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共计7514字。 </p><p> 二 </p><p> </p><p> 少年面对着没有破绽的夜空。他闭着眼,北风将他的衣摆掀起,周遭只剩下呼吸间的死寂,却又似乎有着无数不见声的咆哮纠缠着,将他死死束缚。它们想要扼杀他,但这里并不是他的葬身之处。 </p><p> 他像是僵硬的死物般伫立在原地,在那一轮惨白的月光之下,最接近那冷漠星体的山顶之上,他却没有伸手去捉捕天空的恩赐与低处的群蚁,仿佛他的全部都在此刻休止。他闭着眼,北风将他的发丝凌乱,他舍弃掉视觉,全部能够嗅到闻见的事物在他的脑内汇聚。 </p><p> 他看见地面残旧的嫁衣,看见那雪还未融化时盛装; </p><p> 他看见未曾存在过的花影,看见拖沓着伤残身体终于抵达终点后见到的春天; </p><p> 他看见哀嚎的野兽,看见某个男人的尸骸; </p><p> 他看见新生的恶意,看见尖利兽爪下骇人的伤痕; </p><p> 他看见展露獠牙的怪物,看见血流成河的送丧。 </p><p> 有一种熟悉的,仅仅属于畜生的味道。伴随着微弱到几乎无法听闻的低吼声弥漫在空气中,搅和着过头的湿度,淋撒上虚伪的月色,无论怎样修饰都无法将它本身就带有的恶臭感颠覆,他稳住心跳,将手中的武器攥紧。 </p><p> “…来了。” </p><p> 少年睁开那双在夜幕双臂之下燃着微光的眼。 </p><p> </p><p> 可那股子味道有点重的过分。归海青将一直没有离手的长武器展开为最具攻击性的模样,原本的折叠处发出卡槽相扣的清脆声音。 </p><p> 在常人难以反应的刹那后,响亮的撞击声充斥双耳,即便极其迅速地示出武器,归海青还是被那扑上来的东西撞的退了半步。那怪物的利齿距离他的脸部的距离相当短,完全靠那杆挡在他们之间的枪来维持,能够明显感受到它喷出的潮热气息,他轻哼一声,扭转方向挣脱那股子不小的力量,在怪物还未来得及转向时向后跳开。 </p><p> 这次的警戒果然没有白费功夫——只不过将这大家伙引到山顶费了好些功夫,少年用眼神示意同行者小心些,那只野兽警惕地注意着二人的动作,发出凶恶的吼声。与方才上山时虽说紧张但却能够聊上几句的空气不同,此刻绝对可以说是箭在弦上——归海青发觉它的注意力已经落在了另一人身上,既然“偷袭”自己不成,那或许另外一个是个软柿子? </p><p> 有一只乌鸦还是什么的鸟类落在一旁枯树的枝头,那不知是死是活的木头悄鸣了一声,没有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发哑。 </p><p> 没有任何一个活物轻举妄动。 </p><p> 那只怪物——归海青记得自己曾经遇到过的,但那是记忆较深处的残片了,他想不太起来那曾经发生过什么,但这丑陋的形态他永远也无法忘却。他看见粘稠透明的液体从它可以称得上是裂开的口中滴落,收缩着的瞳孔,以及半站立着,覆盖着厚实皮毛的躯体。就是这家伙袭击了仓库,所以要杀掉。他没有想什么过多的,只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他的脑内出现多种不同的应战策略,最终做出了一个有些艰难的决定。 </p><p> 那只狼人似乎是将身体转过去了一些,少年注意到它绷紧了腿部的肌肉,蓄势待发。然而作为代价,对着自己的一面也自然是露出了弱点与破绽,归海青紧锁着眉宇提起那杆枪,全力向它掷去。 </p><p> “躲开!” </p><p> 有着自己手心温度的长枪脱离掌控的那一秒,他抛弃刚才收敛住的所有气息,简短有力的两个音节自他的口中清晰吐出。像是狩猎最重要的一环一样的,对着猎物发起攻势的眨眼之间,只有一次命中机会,只有是或否两种可能,凶猛的猎物与自己站上判决生死的天秤,没有多余的选择,没有能够重蹈覆辙的方式,所以只有这时,他会毫不怜惜地展露出全部的杀意,映衬着刀片新生的锋芒。 </p><p> 那没有多余暖意的枪深深刺入怪物的腹部。 </p><p> 它哀嚎一声,伸向景箫的前爪没有划出原本应有的弧度。像是有什么特殊的默契一样的,那少年甚至没有耗费任何的反应时间,便弯曲膝盖,侧身闪过了这不圆满的一击。