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筑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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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城还有几十里时,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出现在天边。
那是云梳此行的目的地,一座粗而极高的石塔。当云梳站在巨大的塔基旁,更确信了这必然是神迹,只有神明才能造出这样高耸,却不会倒塌的塔。
这伟大的神迹还在向天空延伸,云梳在塔基下抬头,看到石壁光滑地延伸出去,缝隙之间填充以五颜六色的石灰浆,直至插入云中,在晚霞的映衬下,宛如神话故事中的如意金箍棒。
空塔至今仍在建设之中,而云梳同另外一百多名女人一起被选为空塔的建造者。
京城居民认出了她们乘坐的马车,一路上站满街道的人群,各式各样的礼物,将车厢赛得满满当当,并期待获得空塔的庇佑。
直到云梳沿着空塔内壁楼梯盘旋向上,再也无法看到地面黑压压的人群,欢呼声才逐渐消失。
这时已经是深夜,塔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仅容脑袋通过的窗孔,透过它们,云梳看到月亮安详地漂浮在稀薄的云海上,狭小的窗孔被月亮塞满,像一颗凝视的巨瞳。
第三天时,地面已经被云层所遮盖,空塔雄伟但空心的结构,如同一支巨大的风笛,被裹挟着流云的清风呜呜吹响,发出空灵而宏大的哨音。
空塔破开云海,仿佛她们乘坐的是一艘大船,正在云海中破浪前进。几只白鹤借着涡流在塔外盘旋,翅尖的翎羽像睫毛一样在空气中颤动,一个女孩儿把掰碎的干粮放在掌心,或许是细长的喙不方便啄食,或者是担心被伤害,白鹤没有理会这些高空中猝然出现的食物。
带领女人们攀塔的嬷嬷也累极了,坐在台阶上休息,据她说上一次有人上塔,还是十四年前,谈话间从脚底传来一阵轻微震动,嬷嬷起身催促,“开工了。”她说。
中空的塔井里,几根最粗大的缆绳弹动着,仿佛一把巨大的箜篌。在缆绳和配重块的牵引下,一块两层楼高四四方方的青色岩石,像炮膛里的炮弹一样上升,将她们甩在后边,除了建筑用的石块,还有一垛剁码放整齐的麻袋,原理很像我们现在的电梯。
不久,云梳闻到一股香气,越接近塔顶,香味越浓郁。几个时辰后,女人们终于接近了塔顶,由于还未封顶,她们终于在头顶见到了完整的天空,云在她们脚下,蓝得像透明澄澈的眼泪。
敞开的作业面散落着碎石条和脚架,十几口铁锅正在熬煮,大得足以装下几个成年人,一人高的长柄勺在锅中绞动,五颜六色的谷物散发出原始香气,顺着中空的塔井下沉。
几十名妇人围拢在铁锅旁,飞快吃下煮好的粮食,但并不吞咽,只是咀嚼后吐入身前的大桶里,很快就攒满一桶被人提走。
几名妇人抬起头,向云梳投来目光,但很快低下头去,其中一名女工站起身走到嬷嬷身边交谈,说话间,云梳看到她露出的牙齿像一匹老马。
“我们要做什么?”喂鹤的女孩惊恐万分,在此之前云梳已经知道她叫凤。
“每天装满两桶。”女工指着地上的空桶说道。
云梳终于知道空塔如此坚固的原因,只有女人的唾液,与食物混合后作为砂浆,才能充分固定石块,令整座空塔修建得如此之高。
奇怪的是,只有女人的口水才管用,曾经有人偷偷混入男性的口水,但建成的那部分很快坍塌,建造进度因此停滞了一段时期。
云梳和凤不愿意当咀嚼工,便被分配去搬运石块,但那是塔上男人唯一的工作,时常要合力举起自身三倍体重的东西,不久后只留下云梳坚持下来,成为了唯一的女搬运工。
咀嚼过的谷物砂浆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使用,否则就会失去凝固力,从早到晚,工地上咀嚼食物的声音甚至盖过了男工的号子,咀嚼工们必须一刻不停地供应砂浆,以保证工程进度。
