱石像炮弹一样爆炸了,剧烈的冲击直接把她从正面掀翻,火焰迸发的杀伤性冲击波把为了掩护御茶子而半跪着的加拉哈德也击倒,正如上一次对上毕月龙吐息的情况一样,布莱文再一次被全身点燃,珍视的波凯村服装的确无法承受火焰三番五次的洗礼,她勉强站起,但明眼人都知道她的装备多处损烧开裂,如果再承受任何一击,她就要加入不省人事的重伤员行列了。
【加拉哈德】(*勉强抱起御茶子):“萨图雷特掩护,我们现在必须撤退!布莱文!后退!立刻后退!叫回特雷克斯、赤风和勒忒,我们要回村!”
占据了优势位置的火龙绝不会饶恕袭击者,密集的火球不断袭来,挡在他们身后的梅露辛的盾斧很快也抵达了极限,武器上的重甲虫甲片也几乎在在连绵不绝的吐息攻击里熔化变形,他们所在的乱石滩瞬息之内就变成了到处燃烧火坑的微型炼狱,骏羚们一边躲避飞来的火球,一边尝试在火海中找到接近伙伴的路径,三人满耳都只剩下了大雨倾盆而下的声音、火球爆炸的刺耳震声、火龙暴怒的还击咆哮声、惊骇的骏羚蹄声、呼喊声。
他已经不记得具体是怎么脱险的了,等他从御茶子脸上恐怖的伤痕上抬起视线的时候,身边就已经是那条回杜尔萨拉吊桥的小路了。雨中的夜色在他们身后疾驰略过,随着杜尔萨拉的灯火不断接近,被雨水打湿而降低的体温好像也开始升高。他们回村就开始呼救,许多村民打着伞从屋里出来。御茶子在村民和同僚猎人中相当知名,得知她负伤回来的消息,不少人急切地赶来提出要帮忙。他们找来了担架,没有帮忙扛着她的村民也会为她打着伞。
人群簇拥着他们向医生的住所而去,他的意识却依然还留在那片山崖中。村里的急救人员接手了御茶子,并带着布莱文去了另一栋屋子。不少人留在门口等待,他和梅露辛坐在一起,他感觉时间变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煎熬。被毕月龙抓入空中时想象到的一切成为了有害的毒药,渗透进思维的每一处,只是坐在这里不动都变成了一种会呼吸的折磨。
最后,他无法忍受下去了。
【加拉哈德】(*抬起眼睛):“御茶子和布莱文就交给你了。特别是布莱文,确保她痊愈前不要乱动。”
【梅露辛】(*抓住他的手臂):“不要做傻事,你知道她们也不会希望你这样。”
【加拉哈德】(*也握住他的手):“我坐不住,我想我恐怕不会允许自己就这样坐在这里。”
【梅露辛】(*手握得更紧):“——我想也是。”
他们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十多秒,杜尔萨拉的灯火在雨夜里摇曳。
【梅露辛】(*松动手的力道):“别让我后悔。活着回来。”
【加拉哈德】(*点头松开他的手):“我保证。”
他在雨中奔行,飞也似的冲向他们的帐篷,都拉克女士从来没有令他失望过。一个一人多长,用规整的木材制作的木箱子放在帐篷门口,他的订单正在最需要的时候完成了。他带着满手的水珠掀开箱盖,看到了那把寄宿着毕月龙的骄傲、气魄、仇恨、孤独的武器陈列其中,如夺命镰刀般的锋锐和羽状的装饰勾勒出了极具杀伤力的外形,同时也兼具这头黑白飞龙的轻盈和平衡,一把堪称完美的武具。他举起兵器,嗡嗡作响的振翅从帐篷外飞来,落在这把新武器上。阿尔忒弥斯还在尝试着寻找着最佳的落脚点,它也对这件新装备非常满意。
他掀起帐篷的帘布,向着村外继续进发。他现在没有帮助,没有后援,正因如此他对这一切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之前的狩猎他都是乘坐着御茶子的赤风在旷野中前行,现在他没有办法在主人不在的情况下使役那匹俊俏的骏羚。想到这里他就会记起许久之前第一次与她见面那个怕生的表情,再联想到洄游祭上她咬着嘴告诉他们她已经有所成长,还有她刚穿上雌火龙防具时兴奋的笑容,在赤风的鞍具上意气风发的姿态,那些朝夕相处的画面和手指上的伤痛一起在血液里脉动。最后的一切全部都会被突然闯入的恐怖景象撕裂:御茶子脸上狰狞的烧伤,那些熔化的滚烫皮肤、混合鲜血的粘稠组织液、她苍白的脸和紧闭的眼。思维开始脱缰漂移,他开始能看见站立在火海之中的布莱文和萨图雷特,他们是被困在装备中的、燃烧着的尸骨,两具骷髅伸出森森白爪拽住他的喉咙,质问他为什么什么也不做。
为什么放任他们负伤,为什么放任他们死去?
他走到了村子的门口,在雨中伫立着。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但他坚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瓢泼的倾盆大雨和雷鸣尽情地开始合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阿尔忒弥斯安静地和导虫笼中的导虫们保持着待命状态,雨点在毕月龙操虫棍上打出它生前羽鳞会发出的轻盈鸣震。他知道,他必须在这里等待,选择是双向的,你选择了它,它也必须选择你。他会等待,直到他所说的宿命时刻来临。毕月龙是他的时刻,火龙亦是他的时刻。在所有的宿命叠加起来的瞬间,他将会见证他曾经向绿川保证过的时刻,得到选择的时刻。
苗条而矫健的影子缓缓在村口吊桥外的树林中现身,它坚定地向着他一步步靠近,每一声脚步都会在雨夜里踏出清脆的蹄响。那头黑色的骏羚如约——不如说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约定,一种无声的指引令他们在巢穴中相遇,又在这里重逢。它那日留下的伤势已愈合,长途疾奔后的肌肉在表皮上蒸发着雨水,活力的热气在月光下转变为白烟,它如活着的塑像一样毫不动摇地等待在那里。
加拉哈德向它走去,它向他转身,邀请他乘骑上去。宿命时刻已至,他被注定的同伴选择了。
【加拉哈德】(*轻声):“[它必将夺回一壁]。出发吧,忒勒玛科斯。”
他不清楚黑色的骏羚叫什么名字,但他会这样称呼它。沉默的坐骑没有异议,与他一同奔入雨夜。本能是驱动自然中万物一切的燃料,万灵之长也许自诩超脱本能,可愤怒和仇恨依然会让人归于自然,释放最原初的本能。
因为猎人和猎物本就是一体。
————③<翎眉不再>————
【梅露辛】(*纠结地摘下头盔):“感觉怎么样?请告诉我你们的真实意见。”
在他们带回毕月龙的素材、又由工匠都拉克女士几天的辛苦工作后完成的防具套装,完美展现了乌拉盖霸主飞龙桀骜锐利样貌的黑色战铠已经完成了。萨图雷特本人对这套装备相当上心,哪怕是在排队时也会经常绕道去铁匠铺观看其他猎人在他之前下的毕月龙装备订单来计划自己的套装。在顾客络绎不绝的都拉克女士为他空出时间后,他将自己记录于笔记本上的许多信息都统一交给了对方,女士大笑着为他一一实现了他的改造和客制化设计。萨图雷特在试穿之后就对这套装备赞不绝口,可还是对此不够自信,于是来寻求队友们的意见。
【加拉哈德】(*端详):“有什么意见——不如说已经很完美了不是吗?你和绿川的新装备都有种…该怎么说呢,有些天生就恰好适应这身的气质。她适合雌火龙装备,你适合毕月龙的铠甲就像——骗术师适合夜鸟装备那样?不对,我的比喻真烂,别放在心上。”
【御茶子】(*连连点头):“原来在队长眼中我已经有女王的气质了?”
【梅露辛】(*戴上头盔):“我懂你意思了,我不会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会用脚踢人这样的问题的。”
【御茶子】(*回忆):“说起来第一次见到梅梅的时候他就相当擅长精准的踢击,一下就放倒了一个坏人。啊!难不成是在说我擅长用餐盘——?”