他抓住了那把枪,抓住了归海青曾握着的部分,稍加用力旋转,那埋没入狼人体内的锋利部分便造成了更大的创口,内脏,血液与不知称作什么的组织从它的侧腹争相漏出,它张着嘴,声带颤动出几个短音瘫倒下去。 </p><p> 最终它挣扎了一小会儿,想要把刺伤自己的东西拔出,却没有想到这一下反倒带出了更多的鲜血,它运动的幅度也逐渐微小。 </p><p> 直到它彻底没了动作,两个少年才稍微松了口气。 </p><p> “ ……最后动静意外的大啊。不过像是断气了。”他听见对方这样说,将已经被那尸体生前扯出了三分的武器抽起,捅进了它的胸腔。 </p><p> “只要附近没有同伴就好。” </p><p> 归海青想要走上前去取回自己的武器,顺带再三确认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死透了。 </p><p> 那只乌鸦——这场战斗的看客哑着嗓子发出了刺耳的叫声,那像是嘲笑一般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后来它扇动起翅膀,枝头再也没有了这模糊的身形。 </p><p> “这样就……” </p><p> 归海青还没有迈出几步,还没有彻底放松的神经便再一次绷紧了: “……哪里不太对。” </p><p> </p><p> …腐烂的气息。 </p><p> 伴随着压抑到化不开的血味,还有伴着虫群出现的残缺肢体,在这个充斥着寒冷与无光的漫寞冬日中,挣脱周而复始交错的束缚,剥离层叠厚重的恍惚,刺激着他的鼻腔。就像是看着没有来得及被野兽啃食殆尽的,早死的动物,总是令人的胃袋收缩——这种他熟悉万分的气味,少年抽了一下嘴角。 </p><p> ——那味道还没有消散。 </p><p> 那绝不是来自于这具尸骸的,他敏锐地察觉到,刚才就有某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股腥味太重,而现如今以及很可能在即将发生的事情证实了这一点。 </p><p> 归海青不知道同行的少年有没有发觉,他完成一轮简短的呼吸,腿部发力试图更快拉进自己和不远处的那把枪的距离,他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向着前方伸出手。 </p><p> “只要附近没有同伴就好。” </p><p> ——那要是有呢? </p><p> 他的瞳孔猛烈地收缩起来。 </p><p> 他突然想起自从来到此处,四周就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响,他的注意力被眼前的家伙分散,甚至顾不上思考为什么这一只这么容易讨伐,甚至没有在最后及时打断它发出的声音。 </p><p> 那是某种信号。 </p><p> 某种呼唤同伴的信号。 </p><p> 归海青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最低级的错误。 </p><p> ……附近还有一只。 </p><p> 他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会这样,脊椎处爆炸般的疼痛就啸叫着传遍了全身。 </p><p> 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满目的颠倒,满溢的黑灰与白。他的指尖还没有触摸到想要抓住的东西,便在撞击后被甩出了数米之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在那之前他好像碰到了某样柔软的事物,但模糊不清的大脑使他一时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身体做了些什么,能够比自己的思维还要更快一步的。 </p><p> 只记得自己的耳边炸开了一段清脆的音节。 </p><p> 他无力地闷哼一声,侧伏在地面上,脸部被粗糙的沙土擦破了些,但这并不是最严重的——他的每一块骨头都欲将散架似的发痛,好几次想要抬起头却又倒下,眩晕感令他想要呕吐——或许还有一部分是那种在他的感官中无比明显的腥臭的功劳,他颤抖着吐出些胃酸,紊乱地吸气吐气。 </p><p> ……那家伙呢?