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芳庭,红罗帐下,一双男女正卿卿我我。
香囊暗解,罗带轻分,男子向女子索吻。红衣的女子却微嗔着别开脸颊。纤纤玉手奉上一杯微波轻漾的清茶。
“满嘴酒臭,先来抿几口薄荷茶。”
闻言,男子伸出手,不接茶,只是望着女子,将那不描则黛的眉、不点而红的唇,和那眼波迷离、像是映出了自己,却又像永远不曾、亦不会映出自己的丹凤眼,用指腹一一细细地描摩。眼角眉梢,都是沉溺的笑。
“呵,未曾想会有青楼女子嫌弃自家佳酿不堪……玦儿果真与众不同。”
男子由衷感叹,却被情人那双波光迷离的美目瞪了一回。
“尽会拣些漂亮话蒙我。我看你是不想喝我这茶了。”
被唤作“玦儿”的女子说着,腴白的皓腕一翻。眼瞧着那一杯沏得极为清丽的薄荷茶就要倾覆在地,男子忙握住女子的手阻止了她,连声说道:“喝喝喝!好玦儿,别说是薄荷茶,只要玦儿喂某,就是鹤顶红、绝命散,某也甘之如饴啊!”
一语毕,男子自己都禁不住红了面颊。而女子仍是不屑似地瞥他一眼,嘴上回着“谁信你那些浑话”,双手却是殷勤地将杯子捧到了情郎唇边。
男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女子,任那清茶宛如涓涓细流注入口中,唇齿生香,却又食不知味。一杯饮尽,已然醉眼朦胧。不过须臾,竟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女子膝头,死猪一般昏睡过去。
女子轻抚着男子的面颊,低声笑骂:“这才几杯酒,怎么就醉成这样了呢,孙郎莫非是嫌弃玦儿服侍不周,故意与我为难?”
男子在梦乡中享受着女子的爱抚,喉结耸动,唇齿间滚出一串呓语般的呻吟。
而女子一面倾吐着情意绵绵的温言软语,一面却悄无声息地从枕下摸出一把朱漆的匕首,单手将它抽出刀鞘,动作行云流水,宛如潜伏已久的毒蛇,朝男子毫无防备的脖子,昂首露出致命的尖牙。
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女子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原来,装睡的男子已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跃起,将女子一双看似全无缚鸡之力的纤纤玉手反扣在背后。当女子以为他不过是在温柔乡的黄梁中发出呓语的时候,对方已然默颂心诀,怀中捆仙绳蓄势待发,此刻已经牢牢地缚住了女子的手脚。男子连刀带鞘轻巧地夺下她手中的匕首,一面拿在手中细细打量,一面笑吟吟地明知故问:“玦儿这匕首可真好看,某看着甚是喜欢。不如玦儿将此作为定情信物,赠与某可好?”
女子欲行不义被抓现行,又被降妖法宝捆缚住手脚,却全然面不改色,还嗔怪起对方。
“不害臊!哪有这般向情人讨要定情信物的?我原本是打算赠与你的,但你这么说了,这会儿我偏偏不给你了。”
“呵呵。”
男子笑着摇摇头,又将匕首拨出刀鞘把玩。
“原来玦儿赠人匕首,却是要先拨出刀鞘在人颈项之间比划一番的。玦儿果真不是凡间女子!”
说着,眼神一凛。
“只可惜杀害某恩师的这把匕首,某化成灰也能认出。妖孽,你还想如何抵赖!某不知你用此物祸害了多少人,今日某就要替天行道!妖孽,你可还有话要说?”
原来方才还与自己耳鬓厮磨的情郎竟是千里追凶的修道之人。虽然已是砧上鱼肉,但女子依旧冷冷笑道:“孙郎啊孙郎,你若真想知道我心中作何想法,就一刀插进我的胸口,剖出我的心来,问它便是!”
说着,女子真奋不顾身地往刀尖上扑去,猝然倒地。男子心中一惊,却不敢救她,只警惕地查看倒地的女子情形。
正当他靠近,女子忽然抓住他的手大笑起来,一刀向他扎去。男子心中大呼不妙,以为自己此行就要血溅当场,却不觉得胸口如意料之中的疼痛。
低眼一看,匕首确实抵着胸口,然而哪有什么血迹。安然无恙的佳人“咯咯”娇笑着缓缓拿开匕首。男子这才看清,匕首的刀刃原来是可伸缩的。刀尖此刻正一寸寸从刀柄中弹出。
“这……”
男子一时失语。
“这不过是西域传来的玩物,我不过觉得有趣,想与孙郎打趣一番,不想这一试,却是试出了孙郎的真心,还真是叫人心寒呐!”
男子语塞,只觉百口莫辨,心念电转,想着莫非近日为非作歹的妖怪并非此女,却忽然全身酸软,宛若无骨地瘫倒下去。
——妖孽,你是何时?!
自知中计的年轻道士正欲怒骂,却不住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眼白上翻。意识远逝前,最后听到的一句低喃是——
“想伤害阿玦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阿玦?那不是玦儿自己的名字?
