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她看上去像是什么神经质的流浪猫,被粗糙纤维的手套擦得脸颊发红也没有擦干净脸上脏脏的泥渍。菲菲娜挣脱自己父亲的手,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足以用眼神把对方身上的肉剜下来一块。
这是菲菲娜作为货物被拉出来交易的一天,坐在地面塑料布上的她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摊直了腿有意无意的晃着,一副她才是摊主,而旁边那个男人才是商品的样子,不讨人喜欢。
所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会看中自己这样的人。一双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漂亮长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什么人站在了她面前——伊芙洛维亚,她以后的养父。但在当时的菲菲娜看来,眼前这位似乎应是那种永远不会和这个地方有关系的人,不过会来买人,多半是什么器官贩卖或者色情行业吧——当时的她确实是这样想着,于是在父亲推销自己的时候打断了他们谈话。
“不要用称重的方式来定价,我太瘦了。”她的口气甚至听上去有些傲慢,抬起瘦弱的胳膊又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我会盯着你的出价呢。”菲菲娜加重了音却被自己的父亲狠狠的拍了一下后脑勺。
但是那个男人却笑了,这个时候菲菲娜才抬起头与对方对视了。阳光有些晃眼,但不妨碍她看清对方的外貌。明明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多大年纪的男人,却干练的梳着背头,有些像是装成熟的小鬼,她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伊芙洛维亚便收敛起笑,偏头挑了挑眉去问菲菲娜笑什么,菲菲娜没有回答她,只是用眼神撇了撇身旁的男人,表示自己再说什么只会继续挨揍。
不知道伊芙洛维亚是对答案好奇,还是出于什么其他目的。他买下了这个女孩子,在交易的过程中忽视了男人那表达友好或者说出于感激的握手,这个时候菲菲娜才察觉到对方几乎是把自己包了个严实。而回程的路上,他也是有些刻意的与菲菲娜保持着距离,麻烦男人,菲菲娜听过一些富贵大少爷好像接触到肮脏的东西会立刻过敏,甚至死去,真是脆弱到不行——这是她坐在自己并没有意识到的奢华车上所考虑的事情。在远离了那个“市场”后,伊芙洛维亚有意无意的向她开了口。
“如果你再有点商业头脑的话,你可以让我用更高的价格买下你。”
菲菲娜抬起头,看着车内后视镜里照出的人的表情,伊芙洛维亚似笑非笑。
在那之后,她便被正式给予了菲菲娜这个名字,没有什么想象的手术台或者红灯区,睁开眼睛的她始终睡在柔软的床上。养母是个温柔如水的女人,伊芙洛维亚将自己交给对方,却并没有与人有什么过多亲密的接触——换句话说,他甚至不怎么在家里过夜。也许他身上的味道是什么其他女人的香水味?菲菲娜觉得不是,她有在将自己课程作业成果交给人时悄悄从后面嗅过对方,那不是什么香水可以调出的味道,让人安心。也许是被她的鼻息蹭到,伊芙洛维亚调整了一下后领,避开了与她距离过近。
他今天也没再笑。菲菲娜重新站直了身子,而且他的洁癖真的很严重。内心活动比自己的外表多了不止一倍的姑娘盯着人,琢磨着自己的养父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对自己笑,而为什么平日里又意外的刻薄。
“从那个地方出来的家伙,做到这种程度就想要夸赞了吗。”
伊芙洛维亚的口吻像在说什么摇尾乞怜的狗一样。他将作业拍在了菲菲娜头上,力道不重,与他的口吻一样轻飘飘的。菲菲娜站在原地,却不敢接这份作业,语塞了半天想要请求对方让自己重新做一次,最后也只是在开口前被对方打断,让自己下一次交作业的时候再过来。
咬着笔的菲菲娜思考着,或许他对自己期望过高了?她调整了台灯的亮度,因为长时间未睡眠的困倦感让她甚至有些想吐,明晃晃的人造光源打在纸上,有些晃眼,她又想起那天买下自己时伊芙洛维亚的笑。因为一个又脏又瘦的嚣张小女孩好笑?
