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写了归妄牢大的pvp
基本上除了开头结尾一千字都是和归妄的互动与pvp
伍回目
今日是武林大会正式开擂之日。
太阳还没起来,大地上还是一通黑灯瞎火的时候,这东临州外的河滩上就已经传了人声,渐渐起了硝烟。那附近平坦的地方,远远看过去能看到好多身手矫健的人影,呼来喝去,进行着最后的热身和准备。
不过这一切又和右诡没什么关系了。
眼一闭一睁,美美睡了一宿,一觉到了大天明。徐凤从擂台场地那边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右诡仍然懒懒散散地坐在那,拿着一把木梳慢悠悠地梳头。
“去帮常大夫的忙了?”
徐凤点头:“未报名的长白丹弟子事情繁多。”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你的比赛……”
“排得比较后面。”右诡轻笑,“莫急。莫急。”
心里有数便好。徐凤没再说话,只是一心一意开始收拾起放在桌案上的东西。
反倒是右诡停下动作,歪头看了看徐凤,眼珠子一转,想起了什么:“你没报名擂台比武吗?”
徐凤却没回答,只是摇头又点头。
“唉?”右诡被勾起一丝好奇,但徐凤没说她也就没问,只是放下手里的梳子,起了身。
等徐凤装好要拿的东西回过身,就见右诡已经梳妆完毕站在门边,显然是在等着他。他走过去,看了一眼,就发现今日里右诡身上比往常多带了好些红绸。
“走吧,咱俩也挺顺路的。”右诡招呼了一句。
于是二人边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一边说这话,一边向擂台场地那边走去。
“你问我对手?”右诡一摸下巴,“我知道对方的名字。”
“只是名字?”徐凤皱眉。
“嗯哼。”右诡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知道不是千思兮的同门就行了……说起来,跟你倒是同门,是一位万归义弟子。”
这几日过去,此二人也是互相混熟了。“你并不在乎比武结果。”徐凤也就把话直接挑明了出来,一句完了,却又像是真的只是随口吐槽了一句,自然转到下一个话题,“你昨晚出去了。”
“嗯嗯?有这么明显吗?”右诡倒是没有否定着遮掩,“看得出来?”
“不算。”
两个字,右诡却是听懂了。“不太明显就行。”右诡一撇嘴,“你是不知道,奴家昨晚可是被骂惨了!”
这世上还有人能骂你?
徐凤闻言侧目,这回没有把心声说出口,只在心里想了想。
几句话之间,地方也就到了,穿过被人流包围的擂台,徐凤一个人提着东西去了那些没有上台的长白丹弟子的地方。右诡寻了个算是人少些的地方,看不见擂台上的情景,反正她对这些也不大感兴趣。
见了要找的这些人之后,她也是不止一次因为比武的事被人念叨,被说的多了,也就统一用一句话怼了回去。
“不是你说的应该多走多看,感受一下这个江湖吗?”
还行,至少在堵嘴上还算颇有成效。
感觉一时半会徐凤也回不来,闲着也是闲着,右诡索性眼睛一闭,认真听起了远远传来的解说。你别说,这位念逍遥特选解说的口才是真的硬,吐字清晰伶俐,几个字之间就把台上比拼的激烈程度描绘的淋漓尽致,光是听他说话,眼前就仿佛刀光剑影不息。
右诡正听的得趣,忽然感觉头上一片阴影,睁眼正对上弯腰垂头看来的徐凤。“我还有一会儿……”她开口说了一半,看清了徐凤的眼睛,停住,“有事?”
徐凤带着些犹疑地点点头。
“反正我这边儿也没多久了。”右诡一拍徐凤的肩,“待会见?”
脑海里闪过方才剑光闪烁中看到的熟悉的红衣绰影,徐凤终究还是对着右诡拱手。
“旗开得胜。”
那这回可是真的完蛋了。
先前徐凤问的时候,右诡回答说不知道,她是真的没管这些,名字和门派还是匹配完对手后由主办那边告诉她的。可是临到了比试之前,她是真的有点后悔没有提前去了解打听一下了。
早些也没什么事,于是右诡就磨磨蹭蹭地到了地方,主打一个提前就位,开始神游天外。
等她的对手到了的时候,还是周围人提醒了她好几次,她才意识到人来了,回头看去。
第一眼先是被那坠挂了一身的银饰抓住了眼球,随之落目在那独居风格的衣着打扮,以及动物头骨所制的面具上……似有印象,是那楠栝州山林间部族所属的风格。
随后,等看完衣饰转看向这个人,观其身型,右诡宛遭晴天霹雳——这,这无论如何看上去都是位尚且青涩的青年人,不像是成年了啊!
果然,那青年上前,对着前排记名之人报上了名字:“归妄。”短短两字,清冽音色难掩其中星点锋芒。但这已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位青年郎真的未曾成年吧?听着离及冠之日都尚有几年!
右诡表面上看着毫无异样,心底却凉了半截。倒不是她瞧不起年少之类的屁话……想想自己屋中的红绳解析,又摸摸怀中专门揣过来的红绳。罢了罢了,今日上擂不用便是了。
于是她看着自己的对手,这位叫做归妄的少年抱着自己的刀,似乎在周围看了一圈,最后还是在自己的身侧坐下了。
说来也是有意思,这要同台争斗的二人全都选择了早到,此时离他们上台尚有一段时间,端坐于此,又不约而同地周身带着一股子难言的沉闷,全不像两位即将上台争个高低输赢的对手。
要说这右诡,平时给人的感觉劲儿劲儿的,事实上本人脾气也不太好,但偏偏不是特别喜欢这种以武会友之类的比斗。所以熟识之人之人频频惊讶于她报了这擂台比武,而他自己,也一直对这东西表现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直到拿到那些子红绳,突发奇想有了新的绑缚之法,脑子这么一抽,觉得或许可上台一试。哎!主打一个能祸害别人,那肯定先不祸害自己人!
可惜了。
虽然右诡此时已经有些萎靡不振,但也只有相识之人才能看出,陌生人眼里来看,这位红衣姑娘只是沉默而已。
她身旁这位却是真正的寡言。
“……是千思兮,右诡吗?”
这一次对方多说了几个字,右诡才发觉这声音中还夹杂着几分独特的口音,一时之间竟是分辨不出来自何地。
“确是奴家。”面上的沉郁一扫而净,右诡坐直了身子,开口就是一笑,“可是万归义的归妄少侠?”
于是那戴着面具的青年轻轻点头。右诡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的笑意也加深了几分。
“唉!”她忽地脸色一变,“奴家来着武林大会本是为了寻人,好不容易抓到人,却气不过那么几句,一时冲动报了这擂台比斗……”说话间以袖掩面,神色楚楚可怜,“路上又遇那登徒子不怀好意,废了我那上好的绸缎,如今之窘况,当真是进退两难……”一抹银光似乎在她眼中闪过,眼瞅着就要落下泪来。
右诡一通柔弱隐忍的诉苦,一通话真真假假下来,倒是真的显得可怜极了。她看着那叫做归妄的少侠缓缓攥紧手里的刀,身体也缓缓紧绷,眼梢一抬,袖后的表情已不知不觉回归常态。
咳咳,演一下得了,别太过火别太过火。
心里的小人默默给了自己一拳,戏瘾退了的右诡身子骨一软,懒散地歪了下去,抬头打算先跟对方道个歉。
就见归妄几经摇摆,最后带着点犹疑的无措,开了口:“我……不喜欢不杀戮的打斗。”
唔?
