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这里...是哪里?
顾景恒站在一片熟悉的景色之中。面前是车水马龙的马路,身后是绿意盎然的公园。他疑惑地退后一步,不出意料地看见了一对金发碧眼的情侣坐在花坛边上窃窃私语着。
我不是...去了无限恐怖里吗?怎么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顾景恒好像知道了自己身处何方,但是好像又不是很明白。
情侣好像没有看到自己,旁若无人般调着情。
我...在这里...是幽灵?我...死了吗?
“哥哥...”身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顾景恒下意识地转头,看到了许久没有出现的顾景泽。
顾景泽微笑着,双手插兜,眼睛并没有看着顾景恒,嘴里哼着一个调子。
这里,到底是哪里?这个调子,为什么这么熟悉?
为什么?
到底...在哪里听过?
顾景恒眉毛不自觉地拧在了一起。
并没有质疑顾景泽为什么在这时候出现,大概是忘了,还是被忘了?
顾景泽头也不转,调子停下,淡淡地开口道:“哥哥...你不记得了吗?也是,你高智商不是盖的,在小时候便催眠了自己,把这段记忆给消除了。那么,我现在就让你记起来。哥哥,你不该忘了它的。”
顾景恒的视野里,出现了两个小孩。
一个黑色的短发清爽,潋滟的金色瞳仁里闪着童真的光彩;一个近乎墨蓝色的头发扎成辫子,在肩上柔顺地垂着,琥珀色的眼睛天真地眨着。可以看出,两人有七分相像。黑头发那个是哥哥,蓝头发那个是弟弟。他们边走边笑,白嫩的小手紧紧握着,从公园那头走来。
耳边,可以听到两人清晰的对话,隐隐约约,还有歌谣在吟唱:“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如今,你已远行,如此的远,远到我已经嗅不到你的气息,远到我已经看不到你琥珀色的眼瞳】
“随便啦,景泽今天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啦!对了哥哥,我有一个礼物送给你!”
“礼物?我们今天都在一起,你哪来的礼物给我?”男孩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不要...
【我墨蓝色的天空已经开始下着小雨,五月的天,怎么说变就变呢】
“喏是我看见没买的东西啦!哥哥,你在这里等一等,我马上回来。”小孩的声音如风铃清脆,声声都敲在了顾景恒的心里。
不要!
“好的...小心点哦,如果要过马路的话。”
不要不要不要!
“我知道了啦!我又不是第一次自己过马路。真是的,哥哥和管家叔叔一模一样!”小孩——景泽做了个调皮的鬼脸,蹦蹦跳跳地走了。
【闪电一样的黑暗道路,谁来护航?】
不行!不能过去!
男孩微笑着靠在了花坛边上,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们是暂别呢,还是诀别呢?】
刺耳的刹车声在天际徘徊。
顾景恒闭上眼,叫喊声如同胶水般被黏在了喉咙口,伸出去的手滞在了半空中。眼角缓缓渗出一滴泪。
【请等等,兄弟,在黑暗的殿堂之中,我带着光明,与你相会】
“你看到了吗,哥哥?”顾景泽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
顾景恒猛地睁开眼,看到了顾景泽唇边一丝冷冷的笑意:“都是你啊...都是你的错。如果你没有迟疑的话,我就不会死了。哥哥,都是你的错啊。而且,你看,你到现在还在犯着这个错,说不定,你现在的同伴也会被你害死哦。而且啊,你还把这件事全都忘记了,和你的同伴们,‘玩’得很开心嘛。”
顾景恒放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成拳,手心里全是冷汗。
是的,就是自己的迟疑。自己完全呆住了,平日良好的教养全都灰飞烟灭,想不起打急救电话,还是那对情侣首先做了措施,才让顾景泽撑到医院,和自己告别。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
血色从卡车底下蔓延出来。
顾景恒麻木地看着急救车来,急救车走,日光般金色却无光的眼睛底下带着泪痕。
天空刹那间变成了血红色。
顾景恒已经站在了一片曼珠沙华之中。
“呐,哥哥。”顾景泽微笑着站在自己身侧,“你说,我是死了,还是没死呢?”
