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要求:随意 </p><p> </p><p> </p><p> 我们厂里有两种班:一个是我做的通勤,早八晚六;一个是倒班,晚七早五。这么上了四五年的班,有些人从来没碰过面。 </p><p> 我们办公室专做对外的财务,头头是个泼辣豪爽的女人,都叫金姐。办公室还有三四个姑娘做会计,都是精明跳脱的性子,很好相处,偶尔也嫌吵闹。厂里别的男同事都羡慕我在这办公室,我也不好说,每每只有苦笑搪塞。 </p><p> 金姐年纪不算大,但做事极为妥帖。不光是我们这些经她料理照顾的对她依赖,领导也重视金姐的本事,又是职称又是提干的,给金姐的名字下面挂了不少实实在在的荣誉。我们私下聊天,说是没点酸溜溜,那也不可能;但是自己确实也做不成金姐那样,又有什么好嫉妒人家。同办公室的小孟会计就讲过,她比金姐晚一年上班,本来心气高,专门去抢做招标的活,没想差点搞砸了;后面还得是领导把金姐换去救场。小孟会计去年结了婚,生了一个顽皮的女儿,现在与老公忙得灰头土脸,每天只等下班了。 </p><p> 这天我打好了几张单子,准备拿去找领导签字批示,刚站起来就听金姐喊我,让我顺路把什么材料一并带去。我一瞧,不过是个补填的报销单,往常是月末才用。我说今天怎么突然……金姐打断我,说领导要的。 </p><p> 我走去楼上签字。领导问我,今天还有什么急事要忙吗?我说单子签完暂时就没什么紧张的了。领导说,那先别下去了,跟着去小会议室开个临时会议,算是凑个人头。 </p><p> 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我找了个最远的位子坐下,向旁边的二把手偷偷问是什么事?二把手看我一眼,把烟从嘴上移开,压低声音说,不是好事,本来这种会要每个办公室出人代表的,老头估计不好意思叫小金。我心想,是什么事还能不好意思叫金姐? </p><p> 老头就是叫的领导,今年头发已经全白了。领导挟着他用惯的小号破笔记本进来,随手甩上门坐下。二把手从烟盒里挑出根中华,往领导面前一抛;领导笑骂了一句,捡起烟自己点上,开始念通告:某年某月某日几时许,我厂职工金xx于xx路某某足浴店消费600元…… </p><p> 在场几个年纪大的哈哈笑起来。我扭头看向二把手,这老技师也在笑,叼着的烟头扑扑地往下抖着灰。领导也在笑,说了句安静,又往下念:……用于店内女技师手淫服务,结账时xx路派出所进行扫黄打非排查行动,予金xx拘留x日,x元罚款…… </p><p> 我又看看二把手。二把手睨我一眼,我低声问金xx是谁?二把手也低声道,是倒班的,你不认识,但是是你们办公室小金的爸爸。 </p><p> 我吃了一惊。领导本来在叫二把手的外号,见我们正在说话,便收了笑意,说:叫他来是他们办公室都是小女孩,这小金呢,她也不好看。听听就行了,回去别乱讲。那小姑娘呢,也不好听,也不要给她们说。 </p><p> 二把手说,大家都有数的,不会乱说。 </p><p> 旁边两个工程师也跟着说,又不是好事,谁也不会多这个嘴的。 </p><p> </p><p> 回办公室的路上撞见了做技术的小刘,嘴里还念叨着测试数据,一身油污。他刚做了爸爸,为了宝贝女儿,一改往日的偷懒耍滑,满心都是要赶紧挣个高级出来。 </p><p> 小刘见我是从四楼下来,好奇问了几句。我刚说了句领导找去开通告的小会,小刘就乐了,说是不是金老爷那事?我说你怎么知道。 </p><p> 小刘说,咱们厂里就这么多人,谁还不知道这个呀。你是不认识咱金老爷,明年就六十了,这老当益壮…… </p><p> 我也忍不住乐。小刘撇嘴,说,会计一办公室,老头特地喊你去,看来也是觉得难看,可不敢给那群小姑娘知道。你说这金老爷是怎么想的? </p><p> 我说,金老爷好像还是金姐的父亲。 </p><p> 小刘叹道,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金姐。 </p><p> 我说,金姐上半年才得的提干呢,公示期还得几个月,还不稳当,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她有影响的。 </p><p> 小刘说,我倒不是说金姐提干这事,你知不知道金姐要结婚了? </p><p> 我愣了愣。小刘又说,金姐虽然说干活好,人长得也漂亮,到底三十多岁了,找到个老公不容易。你看金老爷这爹,不是给闺女找事吗? </p><p> 我说,金姐知不知道这事?我记得金姐说她从家里搬出去住了。 </p><p> 小刘说,通告都贴在宣传栏里面,虽然谁也不看宣传窗,保不准金姐恰巧路过了扫一眼呢。再说了她亲爹蹲派出所好几天,她真能不知道? </p><p> 我叹气,说金姐也是难,怎么有个这个爹。 </p><p> 小刘瞥我,说,金姐是倒霉,但是金老爷不也一样是倒霉吗?怎么就遇到扫黄打非了呢。你说这人背运那是真背,老司机开这么老多年破车,就这回翻船了。 </p><p> 我听着总觉得不像好话,但我嘴笨,一时也回不来什么话,只说自己还要回去打单子,就匆匆下楼了。 </p><p> </p><p> 年关岁末,财务这会儿的活总是最多的。就是孩子还小的小孟会计,也不得不挤出时间跑来加班。我们几个未婚的觉她辛苦,好说歹说帮她分了活,劝她按点下班,说小孩还是要紧。 </p><p> 跟我们这群手忙脚乱的货色不同,金姐依然是那副游刃有余劈波斩浪的样子,手底下几叠凭证,照样有条不紊,甚至还得空给我们煮些花茶。小方会计边敲键盘边哀叹,说金姐你怎么还能这么高兴?金姐笑道忙过这一阵我可就要去休婚假了,你们讲我开不开心? </p><p> 办公室里一片艳羡不满。金姐等我们声音小下去,又说:咱们都加油,我要了两个礼拜假的,婚礼还得回老家办;这一通的活得你们跟我一起加紧,不然下个月你们抓不到我来做扫尾了。 </p><p> 我问,金姐下个月都不在阿? </p><p> 金姐说,怕什么,有事再给我打电话呗。 </p><p> 小方会计说,金姐少有这么长时间不在厂里,见不到金姐,心里还有点虚呢。 </p><p> 金姐乐了,说你们少在这给我架,我可两三年没休过年假了,下个月谁也不准喊我回来,求我也不行! </p><p> 办公室里又是一阵嘻嘻哈哈。 </p><p> </p><p> 金姐的婚礼办得低调,厂里谁也没去。只是突然来了位红光满面的师傅,长相很可亲,讲话十分客套,说是送金姐的喜糖来的。 </p><p> 我们道了谢。小孟会计活络,首先向那师傅说恭喜,叫他金师傅。我们转了个弯,也学着叫金师傅,跟他说恭喜。小孟会计跟他寒暄,说金师傅一向都是晚班,今天白天也不休息了,匆匆地来分喜糖?金师傅满脸喜气,说这是金姐特意交代了,要专门送来她办公室的,又说等金姐休假回来,要喊我们办公室一齐吃饭的,教我们一定腾出个周末来。我们连忙说好。 </p><p> 等金师傅一走,我们办公室便静下来,只有些各自打字或拆喜糖盒子的声音。倒是小孟会计出声惊喜道给我们的喜糖更多一件什么好东西,说要带回去给她女儿能吃。我说我不爱吃这些,这盒也给你家小妹呗?小孟会计道了谢,喜孜孜地走来拿去盒子。 </p><p> 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盯着摊开一桌的发票凭证发呆。金师傅一进门就知他是金姐的父亲,两人都是周正的窄脸,鼻梁稍拱,脾气也是同出一辙的豪爽大方。金师傅头发只是花白,浓眉上有几根长寿毛,眼周皱纹却不多,炯炯有神的一副神气喜人的模样。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能去足浴店找嫖,弄出这么一套丢人的动静。