【布莱文】(*从桌前抬起头):“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梅露辛】(*把武器架搬回原处):“早在我们进村之前,离这儿大概还有三五天路程的一个偏僻小酒馆里发生的事,那地方的人和事都没有杜尔萨拉这般友好。而那时候我与他们在一个非常窘迫的情况下见面了——详细的事项还请你饶了我不要细问…”
【加拉哈德】(*憋着笑思考):“…擅长用物品猛击敌人的怪物吗?我听说在海岸的王国旧都有种叫刚缠兽的牙兽,会将盘状的岩石从地下挖出来击退对手。”
【布莱文】(*挥舞着设计稿):“还有雪狮子和砂狮子,它们也会扔出很大很大的东西——”
【御茶子】(*不断摆手):“为什么都用那种野蛮又粗鲁的牙兽来做比喻啊!说起来,布布真的不考虑更换装备吗?”
【布莱文】(*又把视线放回手中的设计稿上):“嗯…选择太多了,思考起来很困难啊!设计调整自己的装备的时候有没有那种——拔出来、用尽力气一击下去就解决的——选择?”
【梅露辛】(*摇头):“我很确定你说的不是挑选装备的事。还是尽快考虑吧,毕竟原本的护手之类的部分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这样下去会越来越危险的。”
【御茶子】(*看向加拉哈德):“提到这个,我记得队长的操虫棍也——?”
【加拉哈德】(*点头看着空荡荡的武器架):“是的,它的的确确与我相伴了许久的时光,但在让你们全员无恙归来这个前提下完全是可以舍弃的代价,别说是碎龙的装备,即使是古龙的素材制作的装备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松手。”
【梅露辛】(*坐下来):“领队能这么说我自然是很感动,但我更担心实际上的问题。都拉克女士也表示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没有可以替换的碎龙素材的情况下无法直接修复你的武器,拼接其他怪物或矿石原料会导致裂口处变脆,倘若再次出现武器故障,可能会危及性命。”
【加拉哈德】(*指着墙上挂着的武器行囊):“对此我也有下策。我已经用我那份素材定制了毕月龙武器,就在你的订单之后。我相信铁匠女士的手艺不会令我失望,在那之前我会先使用弓来协助战斗。我不精于这把武器——实话实说,本身这种武器也是在一两年内由我的朋友教会的,但在团队中完成我的职责还是没有问题的。”
【御茶子】(*想象):“那还真是完全没见过的景色,我还不知道队长还会使用弓。你从来没有说过吧?你到底还有些什么没有告诉我们啊?”
【加拉哈德】(*挠头):“好吧,在因为职责开始学习操虫棍之前其实我也被训练过使用一段时间的双刀,当然没有你用的这样好,也没有自信对上地方霸主,所以才在最后决定带上弓出发而不是双剑。”
【御茶子】(*摇头):“队长这个不问就对自己的情报闭口不谈的恶习真应该改改!”
【加拉哈德】(*抬眉):“我会记住这件事的。另外布莱文还是尽快考虑一下装备的事,这几天我听到有新的委托出现了。”
【布莱文】(*瘪着脸着急转移话题):“知道啦!让我想起训话的家人了!还是赶紧去问问具体是什么委托吧!”
【加拉哈德】(*放松地看向梅露辛):“我最可靠而亲切的情报官萨图雷特有没有什么确切一些的消息?”
【梅露辛】(*无奈地拿出笔记):“我不记得我有在奥德赛小队的入队申请里填过情报官这个职位,领队你也应该建立自己的情报体系,只听我的一家之言很快就会被错误的信息误导的。据近日的村卫报告和穆希乐小姐的汇总,最新的委托目标被确认为是[火龙]。在击退了毕月龙夫妻后,似乎有火龙出现并占据了它们原本的巢穴,为了确认领地的边际而开始不断和居民产生危险的接触。”
【加拉哈德】(*起身):“真是老朋友了啊。这家伙还真是没有它去不成的地方,只要一个地方有猎人,那里就一定有火龙。”
【御茶子】(*雀跃起来):“总是听闻利奥雷乌斯(リオレウス)的鼎鼎大名,真正对上它还是第一次——不知道它和雌性个体比起来到底有什么悬殊的差别,竟然会被分在不同的危险度级别之中。”
【加拉哈德】(*揭开武器包裹):“在我们那边一般叫雷瑟路斯(Rathalos),一个意思。雄性个体会比雌性个体更擅长空中袭击和火焰吐息,要打比方的话,是风格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
【布莱文】(*兴奋地取下大剑):“我们已经打败了飞龙之中的大地女王和乌拉盖之王啦,更别提和老大(Leader)多次交手过的火龙。你们有没有听过火龙尾巴的料理?”
【加拉哈德】(*眼神点亮):“那是我的最爱之一。在巴尔巴雷附近的一家战斗街猎人餐馆里我吃过一次只保留了基本风味的火龙尾料理,很难想象在料理手艺精益求精的杜尔萨拉会是什么口味。好吧,事不宜迟——”
【梅露辛】(*开始检查光虫笼):“别把事情想的太简单。因为栖息地面积辽阔,每个地区的火龙都有彼此不同的习性和斗性,据说甚至还有翼爪个数不同、飞行和空中机动能力远超同族的种群。”
【加拉哈德】(*回想起毕月龙的经历而冷静下来):“情报官说的完全没错。不要放松警惕。”
【梅露辛】(*掀开帐篷):“是我的错觉,还是你好像特别喜欢这个称呼?”
他们离开了帐篷,空中的黑暗气旋依然没有离开,这个季节的阴沉气候持续了好多天,好消息是目前还没有开始下雨。在雨天狩猎是一件很麻烦的事,麻痹陷阱和爆弹都会因为湿气或进水产生小故障;虽说随着近些年的技术升级,这种情况已经不多见了,但也依然是必须考虑的情况。随身食物和干粮在行囊中淋水的话也会腐败得相当快,一些必要的调和素材如果腐烂还会发出暴露位置的气味,除此之外这件事本身就会增加狩猎的难度。
在承接了委托后他们很快就出发了。不巧的是好消息根本没有持续多久,离开村庄的吊桥进入山林后不多时,天空中就挥洒下了淅淅沥沥的细密雨纱,将视线五十尺之外的一切都笼罩在不祥而朦胧的灰白色里,只有导虫与灯笼的照明可以在无色的小雨中挑染出一抹颜色。明明时间还远不到下午,被遮蔽的阳光就已经开始拒绝为大地播撒恩惠了,雨水在地面上形成的水洼中有涟漪在自由穿梭,泥泞的湿地也被积水覆盖,成为了一面反照无光苍天、不再呼吸的平镜,直到它被骏羚不知疲倦的蹄子踏碎。三头忠实的生物携带着猎人们穿越了沉默的雨中之山丘,他们呼出的气雾温和的形状在几秒钟里就会被雨丝击穿划破,编织成不可见的雾霭,加入阴鸷的山林阴影中。
他们比预想地更早遭遇了目标。在骏羚越过一片丛林后,那头在雨幕之中挥动双翼悬停空中,在山崖上磨砺脚爪的红色飞龙便赫然出现。暗红色的鳞片甲壳与黑色利刺组合成了天空之王标志着正统和权威的皇室铠胄,双翼每次扇动都会在雨中击飞一大片水珠,打出一块如梦似幻的真空,幽蓝色的王之龙眼在昏黑的山崖下肆无忌惮地铭刻出暴戾的光弧,它敏锐地捕捉到了入侵者的马蹄声,喉咙中沸滚的热浪向外跳跃着焰色的前兆之灰,随着标志性的咆哮后,它向着骑乘着骏羚由山崖下小径接近的奥德赛小队发起了攻击。
【加拉哈德】(*大喊着做出手势):“钳形攻势!”
【御茶子&梅露辛&布莱文】(*驾驭骏羚分散):“收到。”
明亮燃烧的火球从其口中迸射而出,剧烈燃烧的吐息混合着燃烧液形成的物质击中了小队中间的空地上,爆裂的轰鸣蒸腾着滚烫热气点燃了雨中潮湿的草地,泥泞中的地皮整块被爆炸掀飞,圆弧型的冲击波让他们的头发飞扬,火光让灰蓝的午后雨天多出了橙黄色的、危险跳动的精灵之焰影。带着水汽的风很快让火势衰减,无畏的骏羚们起跳把火坑甩在身后,分别尝试从两边登上山丘,只要能够让火龙左右不暇,被它忽视的那一侧就会成为盲区。盘旋的天空之王立即喷吐出了下一次吐息,赤风的本能飞跃躲闪开了致命的高温,爆炸削平了悬崖的岩角,巨量的石块与因为极速变温而干裂的泥浆块比雨点更密集的量砸落了下去,加拉哈德在这个时候从赤风的鞍上翻下,钩爪锁定另一处岩壁将自己拽了过去。
【加拉哈德】(*拉弓):“绿川去就位,萨图雷特和布莱文在准备位置待命!”
