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塞缪尔:
日安。
今天天气很好,我待在贝利亚里也能看见看见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还有阳光透过枝叶折射下来的零星光点。
最近帝国与王庭的形势有点严峻,边境纷争不断,我的船只也被截了两条。伊娜的身体每况日下,她让我暂时断了对帝国的贸易,但有些传闻还是免不了跑进我的耳朵里——到了现在,到了距离你死去几十年后的未来,我再一次的听到了关于你、关于 ‘红发紫眼的旅人塞缪尔’ 的消息。那只是顶着你名字的另外一个无相关的人类吗,还是说这段传闻本来就是虚假的呢,我无从得知。
无论如何,我无法否认的是,一听到这个名字,那些关于过去的事情,那些关于你的事情就争前恐后的涌出我的脑海,占据了我此时所有的思绪。我和你不同,我的寿命漫长得几乎是你的十倍,我的记性也不怎么好——漫长的岁月总会消磨我的一切,包括那些珍贵的回忆。然而每当我想起你的时候,一些我以为早就忘却的记忆就愈发清晰。
实际上,我到现在也还不清楚你是否真的叫做‘塞缪尔’,或许这只是你随口捏造的假名,名字没有意义,它只是一个符号,但我记得你,至今仍然记得你,你有一双漂亮剔透的紫色眼睛,和一头卷卷的红色短发。在烬歌城可没有这样鲜艳的颜色:他们高傲且冷漠,远远比不上人类真情实意的光景。
我还记得你曾经送给我一把武器,你将它称为魔械枪,玻璃管里流动的液体就是能让它高速射出子弹的神奇能源。你的存在得以让我接触我不知晓的全新领域——科技,多么漂亮的字眼呀,我们是依仗自然之力的生物,而你们则是用双手搭建文明的种族。
我向往你们,那是构建在元素之外的知识殿堂:器械、人偶、冉冉升起的烟雾和不涉及法术的爆炸。我甚至大逆不道的想到,我甘愿舍去这副自然给予的身躯,甘愿成为万千平庸的人类中的一个,甘愿拥有不足百年的短暂寿命。
我和你相遇时是少年模样,直到现在我看上去还是个少年,按照精灵的年龄来算我如今也只是成年不久(准确来说是153岁),但早在几十年前,我的年龄就已经比你多了一位数,它或许在未来还能比你再多一位数。
我的命运波折而且悲惨,当我得知我的母亲是远古精灵,而我父亲是暗夜精灵的时候,我觉得事情糟糕透了;当父亲死去,母亲来抚养我的时候,我觉得事情糟糕透了;当我发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的时候,我觉得糟糕透了。但如你所知的那样,这并不是我不幸的源泉,只是我的噩梦的开始。神的恩赐,构成了囚禁你我的牢笼。
如今漫长的岁月已经流过,你所遗留下来的物品无一不变成了废品,而你自己的尸骨也已经腐烂,成为滋润大地的养分。由此我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你来拜访母亲的那天,天气也和今天一样阳光灿烂。你说你是和平的使者,神忠实的信徒,四处奔走只为反对战争和牺牲,你希望得到高等法师、我的生母艾瑟琳的理解和支持。那时王庭和帝国进入了冷战和休整期,我和母亲不知道你是怎么样越过国境找到我们的,但我坚信你曾经历过战斗——精灵的直觉——你曾经杀害我的同胞,并认为那只是必要之恶。
你说世间不会有平等,除了死亡以外。所有生物总有一日会平等赴死,即使有那么一霎那的神之恩赐,不过也是镜中花水中月。你说生灵无法操控命运,命运也不随生物的意志而改变,牺牲荣耀而高尚,唯有拼搏才能改变命运。但为什么,无畏生死的人不被允许死去,而不想死的人却要为前者付出生命呢?你说这是掌权者的取舍,可这判断取舍的标准究竟是什么,我询问你,你却无法解释。
我对你的观点不置可否,母亲却热情的接待了你,你暂时居住在她的宅邸,终日和她探讨世界格局、分析时政。那时我还没有成年,在母亲的眼中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存在,于是我只能偷偷趴在门外,透过缝隙注视着你,注视着你耀眼的红发和美丽的紫色眼睛,以此慰藉自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血液倒流涌上大脑,它们冲击着我的理智,让我忍不住浑身发抖。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我检视自己,然后发现自己拥有了爱。