这话听得右诡一个激灵,双眼瞪圆,一下子坐的比方才还要直。她眨巴着眼瞧着归妄,见着归妄说完这么一句后没有在说话,只是垂头将刀紧紧抱在怀中。
“巧了。”
她真情实感地弯下了眼。
“我也是呢。”
所以说人真的是一种善变的动物,上一秒阴云密布,下一秒可能就会清空万里,那可是比这天变得还快。
可不说,不管前面怎么上演一出郁郁寡欢,现在往这擂台上一站,右诡眉眼间的沉闷已经完全散去,手指反转间透出点点银光,透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朝气。
倒是站在擂台另一边的归妄,依然不言不语,单手持着刀鞘立于台上。
直到……那道定下了比武开始的声音落下。
归妄伸手,苗刀出鞘,光晕晃照间,随着碰撞的叮咛声,那原本沉静的气质被打破,裹于表层的皮囊悄然裂开了一个口。
那反出的光好似劈开的战线,横穿于擂台之间,恍惚过右诡的双眼,不算大的日头打在刀刃之上,连带着那道光景也跟着浑浊起来,却依然晃得人双眸生疼,白光一片。
她透过那层刺目的光,看着那道身影,白茫茫中透出那一点儿影,疾冲而来。压腿,挥刀,自下劈斩,破空而上。
刀光扑面,寒意仿佛已经刺到了脸上,脑中紧绷的弦疯狂的叫嚣着危险,右诡却在笑。她的嘴角放开了,像是被刀刃扯开了一样扭曲着,无声地大笑。
足够近了,近到归妄的眼中已经倒映出右诡的脸,窥见了她这一抹扭曲的笑……他的动作突然缓了一下。
不是因为这笑。
稍缓的这一瞬,归妄反手一个撤力,刀刃横转,直摆向后翼。“叮”,一声脆响,瞄准后脑的银针已被回转的刀刃撞飞出去。
阴影笼下,右诡已借着这个时候飞身一跃,脚尖轻点刀背,归妄只觉得如同一片落叶扫过,宛如无物,那人就腾空而起,如乘风而上轻盈飘舞的羽毛。
下一刻,无数红绳飞掠而下,好似密不透风的大网,转腾中显出其中夹杂的点点银光。归妄立于红线之中,腿微曲,身体压低,单手一转为双手持刀横压。阳光透过间隙照射而下,最后一处若隐若现的光点被抓在脑海之中,刀身一转。
归妄脚下腾挪踱步,手中苗刀随之发力砍去……撞击声连片而起,不,那不是一砍,而是在眨眼间借着脚下步伐发力之点,画地起舞,以此身为中心接连向四面八方挥砍出数刀,击电奔星之间,只余一道残影被残留视觉捕捉于眼中。
只见那脚步轻快,仿若舞不着地;腰肢扭转,四周红绳皆不可触身;游龙踏云,电光疾驰,混于红绳之中的银针根根落地。双手收刀于身侧,挥刀之中竟是一下未空,唯留空中刀针相击之余音仍在回响。
短暂一刻,双方皆未曾继续出招的间隙间,抬头垂首,四目相对。
是那红绳先动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刀影剐蹭之间,绳线震颤,症结轻晃,千丝垂戏于此间一刻,发散,亦往中心收紧,缠绵依附而去。
而归妄位于这尚未完全封闭的囚笼中央,挺身而立,右腿稍撤半步,手中转变为单手持刀。待那红绳收拢而来,尚有一段距离,可见束光透入,归妄以脚划圆,横身以单腿为支柱弯身疾转,单手握柄摆腕向外一撩,竟是直接在这红绳收势中硬生生撩起一方空缺。
好快的刀!
随而定膝跨步,已呈双手持柄,腰腹收力,尽收于刀尖之上,挥臂猛劈。
右诡骤然瞳孔一缩。
……好重的刀!
迅疾碾转顷刻间化为千钧之势,措不及防间刀刃所过,竟是硬生生在这十方重围中撕开一线裂口,也拽得于半空中的右诡身型一晃,侧向一偏。随即又是化劈为挑,愣是又把口子扯开一分,缩身一跃——
从那红绳密布的地网天罗中破了出来!
这厢右诡再次稳住,见归妄出来,当机立断撤回红绳,赋于掌中。果不其然,归妄脚方沾地,便已锁了她的所在,再次挥刀迎面而来。
掌中一甩,红绳如蛇舞虺虺,灵巧蹿出,缠绕击撞于刀锋之上上,借力后跃,化解了这余力未消的迅猛一击。
屏障一去,二人碰在一起,一时间场上只余锐利刺眼的层层刀芒与摇摆变幻的簇团红绳,软硬相碰,泄力打力之中甚至连声响都及其微小,只闻出鞘之刀酣战畅快时的铮铮之音。
快,更快,越来越快,直到肉眼只能捕捉到白茫茫与红灿灿混杂在一片,只余那相当敬业的解说人,一只金嘴滔滔不绝,语速飞快地紧追着过招的二人,只讲得口干舌燥也不敢停下喝一口水。
“呲啦。”
那声音极其细微,微小到哪怕是全神贯注于此的右诡也差点忽视了过去。
不好!
果然,下一次挥刀,那短暂磨合了几日的红绳便干脆利落,毫不给面子的应声而断。归妄手中之刀随机旋腾而进,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到一个极其相近的位置——对于常年手持冷兵器之万归义而言,绝对优势的距离。
尽管右诡脚尖点地向后急退,面前刀锋缠绵而上,不依不饶,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归妄脚下步法连环,身催刀往,双手齐出,刀柄于左右手间交换挪移,出刀间,竟好似挥枪一般,凶猛刺出,直封右诡周身几大要害。
危矣!
眼看那刀尖就要刺入右诡的体内,归妄的眼前突然炸开一片明艳的红,挡了他可目视的一切。他持刀的手推进动作不停,空出另一只手连忙往眼前一掀,竟是一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红布。
那刀锋停在身前数寸,却无法更进一步,抬眼望去,却见右诡一直披在肩上的红绸已离身,随风鼓动之间如同一张狰狞地巨口迎上锐利的刀尖,顺着刀势缠绕裹腾,硬是扭曲着掰弯了汹汹的走势,让其停在了原地。
两人如此静止了数秒,红绸轰然翻滚着转开,巨力相斥,二人皆是被震得向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喏!不打了不打了!已经打坏了我的红绳!再伤着我的宝贝绸子可怎生是好啊!”
归妄放在抵了这后退之力站住,就听见不远处的右诡呼了一声。抬眼看去,这人已抱着自己方才用来停下刀势的红绸,又是一阵呜呜嘤嘤。
至此,这一场比斗也算是凑凑活活画上了句号。
“走喽!我知道一家就算是在食为天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火锅店!”
才收了刀,裁判还没下完判决,右诡就已经高高兴兴凑到归妄的身边来了。
这一说又要说回这比斗开始前,两人短短几句对话,发现双方都是不喜欢杀戮之外打斗的主,对于这场比武也没有多少欣喜澎湃在里头……也是真不知道怎么双双报了这擂台比武,还偏偏匹配到了一起。
“……让我赢的话,我等下请你吃饭。”
好吧,收回前言,归妄还稍微有些胜负欲,但是也不太多。
真正让右诡有些哭笑不得的是他们此时正在大庭广众之下,咳咳,主要是,裁判正在旁边呢。
啊,裁判看过来了……
于是右诡飞快地按住归妄的肩膀:“是这样的,我觉得吧,其实咱们比武贵在以武会友……”
一通说道下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打还是要打一下,但是没必要全力出手,双方都用不致命的招式,点到即止,同等的不尽力也算是公平比斗。
……你别管是不是歪理邪说,反正裁判的脑袋转回去了。
所以这下了擂台,最重要的肯定是,吃饭。
“那家店……”听到右诡这么说,归妄却反而迟疑了一下,“贵吗?”
“不贵呀!还能打折哩!”瞅了瞅这孩子的样子,右诡心里跟个明镜似的,“再说哪有赢家请客的道理……当然是姐姐请你了!”
三言两语说动了归妄,得到了对方的点头,夜终于看见这孩子露出了相见后的第一个笑容。
不过……
“你看眼,这个是你的银饰吗?”右诡举起手中的银坠子朝着归妄的方向晃了晃。
刚才一番比斗还是上了点头,都有那么点用力过猛……总之不管怎样还是先帮归妄把比武时掉了的银饰找齐了再说其他吧!
火锅这种东西,热气腾腾,摆上一桌,只要是喜欢,就可以往里面涮涮,想吃多少吃多少,直至尽兴方休。
一顿火锅,吃时热火朝天,吃后尽兴而归,她和归妄在饭后又回了擂台附近,这回是台下纷纷扰扰加油助威中的一员,也是热热闹闹的得了个开心。直到天色昏暗,眼看着这一天快要过去,两人方互相道别,各自离去。
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这一天的心情都不错,后来甚至是说得上兴致勃勃,却在这火烧般的晚霞美景下走上两步后,猛地落了下来,沉甸甸地难以分说。
明明不远处热闹的声响源源不断传来,右诡就是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这黄昏的风一吹,又有点透心凉的冷。
她的心情突然不好了起来,变得很差,非常的差。
那么心情不佳的时候应该干点什么呢?
于是右诡回头,又一次望向了食为天所在之地。
……果然还是吃点喜欢的东西吧。
若说这世上的美味佳肴,珍馐绝味,那可当真是无不胜数,难以衡量。你要是问右诡喜欢吃什么,她能像报菜名一样气都不喘给你报出一连串名字出来。如果非要她论出个最喜欢的,她却也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两个字:包子。
可不是的,就看她轻车熟路的,钻进了整个食为天最为好评的一家包子铺里。
此时正是饭点,吃饭的人多的很,右诡和管铺子的食为天弟子支了一声,便自行进来,打算寻个地拼个桌。这么扫视一周,盯上不远的边上有个小桌旁只有一个人,于是一溜烟走过去,开口打算询问:“你好……”
这话头就卡在了嗓子里。
也是那人已经闻声转了过来,一头毛茸茸揪了两个小辫的头发随着她这个动作一甩一甩,身上穿着剑干劲利落的绿衣裳,手里还捧着个大包子,于是为了方便,掌心的红珠子且缠在了她的小臂上。
她回过头来,看着已然愣在原地失声的右诡,眨眨翠绿的眼睛,灿然一笑。
“姐姐,吃包子吗?”