孙姓的年轻道士很快失去了意识,最终也没能参透这潋滟芳华,是如何陷自己于万劫不复。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直被道士唤名为“玦”的女子,捡起匕首,朱唇轻启,贝齿之间伸出的不是灵巧娇嫩的粉色舌头,而是与蛇信子别无二致的细长物。女妖轻舔着匕首。透明的毒液散发着一股惹人迷醉的异香,宛如琼浆,淙淙淌过朱漆的刀柄,绛色的锋刃,将人畜无害的玩物,重塑为杀人无形的凶器。匕首上鲜妍的红经过毒液浸润,一时间生动得仿佛要流淌起来。
楼下忽然传来人潮的惊呼纷乱之声,女妖秀眉微蹙,正欲下楼一探究竟,忽来轰然一声巨响,朱帘下的门扉破碎成数块,绣阁里闯进一个手持利刃的绯衣女子。女子似是远道兼程而来,风尘仆仆,云鬓微乱,发间斜插的金步摇不知去向。然她此刻如临大敌,轻薄罗衣遮不住一身煞气,胭脂水粉亦掩不住满目凶光。而她所手持的匕首,朱漆刀柄,绛色锋刃,正是外形上与青衣女子别无二致,传说中一刀便能毁人毕生修行的邪刃——无伤匕。
“阿玦?”
一见来者,青衣女妖似乎很是意外,一直古井无波的血色双瞳刹那间竟浮现出一丝无措。不过须臾她便换上笑颜如水,迎上前去,柔声道:“阿玦,这儿脏得很,你且等等……”
“啰嗦!”
然而不等她说完,绯衣女子便截断她的话,兀自大步走进来。她看着地上躺在呕吐和失禁的污物之中的男尸,忙收回了准备踢过去的莲足,嫌恶地皱紧了长若远山的黛眉。
“啐,来人。”
绯衣女子一声令下,在毁坏的朱门外待命的彪形大汉们立刻应声而来。
“把这里打扫干净。尸体剁碎了喂地牢里那群吵吵嚷嚷的饿狗。至于你——”
绯衣的目光指向青衣,嫣然一笑,满面寒霜转瞬化作春风拂面。
“卿卿,走吧。”
语罢,春风拂面,随即又冻结成寒冰千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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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醉花阴里,曲曲折折,弯弯绕绕,最终,二人的脚步停留在了层层叠叠的琼楼玉宇之上,唯有一条云梯与天庭相接的,金碧辉煌的空中楼阁之下。阿玦不喜久居高处,平日,这里便是二人的分离。然今日,不知为何,阿玦却一反常态地在这天庭之上伫立了许久。
她俯瞰着脚下的亭台楼阁,脸色渐渐苍白如纸。见状,卿卿忙柔声相劝:“我自会上去。快唤个丫头过来扶你回房吧。”
“多话。”
阿玦的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可眼色依旧冰冷,而且愈发坚定不可动摇。
“今日,我也要上去瞧瞧。”
话音刚落,绯色的身影宛如蜻蜓点水,一路掠过云梯,直上楼阁。卿卿一惊,纵身一跃,疾步随阿玦而去。登顶,卿卿扶住看似摇摇欲坠的阿玦,惊觉对方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忙拉下脚下活动的盖板,带着阿玦跃入屋内。
“阿玦,你没事吧?”
卿卿担忧不已,一进屋,却被阿玦一脚踢在膝头,身形不稳,“扑通”一声跪倒在对方身前。阿玦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自己身下的一袭青衣,沉默许久,忽然掩口咯咯一笑。
“我就说你把我支开是打着什么鬼主意。明明是个妖怪却偏偏去勾引修道之人。卿卿,你这贱货可真是一次又一次地叫我大开眼界。”
阿玦说,从袖中取出匕首,俯身,用刀尖挑起卿卿的下巴,眼见着莹然如玉的雪肤上渗出鲜红的血珠,笑得千娇百媚。对于这一切,卿卿非但全无愠色,她保持狼狈的跪姿,血色的双眸里甚至浮现出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阿玦原本和缓的脸色陡然一变。
她咬牙切齿地将对方一把推搡在地,随手将江湖中流传的至宝扔在一边,对着眼前的倾国倾城就开始左右开弓。卿卿仿佛没有知觉的棉花包,既不反抗,亦不呻吟,只静静地任由对方拳打脚踢。
不一会儿,葱根样的十指都沾满了血迹,阿玦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来。
“呸,真是白白地脏了我的手……”
她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掏出锦帕擦手,才惊觉自己的罗裙上亦是血迹斑斑,不禁皱眉,补充道:“和我这身衣裳。”
窗外临时为她搭建的出行通道业已完工,语罢,阿玦正要扬长而去,却被卿卿喑哑的嗓音叫住。
“阿玦,等等——”
“何事?”
阿玦不胜其烦地回首,只见鼻青脸肿、睁不开眼的卿卿正趴在地上摸索着寻找那被自己随手丢开的无双匕。那模样过于低贱凄楚,几乎要引人发笑,完全没了醉花阴头牌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形影。
卿卿好容易摸到了匕首,正要拾起,匕首却突然被人一脚踢开。接着就传来践踏声和阿玦歇斯底里的叫喊——
“我要这劳什子的玩意有何用!有何用!”