他将身子固定在岩壁侧面,折叠的弓臂在机关下展开,瞬间绷直的弓弦在雨中挣开雨水,雨滴在飞雷龙的毛发与蓝色鳞片上反弹,雷气平静地流动在弦上,等待着主人的行动。随着三声弦动的反弹声,比手臂还要长得多的破甲箭矢就尽数发射,在火龙的背甲、后退与尾部上激发出不可忽视的电流,劈啪作响的电弧在王的赤红铠甲上燎出黑色灰迹。背后受敌的火龙在空中急停,转向了他所在的方向,头部横扫将烈焰的吐息甩出一片火雨,他紧急缩往了岩壁的天然掩体之后,一连串的爆炸在耳边身后喷发,天空王者的愤怒化作实体的热流蚕食着他在岩壁这处危险场所的立锥之地。
就像对付其他飞龙时那样,抵达目标地点的御茶子及时发射了闪光虫笼;与加拉哈德所在同一侧也就代表火龙的视觉范围中存在她,也就代表它来不及躲避强光。失去了对方向的判断能力的火龙没有像毕月龙那样凭借听力等手段继续发起体术攻击,而是依赖其本能的飞行能力继续悬停,不过两种战斗风格造就了两种不同的弱点。没有几秒钟后,急于继续追击的火龙撞上了刚才吐息命中的山崖,带着崩裂的燃烧岩石坠落在了山崖边的乱石滩上。提早做好准备的梅露辛和布莱文及时追击,盾斧变形重砸在其腿部,注入的属性能量在斧刃离开后才迸发出爆炸,造成二次杀伤,大剑抓紧时机的全力劈砍也命中,被破坏了平衡的火龙立刻跌倒下去。
还未等它站起,回马杀来的御茶子的鬼人乱舞便从上至下攻来,在其尾部的甲壳与背部的尖刺上不断侵袭,赤红的鳞片和飞龙的血液飞溅,而这更进一步激发了鬼人的潜能,站起的火龙立刻咆哮着甩动战槌一般长有毒刺的尾部,双剑使单脚点地于空中回转,暴雨连幕的攻势从未停下,尾巴不仅没能阻止她的进攻,反而还平添了许多伤势。加拉哈德的滑步穿插于御茶子的飞跃连斩之间,在鬼人那不可停滞的攻击间隙中连续释放着刚射的箭矢,雷光和刀光交织得眼花缭乱。不断受挫的火龙站定,啃咬向了二人,布莱文则抓准时机以大剑招架替二人阻挡了攻击,她的怪力有了绝佳的发挥环境,火龙庞大的身躯竟没办法在瞬间将其拿下。很快,盾斧的旋转利刃就带动属性能量切割伤了火龙的侧脸,吃痛的飞龙连续后退。
他趁着此时将手中的箭矢更换为了吊射箭包,高举长弓后以弓弦将其发射出去。在空中破裂的箭包落下大量沉重的圆形带刺铁球,不断击中火龙的身体各处,使其无法判断主要杀伤来自哪个方向,布莱文抽剑将獠牙重武抡圆击出一个干净有力的大横扫,从侧翼把火龙逼向了更靠近箭包落雨的方向。梅露辛的属性解放斩等候多时,喷发的蓝色浪潮吞没了火龙,也轰塌了半边悬在悬崖上的乱石滩底部支撑结构。坍塌的岩壁让众人暂时无法追击,火龙在砂石烟幕之中重新抓到了时机,双翼重新支撑着它开始缓缓升空。只是一轮攻势就让火龙大量负伤,他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作为老对手的火龙的行为自然没有毕月龙那么不可控,再有一两次关键的进展,他们基本就能宣告拿下这次委托了。加拉哈德根据地势的变化判断当前这一轮攻势已经无法继续,准备跑位计划着再次将它从空中逼落。
坍塌的龟裂像无声的游蛇,迅速爬行到了岩壁的各个角落,刚才他藏身的地方都已经无法站立,只留下了一小座裸露的花岗岩还连接着刚才他们执行钳形攻势战术的两侧悬崖,如一座天然的桥。梅露辛扫了一眼就忽视了它,他和他都能通过经验判断出这是天然的陷阱,看似牢固的花岗岩会在承受一点点重量变化后就从岩体上脱落,想要通过那里追击是几乎不可行的。
那时候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着这样的经验。
【御茶子】(*起跳):“交给我!”
当他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鬼人化的御茶子就已经飞跃向了那座花岗岩天然桥,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她显然沉浸在了刚才的战果之中,战意弥漫了她的躯体和双剑,已经无人能挡。在眨眼的几个瞬间里她就已经踏上了陡峭的悬崖,缭乱的鬼人空舞不断追击着火龙,为了规避她的攻击,火龙只能避免翅膀靠近她所在的方向,这就代表要害部位受到了双刀的威胁。她竟然在那处危险的地势上站稳了脚跟,还在不停地造成有效杀伤。狂暴的武艺缠绕着肢体,将她变成了某种不可阻止的兵器,血光和刀光是她唯一能看见的东西。
【梅露辛】(*焦急):“危险!太鲁莽了!”
【加拉哈德】(*尝试靠近支援):“注意脚下!优先站稳而不是出刀!脚步!去找能站稳的地方!萨图雷特!”
梅露辛立刻奔向岩壁附近,尝试在可能坍塌的位置附近接住御茶子;布莱文则是跟着一起攀爬上去,准备直接去支援。加拉哈德不停地射击空中的火龙双翼,尽可能给处于危险位置的御茶子提供攻击角度和机会。
【御茶子】(*解放鬼人全力):“——接招!!”
在干扰之下,空中的火龙也暂时没有能够组织出有效的还击,大吼着的双剑使乘胜追击划伤了它的双翼,飞雷箭矢也暂时性的封住了它的吐息。空天的王者火龙又一次被难以置信地击坠了,它摔在山崖下方,沉重的身体吹起漫天的烟尘,一时间山谷之间只剩下雨声和四人的喘息声。他还是不敢相信,御茶子居然在那样的地形里取得了战果;他当时认为也许他的经验是错的,亦或是这个女孩儿有着能够以改变常识的能力。
【梅露辛】(*估算着位置):“在那种地方也能——难以置信。先回到下面集合,集中攻势将它一举拿下吧!”
【加拉哈德】(*拉弓瞄准烟尘之中):“我没有火龙的视野。布莱文!”
【布莱文】(*从岩壁上向下集合):“我也看不见。”
【加拉哈德】(*收起弓):“丢失视野,先行集合,绿川!”
他不确定她在数百尺外的岩壁上有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女孩儿在花岗岩上不断深呼吸着,似乎是在刚才击坠火龙的狂暴连击中耗尽了体力,动弹不得。
她创造了某种程度上的奇迹,在那样的坠落中即使是火龙也没有办法那么快再次起飞,只需要稳住局面集中火力很快就能完成狩猎,可他的心脏紧张得要命,毛孔也开始有反应。梅露辛的头盔下也在不停地流下冷汗,他们完成了惊险的一击,许多猎人不曾能够在那样危险的地势取得战果,可他们就是没有办法安心——他们轻松地逼落了火龙两次,轻松地造成了大量杀伤,他们即将轻松地完成任务。这一切无论如何也无法心安理得,他说不上来为什么。
【加拉哈德】(*呐喊):“——绿川!”
【梅露辛】(*呼喊):“御茶子——!”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恐怕依然还是没有从耗尽体能的真空期里恢复过来,他们必须改变战术了,她每在那里站一秒钟,危险就要增加十分。三人掉转位置,向着岩壁继续前进,加拉哈德打开了自己的勾爪绳索结构,把限位器的极限距离解锁,他们所走越快,最后开始了奔跑。
【加拉哈德】(*用勾爪瞄准):“——绿川!听到就行动!听得到吗?!”