一家四口持续互动中ing
以及结尾一点千思兮造谣。
肆回目
虽说因为种种原因,右诡如今的形象在徐凤的眼里可谓是奇形怪状,但右姑娘本身还是非常靠谱的。
还没到与徐芳蕊约定的时间,她便找上门来,抓起徐凤就走,徐凤跟去一看,原来是给常大夫定制的新木门到了。
虽然跑去当了野人很多年,但是眼光和底子终究还在,哪怕让徐凤看来,这个木门的用料和做工也都是很不错的,明显用了心备下,可是比之前那个不知道强出去多少倍。
要不是徐凤那天确实是当时才决定去找常大夫的,他都怀疑右诡是故意引他打上一架破了门。
他真的觉得右诡干得出这个事。
总而言之,这二人终于带着新木门上门去给常大夫请罪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缓冲,本来脾气就好的常大夫虽然一开始板着了个脸,但是其实本身已经有点起不起来了,尤其是……
听着真的在认真帮着安装木门,说话和道歉都愧疚满满,从木门残骸来看好像是罪魁祸首的徐凤;再听听至始至终言语带着浓浓的笑意,时不时指使一下徐凤,告诉他哪儿没有弄对的右诡,常泊只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被磨平了棱角。
“对了,差点忘了。”
右诡突然说了一句,然后风一样的飘了出去,还没等常泊开口询问徐凤,就听见她脚踏实地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慢悠悠从正门走了进来。
“你……拿了什么?”常泊在听到右诡步声时发问道。
要是他能看得见的话,就会发现此时徐凤的表情非常的一言难尽,听到常泊的发问,他本来想开口,结果被右诡猛一个冲刺,结结实实地捂着嘴一用力按进了旁边的墙根里。
他们俩这动静可不小,常泊直接把头转了过来,本来已经有些缓和的脸又变得冷硬了几分,显然是一定要给他个说法。
于是右诡直起身,捂住徐凤嘴的手一松,画了个圈,在对方的唇上轻点了一下。“常大夫,您也知道,我们俩当初在您这闹了点误会,所短暂交了次手。”
常泊依然肃着张脸,但还是“嗯”着应了一声。
“嘛……其实吧,当初我俩不止劈了一剑。”右诡轻咳了下,“还刺了一剑……”
“……?”常泊的表情逐渐空白。
“……往地上。”右诡默默补充完整。
“地上?”常泊好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是说这地上其实还被二人刺了个……”
安静站在墙角的徐凤默默把眼神移到离门不远的地面上,那里有一块明显颜色和周围不一样。当时他辞了一剑,用最快的方式让右诡确认了他的身份,结果在那几乎正中央的位置留下了一个不小的坑。犹记得当时右诡让他去把那被劈开的门板想办法拼凑着安回去,而她本人则是取了周围崩裂出的部分,往坑里倒倒,使出浑身解数且把那个坑给填平了。
至少只是踩上去的话,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你看,这不到了此时常泊仍未发现这地上还有个洞。
“嗳!”右诡一个滑步上前,举起手里提着的东西,“所以我这不是想办法来弥补了……都准备好了等我一下马上完好如初!”好像她乖巧极了。
“……你弄吧。”
徐凤眼睁睁地看着常泊在右诡柔柔弱弱说话的同时,整个人一点点垮掉,最后有点自暴自弃,看淡一切地说出三个字,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既视感。
……算了。他还是先把门安上吧。
“就是说,在此地碰面之前,你们已经见过一次了?”
听着常泊的疑问,徐凤点头,将之前二人刚好要杀同一位登徒子时曾有的会面一一道来。
“也好。”常泊听完,轻叹一声,“不然以你二人之性格,此前无法善了。”
“……”徐凤默然,“常大夫很了解她。”
闻言,常泊轻轻一笑,伸手拍了拍徐凤的肩膀,走到自己看诊的桌案旁坐下,招呼对方:“来!且坐!且坐!”
徐凤上前,没有落座,只驻足立于桌旁。
常泊也不在意。“她那性子,一般人就很难承受……观你二人相处,更是没有分毫收敛,倒是麻烦你多担待了。”话语中透露出几分歉意,倒是像替女儿操碎心的老父亲。
“无妨。”徐凤的语调平静无波,倒是很难听出他的内在情绪。
只是这些时日过去,常泊也算是很了解他了:“你似乎心怀疑惑?”
“……她和姑姑关系尚可。”徐凤道。
不久前,右诡嘴里说着约好的时辰差不多了,就自顾自向两人打了招呼离开了此地。今日因为两人闹了这么一出,常大夫索性没有开诊,右诡赴约离去后,屋内便只剩下她们二人。
“你是说那位……”常泊想起初次遇到开口便毫不客气的徐芳蕊,“也难怪,你姑姑的脾气确实不太好相与。”
徐凤抿唇未言,倒不是因为常泊说到了一句徐芳蕊的脾气,而是常大夫确实只见识到徐芳蕊性子的冰山一角。
“不过对于右丫头来说,只要是女子,恐怕多少都能相处几分。”常泊问道,“你可知她身份?”
“大概是位……姑娘。”徐凤回答,毕竟右诡并未刻意隐瞒,而他也并非完全是荒天野地的野人。
“是她楼中花魁,也是那一楼之主。”常泊察觉到徐凤的气息一变,“莫要误会,她那楼里的规矩不太一样,楼里的姑娘的来历和身份大致也……”想起之前所听所闻,常泊苦笑。“若是之前真的遇上过和你姑姑类似的姑娘也不奇怪,要知道那楼里的女子可是都和她亲昵非常,马首是瞻。”
“徐凤……明白了。”徐凤一顿,“多谢常大夫。”
常大夫却摇头:“她原本的性子也不是这般,当年要不是……”说着他又是叹气,“说到底,她变成现在的样子,多少也与我有关。”
“她说与常大夫相识不久,是常大夫路过时医好了她得了顽疾的幺妹。”
“她这么说便这么是吧,你也如此认为就好……就当是听我这位上了年纪的老瞎子,无端唠叨了几句。”
可徐凤却又开口了:“无论结果如何,常大夫出手,旨在救人。”他的眼睛很亮,语气又非常之确信,炯炯有神地看着常泊,好似透过那具厚重的皮囊,得以窥见其下之内核。
就好像那点灵光越过了天谴般的混沌,入了常泊的眼中。他习惯性搭在桌案的小指一颤,略微颔首却身杆直挺,此去经年,依然如故。
“只都是,”那口气在口中千回百转,还是吐了出来,“……苦命人啊。”
目不能视于天下,却观得浮生百忧之中;春风发生于万物,却难散悲歌愁肠。
徐凤看着常泊,头一次从那如青松紫竹的身躯上,品出了一丝苦味。
丝缕甘苦,埋入心底,浸染涩意。
这人生在世,活得透彻本是件好事,可是常泊却是个好人,是个大夫。
还是个总是在救人的大夫。
于是徐凤垂眸,指节不禁磨蹭于剑鞘之上,嘴角颤动,几经辗转,还是开了口:“常大夫……”
“徐——凤——”
就听见右诡中气十足震耳欲聋的喊叫突然从远处传来,如雷鸣般在耳边炸响,一听就是使了大力气。
徐凤只觉得脑子被这防不胜防的一记重锤撞的嗡嗡作响,嘴里好不容易组织出来的那点措词也被打的七零八落……虽然这不断回荡的轰鸣,应该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再次倾泻而出的所谓无语的心情。
一回头,正对上侧头过来的常泊,见常泊带着些许难言的表情,朝着徐凤一点头,嘴上做出口型——
辛苦了。
这弄得徐凤心里突得就是咯噔一下,可惜也来不及再领悟点什么,声音主人已至。右诡伸出手,飘飘然拍在了徐凤的肩上:“候你许久,怎的还在这儿,快走了!”
“你二人相约。”徐凤回头,“为何要……”
“啰嗦!”右诡一拽徐凤的手臂,“走了便是!”手上跟着发力,显然是同上次一样要硬将徐凤拽走。
倒是徐凤没有太过挣扎,顺着右诡的劲儿去了。临着向门,刚好头一歪,看到原本坐在凳上的常泊不知何时以站了起来,脸上挂着无奈浅笑,对着此方作了一揖。
……罢了。
徐凤一个跃起,反就着力度反拖起右诡向外奔去。
至少常大夫身上那股子憋闷人的苦冽也跟着散了。
说到这右姑娘,她来到这东临州外武林大会之处也有了几日,可这呆的时间最久的却不是属于他们千思兮的地界,而是食为天的铺子。
这话说着好笑,恐怕就算是拿到外面去宣扬,也很少有人会相信这位也被人以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著称的花魁,如今最大的喜好之一便是美食,不单是爱吃,更是常吃。若是放到多少年后,那确实有个词形容——大馋丫头。
其实一开始这右诡的体质也是普通的很,虽没到了喝口水都长肉的地步,多少也要控制分毫。只是多少年前自那鬼门关里走了一趟,也不知道究竟伤了哪根筋,其余的暂且不论,反正在这吃上,倒是胡吃海塞也再也没能长出过肉来。用她自个儿的话说,何尝不是因祸得福。
反正,此时跟在右诡和徐芳蕊深厚的徐凤,确实是感受到了一股无言的震撼。
没有陪两位逛上多久,徐凤就明白了她二人带上他的目的。别的不说,这右姑娘确实有钱,很有钱。这么场武林大会,武林人士众多,武艺高超的有,技艺高超的却更多。不少人拿出了自己的拿手绝活,这么一圈逛了下来,做生意买卖的也是真个不少。
而右诡就是那种,只要她看上了,或者徐芳蕊还算瞧得上眼的,那就直接给了钱,买了就是。
“反正这一个卖的也不贵,喜欢就拿上呀。”
一个确实不贵,可架不住拿的多啊,这么多东西加在一起,怎么着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右诡掏钱付钱的架势,可是不带一点儿犹豫的。
拿着一大堆东西去了哪呢?这还用说,两位女子买东西,为何要带上一个大男子,还是位身强体壮的大男子?她们确实买了不少,但这么些东西对徐凤来说也确实不算什么。
就是他冷着张连提着这一大堆用红布包着的东西,这画面确实有点……嗯。
这么前前后后逛了一圈也确实花费了不少的时间,眼瞅着天色渐渐昏暗,右诡终于停下脚步。徐凤本以为她是打算就此结束,谁承想她反而亲密地挽上了徐芳蕊的胳膊,说着有些累了,想去吃点东西。
“走啦!”