顾景恒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说不出话。勉强吞了一口唾沫,声音暗哑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顾景泽笑了一声,“哥哥,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不是我亲爱的,智慧的,镇定的哥哥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讽刺。
顾景恒觉得他知道为什么顾景泽不出现了。自己...在主神空间的时候,仍然没有记起这件事。意外发生的时候自己八岁,顾景泽五岁,十岁时自己把自己的记忆封印了,他...催眠了自己,从此只记得自己有个弟弟,早夭。但阴郁的性格怎样也改不过来,直到...
“菀文呢?”脱口而出,顾景恒的语气里带了些急躁,“我是死了吗?”
不可想像自己死了之后温菀文的表现。
“哥哥,你是说温菀文吗?”顾景泽恢复了轻松,“哦,他啊...现在没事,不过,哥哥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我...真的死了?”
“不会不会。至少你的肉体不会。不过灵魂嘛...我就不敢说了。”顾景泽不知何时变出了一把小刀,还是顾景恒惯用的手术刀,懒洋洋地在指尖旋转着,脸上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
“你要...杀了我吗?”冷静得顾景恒都觉得诧异。
“也许哦...看我心情啦。”顾景泽唇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桃花眼斜瞥着顾景恒。“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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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泽睁开了眼。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一切正常。
“怎么了?身体...还好吗?”耳边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顾景泽发现是他在半扛着自己。
“还好...就是很久不动了,不习惯。多谢。”顾景泽礼貌而疏离地回答。
那个男人担忧地看着自己,根据顾景泽的推断和从自己哥哥那里得到的消息,他应该是温菀文——那个哥哥的故友。
“那你的眼睛...怎么变成琥珀色了?”修长的手指仿佛要触碰自己的眼睛,顾景泽下意识偏开头,发现自己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顾景泽把手从温菀文的肩膀上拿下,皱着眉将眼镜拿下顺手塞到白大褂宽大的衣兜里:“我没事...你是温菀文吧?我听哥哥说过你。”再把梳好的辫子解下,恢复成了自己最舒适的状态。
“你...不是景恒?你是景泽?怎么会是你?”
“就是我。”顾景泽干脆利落地说道,“哥哥他...说起来,你们谁给他施加精神混乱的?”
“是...我的身体。”前面的一个年轻人似乎听到了顾景泽最后一点的疑问,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来,“当时我的灵魂不在自己身体里,然后你发现了,他就...”
“我知道了。谢谢你。”仍然是礼貌冷漠的回答,微微笑着的顾景泽把外衣脱下,顺手塞到了温菀文的手里。
“你...这是?”温菀文看着自己手里有些肮脏的白大褂,吃惊地问道。
顾景泽仍然保持着微笑,熟门熟路地将便签纸和一支笔从红色唐装的暗袋里抽出,刷刷地写了不少字。
这个暗袋...连我也不知道。温菀文惊讶地看着顾景泽的举动,盯着顾景泽一眨不眨。
“你不会知道的,这是我和哥哥两个人的约定。”顾景泽仍在写着字,眼睛并没有看着温菀文,但是说出来的话让人想起了一种动物——狐狸。
顾景泽把几张写满了的便签纸从厚厚的一沓上撕下,琥珀色的双眼笑着盯住温菀文,手上动作停下:“我哥哥也说过我是只小狐狸。所以我的理想是个商人。”
他...会读心吧。
前面的几个人也发现了后面两人的小动作,都转过身来。
刚刚说话的年轻男子局促地继续开口:“景恒...还有菀文,我们快点走吧。墨文铎、鲁文佐尔和倪昊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你们最好还是不要掉队了吧。咦景恒你怎么换了装扮?”
