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人的内心真的有空洞存在吗？ </p><p> 真实的空洞——剖开心脏后肉眼可见、空无一物的洞。 </p><p> 空气从心脏的缺口处“呼呼”吹过，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和疼痛，就好像是他人的心脏一般。 </p><p> </p><p> 有风从没关紧的窗口漏进来，良一对着风吹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依旧缺乏表情毫无生气。 </p><p> 不想活了。 </p><p> 已经，失去活下去的力气了。 </p><p> 良一漠然凝视着手上的水果刀，仔细端详着刀口。旋即，他又将视线投向自己细瘦的手腕，那目光冷静到让人觉得害怕，简直就像是人类理所当然地屠宰家畜的眼神。 </p><p> 窗外传来野猫“喵喵”的叫声，一只叫了几声之后，又有另一只像是在呼应先前的那只一般，同样“喵喵”叫了起来。 </p><p> 真是，自己现在的状况，连外面无家可归的野猫都不如。 </p><p> 野猫至少还有伙伴，良一有什么呢？ </p><p> 他暂时放下水果刀，茫然地环顾着这个六叠榻榻米大的小小的家。 </p><p> 现在，这个家已经感觉不到别人的气息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守着这个家不成家的破旧小屋，痛苦地反刍着永夜的孤独和宁静。 </p><p> 事情大概还要从去年说起。大概是在去年冬天，良一的父亲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家庭平凡的良一原本在当地的青口男子高等学园念书，父母都只是极其普通的工人罢了。本来就是连要支付的学费都有些困难的家庭状况，父亲却在同事的诱惑下迷上了赌博。事情败露之后，良一的家里开始充斥着父母的争吵和父亲单方面宣泄情绪般的家暴。 </p><p> 在这样的氛围下良一根本无心学习，本来头脑就不算聪明的他成绩自然是一落千丈，而促成这一切的父亲却常常反过来责打良一，说他是“不争气的混账东西”。终于受不了父亲喜怒无常的母亲在一个父亲喝醉酒的夜晚带着良一逃跑了。因为母亲并没有回娘家，于是父亲最终也没能找到他们的新处所。 </p><p>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不知不觉间母亲的笑容变得多了起来，也比从前更注重打扮自己了。其实母亲本来就是个美人，只是日常生活的劳累压迫着她纤细敏感的神经，迫使她的美貌过早地凋谢罢了。良一由衷地为母亲的转变感到高兴。 </p><p> 冬去春来，不觉间又到了赏樱的季节。今年四月，母亲把一个陌生的男人带回了家。那是个给人感觉十分温厚可靠的男人，穿着有些宽大的茶色外套，戴着一副圆框小眼镜，镜片后细长的眼睛微眯着，嘴角稍稍上扬，一副天生和气的面孔。 </p><p>原来如此。 </p><p> 良一终于知道了母亲微笑背后的秘密。 </p><p> 母亲带来的男人名叫深田康介，就如他温和的外表一般，深田先生的性格也十分温柔，可以说是和父亲截然不同的类型。良一为母亲高兴的同时，也暗自祈祷着逐步安稳下来的生活可以继续保持下去。 </p><p> 然而世事难料。 </p><p> </p><p> 五月的某个夜晚，自转学后就再也没见过面的曾经的同班同学高久淳义搭新干线不辞辛苦地赶来探望自己了。关于自己目前的所在地，良一只告诉了身为挚友知交的高久一人，但是，却又似乎并不单纯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p><p> 母亲也只在最初责备了良一几次，在确信高久并不是个会泄露秘密的人之后也就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件事。 </p><p> 高久来的那个晚上，两人玩得太过高兴以致于错过了末班车的时间。因此，高久不得不在良一家留宿一晚。 </p><p> “那么，晚安喽，良一。”高久隔着被子对良一轻声说完后，没过多久就陷进了香甜的梦境中，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p><p> 真是个神经粗大的家伙哪，在别人的被窝里居然还能睡得这般坦然不在乎。 </p><p> 不过，好可爱…… </p><p> 一边这样想着的良一一边微微偏过头，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友人熟睡的脸庞。月光下高久的侧脸显得更加英俊迷人了。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睛安静地阖着，鼻翼两侧小小的雀斑虽然看不清楚，但良一却能准确地指出它们的位置。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害得良一很想把自己的唇也覆上去。 </p><p> 啊啊，那可爱的“呼呼”声就是从那双唇中逸出的吧…… </p><p> 良一目不转睛地近距离观察着友人，怎么看怎么欢喜，无处诉求的欲望渐渐上涌，害他险些呻吟出声。 </p><p> 良一是喜欢着这个名为高久淳义的友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恋慕之花在他的心中扎了根，友人的温柔体贴撩动着良一的心弦，滋润着他贫瘠空洞的内心。 </p><p> 而现在，这个他最喜欢的人正躺在枕侧做着自己全然不知的甜梦。 </p><p> 这日常又非日常的场景简直让良一幸福得想哭。 </p><p> 糟糕了啊…… </p><p> 良一一边为自己诚实的欲望感到极度羞耻一边尽量轻手轻脚地进了厕所。 </p><p> 想象着被友人穿透身体的感觉，良一的呼吸越发粗重起来，笨拙的手指仿佛羞耻似的微微颤抖，湿润的水声顿时在耳边响起。良一脸上满是艳丽沉醉的神情，原本紧紧闭着的双唇不由轻启，一遍遍用炽热的声音呼唤着友人的名字。 </p><p> 第二天清晨，与高久临别之际，友人忽地微笑着抱住了一脸无措怅然表情的良一。 </p><p> “良一果然是太瘦了哟。要多吃点，照顾好自己，这样才更容易长高吧。” </p><p> 如果可以的话，良一想要死在那个怀抱里，死在友人温暖宽广的怀抱里。 </p><p> 那是良一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有点过分扭曲了。 </p><p> </p><p> 之后的一个月里，母亲一直在忙着与深田先生同居的事情。 母亲与父亲婚约尚在，当然没办法和深田先生立刻结婚。不过话说回来，深田先生自己也还带着一个女儿，他能接受自己这个拖油瓶一般的存在，着实令良一感到感激不已。 </p><p> 然而事情的进展却并不像良一原本预料的那般和谐平静。深田先生趁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单独找自己谈话，说希望自己主动提出独立生活的要求。 </p><p> 开什么玩笑？独立生活的能力和金钱都不具备，怎么可能蠢到提这种要求。良一想也不想地断然拒绝。 </p><p> 没想到这时深田先生却说出了让良一心惊肉跳的话语。 </p><p> “你这小子，其实是个变态同性恋吧。所谓的HOMO！这一点我没说错吧！” </p><p> 良一像受到惊吓一般嘴唇煞白，慢慢抬起头对上了深田的视线。而此刻，那双眼中早已没了平日的温和善良，细长如同鼠目般的眼中只充斥着鄙夷、不屑和玩味。 </p><p> “你……”良一想要出声辩解，可偏偏舌头就像打结一样，连句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 </p><p> “那天半夜在厕所，我都听见了哦！真是不知羞耻呐，高久同学是把你当成朋友看待的吧？对朋友抱有这种龌龊的绮念，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呢？又或者说，你的母亲知道了会怎么想呢？”充满恶意和威胁的语气像利刃般狠狠扎进了良一的胸口。 </p><p> 这混蛋……这混蛋居然用友人和母亲来要挟自己！ </p><p> 直至此时，良一才发现自己竟是这样一个渺小软弱、如同浮萍般无依无靠的存在。人类为了守护自身的幸福到底要牺牲多少他人的幸福呢？又或者说，自己从没获得过幸福吧！自己的存在本身，正在阻碍着母亲、深田、以及友人高久的美好未来。 </p><p> 弱小的人只能卑屈于命运的玩弄。 </p><p> 良一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p><p> </p><p> 后来良一顺从深田的要求，主动提出了要独立生活的愿望。母亲起初很是反对，但在深田一句“高校三年生的人生历练”之后也终于默许了良一“任性”的恳求。 </p><p> 就在今晚，母亲搬出了从前的家，良一的独立生活即将开始。 </p><p> 临别时的母亲笑得温婉而美丽，吐出的话语听在良一耳中却像包覆着糖衣的毒药一般，让人恶心不已。 </p><p> “一个人生活要好好努力哦！良一也一定要幸福才行，妈妈会一直看着良一的。”母亲挽着深田的手臂，露出了宛如少女般天真的表情。 </p><p> 说什么会一直看着我，这不就分明把我抛弃了吗！自己获得了幸福，就一定要把这份幸福强加给别人吗！这种随随便便又轻飘飘的幸福感，自己一辈子也不需要！ </p><p> 我诅咒你—— </p><p> 诅咒你一辈子也得不到幸福。 </p><p> 良一低着头送走母亲和深田，冰冷空洞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地面，像要把地面戳个窟窿似的。 </p><p> “嘀嗒、咚——咚——” </p><p> 良一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夜里九点，还不算太晚。 </p><p> 他拿着水果刀再度对着手腕比划了几下，像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一般，狠狠割了下去。 </p><p>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