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文/鹤野 </p><p>评论：无 </p><p> </p><p> </p><p>从前有一个少年，生活在和王城八竿子打不着的小镇，过着平静的的生活。 </p><p>少年家里世代是农户，守着家里的土地平安无事地生活了十几年，有一天，一个游侠从山里走来，一路走到少年的家门前。 </p><p>游侠盯着少年看了好一会，啧啧有声。 </p><p>游侠说，少年，我看你天赋异禀啊。 </p><p>游侠说，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学生？ </p><p>少年忙着劈柴，置若罔闻。 </p><p>游侠动了动手指，地上的柴自动碎得整整齐齐，又被风托起来，垒成赏心悦目的一座小山。 </p><p>少年终于看向游侠，问，你是魔法师吗？ </p><p>游侠说，我只是一介游侠。 </p><p>少年扛起柴，头也不回地往仓库走去了。 </p><p>游侠想收少年为徒，但少年心里只有家乡的山和田野。 </p><p>少年的生活里多了一个时不时来骚扰他的游侠，但依旧平淡，直到有一天，土地里的庄稼无故枯死，地面裂开黑色的缝，浓郁的黑气爬出来，把人撕成血淋淋的碎肉。 </p><p>王城的消息姗姗来迟，魔族撕裂了封印，在王国各处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平静的村庄变成人间地狱，少年守在母亲的尸体前，用火把和匕首逼退盘踞在家门外的魔物。 </p><p>一道风吹过田野，吹过蠕动的魔物，绿色的血液喷溅出来，魔物的头颅滚落在地。 </p><p>少年抬头，游侠跨过遍地焦土，问，少年，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学生？ </p><p>少年沉默片刻，指着地上的尸体问，你能教我这个吗？ </p><p>游侠说，我能教你的远比这些多得多。 </p><p>少年点头，他安葬了母亲，背上了行囊。 </p><p>“游侠”成为了“导师”，少年开始跟着导师游历。王城下发了悬赏令，一只下等魔族能换一袋铜币，少年用了一个月时间，终于得到了第一袋铜币。 </p><p>你不是说我天赋异禀吗？少年问躺在树上的导师。 </p><p>导师哼起了歌。 </p><p>导师是个不太正经的人，脸皮厚实，对谁都笑嘻嘻的，走进酒馆能和所有有交流能力的生物相谈甚欢，看见路过的小猫小狗都要上手薅两下，但他却也是个合格的老师——在初步入门之后，少年的成长速度渐渐加快，他们顺着王城下发的剿魔地图一路走，在血月第三次轮回后，少年已经可以独自走进满是魔物的洞穴，再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p><p>少年问给他看那张已经无从下笔的地图，问，导师，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p><p>导师忙着架柴火烤山鸡，撒胡椒粉的时候打了两个大喷嚏。怎么？导师瞟了他一眼，觉得无聊了？ </p><p>没有。少年垂着眼睛。 </p><p>哼，别人看不出来，为师还不知道吗。导师似乎颇为得意，一边吹着手一边撕下一只鸡腿递给他，让他趁热吃。 </p><p>少年接过鸡腿咬了一口，嚼嚼，咽下。 </p><p>少年沉默了一会。 </p><p>少年说，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喜欢用烹饪咒语。 </p><p>导师啃着鸡腿振振有词。你懂什么，烹饪咒语？没有灵魂！ </p><p>导师说，孩子，我问你，你愿意跟着我，是为了什么？ </p><p>为了杀魔物。 </p><p>要杀多少魔物？ </p><p>少年思考了一会。我不知道。 </p><p>导师看着他，说，孩子，听我一句劝，你不能一直活在仇恨里。 </p><p>少年没有说话。 </p><p>好吧！为师就带你去！导师嚼着鸡肉，摸出一张新的地图，扔给少年。 </p><p>少年低头，那图上写着，剿魔战场分布图。 </p><p> </p><p> </p><p>导师带着少年一路向南，来到剿魔前线。 </p><p>遍布着沟壑和黑火的战场上，各色的光芒交织，凌厉的语言组成咒语，撕碎黑色的血肉。那一天少年杀得很尽兴，他从战场上走下来，提着剑的手还在发颤，他摇摇晃晃地推开酒馆的门，目光越过人群看见导师举着杯子向他致意。 </p><p>少年挤过穿戴着各种武装的战士，空气里簇拥着血腥味和汗味，他大口喝下一大瓶啤酒，导师正忙着和桌边的吟游诗人聊天，笑着大声问他感觉怎么样。 </p><p>少年鼓着腮帮子点头，覆着血污的脸上，一双干净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 </p><p>看见没！这是我学生！导师得意洋洋。 </p><p>吟游诗人张嘴吐出一大串不明所以的语言，导师听得煞有介事，连连点头，少年看看他又看看诗人，提醒道，老师，他在骂你。 </p><p> </p><p> </p><p>导师带着少年暂时留在前线，少年每一天都会上战场猎杀魔物，导师则在后方的小镇里无所事事。 </p><p>少年结束了战斗，就去酒馆里找导师。