现在才发现的封杭似乎神经在某个方面有点粗。
“没事,我们很快上来。”温菀文出口答应,旁边的顾景泽却是不给情面:“你自己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办。”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你没事吧...现在还是跟着大部队比较好。”温菀文出口劝阻,虽然自己和他不是很熟,但毕竟...这是景恒的身体。
“我没事。”顾景泽苍白的脸色带着隐隐的坚毅,“等下把这张便条给哥哥...我时间不多了。我不能害了他。”
温菀文沉稳地收了便条:“我知道了。”意外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那么,再见。”
一身火红色的唐装的少年步子虚浮但坚定地迈向了树林,有人想上去劝阻,被温菀文拦下了:
“你在干嘛啊?!假如他死了怎么办!他不是你的景恒吗?”墨瑾的情绪激动。他们并没有听见他们俩的对话,其他人也一脸疑惑。
“他不会死的。他答应过我。而且,他不是景恒啊...但是他不会害了景恒的。”
最后两句话喃喃如梦呓,长长的刘海在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原本立体的五官更是如同刀削一般。没有人看清温菀文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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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me Over.”顾景泽清脆地打了一个响指,“哥哥哦,你输了。”
顾景恒一身狼狈地站在彼岸花海之中,白大褂上沾染的液体和花的颜色相同。
勉强地撑起自己的身体,顾景恒直视着顾景泽。
“是什么,让你变了?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顾景恒咳嗽两声,用手捂住嘴,指间溢出几丝血液。
顾景泽并没有回答。他戏谑地盯着红色的,流淌着的液体,蹲下,摘了一朵彼岸花。
“曼珠沙华,有花无叶,有叶无花。不过呢...我更喜欢叫它石蒜。”红色的,长长的花蕊在顾景泽手掌之中摇摆着,媚惑的样子。
“哥哥,你知道吗,为什么我喜欢红色?”顾景泽抬眼看着顾景恒,问出了一个无关的问题。
顾景恒没有回答。
顾景泽也不在意,自顾自说了下去:“因为,我觉得,红色是这个世界上最艳丽的颜色。就像血,哦?”
血色的天空之中,传来了一个缥缈的声音:“哥哥啊,我没变,是你变了啊。”仿佛一声天空的叹息,轻盈,却像一记重锤敲在顾景恒心上。
顾景恒心头一震,双眼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那个捏着红色的花的青年。
“哥哥。”顾景恒的背后,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顾景恒一转身,看到了一个少年。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悲悯之色,墨蓝色的长发松松地垂在肩上。
多么熟悉的少年啊。
顾景恒怔怔地望着那个手里拿着一朵小小的鹤望兰的少年。眼里,不禁流下泪来。
“哥哥,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花,你还记得吗?我说过,它的颜色,很像你的眼睛和我的头发。”
“哥哥...”
少年一声声真切地唤着,顾景恒的泪越发汹涌。
他嚎啕大哭。
他冲过去,紧紧地搂住了那个拿着金色的花的少年。
在他还年纪小的时候,弟弟的死去时,他没有哭;作为资历浅的小法医被欺凌时,他没有掉过一滴泪;疼爱他的外婆去世时,他只掉了几颗眼泪。
现在,他哭了。
嚎啕大哭。
他身后的那个青年顾景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曼珠沙华一起消失了。
在这个世界里,盛开了无数朵金色的,鲜艳的,鹤望兰。
仿佛丛林一般,高大的花茎将两人包围在一起,灿烂的花朵开到了现实世界中的数倍大小,垂下了枝桠。
这里,只剩下了铺天盖地的鹤望兰,还有一对兄弟。
“哥哥,你走吧。”许久之后,顾景泽开口道。
“不...不要。”干哑的嗓音,把顾景恒自己也吓了一跳,幼稚了一把,“我不要。”
“你必须走啊。”顾景泽将顾景恒轻轻推开,用略显稚嫩却坚定不移的声音说道,“你的同伴,包括温菀文,怎么办?”
“......”顾景恒迟疑了。作为理性的角度,他现在必须抽离自己的意识,但是,他不想再和顾景泽分开。
“以后,别那么作践自己了...这个意外,不是你的错。真的,真的不是你的错。也许我现在才说有点迟了,但是啊,哥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哥哥,再见。”
顾景恒不受控制地坠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不...不要...景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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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大石头上。
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不舒服,只不过很久没有接触有些陌生。石头周围的树木茁壮地长着,顾景恒略一思索便知道这是村庄旁边的树林。
没想到...景泽到这里来了啊...