这种第一次由我心中主动产生的无聊感情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啊,我的父亲来不及关爱我,我的母亲不愿施舍给我爱意,所以我急切地想与你分享我的心情——我对你一见钟情了,于是我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于踏入正常的范畴,从此以后能够感受和理解情感的真谛,甚至能够获得爱人与被爱的权利……我本来是如此坚信着的。
我鼓起勇气向你表白,但遭到了你的拒绝。为什么呢,是我长得不够漂亮,不符合你心目中的美人形象吗?你告诉我同为男性结为伴侣是对神的不敬,但你可以把我当做女子,我不会有丝毫的介意。
那时我还没有成年,五官还没有长开,留着长发,穿着与长裙无异的法袍,你大可以把我当做女性,这并不是耻辱和值得憎恶的事,即使你爱我与否,你的神明也不会降下怒火,将你制裁。这里是万物充满生机的乐园,我是被安托瓦尔所庇护的他的子民,母亲默许了我这种行为——依你的话说是同性恋——甚至希望我找到同性伴侣,因为她不赞同我留有后代。
可你还是拒绝了我,你并非顾忌我与你之间的区别和差距,而是不喜爱我如同我喜爱你那样,或者说,你不爱我。
母亲很快就知道了我向你吐露爱意的事情,在她看来,这和我违背她的意愿,想要抛弃自己的法术天赋成为战士是一样严重的,但她好歹没有再打算把我的头砍下来——母亲冷漠的对待我,不允许我质疑,只要求我遵守——她只是严厉的审问我,绷着嘴唇一遍遍说:“确定吗?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我没能承受得住她的狂轰乱炸,那是一段漫长而痛苦的经历,总之最后我还是向她屈服了:我否认了我对你产生的爱情。但这怎么可能呢,难道我看见你时所产生的感情是虚假的、不存在之物吗?我喜爱你,每当我注视你时,我总会心跳加速,浑身发软,即使母亲这样逼迫我,我仍然对你抱有不一样的情感,这不随着我的承认和否认而改变。
终有一日母亲厌烦了这种和平的戏码,她要求我杀了你,我照做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我爱的人死去,我应该感到悲伤,可我站在你的尸体旁,冷静得让自己感到讶异。
……我知道了,我并非对你这个个体产生了爱意,而是对你的某个「部分」产生了感情。这种感觉根本不是恋爱,而是对某一事物怀抱的强烈贪欲啊……我还没有弄懂这种复杂的情感,但我每时每刻都在渴求你,或者说,渴求你的某一部分。
你死之前一直在笑,你浑身发抖,冷汗浸湿衣服,可你还是对着我笑,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的心突突直跳,还是忍不住划烂了你的嘴。
我把你的身体一点点拆开,试图辨认哪块是我动心的源泉——不是四肢,也不是躯干,不是头颅,也不是脏器,最后的最后,我剜出了你的眼睛。多么漂亮的颜色啊,紫色的水晶静静躺在我的手上,我的心也为之雀跃。
我感到欣喜若狂,又感到悲痛欲绝,它们冲击着我,使我捧着你的眼球又哭又笑,陷入了疯态。
事实上,与你相关的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很抱歉我没能把你的尸体埋入地下,因为它们变得太过零碎,且母亲认为人类的尸首会给这片土地带来厄运。我只抱住了你的一小块骨头。
我至今还没能离开母亲为我建造的高塔——或许这要耗费我几十年、上百年的光阴,又或许我终其一生也无法挣脱母亲的枷锁。过去我只是一团活着的血肉,母亲手中的傀儡;而现在母亲死去,我也失去了所剩无几的情感,即使伊娜一如既往的爱着我,我也没能产生与之相对应的亲情。
但我知道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类,或许也是最后一个,我的生命漫长而可悲,你的存在于我而言不过只是短短的昙花一现,我至今仍然记得你,仍然对你抱有与众不同的朦胧的感受。
……抱歉,塞缪尔,原谅我的啰嗦,我仍然没有如你期望的那样,成为温柔而内敛的少年郎。请不要厌烦我,我等一下就把这封信烧掉。
你曾经的爱慕者
赛特•萨尔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