或许不应该这样对买下自己的人,但她第一次对人碎碎念了一句该死的家伙,在心中涌起了什么不甘。
伊芙洛维亚的衣服始终熨帖,指甲修得整齐,似乎整个人都一尘不染。菲菲娜也有看过人再次笑起来,对着什么所谓的商业伙伴,假得甚至没有办法让对方放下戒心。而在不是伙伴的人面前,甚至不愿意施舍一个眼神。伊芙洛维亚就是这样的人,在菲菲娜结束课程的那天也只是说了一句恭喜便打算匆匆离去,菲菲娜叫住了人。
“总裁先生。”那个时候的菲菲娜已经不再是枯瘦的小姑娘,变得有了曲线,长长的头发披在了肩上,顺从、却有些戏谑的叫着人的职位称呼。“也许我现在可以讨要我当时因为知识缺乏而没有提出的那部分钱了”伊芙洛维亚转过了身,她稍微颤了一下身子,屏住了呼吸。
男人笑了起来,像是看到好玩事一样无奈,说着他那令人讨厌的刻薄话。
“还真是把知识用到了不应该的地方呀,菲菲娜。”
做作的家伙,从来不说好听的话。菲菲娜在心里想着,却也抿嘴笑了起来。
伊芙洛维亚依旧刻薄,从不给人什么好脸色。菲菲娜继续顺从,在心里咒骂着人没有人情味。结束课程的她从养母的家里搬了出来,那个女人没有挽留,表现得就像是伊芙洛维亚寄放在这里的东西寄放结束了一样,但也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脑袋,说了些让人不要太勉强自己之类的父母话。独居的菲菲娜开始正式与商业打交道,一边发展着自己的事,一边帮伊芙洛维亚打理一些事情,在早期也有在人办公时去给人泡一杯咖啡之类杂物,被一句“你想谄媚我吗”抵回来后,她将写字台上那盆盆栽当做伊芙洛维亚的脑袋狠狠的浇了下去。
脑子里只要谄媚的家伙,除了想攀爬自己的人其他就都是可利用的人?这么高高在上真是不愧是总裁大人伊芙洛维亚先生呀。
高高在上,始终那么一尘不染,不会对什么人露出真的笑容。
他喜欢观赏鱼类,不惜大价钱投资了一个水族馆作为自己的游乐场,将其交给了菲菲娜来打理。但毕竟现在海洋表演抵制热潮,天天对着赤字收入没什么钱赚的她只当这个是什么慈善事业——给没有什么娱乐方式的伊芙洛维亚先生一点点消遣吧。只是在人走海底隧道的时候平静的陪在人身边,也算是难得的自己的养父大人愿意花出时间的时候。当水族馆真的收购到人鱼时,她也只是因为收入上升而愉快而已,或许伊芙洛维亚会喜欢,菲菲娜想着,但她绝对没想到那个男人甚至为此主动打电话来了。
他的语气是难以抑制的激动,甚至向她控诉了馆内的管理设施,将她叫到那条人鱼的饲养房间内,有些鄙夷的斥责菲菲娜居然如此对待这生物。伊芙洛维亚拥着人鱼,他摘下了手套,去触碰到人鱼的尾部,低下了头,是菲菲娜从来没有看过的笑。
是菲菲娜从来没有看过的。
菲菲娜突然被周围的鱼腥味熏得想要呕吐,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仿佛曾经的高高在上都只是假的而已,但气味重仍然混杂着人身体的清香,她不可能认错,明明仍然是那以前让人安心的味道。她提高了声音去解释饲养并没有什么意外。
“别和我说那些铜臭味的话,反正你只是个商人吧,只是看中钱的话给你就可以了。将他给我吧。”伊芙洛维亚摘下了手指上的戒指,抛在了地上,闪亮亮的戒指在地上滚动了一圈,停在了菲菲娜的面前。
“我拒绝,先生。”菲菲娜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强抑制住的歇斯底里“我拒绝,反正你都说了商人不是?我不可能放弃可持续的资金来源吧。”
伊芙洛维亚不屑的笑了,他回过头才将正眼放在菲菲娜身上,语调没有什么起伏。
“还真是把知识用到了不应该的地方呀,菲菲娜。”
我们大概是发生了争执,菲菲娜想着,所以他把枪丢下在了这里。伊芙洛维亚拿枪对准了自己,即便是自己强烈反对了人睡在人鱼饲养室里,他也是花了一个晚上把人鱼带走了——在自己的监视下,她该想到的。没有被子的工作室让她有些发冷,只是走到了饲养室里捡起了剩下来的那把枪,浑浑噩噩的回到了自己家里。
小型手枪意外的精致,在现在有些混乱的世界里求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很适合伊芙洛维亚。菲菲娜躺在床上把玩着这个小玩意,看它泛着黑色的光泽,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扣板上已经没有人指尖的温度了,只能嗅到金属的味道,也没有对方的香味,喃喃了几句没有意义的音节,她眯起眼睛去亲吻枪口,用舌尖舔过金属的外层,用唾液打湿枪管,发出有些黏糊的声音后用另一只手去触碰自己。
伊芙洛维亚,她思考着,那个人就像是个疯子一样,明明对什么人都一副了不得的样子,其实从骨子里就已经烂掉了吧。菲菲娜有些眼神迷离的轻呼了出声。
明明对谁都没有那样笑过,明明对什么都能为他做的家伙都没有,哈?他觉得那是理所当然吗。她将身子蜷缩起来,唾液打湿了她的手指。
只是谄媚而已,只是贫民窟出来摇尾乞怜的家伙,掉进钱眼里,无法美丽的事物。什么是美丽的事物?那条鱼?菲菲娜还记得最初的那天的阳光,或者某个时候伊芙洛维亚对她不经意流出的笑。
菲菲娜从床上坐起身子,将手枪上了膛,对着墙壁开了一枪。
——随后的她看着那被子弹射击的地方的痕迹,在满脸泪痕的情况下放声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