在姑且能够想出些什么后,归海青的第一反应便是他。 </p><p> ……好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过了,归海青不自觉地缩成一团。 </p><p> ……不能休息,一刻也不能休息。不然的话—— </p><p> 不止一个人忍耐着五脏六腑碎裂般的痛楚。 </p><p> …… </p><p> 他再一次惊醒的时候,是同样的清晨。 </p><p> 同样的心跳加快,恐惧着同样的事情,从同样的梦中脱身。 </p><p> ……暂且没有什么异常。归海青稍稍松了口气,视线落在一旁的少年身上。相比起在床上醒来的自己,这个打地铺的人就显得可怜了几分,他还没有醒,隔着这样的距离能够听到平稳的呼吸声。如果不是被特意要求,他绝对不会答应“昨天我睡在床上了所以今天交换”这样的话,不过看那家伙也没什么意见的样子—— </p><p> “那今晚你就给我好好睡到床上去。”他用吵不醒人的音量低声嘀咕,将熟睡的人乱掉的头发稍微理顺了一些,头也不回地走出属于两个人的狭小房间。 </p><p> 那个人好像是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那是默许了呢,还是根本还在梦中呢,他不太清楚,但绝对不会为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而后悔。 </p><p> …… </p><p> “要是有机会的话,拿花给你做个头饰?”景箫突然这样发话,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会不会有点女孩子气?” </p><p> “没事。”归海青的回答稍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意着一路过来的情况,狼人的味道还在——看来到目前为止的诱导还没有失误。 </p><p> 他确实挺喜欢花的,再说对什么穿着风格也没有什么概念和讲究,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提着折叠好的枪,和身旁的人用相同的速度前行。 </p><p> “只要能够见到多到能够做出来的花。” </p><p> 他这样补充了一句。 </p><p> …… </p><p> 一些短小的记忆片段在他的脑中闪过,如果要未来的自己回忆起这天,大概最庆幸的就是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没有再去回想那些久远的伤痛,在拯救某个人外的空余时间,他都是平静的。可能是因为和谁的约定吧,琐碎生活中的也好,宿命性的誓言也好——他有去一一遵守。 </p><p> 迷茫如潮水般退散,归海青察觉到自己手中拿住的是长枪的一半,他的心脏还在跳动,思考还没有停止,还没有一命呜呼,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也在他的脑中明了。 </p><p> 在那生与死指尖触碰的刹那,第二只狼人在他的身后出现,扔掉了什么重物后向自己撞了过来,而本应死去的那只耗尽最后的力气睁开了眼睛,弹起身咧嘴示威。 </p><p> 他没有抓住自己的枪,却像是有先见之明一样推开了有可能被地上那家伙袭击的同伴。他现在宁愿相信真的有一种默契存在,对方在自己做出动作的同时抓住了那柄武器想要递给自己,半死的、失算的怪物胡乱地伸出右爪,却只抓到了枪杆的下半段——另一半自然是被他拿到了,且那一声脆响就是它发出的,只是短时间内根本没有把这东西重新拼接好的可能,更何况那两头狼正盘算着如何把在自己看来最重要的人拆吃入腹。 </p><p> 但是那个被危及到生命的少年,那个默认了今晚和自己换位置的少年,那个要给他做头饰的少年,那个在最后一刻将武器交给自己的少年,现在失去了意识。 </p><p> 他又注意到,第二只狼扔掉的东西是——人。这个人归海青见过一面,虽说印象不算太深,但他有信心自己不会在这本就没什么人烟的世界错认,眼前不由闪过他还活着时的样子,而真正摆在面前的却是一具伤痕累累的,被抓伤啃咬的尸体。