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责:无声
她总是很快地走进人们的心,硬要比喻的话,她是一颗外表粗糙却闪烁微光的巴洛克珍珠,等待谁地抓住她,塞进口袋。在你疏忽大意的时候割破袋子悄悄溜走,等待下一个人的采撷。她的语言大胆又张扬,或许总是有人能在课上第一个举手,或许总有人能第一个答出卷子,或许总有人最快地背下那些纷乱复杂的文字……其中之一的她,却会因为我吐出干瘪的字节而流泪。当她靠在你的肩头呼吸,帐子外是漆黑的深夜,你甚至不会深究惹她伤神的人是谁,而是沉醉在她发尾馥郁的香里。她沉沉睡去,身体因呼吸而起伏。夜半三更,我注视着她,突然感觉此刻的时间凝固成一块,再也不会有变化。
我并没有发现她流连于松软的、随时会在指尖流失的爱,沉醉于爱上一个又一个人,不断被推开的滋味。好像爱是一种药剂,只有适量摄取才能治疗普通。她和许多人聊天,快乐地将那些存有记录的手机推到我的面前。等到被拒绝时又缩在我的肩膀旁边哭泣。过了几天开始不知疲倦地寻找到下一个目标。
我对她观察着了迷。或许开始只是因为放学后无意一起走出了校门,她随口提出的邀请。
“嘿,要不要一起吃饭啊!”我抬头看向这个人还有她的朋友。我从未仔细端详过这两个人的脸。我只知道她们聪明,懂得赢得他人的喜欢,是一些难应付的对象。
我不擅长拒绝,便跟在她们身后,成了拖在她们身后的一条长长的尾巴。我远远看着她鲜亮的身影在各种地方跳跃,她的手势,她的口癖,她说话时嘴唇的形状……有时候我是在看她,有时候我是在幻想我自己。
回忆只是针刺穿布料那样短暂,布料会因为被穿透骨髓而感到疼痛吗?
但是人会因为语言而感到疼痛。我的心离月亮越近,乱七八糟的情绪便开始缓缓涨潮,潮水下的巨物敲打着迟钝的心脏。我捂住耳朵,不想再听潮水撕扯着我破碎的自尊。我愈发地恐惧她的一切——她动人的琴音,灵活的手指,她说出的每一句讨人喜欢的话,她写下的每一个正确答案……
我不只是在仰望万里无云的天空,而是在看一面碎裂的镜子,映出了我丑陋的脸。
那些尖酸刻薄的话一次又一次从我嘴里倾斜下来,它们的成分可能是雨水混杂着呕吐物。或许我想要刺痛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她看着我,忽然笑了,好像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我假装自己在微笑,但我从未对着镜子练习过微笑,也从未见过那些笑容应当是怎样绽放出来的。
我不断地在她和朋友们耳边讲述那些被我藏起来的故事,那些看起来割开了现实的道理——人和人永远无法互相理解,人们终究走向死亡,甚至不会有你们母亲口中的来生。
那些胡话让她们泪流满面。而我收获了承重的满足。我看着她的眼泪打落在镜片上,那双红肿的眼睛抬头看向我。那阵香味稀薄,被眼泪酸涩的味道冲散了。
每天夜里躺在她的床上盯着灰蓝色的帐子发呆,等待她分享和男人们的聊天。这一切逐渐使我感到厌烦。我开始怀疑她是否并不像我想象中样子。事实上她时常犯懒、好玩、想和每个人都有好关系却一直搞砸,她相信鬼神也相信高价的商品会带来宣传神乎其神的功效,她总是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
但是那些鸟雀依然在我心里叽叽喳喳的乱飞。撞地我全身咚咚作响。我开始愚蠢地阻止她找曾经的朋友谈心,我暗暗地憎恨那些失去她的朋友试图再次从我手中夺走她。我如同驱赶异教徒一般狂热地拥护我的神。而那并不是神,只是我试图圈在笼中的鸟雀。胆怯的我试图把那颗偷窃的珍珠攥在手心里,不让任何人看到我的珍宝。我没有将它展示给他人的勇气。
第三次饱受折磨时我抽身而去。过程像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因为不满足而开始哭泣,挥舞着小手不停推开身边的人,宣称再也不会理你。而区别是,我擅长用文字伤害他人,混乱之后用虚伪的文字掩饰自己的卑劣,顺便割伤对方。
那个晚上我站在她的床边,闻到了泪水的味道。
第二天我昂头挺胸地经过她的身旁,一眼都不去看她。我自认是一个胜利的斗士走在长廊中,对路过的犯人不屑一顾。离开所有人的场合,我僵硬的脊背开始发抖,想一只毛虫般蜷缩成一堆,一切轰然倒塌,时间在精神恍惚间失踪了。
幡然醒悟后我一次又一次祈求她的原谅。而她什么都没有说。我咒骂自己的冲动,咒骂她和她朋友的冷漠。那些馥郁的香气好像是一场幻觉。像是那些神话故事中误入梦境的年轻人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被推出了美梦,陷入悔恨。
我坐在空白的房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语言,动作都被无限放大,而它们都成为了错误……
一年后的一个晚上,我突然收到了她的好友申请。那时我正打开一本新的笔记本,开始写我明天的计划。
“不要告诉别人。”她发道。
脸和头突然滚烫了起来。
她又一次不动声色地融入了我的生活。我和她分享今天吃了什么,向她倾诉我的烦恼。试图一面靠近她一面远离她。
“你不是不参加合唱团么。来送一下我吧。”她发道。
“好。”
我沉默地走在她的后面,熟悉的歌声盘旋在空中,飞鸟的影子掠过水泥地,我们背离学校一前一后走向车站。
“我想吃冰淇淋了。”她说
她买了两个冰淇淋,递了一个给我。我咬了一口香草味冰淇淋,舌头冷的发疼。
“我走啦,拜拜!”
“拜拜。”
可能是幻觉吧,我望着她离开的影子,又闻到了那阵馥郁的味道。我低下头,舔了一口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