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心脏还在持续跳动着。
目光所及之处时光还流淌着。
所有疑问的答案还没有全部获得。
那么——
在这个时代和这个世界里她听到的最好的情话应该是“我想让你活下去。”
把艰难的生的机会让给心爱的人,是用了多么大的勇气才能做到的事。
——是吧,雷佐?
为何会有那么多的痛苦和恐惧在支配着我们,不仅生,包括死,无法摆脱的枷锁拴在脖子上,拖拽着向黑暗爬行。
我们将没入一个有着怎样存在的深渊之中?
我们应当避开一切可能吞没我们的湖泊和河流。
她想起燃烧的树冠和折断了腿跪在地上发出哀嚎的野兽。他们的长靴沾着黑色的泥土踏过雨后湿润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地面,披风的下摆扫过沾着水珠的灌木丛,远方的天空像是有一把即将熄灭的火焰在凄切地灼烧,上升的烟雾模糊了火光留下一片红的黑的灰色的污浊。
雷佐和但特雷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们的发尾在风中扬起弧度,背影被衬托的无比萧索和孤独。
她每前进一步跨出去的右腿碰到挂在身侧的魔导石,和绑腿上的金属片摩擦发出细微的响动,远方大地寂寥的衬托着乌鸦不详的嘶鸣和魔鬼的窸窣声,从四面八方而来,从头顶和地下降临溢出。
充满恐惧的道路她还能再坚持走更远,只要前方还有另一个人留给她可以踩踏的影子。
她就能以这道影子做桥越过所有会让她惶恐的绝望。
——在那之前,她都是这么想的。
“我以为你没有恐惧的事物。”
她后来意识到这个世界最可怕的就是“我以为”。
雷佐从来不会对她讲多余的话。那个人更多的是在沉默,沉默不会让他被人遗忘,只是会让人觉得他好像能够一直那样可靠的站在他们面前,就萌生出这样充满了软弱的、又天真的崇拜。
他似乎能够永远保持稳重和理智,就是逃跑的时候回眸凝视恶魔的眼神也是深沉而冷淡的。
她现在依然在后悔的是当初一直问他:“雷佐,你看出了什么?”而不是“雷佐,你在看什么?”
雷佐,你在那有形的邪恶之物上看到了你所恐惧的事物了吗?你感到恐惧了吗?
你那个时候的摇头沉默,是惊惧而不能发声的哑然,还是知晓我们无法支撑你的失望伤感?
在惶然无措的年代我们失去了多少不可言说的东西。我们强装坚强,于是对外界的感受越发迟钝。
黑漆漆的冰冷粘稠的恶意的触手从衣服的缝隙伸进去抚摸最单薄的皮肤,在耳畔沉默的呵气。
在半梦半醒间我们听到它轻轻问了一句:“你害怕吗?”
惊醒过来的时候,只看见它掐着心脏在笑。
于是她只能怔怔地挤着嗓子吐出他的名字,像就要被割掉头颅的野兽那样,像他们无数次经过的树林荒原深处听到的那些备受折磨的灵魂发出的对这个世界痛苦的疑问:
“雷佐,你怎么了?”
回答她的会是戳刺在喉头的剑。
“迈雅,我想让你活下去。”
我们会拿起被春风敲击的砰砰作响的剑盾踏过长满荒草的平原,抖落披风上的雨珠,在树叶的投影下吹起长笛。四月的藤蔓沿着年岁已高的树木向上生长寻找阳光,装满的水囊摇晃出了铃响,你垂闭的睫毛下面藏着还没有被发现的水晶。
她要用力地将种子揣在怀中然后奔跑向前,才不会让风将它抢夺然后撒到她所不知道的地方,被野生的光和雨露浇灌成陌生的模样。
可是但特雷拉住她的衣袖,用潮湿的掌心捂住了她的眼睛。
拒绝被驯服的野鸟在她的手背上啄出伤痕,然后振翅飞远,她向着那个方向凝望能看到的却只有拼接成一片的云霭,无限的苍白向着她的眼睛倒灌,凝结的水雾变成液珠,滚落在重新变得滚烫的土地上。
离去之物会在原地留下没有被灰尘遮盖的痕迹,她在未来的日子里一直试图用其他相似的形状填补空缺,但回过神来之时没有什么痕迹不会最终不被时光掩盖。
于是他们都不再为了伤口而疼痛,只是隐约还能想起它出现时的无能为力。
她最后的意志,似乎也只是为了继续存活。
世界发出了憎恶的鼻音,用手推开了他们。他们的影子在被驱逐时四散开来,跌倒时摔出的伤口每一处都在灼烧。她试图从原来的脚印上回到原点,但等在前方的却是陌生的敌人。
她最恐惧的曾经是深渊,后来是黑暗,现在,变成他。
“——雷佐!!!!”
在这个时代和这个世界里她听到的最好的情话应该是“我会让你活下去。”
活着的人无论趴着跪着还是趔趄着都要继续向前走,前方无论是深渊黑暗还是群魔乱舞都要屏息趟过,拽住他们喉咙心脏还是灵魂的触手都要被扯断才行。
人是要为了一个信念而拼尽全力的所在,他们的武器永远锋利就是为了任何时候都能斩断拦在面前的一切。
于是她要背负着伤口和难以忘却的痛再度走过被灼烧得焦黑的土地,从长满尖刺的灌木丛中踏出道路,晃动着挂在腰间发光的石块,照亮一寸被雾霾填充的黑暗,用手扯开吞噬了他们的恶魔的肚皮。
他们拼尽全力贯彻已死之人的遗志,再多一分一秒的,活下去。
沉寂与枉死在过去的灵魂,挣扎与喘息在现在的幸存者,全部都要嘶吼着扑向飞驰前往未来的马车。所有放置在最后时刻的约定都铺成了桥和路,踏过那些影子留给故人的全部都是鲜红的车辙。
如果他们的心脏还要继续跳动,目光所及之处时间依然要继续流淌,对这个世界的疑问的答案还没有得出结论,那么他们今日所期望的,也是诗人琴弦中跳动的阳光和澄澈溪流,是围在篝火前夜谈的欢声笑语,是可以迎来黎明的一一个美梦,是永远不会有机会再说出口的温柔的叹息:
“雷佐,我也想让你活下去。”
“雷佐,我会亲手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