【梅露辛】(*奔跑着往山崖下看):“火龙。”
刚才坠落升腾的浓烟中已经有石子滚动的声响,他们能听到低沉的咆哮正在山谷底部酝酿,火龙的反击马上就要来了。而此刻御茶子才刚刚才持续十几秒的脱力里回过神来,她的双手在过度呼吸中有些不听使唤,双眼前闪烁着无穷无尽的幻影。她看到了那个被红叶怀抱的温泉小村,她看到了在烛光里向她微笑的真理子,她看到了第一次交叉举起人生中第一把双剑时太阳下反射的金属光泽,她看到了那个最高级别猎人的背影,她看到了自己——那个对着血脉偾张的理想热烈呐喊的自己——过去的自己。
她开始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脱离自己的肉体,她好像可以以他人的视线看到自己——站立在一块危险的裸岩上,动弹不得的自己。她知道她是安全的,只要自己站在现在这个平衡点上不进行任何的行动,这块花岗岩绝不会崩塌。而这里在火龙的第一射程之外,即使她看到火球再开始回避也完全来得及。她只需要再熬过无法行动的几秒钟,她的身体就可以立刻开始行动。她能看到了急切的队长他们在向着自己赶来,她要回到他们之中去。
只要再等十秒。
不。
再等五秒。
动起来啊。
红叶的小村、溪流的涓涓声、妹妹的笑声、温泉浴场的客人交谈声、茶杯的碰撞声、光荣猎人回村的欢呼声、火龙的咆哮声,在她眼前飞旋。她的手指能动了、她的肩膀恢复温度了,她的视觉开始被重新塞回自己的身体里了。
【布莱文】(*面色骤变):“不——不对。风——”
她向着远处灰暗的天空望去,那种天风撩过羽翼的破空声从雨幕后逐渐变得明显而不可忽视,灰白色的天空中却依然什么都看不到,黑暗的乌云逐渐凝聚成暴雨将至的漩涡,雷鸣仿佛光带组成的巨龙在其中穿行,滚滚闷声在云中振动如军队的铁蹄。一个黑影在不断迫近,俯冲的速度越来越快,如鹰如隼,不可阻挡。噩兆的形状随着距离的接近越来越清晰,就像既定的结局开始浮出水面。
【梅露辛】(*急切):“那是什么?”
【加拉哈德】(*挥手大喊):“绿川!立刻脱离那里!绿川——!!”
黑影从雨中现身,刹那就从视野的尽头抵达了御茶子所在的花岗岩桥悬崖。
【御茶子】(*睁大双眼):“……?”
黑色的鳞片如暗夜中飞行的鬼魅,白色的腹部如惊雷在天边留下的光亮,火焰状的腹部花纹此刻显得是那样的恐怖和惊悚。这头毕月龙在天空中爆炸的雷鸣中张开双翼,让他们无法阻挡的脚爪猛击精准命中了她脚下的花岗岩,俯冲冲锋带来的速度是岩块无法阻挡的,几乎没有时差地、整个岩壁立刻崩塌从空中塌陷下去。坠落之中,她好像能够感觉到有一个瞬间时间的速度减慢了。她拔出武器,想反击这头不知从何处杀来的毕月龙,可坠落的速度远超想象,她只能与那完成了袭击后就离去的黑色飞龙的眼睛匆匆对视。
毕月龙的左眼处有一道熟悉无比的刀疤。只剩下的右眼中,同几天前一样只见愤怒与无尽的仇恨。
只是这一次,孤独和难以置信转移到了她自己的左眼里。
她在空中不受控制地下坠,故乡的幻景又一次如黑夜般降临,毕月龙的黑色长翼已承载着它飞向远处的夜空。她的身体失重地翻滚,空中的景色一闪而过,重新占据她的视野的是地面上的景色,山谷的夹缝之中升腾起的红色天空之王,还有它燃烧的喉咙。
喉腔中的肌肉击发,火球吐息突破烟尘的灰幕,光和热向着她飞来,那种全力需要躲避的、带着死亡威胁的高温、能够蒸发尊严、力量、梦想的光焰转瞬间就近在咫尺。她像孩童一样用双手阻挡住面门,这是她记得的最后一件事。
————①<自由落体>————
阿尔忒弥斯回来得很快,跟着导虫一起。淡绿色的光点在空中形成集群,普通温和的光子浪潮。和它们一起归来的还有信息素,信息素之所以被书士队的学者们称为信息素,就是其中携带着“信息”。有时候这些信息代表“发情期”、“归巢”、“危险”等等,现在他等待的唯一一条信息非常的简单。
他抬头,黑色的影子从树冠的上空掠过,在太阳伟力以金色的碎片穿过的斑驳林间阴影之中留下转瞬即逝的幽暗色调,随后再次只剩下光亮的林间寂静小径。用手推开草丛后他继续前进,猎虫阿尔忒弥斯也一样安静地停在他的肩头。那就是目标——委托的目标,随着不断向着目的地前进,他的心跳也跟着不断加速。现在他们要面对的就是杜尔萨拉的精神象征之一——毕月龙。
他不算极长的猎人生涯中,热衷于一切的“象征型”怪物。他的装备与身上的伤疤都能证明这一点,波凯村雪山上狂暴突进的绝对强者、密林中飞跃的红煌流星、火山里伴随危险爆炸咆哮的怒之碎腕等等。如果说先前带领小队应对的豺狼般的鬃群、水中游弋的双鱼、妖艳的蜘蛛都属于御茶子他们的试炼,那么现在所面对的就是令他无法遏制抓起武器本能的“队长的试炼”,他知道这是某种宿命的时刻。
为这种宿命感而驱使,他踏出了林子。前面是乌拉盖山脉中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座山丘,山丘的东侧朝阳面布满郁郁葱葱的植被,另一侧则是被水流冲击作用下而塌陷形成的悬崖峭壁,锋利的嶙峋乱石如武具的坟墓般獠牙林立,若从那里失足跌落,必然会落得个比死还难看的多的下场。自然就是这样神奇,阳光触及的草坪上有着生灵在跃动,平和的曲线和守护的盾面一般平静;另一边的峭壁则是杀戮之意象的具现,是毫无疑问的平衡之剑。他停止了关于片手剑的想象,开始攀登这座山丘。
不从平和之处行走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目标从不停留在和平之处。险要的悬崖侧面上有一处口腔般的危险洞窟,隐约可见其深处的动静。洞窟入口处附近有大量爪牙攀登固定而剥离脱落的岩片,毫无疑问这是巢穴。无人会接近霸主的居所,巢穴的主人更是自不必说。
攀登没有花太多时间,他脸上渗出的汗水却能够把这三分钟拉得很长,雪山、密林、沙漠、遗迹平原等各色的回忆开始在毛孔之中活跃,血液跟着加速后的心跳让指尖都感受到了略微的麻木,他了解自己的身体,这是兴奋的前兆——正如同野蛮飞龙引发雪崩的怒吼之后前爪流动的血气、月下溪流的孤狼背后喷薄而出的电光一样。他清楚地知道,猎人和猎物几乎没有区别,他们是一体的——食粮还是武具,在自然的眼光中如出一辙:倒下的强者成为更强者的一部分。
他提着点亮虫鸣灯的双头剑刃,操虫棍的锋锐边缘跳动着经久不息的翠绿爆意。他一步步郑重地向着巢穴的最深处靠近,那头黑红色的飞龙的脚爪将捕获的猎物——一头骏羚扔进了巢穴之中后,立刻就发现了入侵者。
他不躲不闪,等待着对方如磷火一样的凶猛双瞳锁定自己。明黄色的龙眼像他在书士队的基地里见过的跨越万古的琥珀,青蓝色的虹膜轮廓犹如被囚禁在琥珀里的古老物种,他直视这双眼睛时有着和欣赏琥珀一样的感触:能够从其中看到“凝固的生命与时间”。
他不会在今天选择偷袭。
他要正面对抗这头霸主飞龙,就像飞龙其自身一样。
【加拉哈德】(*向前伸手):“来吧。”
那是如黑夜与黄昏的子嗣一般优雅而完美的飞龙,昏暗孤寂的夜色在天空之中凝结为其脊背的黑色、破晓曙光的纯粹在它巨翼的阴影下滞留化作白色,从喉头到腹部的火红斑纹在怒气下于脖领处膨胀,表皮的鳞片万剑崛起,毕月龙发出了驱逐入侵者的尖锐悠长鼓哮向他发起突进,眉弓上的两条银闪的鞭翎在半空划破鞭鸣,刹那间如草原上不可一世的铁骑于这个巢穴之中集结,他的汗毛根根倒竖。
他还是没有移动,仿佛要正面承受其突进。正如他所说,他要正面对抗这头霸主飞龙——
——和他的小队一起。
光虫被从角落的投射器中推进出来,在毕月龙的正面引发绝命刹那的爆闪。等到毕月龙眼中盖过一切的白芒减轻,面前的男人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左右两边杀来的女人。如豹般的绿色双剑使包裹在大地女王的裙甲中,鬼人的怪力和敏捷在刹那间就令其左翼撕裂一连串伤口。右侧冲出的女人挥舞着粗犷的獠牙大剑,把它像钝器一样抡圆猛砸,发挥出了其最深处的野蛮威力。