同样被右诡拉住胳膊,徐凤看着右诡回头看过来的样子,总觉得那双眼睛里闪过了不一样的神采。
直至三人来到食为天的地盘觅食,徐凤才发现,又惊讶早了。
之前徐凤还寻思她们买的多,可是真到了这食为天的摊子,右诡展现出来的才是真的挨家挨户,都不落下;既然来了,都不白来。从吃东西开始,这张嘴根本就没停下过,手里也没有空过,甚至一只手里拿了好几样。
她买一份吃的,有些还提前跟人说好,包成小份和大份,小份给了徐芳蕊尝尝,大份她拿在自己的手里,没一会儿就全都进了肚子,那可真的是一点都不浪费。不止如此,好些个食为天弟子再给她装吃的时还会给她稍微多来上一点,一看就熟稔的很,明显是认识的。
徐凤的思绪过了几道,突然被横插过来的一只手打断。他定睛一看,面前的可不是一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一股肉香扑面而来。那只手抓着包子在他眼前晃了晃,退下了点,露出后面手的主人——右诡正歪头盯着他瞧,眼神里的催促之意明显是要他快点接过去。
虽然看上去,右诡只是一味地每一家都买过去,可是她一家只买一样,似乎都是每家最拿手的样式,又或者是她最爱吃的东西。而她买给徐凤和徐芳蕊的就讲究了,且不说徐凤自己的感想,光是右诡递给徐芳蕊的那些食物,确实让徐芳蕊吃了大半,不剩下了什么。
确实如常泊所说,既是心细,亦是本身对这些熟练的很。
他这样想着,一边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外层皮薄如纸,一口下去最先尝到的就是肉鲜咸香,充盈的汤汁涌入口中,滋润了整个味蕾。再品一下,滚滚肉香中又混合了其余馅料,香味交织在一起,中和了肉馅儿中肥肉本身的油脂肉腻,让人连吃几个都要直呼尚不过瘾。
好吃。
偷摸用眼角余光看到徐凤吃完一整个包子,并且在那张看不出太大变化的脸上找到了一点喜悦的痕迹,右诡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注意力,准备转战下一家铺子。
别看已经吃了这么多家,再拿起下一份食物,那还是照吃不误,甚至连速度都没慢下来一点。
“你……”
右诡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突兀开口的徐凤。
“你为何不是个食为天?”
听了这话,右诡不禁挑眉,又看了徐凤的神色,见对方竟真的是满脸认真。
“因为千思兮无论师兄师姐还是师弟师妹都长得好看啊。”右诡咯咯笑了起来。
“奴家最喜欢美人哩~”
“你又欺负徐凤了?”
回忆起辞别前徐凤那多少带了些震撼和疑惑的眼神,常泊忍不住开口问了右诡。
“我哪有。”右姑娘矢口否认,“我那说的明明是实话!大实话!”
这千思兮里的美人就是很多,男美人也是美人,漂亮的各有千秋且独具特色,一眼看过去不说别的,那可真的是非常养眼,让她欢喜的很。
“唉!”她的话锋有一转,“我也就是,逗了他两句吗。”我有什么错吗。
对此,常泊也只能叮嘱她两句让她别太过火了。右诡笑意盈盈,连声称是,表面上反正是应下了。
至于其他,那就另说吧。
虽然右诡这几天最常呆的地方是食为天,但是吧,一日三餐人之常情,在食为天带多点时间也正常,除此之外,她也常回去过属于千思兮的那块地。
最大的感想已经说了,同门们是真的美,再然后的感想就是,唉,咱们这千思兮倒也是有趣的打紧。
还记得当时她正往那边走着,一股子血腥味就传了过来,一回头,就看见一位同门脑瓜子开了个大口,那血跟不要钱一样像个小喷泉似的钻出来,随着他那仿佛没事人的六亲不认的步伐,血糊拉茬的扑了一地。
当时附近并没有长白丹,右诡见他这伤势,条件反射地掏出绣花针,扑头盖脸的把红绸糊了这位同门满脸,按着对方的脑袋就是又是缝又是裹。手里刚下几针,就有两位观音徒的大师赶了过来,上手一阵帮忙,总算是姑且把这位同门头上的血止住了。
这同门也是个狠人,被这么一通硬性缝补之后一摸脸,道了个谢,就径直去找长白丹疗伤了。留下那两位后来赶来的大师,手里还拖着木鱼,露出了看破红尘又带了几分欣慰的微笑:“阿弥陀佛,此次大会仍无伤亡记录。”
等右诡拜别两位大师进了千思兮地界里,远远地就看见一位师妹穿着不太合身的男装,摆了个帅气十足的动作往那一站,猛一打眼,嚯,还真是位风流倜傥的小帅哥!
右诡瞧得有趣,就往那边走过去,听旁人说这位师妹是和一位长白丹弟子互换了衣服,到也确实得趣。
正这么想着,就见那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的师妹似乎是站不住了,动弹了一下……
“刺啦。”
衣物撕裂的声音各位清晰,场面由此安静了一瞬间,紧接着就见周围的千思兮弟子们眼冒红光,纷纷掏出身上的针——
“哎哟哎哟!别!太紧了!太紧了!”
“啊啊啊啊要撕开了!真的要撕开了!”
“成两半了啊!”
右诡颇有些惊奇地看着众位同门操起针线冲上前,去帮着要把撕开的衣服补回去的场景,忍不住咂舌,这可真的是有点太过热闹了。
“不过……”右诡喃喃了一句,“是不是有点太熟练了?”
“这位师姐有所不知。”是刚好路过的一位同门,“此次武林大会擂台未开,有好多侠士等不及边私下约战,导致这衣物的战损率急速上升,全都跑到咱们千思兮补衣服来了。”他指了指另一边的一群人,“各位正好趁这个机会,也算是小赚一笔。”
倒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呢。右诡心里想着,就朝着那位同门指的方向过去看看。
着过去一看,好家伙,原来同门这业务早就不止是衣服,扩展开了,只要是缝的都可以缝,这其中最热销的,其实是定制的娃娃。
就着这娃娃聊了两句,才知道这娃娃其实算是另一边业务里头的,就这几日的功夫,千思兮已经发展出了一个情感聊天室,专门向面临情感问题的侠士们开放,听说还挺火热。这么一说,右诡又连忙寻着这聊天室去了,主打一个看看有什么乐子。
这地方还没进去,就看见门口有一同门正在兜售什么红绳解义解析。卖就算了,他还拿了好些个人偶,当场开始了基础绳结的教程。可别说,还真有人买,而这书卖出去后,就见他又掏出一堆红绳,嘴里说着千思兮出品红绳,童叟无欺,跟着又卖了好多红绳出去。
说起来右诡常用红绸和针,这红绳确实少了些,被这么一出弄得有了些兴趣索性便上前也买了一本,又买了好些红绳。
那同门说着谢谢惠顾让右诡收好,就此收摊,闲聊几句间,念叨着打算抓个帮手,去黑市里转转,估计还能卖出去更多。
也确实该去黑市了。右诡低下头,又看到了手里的书和红绳。话说,就算真要上手,又能抓着谁呢?
嗯……好像也没得选了吧?
一些不做人的右姑娘以及后半部分完全不是奇艺比斗的奇艺比斗
叁回目
随着武林大会擂台比武开擂的时间越近,相关的准备事宜反而越来越多。
就比如说在急救疗伤这一块,长白丹就经历了一次规模不算太小的安排调动。毕竟刀剑无眼,真上了擂台,哪怕没有上头,真刀真枪的打上一场,点到为止可不是那么好把控的,见红受伤基本是在所难免。
“所以说啊,难不成常大夫真能报了擂台赛上去打一架吗?”
右诡坐在低洼的河岸边上,侧着头认真对身旁的人问道。
“他不会。”蹲在她旁边的徐凤摇摇头,“他救人。”
“可不是说。”右诡手撑着脸,眯起眼睛,“所以咱俩还是先躲躲吧。”
不得不说这此地选的确实不错,地势低,却又可以依稀看到擂台那边的情况,有个什么事可以及时跑路,而且他们俩在这待了这么半天也没有一个人靠近过这边,足够隐秘。
徐凤的视线转了一圈又回来,再次放回了两人身上,他看着仿佛种在这儿的两朵奇形怪状大蘑菇的两人,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仰起头打算开口。
“……啊啊啊啊啊你别说!”然后被右诡的超小声爆鸣结结实实地打断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已经联系人做门了,这两天,这两天一定就做好然后咱们一起送过去!”