而后是重重的锁窗声,自甬道远去的脚步声,和拆卸这临时通道的嘈杂声。
然后,金屋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窗外隐约传来醉花阴永无止歇的靡靡之音。卿卿于冰冷的地面呆坐良久,依旧睁不开双眼,便伸出纤细的手指,轻抚绣阁里阿玦留下的足迹。
指尖触到干涸的水渍。
尘埃之上,飘浮着一股咸涩,但不腥臭的气息。
眼帘中浮现出阿玦离开时的场景。
卿卿不禁长叹。是因自己的无能,而非她的任性。
阿玦,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究竟如何才能让你不再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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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红装的老鸨归来,醉花阴的歌台舞榭,一如既往地处处活色生香、醉生梦死。浑然不知片刻之前,某间绣阁中经历过的,足以使这整座珠宫贝阙灰飞烟灭的惊心动魄。这一刹,她亦疑惑——究竟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她不明。
世事无常,真实叫人如坠云中、飘摇不定,镜花水月却让人甘愿含笑饮鸩、舍生忘死,究竟为何?
她不解。
经年的怨在胸中盘根错节,摩擦出炙烫的火苗,蹂躏着不堪重负的心。无法思考。
如若将这一切化为乌有,或许就能结束这苦痛的轮回?
无法思考。唯有将眼前一切金碧辉煌焚为焦土的冲动,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没错。正因为别无他法,所以如若将这一切化为乌有,便定能结束这苦痛的轮回……
她凝聚了全部的功力,化为掌心的业火。玄色的妖火照耀,摇曳的斑驳烙在那张秀美的侧颜上,使原本那份清纯的秀美变得扭曲,可怖。使她身后翘首的少年不禁打了个寒颤。
“玦……姐姐?”
轻细的话音,竟让女子亦惊得一颤。她循声回首,只见身后的绣阁中,小小的少年怯生生地从门帘中探出头来。
白的衣,银的发,宛如瑞雪。金色的眼眸映照着她,宛如雪夜中温润的月轮。
心上的那簇灼灼生疼的火苗忽然就无声无息地灭了。阿玦心念电转,皓腕一翻,也就将掌心的那团妖火,也不动声色地熄了。
这又是为何呢……
她亦不知,此番,却也并未劳神去深究。
只是自然而然地,就换回了一如既往的盈盈笑靥。
-FIN-
前半部分来源于周奇谭关键词:薄荷、匕首、害羞,写着写着想把卿卿和阿玦的关系描写得更完整一点就有了后半部分。当然作为周奇谭的话自然是彻底跑题了吧……【喂
毒,一方面是指卿卿杀害道士的手段,另一方面,是指两人之间已成为病态的关系。
薄荷,是作为误导道士和引他入套的道具强塞【x】进文里的,不是什么毒酒,不过换成其他东西也是可以的(所以说是强塞啦【你。
匕首,江湖传言中一刀就能毁人毕生修行的法宝。关于它的来历我编了个狗血【。】的小故事。怎么落到阿玦手里以及在阿玦手里发挥了怎样(重要)的用途,这篇文里就先不告诉大家了~卿卿手里的是个外形一模一样的玩具。卿卿用蛇妖的毒液将它变成了杀人无形的凶器。
害羞,包括卿卿在红罗帐下对“情郎”假装的害羞,以及在面对阿玦时真正的害羞。然而自己读一遍之后发现并没有写出来【划掉
说废话果然比写正文效率高得多!【喂!
啊不过折腾了一个下午多的时间才填完这一个小坑,我看了看文件夹里其他大大小小的坑,不仅抚肝长叹——谁能来拯救一下我告急的文力么……【叹你妈逼快去填啊
以上。
沙发!
新增文末曦儿强行【x】出镜成功!
好迷!看了好久才懂……
233333 迷吗!
有点!卿卿和玦儿的身份
其实卿卿就是卿卿,阿玦就是阿玦,两个不同的妖怪,不同的个体,长相也截然不同(只是因为笔者懒癌所以没有详细描写二人外貌【划掉)。这两人的正体和纠葛见《云泥记》。不过这两人孙道士都不认识,因为实际上他师父死时无人在场,多年来他也就只能凭朱色匕首(“无双匕”这名字是随手乱取的……没啥含义=。=)去千里追凶。朱匕现确为青楼女阿玦的所有物,打听到这点的孙道士便假装嫖客直奔阿玦而来。然而这早就被多年来一直守护着阿玦的卿卿识破,便将计就计,支开阿玦,冒名顶替,于是就有了此文。其实阿玦从来就是阿玦,卿卿也是卿卿,只是孙道士报仇心切,又不认识这两个人,更想不到阿玦还会有卿卿这样的角(病)色(娇)护着,所以卿卿连易容都不需要就计划通了……
说到底这时候小孙还是太年轻。这次之后就长教训,会坑人啦!本来只是随手绉的一个角色,也安排进正传里做了个小BOSS。至于他坑了谁……嘛……嘿嘿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