受到突然袭击的毕月龙直立身子,双翅展开成摄人心魄的角度以保持平衡,刀刃状的羽鳞反射夺命的光泽,它的X型脚爪在瞬间就反击而来,两位女猎人不敢怠慢地立刻向两边翻滚,这一击把一人多高的笋状尖岩轻松粉碎。它在持大剑的女猎人和持双刀的女猎人之中毫不犹豫地、看似无理由地选择了追击双剑使。
催命的一击又一次袭来,直扑双剑使的面门,立刻就要叫她皮开肉绽骨肉分离。正是此时,稳重的身影快步冲刺而出,剑与盾摩擦拆分出甲虫鞘翅震动的类金属蜂鸣,身穿黑狼鸟装备的海民猎人滑行着穿梭过泥泞,将带有锐刃的盾牌顶在了脚爪下方,以惊人的韧性挡住了毕月龙的反击。双剑使不做任何迟疑地从危险位置撤离,怒上眉梢的飞龙开始向持盾的猎人不断施压,打算用它引以为傲的力量彻底击溃守势,要把这面盾后的猎人踩踏进地里。
就像两位女猎人有他作为后援一样,这个胆敢勇猛地顶在生与死之间的海民猎人也有着后援。最初发现的操虫棍猎人早已跃入空中,带着高速突袭的猎虫一起急降突刺而来,这一击正中其头部,飞龙本能地偏转身体甩动头颅以鞭翎回应,将空中猎人驱离。而脚爪下方的猎人等待的就是这个瞬间,他转动盾后的机关打开两侧的刃片,将手中利剑插入盾牌之中,瓶内的能量在铿锵的零件里鼓动,盾牌化作旋转的斧片在脚爪上崩裂出火星,一路重击它的胸膛。双剑使和大剑使不差分毫地又一次同时出现,准备对着飞龙的双腿展开决定性的一击。
霸主也绝不是可以被低估的敌人,在连续受挫遭创后,突如其来的咆哮在巢穴中轰鸣,飞沙走石的烟雾从地面上被卷起,震得众人耳鸣着倒退几步,喉部类似嗉囊的结构在咆哮中吸入巨量的空气。他们都知道,只要有进,便一定有出。
喷涌的火焰如墙般从毕月龙的口腔里扩散开来,热浪扑面而来,和强音一起逼得他们前进不了一步。在火焰后的飞龙旋身跃入空中,如鱼入水般同鞭翎一道划出圆月似的轨迹,紧接着张开双翼在空中推进,化作破灭的铁槌和肃清的钩刃猛踢而来,盾斧的盾面这一次无法抵挡,脚下的岩盘也跟着碎裂,三人的阵型被一击突破。三个猎人翻滚着倒地,空中的猎人则是落在了靠近巢穴的位置。烟幕中的毕月龙喘息着高鸣,看似准备发起下一次攻击。
【加拉哈德】(*拍掉脸上的尘土):“所有人汇报情况。”
【梅露辛】(*支撑着盾斧站起来):“暂无大碍,刚才可能是我失误了。”
【御茶子】(*翻身站起):“是我靠太前了,他在掩护我。不少擦伤,但是不影响战斗。”
【布莱文】(*挥舞大剑):“这才对,我也不会就这样被轻松打败,下一步怎么办!”
他咳嗽着避免自己吸入燃烧的高温烟尘,观察着巢穴的地形。除了入口之外,在靠近产卵的窝附近还有一处直通天顶的出口,那片溶洞破口面积不算大,只够一束光射向窝中。洞窟的更是狭窄,应该不够它舒展拳脚,但它一直使用的是边打边退的战术,似乎并不打算从洞口出去。窝中并没有蛋,它没有要保护什么——
他的视线经过窝中的时候,看见了什么在动。那不是幼崽,是他以为的死物。刚才他见到的猎物,那头被不幸捕获即将成为盘中餐的骏羚身上多处出血,可依旧顽强地挣扎,它有着蓝黑色的皮肤,也许是峭壁附近的种群也说不定。他用虫棍撬动压住它的四肢的树枝,它立刻弹跳起来,证明运动能力还暂且毫不受损,它的视线短暂地与他相接触。这头骏羚转身就奔跑进了黑暗之中。
随着骏羚离去,他的视线继续向上,窝中唯一的光是那片破口中进入的,而那片天顶的破口只有薄薄的一层岩壁。
【加拉哈德】(*理解过来):“它的行动能力是巨大威胁,如果放任其继续自由行动我们将没有胜算!它在尝试把我们拖在洞穴前面,毕月龙要冲出天顶!”
同他预料的一样,黑白色的霸主将羽翼上的刃鳞倾泻而出,本想第一个冲上去阻止的御茶子只能疲于奔命,锋翼横扫将大剑猎人布莱文击倒,本能地去搀扶她的梅露辛也错过了最佳的机会。毕月龙振翼向着顶部冲撞而去,打算突破地形的束缚将战场移至外界,猎人们无法抵挡,岩壁更不可能抵挡。
没有别的办法了。
【梅露辛】(*接住御茶子和布莱文并打出安全的手势):“——领队(Leader)!”
【御茶子】(*呼喊着):“队长(Leader)!”
【布莱文】(*挥舞着拳头):“老大(Leader)! ”
他一咬牙关,虫棍撑杆而起,猎虫阿尔忒弥斯立刻助力他冲向更高处,他绝不可能比肩毕月龙的速度,绝不可能比它更快抵达天顶,但幸运的是,他并不需要这么做。他在黑色羽翼卷起的旋风中拼尽全力伸出手去,抓住了它的一截尾羽,跟着它一起升空。
怦然巨响中,霸主突破了巢穴的天顶,大量的岩块向下坍塌,它不断在空中翻扇双翼,乌拉盖山岳之上绵延千里的无尽天风从它的锋锐鳞片中穿行打击出密集的共鸣声,金色遮阳挥洒下的平原都在他的脚底,他的视线第一次站到了飞龙的高度,追平了它睥睨众生的云端之身影。这样美丽的景色不是人类之躯能够长久触碰的,倘若他继续欣赏自然的美景,那么准备将他甩下的毕月龙一定会乐于见到这一幕。
他必须逼迫毕月龙立刻降落,保持直线升空的飞龙只能选择回到巢穴之中,而无法逃脱。加拉哈德从身后拔出剥取短刀,这把刀见证过许多生灵的存活与死亡,刀刃不断连续攻击着它的尾部结构,疼痛刺激着飞龙的神经,也不断激怒着它。
猎人的一切行为都由经验决定,倘若你过去所面对的飞龙都没有告诉你同一件事,那么自然你就不会对那件事有任何的戒心,而往往你的失败和死亡都赌在你有没有能力处理一场你绝没有办法提前预防的危机上。
他赌输了。
毕月龙的空中机动能力强大得无法想象,它一边向上翻飞一边高速旋转身体,光滑的刃鳞表面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固定身体的角度,他为了不被甩下只能放弃短刀的攻击,全身贴近飞龙的躯体。
它也在等待他做出这样最后会害得自己殒命的决定。在旋转的离心力抵达极限时,黑白的双翼张开,向着阳光展示着自豪的力量,仿佛为了他这个既定的死者的表演。双翼带来了巨量的制动能力,毕月龙的身体在半空中几乎完全停滞,只剩下被离心力带动的加拉哈德继续向外飞动,这股巨大的拉力比重力本身还要难以抗衡,他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脱手了。
蔑视他的龙瞳一闪而过,致命的脚爪在空中将他攫取,他几乎能感觉到骨头在身体内部尖啸出无声的剧痛,他怒吼着再次拔出短刀,不断攻击着它的脚爪,肾上腺素和对死亡的恐惧充斥了他的脑海。
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归于自然无情却平静的怀抱的那一天。死亡来的很快且很突然,他几乎没办法握住短刀。他的计划成功了,毕月龙开始了俯冲,向着刚刚脱离的巢穴。他能够为队友们带来重新困住它,完成狩猎的机会。但他的下场他心里也完全的清楚,世界上没有重来一说,它会在距离地面避无可避的俯冲极限距离松开脚爪,自己将伴随着可怕的重力加速度在地面上砸成血肉模糊的碎块。
视线开始变得血红,他分不清楚这是他红色的披风在猎猎天风中遮蔽了他的双眼,还是窒息引起的大脑缺氧。他能够接受这一切,他选择拒绝了木匠的生活、拒绝了铸甲师的生活、拒绝了之前生活中提供的无数选择,那些能够平静地终老的生活,前往了文明和自然交锋的最前线,肯定也能够接受现在的结果。
在加速下坠的几秒钟里,他的内心出奇的平静。他对自己能够和死亡和解的心境非常满意,他的结局会是安详的。
可真的如此吗。
就在他感觉死亡已经成了定局的时候,在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的时候,一个骇人的声音撕裂他的平静进入了他的脑海。这个声音来自一个想法:
如果他死去,那他的朋友们会怎么想?
