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段涯 </p><p>评论：随意 </p><p> </p><p> 清明那天，我接到姐姐的电话，说她的独子在老家池塘里淹死了。 </p><p> 电话那头，她失魂落魄地问我：“晓晓，这是报应吗？” </p><p>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p><p> </p><p> 十几年以前，我十来岁的时候，还和家里人一起住在老家。 </p><p> 家里人，指的是我，我妈，我妈和第一任丈夫生的孩子，也就是姐姐，以及我妈的第二任丈夫，同时也是我的生身父亲的那个男人。 </p><p> 我的父亲是个极其符合刻板印象的中年男人，沉默寡言，旁人认为他沉默笃实，质朴可靠。他一年里多半的时候都在外务工，和我的交流也极少，却意外的待姐姐很亲热。 </p><p> 那一年的清明，他刚好辞工在家，而我妈回娘家扫墓，没有带上我和姐姐。 </p><p> 妈妈清早出门，说晚上回来，并没有多嘱咐什么。 </p><p> 我也不曾多想。家里既有一贯被认为很靠谱的父亲，又有已经在上高中的姐姐，什么事也轮不着我操心。 </p><p> 吃过早饭，父亲在家里无所事事地踱了两圈，最后翻出鱼竿和其他工具钓鱼去了。 </p><p> 他去的地方是离我家不到百步的一片鱼塘，周围一片绿树，水也是绿汪汪的。鱼养得好不好我倒不清楚，偶尔经过那边，只能看见水上浮萍和其下幽深的绿影。 </p><p> 因为绿化太好蚊虫颇多，我不怎么喜欢往那边去，倒是省了家长许多心。 </p><p> 父亲出门之后，姐姐动手收拾着家务，我给她添了一阵乱，被她挥手赶走了。姐姐说：“你自个儿玩去吧，没有要你的地方。” </p><p> 我缩了缩脖子，跑到屋外揉起了家里的狗。狗被我弄得不胜其烦，一溜烟窜了出去，眼看着就是去了池塘的方向。没隔多久就听到父亲粗粝的呵斥声和狗仓皇尖锐的叫声。 </p><p> 再过了一会，狗夹着尾巴怏怏地回来了。我乐不可支。 </p><p> 姐姐皱着眉头出来，咕哝了一句：“够不着……”够不着什么，我没有听清，因此仰着脸故作一派天真地看她。 </p><p> 姐姐一开始没看我，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过了一会才对我说：“你去喊你爸回来。” </p><p> 我不乐意：“啊？不是说用不着我吗。” </p><p> 她瞪了我一会，见我一动不动，才不情不愿地说：“那你就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p><p> 我搞不懂她的意思。这几步路，要我等她干嘛啊？嘴上还是乖乖应了一句，等她一转头就又去捉猫逗狗了。 </p><p> 这一去却让我等了好久，久到狗都不乐意在家呆了。我折腾了半晌手指甲，才纳闷地往鱼塘边走。 </p><p> 才走进树林子里，满眼都是葱茏的树影，我胡乱挥手驱赶着蚊虫，突然听到一句压低的男声：“你躲什么——” </p><p> 我一个激灵，脱口而出：“爸！”声音还挺高。 </p><p> 那边没回应，我有点迷茫地走过去。 </p><p> 父亲坐着，身子却背对着鱼塘，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姐姐站得离他三步远，头发散乱地披着，也低着头，极其勉强地笑着，看到我立刻就说：“既然晓晓来了，那我们回去了。” </p><p> 这是在说些什么啊？一点逻辑也没有。 </p><p> 我这么想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想任何其他的事情。 </p><p> 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能沉默地盯着眼前的一池青绿。 </p><p> 如果我们在一幅画里，以这片池塘为背景，会有人觉得漂亮吗？ </p><p> 父亲却问我：“怎么了？” </p><p> 没怎么，我想说，话却在嘴边磕巴了一下，变成：“该吃午饭了……” </p><p> 姐姐立刻接上：“那我现在回去——” </p><p> 话题又被父亲打断：“晓晓也不小了，煮饭总还是会的吧。” </p><p> 我偷偷看着他们两个的脸色，含混地“啊”了一声。姐姐无助地咬着嘴唇，脸色苍白。 </p><p> “那你先回去把饭煮上。我们等会就去炒菜。”父亲说，语气尽量温和，“爸爸还有点关于高中的事情要和你姐姐聊。” </p><p> 什么事情要在这不上不下的时候聊。 </p><p> 姐姐牵着我的袖子没松，我也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直觉，姐姐好像需要我。 </p><p> 父亲站起来，扯开了姐姐的手，又拦住她的肩，故意作出宽厚的笑容：“快去啊。”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脸被映得有些发绿。 </p><p> 我怯怯地动了下脚尖，又得到一句毫无笑意的“愣着干嘛”之后才小声道：“那我回去了。” </p><p> 姐姐一动不动地站着。 </p><p> 我往外走了两步，又鼓起勇气回头喊了一句：“你们早点回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 </p><p> 厨房里东西摆得高，我费劲地淘着米，一不留神手滑把勺子丢了进去，咚的一声，声音有点沉，恍惚间听到远处传来闷闷的回声。 </p><p> 我把勺子捞出来洗干净，一扭头看到姐姐站在门口，像是和人打过架一样，整个人邋邋遢遢的。但是笑着，看来是打赢了。尽管人看着还有些恍惚。 </p><p> 我吓了一跳，不高兴：“你干嘛！也不出个声。我爸呢？” </p><p> 姐姐莫名其妙地抹了一把脸，表情很平静：“他说他还钓一会，吃饭了再喊他。” </p><p> 他平时其实也不下厨房，因此我没多想，“哦”了一句，只问：“你没事吧？” </p><p> “我能有什么事？”姐姐反问。 </p><p> “我哪知道。”我撇了撇嘴，把东西塞给她，“我不干了！” </p><p> 然而吃午饭父亲没有回来，晚上也没有回来。姐姐说着担心，却稳稳地坐在家里。我看着她的表情，明明和平常没两样，不知为何，却不敢说话，也不敢乱跑。 </p><p> 那一天，直到天色黑了，妈妈回来以后，才慌慌张张地去找人。 </p><p> 然后，发现他溺死在池塘里。 </p><p> 我本就不喜欢那边，从此更加退避三舍，和姐姐的关系也冷淡起来。 </p><p> 那一天的事情，后来我再也没有回想。 </p><p> </p><p> 姐姐失魂落魄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达：“他明明那么乖，我明明说过不要去水边玩，是不是因为我……” </p><p> 我打了个寒颤，小声说：“节哀。” </p><p> </p><p>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