于是徐凤就真的闭上嘴安静地缩回去,重新变成了一朵黑压压长在地上的大蘑菇。
他侧头,看了看旁边完全不再端着架子,抱着自己的红绸生怕它们落到地上,鼓着脸小声嘀咕,别说什么成熟可靠,甚至有点放飞自己的右诡,陷入了新的迷惑。
明明只是见过两次,其中一次还打了一架,为什么他们俩现在会一副这么熟的样子啊?
‘嗯?咱俩也算是赤诚见过心肝的人了,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不久前问出这个问题,却得到右诡这么一句回答的徐凤只觉得哪都不对,但是对上右诡笑盈盈的脸,又实在说不出口那一句别人的心肝也算吗。
这对吗?这不对吧?
反正事情的结果就是他被右诡用‘我们一起躲一下常大夫’的借口拉了过来,坐在这里看看河水,再吹吹风……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还是蛮惬意的。就是对徐凤来说是真的浑身都不舒坦。
“话说……你来的路上应该也是穿过了东临州的吧?”没安静一会儿,右诡突然问了句,“见过稻田了吗?”
“嗯。”徐凤闷闷地应了声。
“哦,那你有听见什么或者看见什么吗?”右诡好似不经意地接了一句,“东临州的乡亲们应该也给你塞了五谷饭吧?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她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会话,于是有点疑惑的回过头,正对上徐凤看过来的眼神。只见此人面无表情地往那一蹲……哦,也不能算是面无表情,那脸上一左一右写了两个打字,左边一个“没”,右边一个“有”,结结实实回答了右诡的问题。
“……唉!”右诡一个巴掌拍上自己的脸,“你说我问你干嘛……你们两位主哪个像是能和这个有瓜葛的。”
眼见着右诡就这么开始捂着脸叹气,刚用脸回答完的徐凤想了想,垂下眼。“所以,你现在找我,有什么事?”问出了他们认识到现在最长的一句话。
“?”右诡放下手抬起头,“其实不是找你来着……嗯,也算找你?”
对此,徐凤表示:“?”
“哎呀,这不是昨天和……你姑姑约了一下。”右诡笑了一下,唐突地有点扭捏,“约好了今天一起出来逛逛。”
……所以说啊。徐凤地内心再次冒出了同样的,而且即将变成经久不衰十大难题之一的疑问。你到底是怎么和姑姑关系这么好的?
“话说,你们万归义是不是有一个小师弟来着?”
直到真的把右诡带到属于万归义的那块地方,徐凤也还是没能太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对方硬拉走的。
二人一照面就打了一架,打坏了常大夫的地和门,徐凤本来打算当场表演个“负荆请罪”。哪成想帮着右诡找到了她的这,这位右姑娘却非要抓着他离开,说着什么与其留下来挨骂不如待她置办好了东西回来道歉,他二人还能凭空变出个门板来不成?她说着说着,突然喝了声“不好!快走!”扯上徐凤就跑,徐凤被她惊了一下,一来一回已经远走了。
这途中右诡又单方面进行了什么二人间的掰扯徐凤也是记不太起来了,就记得最后突然提了个小师弟还是什么,总之弄得徐凤内心问号刷屏,糊里糊涂就把右诡带了回去。
然后这右姑娘又突然可怜兮兮地问他有水没有,说自己口干舌燥真的要不行了。
一套连环拳下来,徐凤直到推开屋门,看见屋子里的徐芳蕊才意识到不妥,只是此时右诡也已经从敞开的门里看到了徐芳蕊,并且发出了一声不小的“咦?”。
徐芳蕊闻声望过来,徐凤的脊背紧绷,想要往侧边一步挡住身后的右姑娘,却没想到右诡一个滑溜直接从他旁边探出了头:“美人姐姐!怎么是你?好巧啊!”
看见右姑娘,徐芳蕊眯起眼,只瞧了右姑娘一眼没有理会,走到一边去了。右诡也不在乎,笑眯眯地随着徐凤进了屋,坐在了离徐芳蕊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先和徐凤说了几句话,然后突然开口夸起了徐芳蕊。
于是徐凤就看着右诡完全不在意徐芳蕊冷着脸不理会,就像是和徐凤交流一样,自己一个人也热热闹闹的聊了起来。这也就算了,徐凤看得出来,徐芳蕊也不是完全没有在听右诡说的话,可是叫徐凤在一旁越听越迷惑。
毕竟这位右姑娘确实也是为美人,又比姑姑年轻一些,按常理来说……总之就是,感觉姑姑现在这样也是挺奇迹的了。
反正也象不太明白,徐凤索性也不再思考这些,他安静地放空发了会儿呆,然后突兀地想起来之前右诡要来是因为口渴想要喝水。那她说了这么多岂不是应该更渴了?徐凤想想觉得是这么个理,起身一看,却发现屋里刚好没有水了。
挑水的地方并不太远,这两人看着又好像达成了诡异的平和,最主要的是徐凤现在在屋子里呆的浑身都不得劲。索性他也不再多想,提起水桶就径直出了门去挑水。
尽管心里觉得应该没有大碍,但是这一路上徐凤还是加快了脚步,担心会有个万一。于是等他匆匆提着水回来,一推门,就看见屋里的两位主此时已经坐到了一起去,说上了小话。
徐凤忍不住微微后撤了一点,确认了一下自己没走错,又看过去,确实没花眼。
然后他又反复确认了下,自己这一来一回确实没有耽误时间,这会儿离他出门的时候也没有过去多久。
所以……姑姑在他离开的时候不是还一脸冷漠又爱答不理吗,怎么就这么一会儿,两人就做到一起去了,甚至姑姑还会在右姑娘说话时偶尔应上两声。
他只是离开了两盏茶……不是离开了两年吧……?
站在屋门口,机械性关上房门,僵直在原地的徐凤,在一片空白的眼神,缓慢放飞了大脑。
“啊呀,时辰差不多了。”右诡看看天色,一个起身,举手投足间给人的感觉就与方才截然不同,“徐少侠慢侯,奴家先行一步。”
见状,徐凤跟着起身:“尚早。”
“是奴家的比斗要开始了。”右诡笑着解释,“可不能晚了去。”
徐凤的目光由此移动到不远仍然空空如也的擂台,顿了下,又移回来,一句话没说,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奴家现在要比的是奇艺。”右诡眨眨眼,故意又加了一句,“不过也确实报名了擂台赛。”
于是徐凤的视线又跑到了右诡身披的红绸上。“你真的……?”他有些迟疑,以右诡这么宝贝自己红绸的态度,上了擂台可什么也不好说,“要打?”
“……怎么你也是这么个反应?”右诡一撇嘴,“好不容易来一次武林大会,我上擂台怎么了?”然后她突然有些怨念地开始小声叨叨:“真是的,那家伙也是明明说了让我好好享受,结果知道了我要去打擂也是一样的反应……”
“加油。”徐凤果断开口。
右诡就又瞥过来一眼。“有意思。”她抿唇一笑,“侠士明明对旁的人也没有如此话少。怎么偏生不爱理奴家呢?”说着,看过来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委屈。
亲眼看着一抬头之间就当场来了个我见犹怜,甚至再不开口就要进化为梨花带雨的右诡,说实话,自两人见过之后,徐凤几乎要看习惯了右诡这随时随地,无差切换的变脸技术。但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反问右诡一句,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徐凤:“::::::”
他有不止六个点要讲。
和徐凤进行了一场愉快地交流之后,右诡心情大好地漫步来到了奇艺的比斗场地,时间刚刚好。
她和另一位比试者被提前告知了对手和比斗内容,她没有特意去了解,只知道这位被匹配到同场比斗的是一位叫宗政巳的同门。也好,至少不是真的在擂台上变成了同门内战,不然乐子可就大了。
虽然现在好像也没好到哪去。
奇艺奇艺,比斗内容和比斗对手完全是随机抽选,当时看到那些个极为有趣的候选内容,右诡想也不想就报了名,等到放榜那天一看,嚯,分钱点额,仔细一看内容,其实就是把铸币分开,分别数清记数。
倒也不是不会,当年刚回到楠栝州的时候这些个事情都是她自己一手操办的……就是因为全是自己干的,当时那昏天暗地的场景,至今想想都让人心有余悸。所以甫一看到这比试内容,右诡只感觉眼前一黑,坏了,头好像有点晕。到了此时,这些个遗留症状倒是没有了,只是一看这一堆混在一起的不同铸币,右诡还是忍不住露出个苦瓜脸。
临近比斗开始,右诡也终于见到了这位同门的真面目,第一眼看过去她还以为是个小姑娘,等人转过来再一看,哦,原来是位师弟啊。
长得还挺可爱哩。右诡悄悄在心里想。
于是这场比斗就这么安静地悄无声息地开始了,两位选手都没有带什么朋友来助威,只是对着面前的一堆铸币,开始了漫长的分类和清算。
大概是真的很久没有干过这些了,一开始右诡面对眼前这一大堆也是有点焦头烂额,挑拣的动作也生疏的不行。就这么有些晕头晕脑地数了会儿,终于理清思路找回了之前的肢体记忆,渐渐上起手来。
右诡这才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看宗政巳的情况,却发现这位师弟手里的动作不紧不慢,却明显非常娴熟。再一细看,右诡发现对方其实走神已久,思维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此刻完全是身体下意识地在动作着。
这倒是挺有意思,右诡眯起眼认真地观察了一番宗政巳,好似是一位富家弟子出身的小少爷哩。
于是右诡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此二人其实都可以快速地把这些铸币理清楚,偏偏又都不是很在乎输赢,一副有一搭没一搭的样子。期间也有不少侠客路过他们比斗的场子,偶有几人停下来观看,却见比斗双方皆是一副神游天外心不在此的模样,场上唯有一阵阵铸币哗哗作响的声音,催眠入脑,便匆匆看了两眼就离开了。
只能说此二人也是将将好,把两位特立独行的凑到了一起,最后真的合成了一朵大奇葩,以其难以评价的浑然天成之势自成一派,何尝不是只要我够离谱,就是我鼓励了其他所有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右诡以为这场比斗要一直像这样到结束的时候,突然发觉宗政巳抬起头,似乎是看了她一眼,过一会儿后,突然开口唤了她一声:“师姐。”
这时候突然这么一声,也说不清楚是不是一句问好,好在右诡也不在意,冲着宗政巳点头一笑:“师弟。”
然后宗政巳就低下头,好像把注意力放到了铸币上一般。右诡手上动作一顿,歪头看着对方,若有所思。
“看师弟似乎也是一人到此,”于是场上没能安静多久就响起了右诡的声音,“不知师弟是何许人也?”