薪老爷子能够接受吗?埃雷德和芙蕾嘉丽斯他们能接受吗?也许比他们几个更近的——萨图雷特会露出什么表情?他会不会因为他刚才提供的建议而崩溃?绿川又会如何?在她的视角中,刚才还是能够托付信任的领队,几秒钟后就摔成一滩肉泥,这会不会成为她此生的梦魇?布莱文呢?她会不会因为她用勇气推了他一把而失去纯真的笑容,被这个决定困扰长久?
独眼的海民猎人悲痛的表情、绿川崩溃的神色、布莱文恼怒的泪水——他从未见过这三种景色,想象力却如脱缰的野马在他的大脑内部反复冲撞,他的神经在尖叫着“死亡”一词,萨图雷特的脸、绿川的脸和布莱文的脸变成了重锤砸得他的精神剧痛——
——他不想死。他没有获得平静。他的死绝不安详,是凄惨且突然的。求生的恐惧几乎在瞬间摧毁了他的神志。
毕月龙无情地松开了脚爪,要置他于决定性的死地,要他葬身于乌拉盖的山岳之间。
在平静和混乱之中他下意识地调整了身姿,他不想见到他们三人露出那样的表情,他选择了一个能够抵抗冲击的姿势,他知道这是徒劳的,他依然会死。
猎人和猎物没有区别,任何猎物临死之前都会挣扎,他也一样。
预想中的冲击抵达了,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不可抵抗。他能感觉到传达至四肢百骸的剧痛,他能感觉到就代表他还没有死,疼痛是生的信号,平静是属于死者的特权。他震惊地睁开双眼,自己正在地面上飞速移动,耳畔是不远处同伴们的欢呼。
他正在骏羚的背上,他在剧痛之中反应过来,在他坠落之前,是这头骏羚从横向冲出接住了它,将他身上的坠落垂直力用横向的剪切力转向抵消,挽救了他的性命。
【加拉哈德】(*释然地长舒一口气):“——我欠你一条命,赤风——”
他下意识地认为是他长时间与绿川一起共乘的赤风拯救了他,但毛色和质感完全不对,这也可以同时否定身下的骏羚是萨图雷特的勒忒或布莱文的特雷克斯。这是一头陌生骏羚——或者说并不陌生,他在十多秒前刚刚见过的骏羚。
它刹住蹄子,加拉哈德从它背后滚落下来,它再次与他对视。他在此之前完全不相信非人的生物可能存在高级情感或是真正与人产生超过饲养和使役的链接,哪怕猎虫阿尔忒弥斯他也认为其将自己作为饲主看待。在这一刻他真正意识到,这种事是可能的。这头无名的骏羚这一次头也不回地化作幽蓝色的影子,消失在了洞穴深处,从毕月龙刚才撞击而坍塌的裂缝中逃出了升天。
他晃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看向洞穴另一侧:他飞在天上的时候,梅露辛·萨图雷特完美地履行了他再三叮嘱的“随机应变”职责,在刚才毕月龙撞击形成的破口下安置了陷阱,并带领绿川与布莱文猛攻毕月龙的一侧,将其逼入了厚岩壁之中。哪怕它再次突破包围,狭小的空间现在也不够它完全起飞,而想要飞行离开,就一定会踏入陷阱之中。
【梅露辛】(*伸手):“刚才真险啊,还能动吗?要不要先行撤退?”
【加拉哈德】(*活动身体):“我还好,行动继续。一口气狩猎吧,我们已经将它逼入死角了。萨图雷特你负责左翼,利用你的盾封锁它的移动面积,绿川负责右侧提供掩护,为布莱文的致命一击创造机会。”
四位猎人奔向怒吼的飞龙——
——强者将会成为更强者的一部分。
————②<片翼连枝>————
激斗持续了数个小时,他们在艳阳高照的午后开始,随着毕月龙旋转着身体掀起火光的绝命一击被众人势均力敌地化解,夕阳已经将破洞中照射下的金色修正为了火红的凋光,如同舞台剧的最后一演后留给演员谢幕的温和喝彩。霸主飞龙支撑着已然伤痕累累,不再有一丝气力的躯体,向天空发出最后的长啸——那是一种凄厉、锐利又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仿佛看不见的幽灵,萦绕在巢穴之中和众人的脑海里。声音随着破口逸散流出,在夜空之中缓缓弥漫,声之形状犹如不肯离去的意识,唤来了乌云。
四人平静地看着这头不再活动的生灵,疲劳酸痛的肌肉请求着休憩。
【御茶子】(*抚摸着死去飞龙的双翼):“美丽的生灵。只是有件事从刚刚直面它的时候就很在意了,这头毕月龙身上有许多还没有愈合的伤疤。”
【加拉哈德】(*蹲下观察):“怪物在为地盘战斗的过程中受伤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吧,我听说假如是雄性的话就会为了交配权更频繁的受伤。能看出是什么伤吗?”
【梅露辛】(*手套触摸伤口):“伤口不算太深,不过都有一定程度上的组织坏死,我倾向于是受到了[毒素]的影响;伤处都多数集中于脖颈、胸腹部等位置,多半是和某种能够媲美它的行动能力的、带有毒的大型怪物展开死斗而留下的。结果上看,它是活下来的那方。”
【布莱文】(*指着腹部的花纹):“不是雄性,村里的大家有说过如何辨别雌雄。红色的花纹连成片,翅膀上没有[火焰],她是雌性。”
【御茶子】(*左手握拳轻捶右手手掌):“难道它的敌人是雌火龙?我感觉到的额外的敌意有可能不是我的错觉。”
【梅露辛】(*望天):“也许吧,但我必须得提醒你们:变天了。海边常有这种云,和那些尾部发光的蜻蜓一起预兆着连绵的大雨,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天气都不利于行动。”
【加拉哈德】(*拔出剥取刀):“所有人都辛苦了。狩猎结束了,但猎人的工作还没结束。尽可能快地回收能够带走的素材,然后通知——”
【布莱文】(*鼻翼耸动):“风声里有味道。”
【加拉哈德】(*抬手示意其他人先不要说话):“——你确定吗?”