我本以为出来这种通报,不论是金姐还是金师傅本人,断不会敢于使金师傅大张旗鼓地跑去厂里各处结交;未想金师傅会这么利落,替金姐往通勤的办公室跑来走去,身形姿态依旧笔直坦荡,仿佛事情从未发生过,或厂里人全不知道这事。 </p><p> 几天后,我跟小孟会计一同出外去办一件公事。路上我问小孟会计说金师傅,小孟会计却神秘一笑,说有什么奇怪的?老金到底没退休,班还是一样要上的;金姐也并没有辞职的意思,亲爹也换不了,日子还不是一样要过下去? </p><p> 我讷讷点头,只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但我依然不是很能信服。我总以为金师傅或金姐身上会因此引发一些风暴,或者情绪出现什么突然爆发,但是都没有。也许他们是在装模作样地硬撑,也许是真的不当一回事;也许同事们其实都是些表面文书,金师傅的风流落地不过一件茶余饭后的男人间的笑话,谁也不会认真做个污点,戳去金师傅脸上难堪。也许他们并不觉得这事值得如何。真正怪异的大约只有我,偏替别人家的逸事耿耿于怀。 </p><p> </p><p> </p><p> </p><p> </p><p> </p>
现实风味的一篇作品。
开头写金姐其人行事泼辣豪爽,有手段,工作水平高,可之后的剧情却从金姐的父亲被扫黄打非引出。
这种反差感令主角非常不适,总要有什么感觉的,总要有什么变化的。
可到了结尾处,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变化,只剩下空虚的怪人在庸常的世界中被现实撕扯。
非常有代入感,这种角色,这种心境,这种处事方式,感觉和司空见惯油腻的人际交往没什么两样,我是那个怪人,替别人尴尬,然后被别人当然傻瓜。
一开始以为题眼的怪人是指金姐,接着是老金,没想到最后笔锋一转,怪人是“我”。
但是否又真的是我呢?
大家见怪不怪,把金姐和老金这种人当作正常,因为所有人都默认,日子要照常过的,管他里子如何,面子上要过得去,这比什么都重要,这就是人情社会的真谛,逼得人变成戴着几张面孔的角色,是我们熟悉、厌恶、又无法摆脱的中式社会。
喜欢作者朴实流畅的文风,像世情画的一则。
过于真实的社会现状。自己所认为的丑闻在大环境里不过是区区茶余饭后一次简单的笑料不会对日常有任何影响。在人情社会里,就是这样风流云散,即使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去主动给人难堪。人前人后也总是两幅面孔,维持这份表面的和谐,仿佛一切从未有过。反而认为有什么发生改变的“我”成了与众不同的那个。在这个社会里,到底是“我”是那个怪人,还是那些认为理所当然的人是怪人呢?
首先感谢评论!
金师傅的风流故事是一件我自己身边发生的真实案例。发生之后单位循规蹈矩地开了两次通报学习,一些未婚的小姑娘也跟着开了会,这个算得上丢脸的事儿在工作场所其实没那么需要避嫌。但是这件通告发生之后,以及人尽皆知之后,在一次很随意的与同事的聊天扯皮中提及,我突然发现自己对此事的感觉竟然是可笑而无所谓,甚至觉得【x老爷】是运气不好才被抓住现行。我们倒也分析了父辈的不良行为会对子女造成什么影响,但是究其原因,竟是因为我们都认定“因为他被抓到,被下了警告和处罚,所以才造成了真正的影响”。这个自然的感知令我自己都觉得荒谬。以此事取材塑造一个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我】来体验环境造就的尴尬与紧张、困惑与怀疑,也是想提醒自己能守住底线,敏感一些也许不是坏事。
感谢评论!
上班几年发觉类似事情层出不穷,有时也觉得匪夷所思,但是它又真真切切地存在着。或者身处现在这个环境里,人总会不自觉地受其影响,或者被其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