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字2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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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枪斜斜地插入冰面,握在上面的手泛着青白。
声音被截断在他耳膜外面,篝火的影子似乎又开始跳舞,黑的白的青的红的。
海晓风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徐若霖时的事情。
那时候他七岁,被母亲从山村里领出来的时候就像只流浪狗,对一切都充满了敌意,恨不得见谁都咬上一口。然后那个年轻得让他觉得不会是他母亲的女人牵着他的手,臂弯里抱着还在吃手指的小小的女孩子,带他站在一幢复式小楼前面,长得像女孩一样的小男孩从有点胖胖的阿姨背后向他伸出手,说嗨,我叫徐若霖。
他不想和这个小孩握手,他觉得所有的人都会伤害他,都会指着他的鼻子骂没爹的野种,从他母亲他外祖母一直骂到他还没有也不知会不会有的儿子孙子。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去,和他握手,你们就是朋友了。你其实是很渴望朋友的吧?
七岁的他在陌生的城市里和陌生的人相遇,和陌生的手相握,后来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变成了一个他自己都陌生的人。
那时向他伸出的手,那时他握住的手,就在他面前。
枪上带着半截左臂,断面的上半部分像是是从大臂的中段被咬断的,下半部分却比刀斩出来的还光滑。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运动服被撕裂了一截,青白色的手还紧紧地抓着枪杆,断口像是什么活物微微颤动,黑色的粘稠的液体滴滴答答的从那红白的断茬往下落。他低头看着那枪,枪尖离他的脚只有一步远,从上面流下来的液体还是热的,融开了一小块冰,细细的红线像蛛网一样顺着冰面的裂纹蔓延开来,一直走到他脚下。
徐若霖的痛吼好像离他很远,海晓风慢慢地抬头,他面前站着一头和他差不多高的狼,嘴角带着人的血,两只发着蓝光的眼睛看着他,狼吻咧得很开,像是在笑。
“跑啊!”有人在叫。
——它就是在笑。
热气从狼嘴里喷出来,它露出獠牙和黑色的舌头,眼睛里写满了不屑和嘲讽。它的脚很大,比海晓风自己还要大一圈,在冰面上印下一个个血红的梅花。
——你们谁都跑不掉。
狼的眼睛这么说。
狼看着他,他看着狼。
“你愣什么啊!快跑啊傻逼!”
青白的手指松开了,徐若霖的断臂毫无生气地落在血泊里。
握住那把枪。
有个声音这么对海晓风说,在他耳边说,就像那时见到徐若霖让他握住那只手的声音一样。
去,抓住那把枪,你就抓住了你的命,你就抓住了徐若霖的命,就能活下来。
“区区野兽……”
男孩伸手握住了带血的枪,野兽的腥气从他侧面袭来,他就地一滚躲开了巨狼的第一次攻击。
“……我不仅要跑掉,我还要救我兄弟,我还要……”
冰面被枪尖带出更大的裂缝,冰块开始不稳定地震动,白色的光本来快要熄灭,又重新燃烧起来,而且愈燃愈烈,像是在湖面上炸开了一轮月亮。白光中巨狼白色的身躯再次朝他扑击,他盯着狼蓝色的眼睛,直视那里面轻蔑的笑意。
“……杀了你们!”
炽热的白光被送进那巨狼笑着的嘴,从后脑穿出,它的脑袋瞬间爆成了一蓬灿烂的血花。
然后海晓风提着枪向狼群中的少年奔去,红色的玻璃笼罩着一切,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目空一切的孩子,提着钢筋向另一些人的头上挥去,吓得那些人破了胆,只不过现在他手里的东西要取的不是他们的胆,而是它们的命。
“你快跑啊!它们在解冻湖水!”徐若霖的头发被血粘得打了绺,血从他脸侧流下来,那杆长枪被扔在地上,他的右手紧紧掐着左臂的断口,“湖水一旦解冻,咱们谁都走不了!”
“走不了就走不了!”海晓风怒吼,“走不了,我就把这群野兽都杀了!”
“你做不到!”徐若霖的声音已经哑了,“它们不是普通的狼——它们是魔法生物,是寒豺!”
“我管它们是什么!”他一矮身捡起长枪,“是活的就能被杀!”
“它们能被杀,但是能杀它们的不是你!”徐若霖吼,“你抽什么风!现在别抽风了行么!”
海晓风愣了一下,然后他看到剩下的三头狼正在收紧包围圈,几头大狼的尸体还在周围躺着。
“狼是记仇的动物,我就算跑了,把你扔下了,它们还是会去找我。”他冷静了点,“所以咱们必须在这里把它们全部消灭干净。”
少年左手的短枪上是白色的月亮,右手的长枪上却像是缠着金色的龙,他站在昏暗的天光下像是煞神降世,眼睛里闪着不属于他这年纪也不属于他这身份的凶狠和杀意。
一道细而猛的风从他左侧吹来,海晓风一瞬间看到了它的形状,像是一弧月牙,在白色和金色的光里一闪而没,他的左肩就多了道极深的伤口,疼得他差点扔掉手中的武器。
“那是风刃,看不到就不挡不住……”
没有时间给他去理解并且回复徐若霖的话,海晓风周围的空气已经开始猛烈地流动,一道道风刃劈开空气向他袭过去,他只能靠搏击练习积累下来的战斗本能护住自己的身体。
狼群——已经不能称为狼群的三头寒豺发起了最后的攻击。
躲开。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就像有人趴在他耳边这么说,像是幽灵,又像……
他自己。
如果你挡不住那些风刃,那就躲开它们,用最少的力量击破最多的敌人。
他在风刃的间隙中奔跑,和野兽的距离被迅速拉近,长枪的枪尖已经几乎挨到了最近那只寒豺的眼睛。
“去死!”他大吼一声,用他在高中学习到的标枪投掷动作将右手的枪投了出去。
枪从一头寒豺的脖子里插了进去,牢牢地将它固定在地上。它身边较小的寒豺一声哀嚎,明显加快了速度向着少年奔来,蓝色的眼里似乎噙着泪。
“你们这些畜生也有眼泪,也知道心痛?”他咒骂着野兽,把左手的枪递了出去,锐利的刃切开寒豺的喉管,它翻滚着跌倒在地,喉咙里冒出汩汩的血。
“既然你们知道心痛,那就不要让别人痛啊!”
海晓风拔起长枪,上面即将熄灭的金光又燃烧了起来,紧接着就被他送进了最后一只寒豺的眼睛。
“……让别人痛了,就不要怪别人让你痛!”
细细的月亮下面是一地尸体,和两个鲜血淋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