布莱文·汉克有着野兽般的嗅觉和感知度,她总能最快注意到猎场中任何要素发生的变化,从湿度提升到风向骤变,没什么能从她的鼻子或者耳朵里销声匿迹。多亏了她,奥德赛小队规避了数次小型怪物的埋伏与大型怪物的突袭。虽然她自己也没有办法解释这些类似直觉的东西从何而来与为什么可以频频发挥作用,但是无视她提出的问题将会是鲁莽而危险的。另外两人都非常配合地屏息凝神,尝试在黄昏中带有血腥味的气流里捕风捉影。
【布莱文】(*用力地点头):“我确定。还有声音。毕月龙的声音。”
【梅露辛】(*眯起独眼准备摘下头盔):“你确定不是耳膜上残留的触感导致的错觉对吧。古怪。是头盔的类耳栓结构影响了听觉吗。”
【加拉哈德】(*拦住他的手):“她说的是真的,我也听到了。”
【御茶子】(*四下检视):“毕月龙的声音。越来越大。”
【梅露辛】(*听见了声音):“果真如此。从何而来——?”
【布莱文】(*闭上眼睛):“终身相伴。火龙夫妇会终身与同一个配偶相伴——毕月龙也是如此吧。自然夺去了一壁,它必将夺回一壁。村里的老婆婆经常这么说,我也不太懂是什么意思。”
【加拉哈德】(*举起武器):“意思是我们有新敌人。列队迎敌,目标在空中!萨图雷特和布莱文做好防御准备,绿川听我口令机动——!”
话音刚落,破空的尖啸席卷而来。刚刚才击败的粉碎脚爪即刻命中的布莱文横架防御的大剑与梅露辛人兵合一的盾斧,势大力沉的俯冲猛击凿得二人连连后退吃将不消,以第一击为跳板,空中的飞龙拧转身姿,划破夜色的第二击脚爪重砸带着新鲜的热焰就垂直而下,在梅露辛的护甲上留下了重创,险些伤及要害。布莱文那身相当具有民俗特色却防火性能极差的波凯村服装自然也是不可能能够抵挡滚滚浓烟裹挟的高温,她的双手护具几乎是在梅露辛被击退的瞬间就被点燃,失去了立即追击的可能性。
在令人畏惧的俯冲突袭后,来者落在了死去的雌性霸主的身前——另一头毕月龙,体型更大,双翼有着仿佛燃烧的焰型花纹的——雄性霸主。它哀伤而暴怒的声音刺耳又无法忽视,它急切地不断绕着死去的伴侣踱步,仿佛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这一事实。
【御茶子】(*心急如焚):“它的配偶归巢了!补给品几乎全都用光了,现在我们没有办法赢的…如果我——”
【加拉哈德】(*看着她想起了自己在空中的想法):“——永远不要在情况还未决定的时候就做出不经思考的行动。还用不着什么人舍生取义,起码绝不能是你们。雄性个体的体力没有任何的消耗,在疲劳与弹尽粮绝的状态下连续狩猎是自寻死路,丢下什么人掩护其他人撤离更是背信弃义的无稽之谈。只需要一小会儿时间它就会意识到伴侣死亡了,按照常识来讲,对于野生的怪物来说以生命守护死者的尸体——尤其是其大概率不会用于进餐的尸体是没有意义的。我们要把可能性赌在这个上面。”
【梅露辛】(*理解):“正面迎击它的怒火,让它判断现在无法击败我们,逼它放弃伴侣的尸首。这太困难了。”
【加拉哈德】(*点头):“我知道,但我也知道这是我们所有人都从它手上活下来的唯一机会。虽然问这样的问题非常不礼貌,但那个——在刚刚受伤的时候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他指向了梅露辛因为受伤而失去的那一侧眼睛,对方转瞬就跟上了他的思路。
【梅露辛】(*轻抚伤眼):“那时候我对距离的判断很糟糕,还没习惯之前有时候会错误判断眼前东西的具体位置。我们要让它没有办法继续发起攻击,对吗?”
【加拉哈德】(*充满战意的微笑):“很好。对付雌性的战术恐怕对体力更充沛的它无法奏效,势大力沉的大剑和盾斧在它能够疯狂地发起自由攻势的如此情景下反而成为了劣势——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布莱文】(*调整大剑的握法):“老大(Leader)的意思是我和梅梅要成为这次的佯攻方?”
【加拉哈德】(*估测着他们与毕月龙的距离):“不错。我们三个人要竭尽全力让它的注意力留在我们身上,不惜余力地发起最大限度的猛攻。本能会让它规避我们的行动,只要它展现出一丝畏惧,那就是我们的机会。在那之前——绿川,你都要待机。而具体的时机判断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猎人了。”
【御茶子】(*惊讶):“我吗?”
【加拉哈德】(*用手势指示所有人散开):“在它警惕我们的行动不再上当前只有一次机会!一切都交给你了!现在——猛攻、强袭,用上手中的一切!”
他没有再把注意力放在紧张到了极点的御茶子身上,指挥着两人向着毕月龙发起了攻击,狂暴的霸主飞龙身形如梭,猛烈的冲锋滑行而来,这是触之即死的彪悍冲撞。旋身跃空的布莱文在最极限的距离勉强躲过,肩膀处的服装被撕裂,坚实如雪山磐岩的臂膀露出擦伤,她即刻背行大剑疾奔向脚爪叩地急停的雄性毕月龙,斗气不断涌现。双手共持的凶恶獠牙大剑和其中寄宿的震怒龙怨一起化作真正的蓄力斩劈将下去,顿感威胁的霸主毕月龙灵巧地鹞子翻身规避至空中,大剑的猛击摧毁了成片的石笋。
几乎是在同时,梅露辛踩踏着那些坠落崩塌的石笋起跳,飞跃向霸主。毕月龙依然打算使用同一个招数躲避离开他的攻击范围并伺机使用脚爪击杀他,当然这一次不可能如愿——投射器钩爪挂住了它的脚踝。上一次徒手抓住毕月龙的经历差点害死了自己,这一次加拉哈德冷静了头脑,使用了装备来营造更大的优势。操虫棍的空舞点亮了越来越黑暗的洞穴,这一击非常凶险,可这就是它的打算,只有置身绝境才能够欺骗过自然中真正的霸主。暴怒的毕月龙见几乎没有机会躲避,则是将它最知名的致命武器——脚爪和鳞片飞刃对上了他的攻击。飞刃片深邃地锚进了棍刃一侧,他知道如果继续使出这样的全身一击一定会损坏武器——
他没有犹豫,呐喊着在空中再次把武器猛刺下去,翠绿色的爆片立刻在清脆的声音里开裂。猎虫阿尔忒弥斯在眨眼间从耳畔呼啸而过,带着吸取的猎虫精华释放出的粉尘一起包裹住了断裂武器碎片,半秒后虫粉和武器残片在半空中引发了一连串颜色各异的绚烂爆炸,封住了空中的去路。同样急切的毕月龙不得不选择下降至地面,还不等站稳,刚才就已经在寻找最佳位置的盾斧猎人便完成了准备。
【梅露辛】(*合剑入斧):“——如故土的怒涛与潮漩。”
斧内的机关拆分成燃烧着属性能量的利刃,瓶中液体在武器驱动的作用下剧烈地凝结至中央的反应装置核心,四个排热出口的铁片弹开,X型的滚烫蒸汽喷射向四周,剑刃与斧柄合一并推动着顶端的机械结构继续前进,直到在最末端展开的耀眼斧片。剑盾合体的巨斧轰砸而来,其中沸腾的属性瓶化作了自然界最纯粹的苍蓝色属性能量瓶爆轰炸了毕月龙站立的位置,逼得它不断倒退,扩散开的更多能量汇入地表,无法承受过量能量的地表喷发着最高出力属性解放斩的能量,洞窟中的岩盘成片的塌陷,雄性毕月龙挤入东侧死角,避无可避。
当然,盾剑正在拆分离合的梅露辛、大剑难以立即收招的布莱文,乃至武器损坏的加拉哈德此时亦是避无可避,在这种情况下,一定是毕月龙先反应过来,然后使用横扫一切的体术招式将他们悉数击败。他们将自己的命运交了出去,交给了相信的另一人。
【御茶子】(*抽出双剑):“喝呃啊啊啊啊——!!”