也如她所料,虽然宗政巳没有抬头,却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楠栝州。”
“那倒是巧了,师姐也是楠栝州人士。可惜这地界大了,咱们似乎是没见过的。”右诡回了一句,也就是无聊地感慨一下,后面也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了。
“师姐离开过楠栝州吗?”却没想到宗政巳又问了句。
右诡的手一颤,几枚铸币稀稀拉拉掉在地面。“有的。”她回答时脸上保持着完美弧度的微笑,和刚才别无二致。“我……离开过一次。”短短几字,过往流年如走马观花一般流过眼前,丝缕甘甜留于表面,“大概有那么几个月吧。”微笑中,绵长苦意被囫囵埋没,咀嚼于口,吞入腹中。
宗政巳果然没有注意到:“楠栝州外,是怎样的呢?”
于是右诡的笑容中带上了几分真挚与喜悦,她给他讲了那些山野林涧,说起乡村山民的豪爽与好客,描绘那些闲卧山水之间,自由惬意,宁静致远的神仙日子。
“那为什么要回来。”
“……这就是生活啊。”她落下一句结语,想了想又说了一句,“你看这来的路上,东临州的乡亲们那么热情好客,咱也不会留下不是?每个人都只是位过客罢了。”
在两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宗政巳一直没有太大的反应,也没有抬起头,这一会儿手上的动作却突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五谷饭很好吃。”
那自然是逃不过右诡的眼睛。“说起来也不知五谷饭好吃呢,就这次穿过东林州赶路的时候,也是遇上了不少食为天弟子,好好享了次口服。”她说着,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见宗政巳手上的速度慢了下来,头仍然没抬,但明显支楞起耳朵再认真听着,“前几日路遇了一位食为天的妹妹亲自下厨,直接端了一大口火锅上来,鲜香浓郁,馋的过路人一个劲往里面探头探脑……”
她说着,就看宗政巳受伤的动作越来越慢,明显注意力逐渐放到了这边。
“在路上的一座茶楼认识了一位妹妹,那一手糕点做的也是绝了……”
宗政巳忽地抬起头,看了过来:“点心?”
“是啊,说实话,感觉妹妹做的点心比楠栝州那家老字号的点心也不差,有些种类甚至还要更胜一筹……”右诡叹了口气,“妹妹怎么就是东临州人士呢,要是楠栝州的就好了。”
“比老字号还好吗……”宗政巳喃喃道。
右诡看着宗政巳一直表情淡淡的脸上终于有了反应,在提到点心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立刻笑着继续街上话。两人就这么就着点心相关的话题,把楠栝州的点心铺子数了个遍,然后又逐一评判起来哪家的什么点心最为好吃。
又有些侠客路过此地,发现有人在比斗,驻足看了一会儿,却听了一耳朵的点心鉴赏大全,直听得口齿生津,胃里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更为离谱的是这两位参赛选手聊得高兴了之后,竟然齐齐面向场外的观众们,询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加入话题。寻常人哪入得了他们这话题啊?于是众人纷纷摇头,这二人倒也无所谓,身子一转又继续开始了激烈的探讨。那可真是嘴上有多火热,手里就有多冷淡,那不慌不忙的样子真是让场外的人都看着想上去帮他们数。
事已至此,这比斗是没什么看头,肚子倒是震天响,几位围观的侠士互相看着对方,竟生出一点同病相怜的意味,索性相约着一起去了食为天的摊子,先把馋虫压一压,填饱了肚子再说。
“龙井鲜爽甘醇,如果把龙井茶香融入蛋黄酥中呢?”宗政巳的表情极为认真,仿佛在面对什么生死攸关之难题,“水蜜桃汁多肥美,香甜如蜜,同样混入其中,是否会有奇效?”
“值得尝试一番。”右诡同样凝眉沉思,“若是如此,或许应将水蜜桃切开,以桃丁形式裹入其中,口感更佳。”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二位别说吃过了,更是细品过各色各样的糕点点心。闲聊中发现双方在这方面的口味出奇的一致,更是直接谈起了自己的想法,开始变着法探讨有没有可能做出更多的口味和花样,那卯足了劲的架势,仿佛要扔开糕点师傅,自己亲自上手。
转眼间这话题就一茬又一茬的过去,此时正说到苹果和柿子能否当作馅料,宗政巳话才说了一半,手上自然而然地一摸,空了!他这才低下头去看,却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把那一堆铸币整理完毕。裁判冲上来查看,又询问一声,他下意识报出脑子里的数字,被裁判确认了并未数错。
“可是恭喜师弟了。”右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侧,宗政巳探头去看,见右诡那一堆也清理的差不多了,只是还余下了一点。
宗政巳刚想说些什么,一股勾人的香甜味就袭了上来,他闻香而去,就见右诡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包子红绸,抖搂开,竟是一堆不同种类的糕点。
“来!师弟!看看你想吃点什么,先垫一下!”右诡招呼着宗政巳,朝对方眨眨眼,“然后师姐带你去食为天的摊子探一探。”
闻言,宗政巳也不犹豫,上来精准的取了这堆糕点里的蛋黄酥,又零星挑了一点别的。可别说,右诡这些糕点的种类那是真的全乎,宗政巳比较喜欢的那几种里面都有。
见宗政巳挑完了,右诡这才自己也拿了几块出来,把剩下的收好。手腕一松一挑,饶是一直盯着看的宗政巳也没看出来,对方究竟是把这包糕点的红绸放在了何处。
“走吧!”右诡伸手以一种让人舒适的程度附上宗政巳的肩膀,“且看看,要说这次食为天的摊子呀……”
两人就这么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了去,路过裁判的时候,右诡还专门给对方也塞了几块糕点,笑眯眯地说了些辛苦了,多担待,然后领着一言不发只是点头的宗政巳离开。
望着二人离开的身影,裁判先是有些无语地摇摇头,随即看了看手里的糕点,想起刚才他们聊得那些内容,只感觉自己的肚子好像也有些饿了,索性便拿起吃了起来。
你别说,嚼嚼嚼,这糕点,嚼嚼嚼,还真是好吃,嚼嚼。
——我亦飘零久——
不论时节,南边的地方一整个湿得发闷,热中裹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黏在人身上,好似长了另一层皮。可这地方的人皮肉很不算结识。南边太富了,金银晃得人眼迷离,来去春秋、拂花问柳,是个酩酊大醉的好地方,人也自然如玉如琉璃,漂亮又易碎。本来楠栝州不常下雪,近年来更是如此,但张竹之当年给师父守灵的几天偏偏就有鹅毛大雪,胜似别春州的严寒,也就是那阵子让大当家落下了肺病,每日都得煨着药汤伺候。如今一去十二年,离二当家单枪匹马杀出鸿门宴的日子过了许久,张竹之每每感怀都笑自己太多事,自己又不是和当初那般的毛头小子,走的也不是师父那条路,怎么可能落得一个下场?如今他的典当铺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任谁也想不到这闹市胡同里有一家走得起杀头货的典当铺,而铺子下面的商路条条价值金银万两。
从小胡同走出去,往前几个路口,能见到那地方门上有块大匾,字迹宛如游龙、遒劲有力肆意张扬,一眼便知是名家所赠。牌匾所属正是一家酒楼,楼宇自上到下建设使用的木料极好,天气热了隐约能闻见些木香,但若是凑得太近正应上那些迎来送往的莺莺燕燕,就无从添香了。姑娘们的脂粉似春花春芳,羡煞旁人。大路旁边有这么一家酒楼招摇过市,简直就是把金山银山往人面前炫耀,只不过在楠栝州这样的酒楼不止一家,可老板手底下的酒楼、也不止一家。