看了看身上的装束,发现完全是顾景泽的习惯,顾景恒不禁苦笑一声:景泽,你还活着吗?或者说,你在我心里,还活着吗?
把头发给扎了起来,顾景恒没有从兜里摸到眼镜。
啊呀景泽那个家伙,居然没把我眼镜给留下来,真是的...
现在想到他,心里没有了负罪感,倒是重新有了顾景泽刚刚死去时内心的苦涩。除了苦涩,顾景恒还会觉得他还活着,还鲜活地活在自己的生命里。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站起来时,顾景恒发现自己右腿有些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树林外面,才发现有三四具村民的尸体。
看来是景泽那个家伙干的啊...也难为他了,要做这么多事。
慢慢向同伴先前离去的方向移动着,顾景泽除了给温菀文那张便条,也给顾景恒留了一张。
【亲爱的哥哥:
这是我留给你的最后一张纸条了,另外写的那张在温菀文那里,记得去拿。也许我会死,也许不会,你认为呢?还有,你臆想出来的那个景泽不是我,你要记得。
你的同伴们去的方向,我放了一块浅灰色带有深色螺旋花纹的石头,你跟着去大概就可以了。被巫术控制的村民大概还有几个,少消耗点体力,这些人很难缠。
景泽留】
一如既往的说话风格和狐狸般狡猾的脑子。果然是景泽。
顾景恒顺着顾景泽指引的方向走了一段路,不出所料地碰上了几个村民。顾景恒从纳戒里抽出龙鳞匕首,轻松地应对着。
可是,渐渐地,村民越聚越多,顾景恒的应付明显有些吃力,也渐渐挂了彩。一不小心,右腿受伤的地方被村民一脚踢中,他不禁闷哼了一声,行动越发迟钝。
由于幻境之中他和臆想出来的顾景泽的一番交战,顾景恒已经没有多余的精神力量来激发自己的血统,只能硬撑着与村民对抗。
不对!顾景恒在与越来越多的村民的交战之中,发现了不对劲:这些村民,是由巫术控制的,应该不会有智慧才对...可是,他们居然会集成群战斗,并且,对准自己的伤处攻击!
这不对!看来景泽的预测在这里也会出差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顾景恒咬牙支持着,鲜红的血液被大红的衣服吸收,变成了深黑红色,凝结起来,让顾景恒原本就不顺畅的动作越发僵硬了。
再坚持!再坚持一会!血液流失过多使顾景恒的感觉有点迟钝,他咬着舌尖,嘴里的血腥味使他清醒了一会。
一个村民倒下了,又一个村民倒下了...顾景恒且战且退,还剩了五六个村民时,舌尖的痛也无法使自己更加清醒,他趁着最后清醒的一段时间退到了树林里。他看着高耸的树木,混沌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主意。
他调用了最后一点残余的精神,顾不上顾景泽给自己的叮嘱,激发了自己的血统。
“开始潜行。”
隐了身的顾景恒趁村民们找不到目标而四处走动,直窜上树林中最高的那棵粗壮大树,这也耗尽了他最后的体力和精神力。
顾景恒躺在较高处的一个浅浅的树窝里,不停地大口喘气。
鲜血一滴一滴地流淌,汇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血泊。
顾景恒感觉自己眼前有点模糊。
他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一只大鸟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随后,诡异地消失了。
大概...我就要死了吧。顾景恒心里已经没有概念了,只是一片混沌。唯二让他放不下心的,只有温菀文和顾景泽的生命。自己死了,顾景泽肯定会死。
不行!我不要死!我也不能死!
还有人在等我!!!
顾景恒耳边突然响起了那首歌谣。
“...带着光明,与你相会...”
顾医生我这里还有一副眼镜的别担心!【啥【不行【以后还是和景泽保持点距离吧我怕【【【
苏苏苏苏苏苏(f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