他艰难地收回视线,那两只兽类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中。 </p><p> 这样下去,他们都会像那个人一样死掉。 </p><p> 归海青在疼痛间感到愤怒。 </p><p> 因为这些怪物,更多的是因为他自己。 </p><p> 他以手肘作为支撑点,每将上身撑起一段距离,关节处的疼痛就会向心脏处延伸一寸,从牙缝间挤出残破的喘气声都擦上了一丝名为怒意的色彩,那团灼烧着他身体内部的火焰终究是把伤痛给燃烧殆尽,在他的双瞳中擦亮。如果没有自己的错误,如果没有这样的东西活着,如果没有他们——归海青的额间少有地渗出汗珠,他决定弥补自己所造成的,决心又一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去拯救他自己,以及那个孩子。 </p><p> 他本就不愿忍受那作呕的味道——更不愿承认自己就是与这种东西同样的,哪怕它与它们是那样相似。 </p><p> …不,相似也无所谓。那是造就了今日自己全部痛苦的源头,或许在最开头的时候没有遇到它们,自己就这么死掉了更好。或许在哪里会有一丝对兽类的感激吧,但绝对不是对这种家伙的,归海青摇晃着支起身子,低垂着头看向那两只怪物,发卡早就掉落在了地上,他曾经被某个人拨弄过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只剩下无法被遮挡的杀意散漏着。 </p><p> ……本来怎样都无所谓,但今天一定要将他们杀掉。 </p><p> 因为这是自己的造成的。因为不想这样窝囊的死掉。 </p><p> 因为它们首先伤害的是那个人。因为还想要活到春天真正到来的时候。 </p><p> ……所以。 </p><p> 若是第一次见到他作战的人,会认为这个人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但他从不在乎这些,凭借自己没有来源的战斗天赋冲到了那两只狼的身旁,此等的反应力是它们没有预料到的——它们怎么可能知道这个人模样的家伙其实与自己并无大差?归海青拾起了那刚刚从那只狼人体内抽出的枪,原本的枪头就是在这一边的,他反手将它刺向了早就盯好的猎物,最后一声干哑的呼号也如期而至。 </p><p> 有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归海青将枪尖狠狠插入了那垂死怪物的心脏处,完成短暂的换气时还不忘给了身边的那头一脚。在将刀片拔出的刹那,污浊的液体喷涌而出,连带着叫不上名字的内脏组织,还有多半是不存在的灵魂一同,脱离了这姿态丑恶的躯体。 </p><p> 还存活着家伙怒吼一声,摆出誓要为自己死去同伴复仇的模样。刚才的踢击没有造成过多的伤害,反倒是让它转移目光,瞄准了归海青刚刚捅死一只狼的手。它咬了上去,少年下意识躲闪开来,他都知道这样做的代价——好不容易拿到的那一半枪又脱手了,而使用最方便的枪头就在那一侧。 </p><p> 归海青灵巧地跳开,肩膀因为遗留的阵痛与呼吸的幅度起伏着。 </p><p> 他知晓自己手拿着的一部分也并非全无作用,这东西的小机关早在自己刚拿到它没多久后便精通了,它绝不止能够折叠这样简单,归海青拨开一个小小的卡扣,在那形单影只的凶兽面前甩开了一条类似长鞭的事物,只不过在那上面有着无数薄而小的刀片,在月下闪烁着寒光。 </p><p> 这本是作为干扰猎物行动的器具,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归海青压低了身子,肺部完成了又一次的换气。 </p><p> 但换一种使用方法就不一样了。 </p><p> 他做出一个假动作,在怪物迷惑之际闪身到它的背后,又在同一时轻跃到了它的肩上。怪物猛烈地挣扎起来,吼叫着想要把归海青甩掉,但这只是徒劳——少年两手握住那条鞭子,从前段勒死了狼人的咽喉。刀片没入它的脖颈,绞刑一样的为其判死,同样的血液从那伤口中流出,只不过这混杂着一个人类的——归海青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得上是人,但那尖锐的金属同样存在于自己双手死抓着的地方,他的手心传来阵阵的刺痛,他知道创伤会导致失血,却不知道自己所流着的和它们有什么不同。 </p><p> ……这并不重要。 </p><p> 他想要的,是—— </p><p> 被刀片刺破的地方不断地发痛,可在这时松手的话自己所依赖的,那个人的体温就会消散在寒气中,消失在这个不知哪一天会失去自己的世界,他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变成谁人的遗物,不希望最后连他也没有办法抓住,就算是死去也不能被这样杀掉——他听见狼人的怒吼,想不通它为什么而发怒,他将那能够辨明他与它生死的锁链收紧,屏息度过这只狼呜呼前的一小段时光。 </p><p> 他平日没有波澜起伏的那双眸子,澄澈得如同天空般的眸子,反常地被怒意填满,即便它们的颜色不曾改变,但毋庸置疑,这不会是其他的情绪了。没有人能够直接看到自己眼睛的色彩,那么他们看到的自己双眼的颜色就是它真正的颜色吗?归海青无法发觉从两那块晶莹的宝石中流露的是什么样的情愫,但他的神经被牵扯着发痛,尖锐地哭号在他耳中成声,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剧痛。 </p><p> 如果没有你们的话,自己就不会背负这么多的苦痛。 </p><p> 自己不想再做出错误的决定,所以这一次自己不会再忍受受到的伤痛。 </p><p> 因为第一次得到了名字,所以至少要再活一段时间。 </p><p> …又怎么能让这种家伙阻拦自己啊?! </p><p> 他已经从过去的那层旧壳中脱出,那个男孩跌撞着向前,即便那仅存的一线希望早已凋零,但至少还拥有着迟钝的脚步——他以沾染鲜血的手拾捡着他支离破碎时刻遗落的碎片,摸索他脚跟印记所比拟出的航图,痴妄着终有一日将再度投入某一个人怀抱中的光明。 </p><p> 因为要追随着那个一直憧憬着的人,因为好不容易找到了又一处温暖的依靠。 </p><p> “给我……去死!!” </p><p> 归海青失去控制地狂叫出声,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直至他自己的眼角发干发涩,他不想就这么离开,还有更多的事情等待他去做,所以起码这一次,不能像个碌碌无为的懦夫一样死去啊! </p><p> 请让全部的血液换得哪怕是一毫末希望; </p><p> 请让全部的赌注换得哪怕是一星点成功。 </p><p> 还不想死,至少还记得和那孩子的约定; </p><p> 还不想死,至少还想看到那久违的笑靥。 </p><p> 为了救那个人,为了救他自己。 </p><p> 为了把失去的某样东西找回来。 </p><p> 为了活下去。 </p><p> “……去死啊!!!” </p><p> 蓝色眼瞳的少年竭尽全力发出嘶吼般的声音,他是没法看清自己表情的,但那已经是他,这个名为归海青的人情感能达到的极限,不需要任何修饰,不需要任何点缀——他这样喊出来了,两眼酸涩,咽喉发痛。 </p><p> …把那些本来和其他人类一样能够得到的,把那些从他们那里剥夺的—— </p><p> “…还给我啊!!” </p><p>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嘈杂,失血与昏厥,他想要醒过来,可是四肢百骸都重得难以动弹,在答案还遥远的时候残酷就过早的降临,是在预兆着什么吗,又或是一些事情早就已经敲定了结局——他不知道,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了。他难得渴望自己会在某个没有噩梦的清晨醒来,没有多余的慌忙与顾忌,像是已经心知肚明自己值得安心地苏醒过来。 </p><p> 他想要尖叫,却听不到任何的,属于自己身边,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p><p> 后来他能够触及到的,那他能控制的最后一时,那怪物歪着撕裂了一半的脖子倒地,自己也在重力的作用下闭上了双眼。他没有松开手。 </p><p> 意识被从逐渐远去的叫喊声中剥离,他的手心沾满了自己与怪物身体中流过的,毫无区别的血液。 </p><p> …… </p><p> </p><p> 后来发生了什么,在归海青的记忆中就是模糊的了。 </p><p> 他再度醒转的时候,已经被连带着那具尸体一起带回了住处。同行的人并不在,想必这家伙在醒来后把自己和尸体一起连拖带拽走了好一段路才安顿好的,他展开手掌才因为一阵刺痛想起那里是有伤的——伤口处的血已经止住了,也有了结痂的势头,少年安静地看着那两道不浅的口子,没有犹豫地舔舐起来。 </p><p> …因为唾液可以消毒。在被不知干什么回来的景箫当场抓包之后,归海青是这样解释的,然后他就挨了一顿指责。 </p><p> 凡事身上有伤的地方都被撒上了酒精——那是他们之前找到的。如果他的表情足够丰富绝对会夸张地龇牙咧嘴起来,那实在是有点痛,归海青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在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这样的小伤反而会比危机场合中所受的要更疼一些,也不明白眼前这家伙说着“为了不浪费你将就一下”,把酒送入口中又吐在自己手上的行为。 </p><p> 他知道生活在北方的人会以此来让身子暖和些,也见到过,自己也不是没有尝试的经历。 </p><p> 然后他就知道,这玩意儿喝多了要醉的。 </p><p> 酒量不好喝都喝不多的。 </p><p> ……只是如果那个人不听的话就是另一码事了。强制的包扎果然还是有些费时,结束后归海青几乎睁不开眼睛,可能是出于今天的运动量太大的缘故,他有些费劲地想。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发亮了,偶尔晨鸟所发出的动响无不预示着已经迎来了新的一天。 </p><p> 哪还顾得上这些。另外那孩子像是也昏昏沉沉地睡下了,他自己也突然感觉到无力,以至于不能再走到那个靠近门口的位置,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吧,归海青缩在在那张小床靠墙的角落,希望不会挤到对方。 </p><p> 这一次就好…可千万别再被责怪啊。 </p><p> 他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p><p> </p><p> 那个少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想哪天能一睡不醒该有多好,这样就不会有噪音使他头痛,他要强得有些不听劝,想要比所有人要更加接近他怎样都无法拥有的身份,一定是因为这种偏执,使得他常在昼间也久违地渴望起梦乡。 </p><p> 可是他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四季轮回,可是他还没有见到过真正的远方与海洋,在这段旅途的终点,说不定会有能让他放下这重担的人,告诉他不值得死去,要和他一起等待无限个明日的到来,直到世界的终焉。 </p><p> 就在这里驻足也为免太可惜了。 </p><p> 所以至少,先活到明天吧。 </p><p> …… </p><p> 在不知道多久之后,那乌鸦停留过的枝头也生出了小小的嫩芽。熬过沉寂漫长的冬日,他们还有无数见证春天的机会,可以过度耐心地等待这些树木的枝头再度被装点的时日,可以细嚼慢咽体验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真实滋味,也不用担心于某处绚丽的风景前停留过久而浪费时间。 </p><p> 那是梦中的景象吗,他发现自己头一次在睡梦中感到满足,那就像是真的一样,像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差点说服自己,在这梦境里,他可以再次入梦。 </p><p> 只是他记不太清那笑靥了,那些枝叶繁花分明不比它绮丽——但可能正是因为这个不足以被提起的遗憾,他在那个人的怀抱中睁开双眼后,竟隐隐地期待起了明天。 </p><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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