这奢靡至极的酒楼老板姓蒋名一,用张竹之的话说,傻子听了都知道是假名。知蒋老板排场铺张的人未必知道张掌柜的经营,可知道张竹之是什么角色的人大多都知道蒋一比看着的还要放肆许多——活脱脱一个赌徒。因而两人关系自开始便不和睦,张竹之离了师父与白手起家相差不远,用惯了阴毒狠辣的手段也看惯了星罗棋布的局,那蒋一到底还是年轻一些、行事更明朗,也格外有几分豪情侠义在身上。说到底,赌徒和棋手合不来,在金子银子里面是天经地义的事。
酒楼沿河而设,离大路还算近,远去路边的深处也有几座楼,比这栋酒楼小一些、模样精巧,红帘罗帐挂在窗边,男人们见着便晓得这是叫人快活的地方。把沿河的街坊当做四方布局,典当铺子斜对角最远的那家青楼,其女主人善舞绫罗绸缎,不知世间魍魉横行一般整日造弄风月,打听后就知道女主人只有绰号叫右诡,喊亲昵一些就是右姑娘、右姐姐。
几度斜阳时,街上的人都要趁天黑之前往回赶,张竹之只身去了右诡的青楼,见面未经交谈,便两人同往一间房去。房中除桌椅罗床外,长期点着淡淡的熏香,茶盏被一苗条女子端进来,又为两人拉上了香纱幕帘。幕帘后右诡略躬身行礼,后将茶叶从罐中拨出,温水洗器,投茶摇香。一整套茶礼做得无比熟稔,等张竹之喝上茶,天边夕照只剩了金光几尺,照得人间影影绰绰。这是右诡待他的礼节,非红尘女子待客的做法。毕竟他来这里从不谈风月,只谈人间百态。
“武林大会在即了……真是不见消停,先生才安生下来不到半年吧,”右诡笑着开口,“不过就算先生再忙,也比不上楠栝州活似个陀螺一样转得没完。”
“看来都有各自要忙的事。”张竹之回道。
右诡点头应答:“先生的铺子确实不比武林大会吸引人了,这会儿有谁还顾着先生,那只怕是有心之人。”
他们说话语焉不详,说白了只是对账近日的楠栝州是否还有人盯着张竹之手下的商路。每次和右诡谈及这些之前,张竹之自己便有一番琢磨,等到了右姑娘这儿只需几句话就能明了,防隔墙有耳也防人心叵测。他当然信得过右诡,烟花柳巷的花魁也非一朝一夕就成了如今模样,右姑娘性情带着坚韧的烈性,是个对内心思诚挚的人。可他的算计不分这些,何况有些事也不该让热忱之人来考量,只由他担着便好。典当铺子——或者说走货的商路和放贷的布局也才稳了不到三年,三年里张竹之做的净是斩草除根谋财害命的事,他能倚仗的也只有满身算计,要想在名利场上过得安宁,起码得布好自己的局。
“不过有些事还得劳烦先生。”右诡讲完张竹之想知道的,才施施然开口了自己的事。
人在江湖多少都有门派所属,武林大会的八大门派齐聚一堂,右诡也要去。离了这么多人青楼和铺子都不能无人照看,怎么安置空城般的各大营生,就是张竹之要考虑的了。
“是想做些什么?”张竹之问道。
“找人,”右诡很是坦然,“机会难得,试试寻不寻得到故人吧。”
这话右诡也问了他,张竹之答得如出一辙,不过理由是他找的人都在江湖、多半都得去那风起云涌的武林大会,应当不费力就能遇见。话说得如此随性,右诡便知道不是张竹之本意,张竹之要做的事从来不会毫无定数。但眼前人不愿说,她就不会多问,她明白有些事只能张竹之自己思量。二人去武林大会的脚程不一,张竹之到了时还不见右诡的身影,便独自带着人往黑市里面去。黑市有规矩,不能有真名、不能有真面目,他给自己和护卫各取一样面具,上面绘着红白纹样,戴上时像个挑眼的狐狸。张竹之的护卫没多少人记得,倒不是不显眼,只是人通常懒得去记行事不上台面的角色——尤其只在主人家身边看护,显得像条狗的人。而对张竹之来说护卫阿伽利叶始终像个难驯的野犬,又是把世间难寻的好刀:一个不会背叛、不会讲话,听话又嗜杀的护卫,难道不是最好的护身刀?
往黑市深处没走多远,阿伽利叶就想揪头上的发绳,一抬手就被张竹之用扇子打了。如果不是要掩藏身形,阿伽利叶只会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破烂的布料,给他换新衣也会因为厮打而不出几日报废,能把人捯饬成现在这个整洁的样子张竹之甚为满意,只想能多保持一阵子就多一时微妙的快乐。在铺子里的时候为了教会这茹毛饮血的野人有个正常的生活习性,张竹之花了番心思,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这隐秘的、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去塑造,像是工匠的刻刀削在木头上,阿伽利叶是块又硬又沉的木头,他磋磨至今得到的虽已叫人满意,却仍不是那么尽善尽美。比如阿伽利叶好吃,一旦吃起东西便没什么节制,张竹之曾给了一顿纯萝卜的饭,被当成夺了阿伽利叶原本的肉,叫这野人一口咬住了手。后来阿伽利叶也学会了吃点菜就能换一顿好肉的做派,只是遇见吃的仍像护食一样,任张竹之随心所欲施展那阴晴不定的掌控手段,也始终把吃的看做头等大事。
让张竹之来看,他总不能和没有神智的人计较这些,权当平日的无聊时打发时间,无事便与野人抛去脑子一样胡来一通。黑市曲道幽长,没人留意这俩身披斗篷的人,只在外围叫一名侠客认出,不如说是侠客认出了阿伽利叶,才喊住他们。
扮成这样都能看出来啊。张竹之暗自感叹,见来人是长期逗留塞北的严冥,也便心下了然。这么一来就不算太奇怪了,严冥与阿伽利叶认识的时间他不清楚,但这脸上几道狰狞伤疤的侠士总会给阿伽利叶捎带些吃食,以至于哪次没拿来,阿伽利叶便面露不悦死盯着严冥。而另一桩事与商道有关,严冥虽然不愿参与金银的事,可早年家中行商,对商道的事知悉颇多,张竹之偶然也会得到些消息。
正让严冥拿了面具,这人从袖中又掏出来些东西递到张竹之手里,张竹之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几块塞北的奶糕、酥油饼,还有熏干的肉。一瞬间阿伽利叶的手就伸过来了,张竹之拿扇子敲打,阿伽利叶就心有不甘地瞪他,一旁严冥看了无言片刻,仿佛所有人的正事都被阿伽利叶带偏了些。最终张竹之还是抢不过这蛮荒之地出来的原始人,阿伽利叶先把熏肉风卷残云地吃干净,对着酥油饼和奶糕开始做抉择。
“……”严冥定了定神,“掌柜的…近来商路是看着平稳了,不过麻烦可能更多。”
“此话怎讲?”
“商道越是平稳,下面的人越没什么机会,人都盼着一步登天…龙头不死,他们没机会可盼。”
商路来去不过数百条,能腥风血雨千年不止,便是这个道理。张竹之手里也有商路,虽不显眼,但至关紧要,招来性命之虞实属平常。面具遮去严冥脸上的大半伤疤,来去迅速的刀客转眼消失在人流中,留张竹之原地看守阿伽利叶胡吃海喝半晌。这小玩意肯定没人和他抢了,张竹之心想,但又和阿伽利叶说不通。在大漠上阿伽利叶最缺这口吃食,杀人、越货、抢掠都是为了吃,沙匪为了让阿伽利叶更有动力杀,经常克扣着食物让他干活,到现在阿伽利叶都不能明白以张竹之的经营,人再也不会要他的食物,只要他的命了。
等小野人吃完张竹之才动身,直奔那溶洞深处的拍卖行。先前和右诡说了假话,他来找人才是次要,拍卖会的东西算是主要,一来为走些惹眼的货钓暗流里的鱼,二来为些前尘旧事。虽说商行没那么江湖,但也算半个江湖,大当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现在更是和风中残烛一般,全凭那一世枭雄的魄力撑着。二十多年前的大当家如日中天,素来好接济弟兄,杀伐决断也有情有义,令人敬佩,身边的二当家既是打手也是幕僚,温文尔雅颇有君子之风,商行之间无不津津乐道。但这般行事都在明面上,最终挟声名害人的招数就卡住了他们的要害,二当家最终落到迫不得已以死换生的地步。尽管那些都与张竹之无关了,情分也好念旧也罢,他只当一己私心,来拍下这儿的仙丹灵药试试。
论远近亲疏,他和大当家只剩了往昔诸事能关联。可正因如此张竹之放不下去,他不能再喊二当家师父,但若不是二当家的一句天资聪慧,他又怎可能走上今天的路?
拍卖行一楼设赌桌,人还没进去就能听见阵阵喧闹,叫嚣吆喝下注,每一样都是张竹之心烦的东西。刚巧这烦人的地方中心站着一最为惹眼的人,红衣披挂金丝玉缕,两人对上目光不过刹那就知晓对方身份,哪怕面戴脸谱。结下梁子的人,相认比亲熟的好友还快,张竹之心下无言,却早有不悦上涌——见着次次掀桌的赌徒就罢了,还是在赌桌上,要人命呢。
被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赌徒正是蒋一,赢了钱还在兴头上,张口便喊:“这位掌柜的要不要来一局?”