就连并不充当咀嚼工的云梳也掌握了相应技巧。每一口的食物不能太多,否则难以混合均匀,也不能太少,否则浪费时间,每隔半个时辰喝一次水,少量多次,保证唾液的充分分泌。
尽管沮丧,但女工们很快适应了塔上的生活,定期有更可口的食物经由吊轮送到塔顶,可以收信但不能回信,唯一难以忍受的是寂寞。
三个月后,一名新来的咀嚼工趁人不备,跳出了空塔,落地前她的身体已经在与塔的摩擦翻滚中被折断了四肢。
凤的自杀没有引起慌乱情绪,唯一被影响的是云梳,但也只是比之前更寂寞一些,并不是多大的问题。
然而不久后,生活在空中之城的人们,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混乱当中。
首先是来自地面的信件停止了,几乎是一夜之间,送上来的粮食的质量和数量都在变差、减少,谷物中掺杂了比以往更多的麸皮,甚至是砂砾。
第一次,咀嚼的声音在白天停了下来,不止是砂浆,连食物也所剩无几。
好在空塔只剩下最后一块石头便能封顶,东拼西凑完成了封塔。
发生在地面的饥荒很快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当有人想起空塔是用谷物浇筑的,很快便有人用镐头从墙缝里抠出石块一般的砂浆,丢进锅里熬煮后,就成为稠厚、香甜的米粥。
发现这个事实的第二天,空塔在混乱中被挖倒,它的高度令它的倒塌过程显得十分漫长,倒塌的塔身将整个京城劈成了两半,路径上的房屋被石块深深压入地底,一夜之间,整座城市都飘满了炊烟,整座京城都浸泡在充足的谷物香气之中。
据说有人在充当砂浆的谷物中发现了少量人骨,有懂骨相的先生查验了这些尸骨,根据牙齿磨损的程度判断,骨头的主人都是年龄在八十岁以上的女性,唯一牙齿完好的年轻人,是个男人。
有种寓言故事的味道。
试问哪个统治者能克制住建造奇观的冲动呢?而这空塔相较于其他奇观又更加纯粹————它并没有作为奇观之外的功能(除了当做食物储备)。
建设者们的感情也如这空塔一般缥缈,就算有同伴自杀也不会引发波澜。
奇观最后毁于民生凋敝,回归了寓言故事的本职,给予读者以启示。
最后似乎暗示了云梳其实是男孩子,有趣。
但还有一个问题不理解,女人的唾液有所喻指吗?为什么要这样设计?
牙齿磨损鉴定骨头主人为八十岁的女性是想要表达年轻女性在劳作中对牙齿的积年损伤吗。感觉是个类似于建造巴别塔的故事,最终实施的是空塔建造者对于劳工的压迫,而重点的聚焦放到了空塔的咀嚼工身上。这其中有什么含义吗?感觉这个题材写成苦工的众生相会让冲突更激烈一些。咀嚼工和搬运工和建筑工都是空塔建造者的奴隶,给人的感觉像是法老建造金字塔那样。
还是挺喜欢这样的小故事,篇幅虽然短但是主题是明确的,作者在咀嚼上的描述很细致,用比较平淡的方式体现了民众的无知,最后的结局也很有能引发思考的点。美中不足(个人感觉哈)的是,人物刻画上过于平淡了,矛盾冲突也很平淡,而且结局虽然有思考点但又从逻辑上说不通,会导致我有点纠结。
挺好的想法,可能是因为时间仓促,所以有种故事还没有充分展开就结束的仓促感。
喜欢云梳的性别举重若轻的揭示,对照前文也能发现线索——他不做咀嚼工只做搬运工。只是因为没有好好展开,后半就突然转折,导致云梳的人物视角缺乏了力度,没有起到让文本更深入让读者更共情的作用,包括凤的死亡,云梳的寂寞,这些都是提到却没有派上用场的遗憾。
另外空塔这个象征,让我想起特德姜的短篇了,用谷物来凝聚塔身,本身也很有意思。
想起了那个特德姜的通天塔短篇。性别不分明的主角云梳在故事中的作用十分可疑。
其实看到最后会想起孟姜女的故事,主角好像是性转版的孟姜女。
作为恶政隐的寓言故事,故事框架设计上不是很圆融。有一种大的要来了的感觉,但在影射和讽喻底下又很难摸索到更进一步的的表达,或者把塔上奇特生态的描写进一步加强会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