她斜刺而出如潜伏在阴影里的飞针,两把锋锐的武器在空气中啸叫,鬼人的气力缠绕她的双臂和全身,致命的回旋连斩在触之可及的极限距离出手,电光火石的交锋之中斩切在了它的面部,飞龙贴身咆哮的震响在她的颅骨里轰鸣,她疼痛却充斥着喜悦。她把握住了机会,她没有辜负大家。手中的刀刃在被高音剥夺行动能力前的最后一个瞬间,击中了它的左眼,其眉骨立刻喷溅出鲜血,这一击严重伤害了眼球。
无法睁开左侧眼睛的毕月龙挣扎着,御茶子毫无畏惧地手持双剑,站立在雄性霸主飞龙面前,与那仅剩的独眼对峙。
她在那只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愤怒、仇恨、孤独,还有不难捕捉到的难以置信。
最终,在痛苦的选择中,它发出了同伴侣临终前一样的凄厉长嚎,飞离了巢穴。
他们胜利了。精疲力竭的众人几乎无法把自己的身子从地面上抬起。就像每一次让他们存活至今的狩猎之后一样,奥德赛小队回收了素材,于半夜返回了杜尔萨拉,兴奋地将素材交给了铁匠铺里那位绝对专业的工匠,沉浸在新装备即将到来的喜悦之中——
——当然,那是几天后的事了。
烈风如利刃般划过少年们的脸颊,逃亡的三人顾不得蔽目的风雪,一味的狂奔。
一蓝一白庞大的身影发出狂暴的怒吼,一边纠缠着争斗着一边如雪崩般紧追不舍,二者相争的巨力不断冲击着周围本就脆弱的冰崖,最终,一块松动的山石终是承受不住崩落了下来,阻挡住了队伍最后端少年的退路。
“杜——快逃啊!!!”背着少女疾行的伽蓝一边回头嘶吼道。
“别管我了!!!你们快走——我试着,我试着拦住——”
轰——
少年的身形和话语被巨大的冲击声掩埋,两只巨兽以惊世的巨力将阻挡前路的巨石撞开,继续向着余下的人扑来。
“呃啊——”无法言喻的悲伤梗在喉头,伽蓝想要哭喊却怎么的发不出声来,他只是本能的跑着,跑着,即使满天的风雪和脸上的鲜血已经迷了眼,茫了心,但他仍是不肯放弃的继续狂奔。
“伽蓝……”背上的少女轻轻说着,“放下我吧,这样你逃不出去的。”
“不、我可以,我可以带你逃出去的,伊莱文,别放弃……”
“放下我吧,已经……来不及了。”少女原本紧搂着伽蓝的双臂骤然松开,伽蓝想要用手努力撑住她的身躯,但一阵湿滑的触感之后,背上的躯体却滑落下去。
直到这时伽蓝才注意到,少女腹部的伤口早已开裂,殷红的鲜血浸湿的他的后背,也在这苍白的雪上染出了一片猩红血路。
“伊莱……文……”伽蓝的大脑一片空白,后方的巨兽仍然穷追不舍,他麻木的转过身去,机械的摆动身体,继续向前方跑去,跑去,直到终于看清眼前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裂谷,直到他纵身一跃隐没入无穷的黑暗里。
——+该醒了+——
伽蓝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一手扶着剧痛的额头清醒了过来。
伽蓝走到镜前端详着自己,脸上的伤疤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殷红,隐隐作痛。
“为什么……会梦到那时的情景……”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吱呀——
图图茶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
“呀!老爹你醒啦!”图图茶三步并两步噔噔噔的跑了过来。“你今天睡得好沉哦我都叫不醒你,所以我就自己出去玩啦!”
伽蓝听闻此言扭头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太阳已经西沉。
“诶呀……抱歉图图茶,可能是这段时间总是熬夜练习狩猎笛,身体太累了。”
图图茶摆了摆手:“没事啦没事啦,图图茶也喜欢睡懒觉哇!”
“嘿咻!”图图茶踮起脚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子上:“老爹快来看图图茶给你准备了什么!”
伽蓝伸手扒开袋子一看,里面装着的是一张面具,还有一大一小两套色彩艳丽,款式十分清凉的夏装。
“怎么样!这是参加村子里洄游祭典才能拿到的套装!图图茶玩了一整天才搞到的哦!”
“哦——真不错啊。”伽蓝拿着衣服前后比了比,“不过……会不会不太适合我?”
图图茶拍了拍伽蓝的膝盖:“不会啦不会啦,老爹不是经常说自己男人二八正当年嘛,穿上去肯定好看,试试嘛!”
盛情难却,伽蓝只好去衣帽间更衣,意外的,衣服十分合身,皮肤与衣服面料相处自然的生出一丝清凉的感觉,整体明媚的配色和休闲的款式也让平时穿着厚重巨兽装备的伽蓝焕发出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感觉,甚至气质上都显得年轻了不少。【确信】
“还有这个!”图图茶从袋子里掏出面具来递给伽蓝,“这是瓦尔戈哥哥给你做的面具哦!”
“原来是给我的吗。”伽蓝拿起面具细细端详,整个面具呈现出一种似龙又似骏羚的感觉,双角的弧度优雅利落,装饰的须发也经历过精心打理,伽蓝打开系带,将面具斜戴在了头上。
“噢!好帅喔!”图图茶很合时宜的发出了一声感叹。
“真、真的吗。”伽蓝老脸一红。
图图茶抓起自己的那套衣服三两下穿了上去(毕竟这小子平时就不穿衣服)
“锵锵!怎么样老爹好看吗!”
“哦!也不错嘛!”
“好耶!”
图图茶开心的蹦蹦跳跳,在镜子旁扭来扭去颇是欣赏了一番自己伟岸(wuduan)的身姿。
“老爹!穆希勒姐姐说晚上还有放河灯的活动哦,我们也去玩吧!”
伽蓝无奈的摇摇头,这小子只有在玩乐的方面才这么有干劲儿。不过经过图图茶这一番折腾,伽蓝已经从刚才的梦中缓过些许劲儿来,为了改换心情,伽蓝打算今天给自己放个假。
“好,那我们走吧。”
等到师徒二人来到活动现场,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护村河上已经有零星的河灯交映闪烁,昏黄温暖的灯光映照在人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回响。
“啊,伽蓝先生你们来啦!”穆希勒抱着两只河灯走了过来,“给,这是给你们准备好的。”
“哇,谢谢姐姐!”图图茶开心的挑走了那只洄鱼龙造型的河灯,伽蓝则接过了余下那只印着杜尔萨拉标志的方正河灯。
“这个灯叫做溯流灯哦,相传把灯放出去的时候祈愿,洄游的洄鱼龙就会把好运带给你哦。”穆希勒笑着讲解到。
图图茶眼冒精光:“哇……这么厉害吗!”
“不过还有一种说法是,如果放灯的时候心怀对已故之人的思念的话,逝去之人的灵魂就会乘着洄鱼龙们回来看看哦。”
听闻此言伽蓝心下忽然一紧,握着溯流灯的力道重了三分。
“老爹我们去放灯吧!”
“好。”
行礼谢过穆希勒之后,伽蓝和图图茶将自己的溯流灯点亮,轻轻放进了护村河之上。
“老爹。”图图茶盯着逐渐远去的橙黄的灯光。“去世的人看到灯之后真的会骑着洄鱼龙回来看我们吗。”
伽蓝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得图图茶继续说道:“我有点想爸爸和妈妈了。”
伽蓝闻言,将要出口的话压了下去,他盘腿坐下,一只手抚摸着图图茶的头顶:“一定会的,杜尔萨拉的大家从来不骗人的。”
会吗,他不知道。
如果真的会的话,杜和伊莱文是否也会乘着洄鱼龙回来看看他呢。
伽蓝脑中浮现起画面,突然觉得那样的场面还蛮好笑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在享受过洄鱼龙刺身船之后,伽蓝和图图茶回到宿舍,两人互道晚安之后沉沉睡去。
——+——
一抹微光浮现在伽蓝面前。
他睁开眼睛,是那盏溯流灯。
伽蓝坐在那盏灯前,心中似乎抱着一丝期待,在一眨眼,两道身影坐在他面前。
三人就这样对坐着,相顾无言,像是害怕发出一点声音就会打破此刻美好的宁静一般。
他们还是小时候,杜紫色的眸子映着溯流灯的点点灯光,伊莱文琥珀色的头发也被灯光映照得微微发亮,自己倒是长大了不少,还留起了胡子。
杜和伊莱文伸手摸了摸伽蓝的胡子,还是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看到他们的笑颜,伽蓝不知怎么的也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灯光在三人的开怀的笑声中摇曳,闪烁。
直到最终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