“赌这么爽快,不怕有人出千?”张竹之答非所问。
“我先出千不就得了,”蒋一嗤笑道,“哪有一台桌上,两人同时出千的?”
“那看来运气不怎么样,”话一拐就是给人添堵的,张竹之提着扇子过去,“不然也犯不着出千啊。”
这话呛得蒋一也面露不虞,耸耸肩坐回赌桌:“所以赌还是不赌?”
“一局。”张竹之答。
在楠栝州里蒋一和张竹之远算不上至关利益的你死我活,但多少提及对方时就想着那人何时才走到死路,说到底竟是性情不合远超出利益关系。张竹之大概明白自己的不悦从何而来,熟悉了闯进商道的毛头小子后,知道蒋一有位仗剑天涯的师父兜底,而这小子在楠栝州一掷千金的路数比比皆是,次次都赌,赌一次出人头地,再赌一次一本万利,好似全然不顾身前身后只管一醉方休。这放纵的机会对张竹之来说少得可怜,少得几乎是张竹之的黄粱一梦,他是攻于算计,能让账本的白纸黑字都为之倒错,可若是有那样的机会,谁都不想从一开始就走这条路。
他介怀蒋一挥金豪赌,蒋一亦厌恶他算计人心,这梁子只要二人还在楠栝州,早晚得结。麻将三人,蒋一起手坐庄,下家是位翠绿长衫的侠士,随后轮到张竹之起牌。面前的牌拉了一列,他手里全是隔数的牌,而缺漏那张迟迟不出,想来是另外两人手中各分了搭子和刻子。张竹之暗自腹诽,但凡事情依赖运气他总得遭些罪,何况赌局这种毫无道理的场面。蒋一抓牌玩得兴致高昂,不过一会便到了听牌阶段,颇为戏谑地看着张竹之,好似一只咬了猎物开始消磨乏味的兽,难免让张竹之想起自己曾经生死一线时,那夺人性命的杀手也是这般模样。二当家是打手,闻名四方的君子剑,但张竹之始终不会用剑。有些知晓内情的总以此讽刺,料想不到君子剑教出了个不择手段的小人,而杀到他身边的人便进一步知道,他也不是不愿练,只是天资过差、再好的功法到了他手下也得慢上几分,叫善武的人难免生出些轻蔑的玩弄心思。
粗略算过牌,张竹之发觉蒋一缺的牌在自己手中竟有两张。这赌疯子艺高人胆大,给留了个单张收尾的局面,说不定是玩得兴起、以此解乏。这牌大约还没别人拿到手中,否则下家的人早就当废牌扔出来,张竹之愈发觉得了无生趣,难道他还要拖着时间和蒋一赌谁先起到那牌?
“点炮,钱放这里。”张竹之推牌出列,起身准备离场。
“……”蒋一脸色变了,似有愠怒,转而又开怀笑出声,“这就不玩了?”
“牌不好,我也不是嗜赌的人。”
“——下次赌可得上真东西,你不练练手?”
这话听着叫他好笑,张竹之看蒋一的模样,到底没说这玩意靠的也不是练手:“你开你的赌局,我设我的棋局。怎么?让我陪你一钱搏万两银?折煞我啊。”
“我要就想这样呢。”
蒋一懒散地把钱收了,一副未到餍足的样子盯过来,惹得张竹之冷笑着甩开扇子转头就走,把话留在这儿。
“那看你本事了,叫人入局的事难不成你还想请我进去。”
不欢而散在赌桌很常见,没激起太大波澜,不过多久人群便再次拥挤在赌桌附近,阿伽利叶自外围不知何时又跟上张竹之,两人横穿过喧闹的人们,沿着浮雕墙壁往二楼去。出去不多久就看见远处同样有两人,一人白发、笑盈盈地袖着手,一人高大健壮、金发青白衣衫。张竹之出来时白发那人朝这边笑了笑,好整以暇等张竹之过去。若说张竹之真来找什么人,找的就是这位了。此人是个家传的算命先生,姓姬名樊,旁边那高个子是他的养子。二当家逝世后大当家请了这人来算陵墓的宝地,又隐秘着给自己算了一卦,据说结果不算好,如今病入膏肓的大当家也是应了那卦。因姬樊本就是卦师,取的代号也是风水卦象,张竹之一时没喊顺口,顿了几顿才说出来。
“巽先生,别来无恙。”
“掌柜的才真称得上这句别来无恙,不用多客气。”姬樊挂着笑,“方才输了牌,本该我宽慰你,但想来青掌柜也用不上吧。”
总不能和算命的抱怨自己运气差。张竹之摇摇头表示无碍,随口寒暄几句。实际上,认识时间虽久,他和姬樊的关系也没近多少,十年前的姬樊还不似现在一头发白胜雪,人说话格外温和熨帖,怎看都不是个时常带笑心思莫测的人。张竹之只听过有些人生逢大难一夜白头,实际上见还是头一次,与姬樊每提及往事便如前尘旧梦。两人都与当时模样相去甚远,要说起来,熟络的可能才是微乎其微。
如此一来寒暄时的分寸就格外重要,姬樊身边的养子当年还是虎头虎脑的小孩,现在和门神一样对他养父寸步不离,张竹之也不愿多说,只讲了自己来是为了求药。一时两人相顾无言,稍有心就能猜到药不会拿去给安然无恙的张竹之用,只可能是那个卧病在床的大当家。
“…掌柜的这般凉薄,也会为那将死之人求药。”良久后姬樊随口调侃,“这命吊着也是煎熬。”
“故人寥寥,私心也不多这一次了。”张竹之淡淡回话,想想又笑道,“也是好奇先生算过的事,当真都无可解了?”
“……自然并非,命数这东西,做些什么就会向什么方向去些,不然我们算命岂不就像给人划生死簿?那乐意听的人可就不多了。”姬樊不动声色,拢着袖子缓缓道来,等张竹之要以为他不再往下说了,又看向别处、极快地轻声道,“我倒希望能看走眼一回。”
张竹之的话音卡在嘴边断了,不知道该不该接最后那句,思来想去还是惯常地笑,接着就问:“要不先生帮我算一次?”他把话讲得很是轻佻,没让姬樊反应又接上,“不过啊,我这种人的命,不看也知道没什么好下场——总归是贪心念着天意是否能眷顾几分。”
他原本以为姬樊会揭过这话题,不曾想算命人的笑意更甚:“嘛、有些事不算算又怎知道?逆天改命的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有些人的路本就违逆天命,但还为了那点可能前赴后继、飞蛾扑火一般。”
“……毕竟他有愧悔之事,”张竹之收敛了原先的态度,只字未提大当家的名讳,“我们这种人…一旦觉得自己真能做到什么,就想着再争一把,直到最后试与天争,与疯魔无异。”
话说得有些深了,姬樊只道人本性如此,不再往下说,两手从袖中出来真开始给张竹之起卦。卦象起起落落、增增减减,张竹之学过些奇门八卦,但也不算了解,思虑幽深时只觉得自己荒唐,好端端的想着来问命数做什么?他又不可能认命,也绝无回头的路。姬樊掐算的卦象于他而言…能料中便是应有之事,始料不及便是疑似从无,这岂不是既轻贱自己的计策,又薄待了姬樊这次卜算?可命数万万千千、归到从前,也只不过当初那个黄口小儿僭越了众人直答二当家的话,让人错把珠算当玉圆,方才招来横亘数年的无可奈何。十年前大当家说,若是他来日搬弄人心、作假造孽,便不必认这个师父了,他师父是君子剑,从不曾教过这些。张竹之手攥得指节发白,不知自己怎么一瞬间回想起诸多事由,幸而脸上戴着面具,没叫人看见。
那年师父说,幸好他不会。不会什么?剑法?还是道义?
那样一个谦和的师父,说的大约是剑法。历来侠以武犯忌,不能出剑便是一场大劫,就算看得透、算得清,刀剑这种东西拿到手中时,便是你死我活的局。师父对他道,刀剑总归是伤人,就算一个孩童…只要拿起来那东西,就会被斩草除根,生杀予夺的兵器素来这么残忍无道。可张竹之总在想,他从没能拿起过剑,难道双手就干净了?若是如此,大当家何必说那一番话,他又何必瞒天过海一般作弄风云。事事思来无可解,只恨昨日困今日,不见来年。
张竹之想得出神,一时也没看那卦象最终如何,只听到姬樊的语调好似早知如此,平静而淡漠。
“掌柜的,时运七杀配印,于江湖人来说,前程似锦。”
“……”张竹之没曾想过是这般结果,一时怔愣。
“不过掌柜本就有弃命从财的格局 ,还是凡事少思虑,莫将自己走到死局了。”
“……多谢先生。”
这算什么结果?张竹之告辞了姬樊,走出去些距离停住,阿伽利叶直撞到他背后,颇为困惑看着他。方才的话虽不该叫外人听,可阿伽利叶又听不懂,只知道他办完事了,跟着便走上来,金色的眸子无悲无喜,映着自己几番踌躇。被盯了些时候,张竹之不由苦笑出声,原来这一步错步步错的命竟往前程似锦去了,他这前程里,可有师父命定的死?可有如今无亲无故的凉薄?看来命数也凉薄,好似人间不得月圆一般,竟还真的眷顾了他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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