他也曾问导师为什么不和他一起上战场，导师吃着烤串说，就这些下等魔物还不值得我出山呢，你老师我一出手，那可是如同星辰坠地，光芒万丈—— </p><p>少年把酒杯推给他，第十三次掏出铜币付清了酒钱。那一天少年架着摇摇晃晃的男人走出酒馆的时候，他看向自己起了茧子的手，忽然感受到了疲惫。 </p><p>就像是一场漫无目的的发泄走到了尽头，长久以来郁结于心的怨气从裂口中泄出来，被仇恨占据的灵魂破开了阴霾，瞥见一丝曙光。他手刃了无数的魔物，但也看见了同类的身体血肉横飞，变成面目模糊的尸体，兴奋褪去之后，微妙的恐惧和冷静开始慢慢爬上来。 </p><p>少年重新思考导师说的话。 </p><p>是的，自己没有必要一直生活在猎杀和仇恨里。 </p><p>这场战争结束，就和导师一起离开吧。他踏着星光慢慢地走着，颠了颠肩膀上的人，导师趴在他身上睡得人事不省，没有听见他的话。 </p><p>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一夜的酒喝得有些多，这一天少年睡得很沉，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大地的震颤中头疼欲裂地醒来，他推开门，走上阳台，黑夜将临，远处的天穹之上，一颗流星坠入岩浆横流的战场，在他的眼睛里留下久久不消的灼痕。 </p><p>在那灼目的光辉下，少年的眼睛开始疼痛、充血，红色顺着脸颊滑下来，但他不愿意闭眼，只是固执地撑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燃烧的耀眼星辰。 </p><p>他要自己分毫不差地记住导师死亡的这一刻，记住每一种剧烈的疼痛，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反复品味这新鲜的、深入骨髓的痛苦和仇恨。 </p><p>他没有找到导师的尸骨，他在焦土上茫然四顾，突然揪住身边路过的士兵，下一个战场在哪里？ </p><p>裂缝还没有打开，我不知道…… </p><p>去哪里能杀死更多的魔物？ </p><p>士兵慌乱地看着他，你想杀魔物？那你……王城的勇者选拔开始了，你—— </p><p>少年扔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p><p>他收拾了导师的行囊，翻过山脉，走过小镇，来到王城下。 </p><p>“勇者”是一个职业，一个专职猎杀魔物、征讨魔王的职业，想成为勇者的人很多，但最强大的勇者只有一个。报名的队伍很长，少年站在队尾，一点点向前走，他淹没在人群里，厮杀出一条看不见的血路。 </p><p>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那种苦涩的疼痛都郁结在他的胸口，被红色的月光催化出新的偏执。这执念越来越沉、越来越深，将他塑造成一个不苟言笑、阴郁沉闷的无趣的人。 </p><p>又是数年过去，他终于从队尾走到了队首，在王宫的长阶下，接受了国王的册封。 </p><p>勇者啊，去征讨魔王吧。国王说。 </p><p>勇者啊！去征讨国王吧！众人说。 </p><p>——“少年”成为了“勇者”。 </p><p>勇者一路向北，向着传说中的魔鬼之城。 </p><p>驾车的车夫问，你也是来讨伐魔王的勇者吗？ </p><p>勇者抱着剑，没有说话。 </p><p>车夫说，哎，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里每年都要来几个勇者，气势汹汹地进去，然后就再没出来了，那魔王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值得你们这样送命吗？ </p><p>勇者睁开眼睛，魔物肆虐，你不知道？ </p><p>车夫挠挠头，不知道啊，我们的小镇就在魔鬼城下，这么多年一直风平浪静的呢。 </p><p>车夫说，嘿，我还见过魔王呢，魔王喜欢在小镇里买水果馅饼，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p><p>勇者在车夫的喋喋不休中闭上眼睛，他握紧了怀里的剑。 </p><p>   </p><p>   </p><p>勇者抹掉嘴角的血，推开了魔王宫殿的大门。 </p><p>厚重的石板门摩擦地面，拖拽出沉重的闷响，门后是宽阔空荡的主殿，昏暗无光的殿堂之中，一道身影坐在正中央的高大座椅上。 </p><p>勇者沉默着走上前去。 </p><p>勇者走到王座下，魔王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p><p>勇者：“你对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这样问吗？” </p><p>魔王：“是的，报上你的名讳，然后拥抱着你的荣誉死亡吧。” </p><p>魔王的声音低沉，说话的腔调像是在吟唱诗歌，听上去居然也颇为悦耳。勇者的神色逐渐古怪起来，他沉默半晌，又上前几步，借着殿内微弱的光细细打量魔王半掩盖在黑暗中的脸。 </p><p>魔王长得和传闻中没什么不同，甚至有些过分贴切，一张狰狞的脸，粗糙的皮肤上爬满伤痕，半埋在黑暗里，更显得可怖。 </p><p>魔王问，你为什么而来？ </p><p>勇者说，我踏着无数尸骨来到这里，来是为了杀死恶名昭著的魔王，为死去的导师报仇。 </p><p>魔王说，想杀死我的人很多，勇者的尸骨堆积在王城的角落里无人收殓。 </p><p>魔王说，你如何证明自己的不同？ </p><p>魔王说，你为什么不动手？ </p><p>勇者说，因为我的理想和灵魂都已经死去，我的人生再也没有向前的意义。 </p><p>勇者仰望着魔王。 </p><p>勇者说，你找到我，教导我，就是为了让我杀死你吗？ </p><p>勇者说，导师。 </p><p>   </p><p>   </p><p>魔王睁开了眼睛。一如多年前，导师趴在少年的肩膀上，掀开眼皮看着他，伸手戳戳他的脸，又熟练地睡下。 </p><p>你就是太正经了，导师说，多无趣呢。 </p><p>导师说，你做得很好，你到达了王城，你成为了勇者，你举起了独一无二的剑，你来到这里。 </p><p>导师说，孩子，你说得不对，你从未如此接近过你的理想，你的灵魂亦是闪闪发光，你只需要再前进一步。 </p><p>少年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p><p>导师说，来吧，我最后教给你一个阵法，学会它，来杀死我。 </p><p>   </p><p>   </p><p>勇者其实并不擅长攻击类咒语，他擅长的是构建位面传送类的法阵。 </p><p>勇者看着眼前悬浮的法阵，魔王高坐在远处，投来的目光里有他看不懂的期待和赞许。 </p><p>激活了这个法阵之后，魔王的灵魂就会被抽离出来，通过法阵传送到目的位面。 </p><p>勇者伸出手，一缕灵魂嵌入法阵，走向另一个位面，他闭上眼，阵阵眩晕后，看见一个白色的房间，床上躺着一个黑色头发的年轻人，双目紧闭，脸上扣着奇怪的透明面罩，连接着床边的方形仪器。 </p><p> </p><p>勇者抬起头，望向高处的人影，他恍然发觉原来自己一直都站在这里，站在游侠的打量中，站在导师的审视里，站在魔王的俯视下——他没有什么不同。 </p><p>少年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魔王平等地对所有新奇的事情感兴趣，他对所有人都好，喜欢一切奇形怪状的事物，他只是恰好站得近了一些，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 </p><p>但是我不明白。勇者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p><p>你欺骗我，伪造死亡，你创造我的痛苦，你让我成为这样的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p><p>魔王长叹一口气，他看上去前所未有地放松。 </p><p>魔王说，我想回家。 </p><p>勇者安静地看着他。 </p><p>勇者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p><p>   </p><p>   </p><p>从前有一个勇者，他历尽千辛万苦，杀进魔鬼城，要去讨伐魔王。 </p><p>据说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 </p><p>勇者没有再出现，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和魔王同归于尽，第二种说法很快就被推翻——一个月后，魔鬼城下的小镇里，车夫赶着马路过，在街角看到了魔王的身影。 </p><p>车夫打了声招呼，大人，您又来买苹果馅饼啦？ </p><p>魔王看上去蔫蔫的，没精打采地捧着馅饼摇头。今天吃草莓的。他说。 </p><p>车夫说，哎，说起来，不久前我还遇见过一个勇者呢，不过现在看起来他也是没成功啊，现在怎么样啦？也留在城里干活了？ </p><p>魔王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他哪是没成功，他随便一捏就把传送法阵给断了，还单方面给老子下了个禁制，现在好嘛，直到他死之前我都别想回家了，真是王八蛋负心汉，不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什么玩意儿。 </p><p>车夫早就习惯了魔王的间歇性神神叨叨，他自动忽略了那些听不懂的话，正要再说些什么，瞥见魔王身后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怀里抱着一柄剑，正沉默地盯着他看。 </p><p>车夫被他盯出了一身冷汗，麻利地闭嘴滚蛋了。那人又盯着魔王看了一会，问，吃完了吗？ </p><p>魔王没好气道，没有。 </p><p>勇者拎出一袋金币扔在桌上。各来十个。 </p><p>店主手忙脚乱地接了，也麻利地滚进了厨房。 </p><p>四下寂静，魔王看向勇者。小兔崽子，长能耐了是吧？ </p><p>勇者冷笑一声。 </p><p>他说，那是老师教得好。 </p><p> </p><p>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