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鹤野
评论:随意
铲得稀碎,随便看看
我和朋友抵达那家小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天是阴的,灰蒙蒙一片,我叹了口气,觉得这一趟来得真是不值。
朋友看我面色不佳,打着哈哈安慰我,他调大了车载音乐,嗓门也连带着高起来,大声说:“这家店可好吃了,我跟你说,吃东西就该去这种不起眼的苍蝇馆子,你看你天天在市区里吃的哪个不是料理包,这家可是纯手工做的,肯定不一样。”
我兴趣缺缺,但没好意思面上表现出来。一周前公司裁员,我成为了一个新鲜出炉的无业游民,朋友得知了消息,大老远跑过来把我拽出公寓,要带我去爬山转换心情。
我是不理解爬山为什么能转换心情,办公室坐久了的后果就是现在我的身体早跟生锈机器人没区别了,下楼买个早餐都能累死我,这一趟到底是放松还是谋杀,我不好说。
今天天气欠佳,爬了一早上的山,看见的全是云和雾,半点山色也瞧不着。下山之后直奔饭馆去,想着满足了口腹之欲至少还算点慰藉。
但当我在那家店里坐下之后,我再次后悔了。店开在半山腰,藏在一片稀稀落落的树林里,没有什么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气,就是普通的水泥房子瓦片顶,墙面上一半裸露的红砖,一半坑坑洼洼的灰色水泥,简单粗犷的装修风格,如同一刀劈开皮肉裸露出乱七八糟的森森白骨。
我坐在红色塑料凳子上,看着朋友,他摸了摸鼻子,镇定自若地喊:“老板!点菜!”
店里空无一人,安安静静,只有生锈的绿色风扇在头顶呜呜转。过了一会,门帘掀开,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脸上木木的,没什么表情,看见我们,淡淡地点头,从柜台后面抽出一张过塑的菜单放在桌上。
“招牌是猪肉包子和卤鹅。”老板娘说。
我低头看菜单,都是些家常菜,好在价格还算合理,于是随便点了几个菜,掏出了手机。
朋友看我捣鼓手机,又嫌无趣。“哎哎别看了,平时还不够你看的,收了。”
我抬眼看他:“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朋友:“哎儿子,妈给你讲个故事。”
朋友:“从前有个女孩——”
从前有个女孩,名字叫小圆。
小圆生在一个极端扭曲的重男轻女的家庭,她的母亲叫王翠,是被父亲李富买来的媳妇,结婚的时候摆了两桌酒席,送走稀稀落落的宾客之后,关上房门,就这么潦潦草草地生了孩子。
王翠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名字都没取就被李富溺死在了水缸里。王翠没说什么,收殓了小小的遗体,只留下了婴儿脖子上自己亲手做的平安符。
不知是不是那压在枕头下的平安符起了作用,王翠生下的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丈夫和岳父喜笑颜开,这个孩子就在这个狭窄的家里顺遂地成长,唯一的一次风波,是王翠在儿子三岁的时候,见他还是身体瘦弱,便从枕头下拿出了那个平安符,戴在他身上,被丈夫看见之后暴跳如雷,一把拽下布符,撕得稀碎扔进了臭水沟。
王翠没说什么,她站在水沟旁看了一会,看那红色的碎布起起伏伏,被缓慢蠕动的黑水裹挟着向远方走去了,在那死去的孩子给她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也消失不见的时候,王翠忽然若有所感,她低下头,扶住了自己的肚子。
王翠毫无预兆地怀孕了,不久之后生下了第三个孩子。产妇还在坐月子的时候,邻里经常听见这家传出激烈尖锐的辱骂,李富拿着棍子抽打王翠,逼问她这是谁的孩子,而王翠抱着襁褓里的婴儿蜷缩在角落一声不吭。李富想效仿第一个孩子的做法,愤怒地想要抢过女婴摔死在地上,但他没能如愿,王翠突然疯了一般扑上来撕咬他,这个浑身虚弱骨瘦如柴的女人,胸膛里好像烧起了一把火,她面庞扭曲可怖地尖叫着,抓起一切可以抓到的东西往男人身上砸,暴怒地尖叫:“不许碰我的女儿!”
这个女孩艰难地活了下来,王翠给她取名叫小圆。
而就像是冥冥之中的轮回报应,隐形的矛盾并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小圆生性孤僻,总是呆呆地望着墙角,伸着手在空气里划动,后来女孩逐渐长大,在又一次屡见不鲜的争吵中,她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看着父母摔打着争执,突然咯咯笑着,伸出手,指向父亲身后。
“姐姐。”小小的女孩笑得很开心,“姐姐来了。”
王翠没有对小圆说起过她被溺死的姐姐。李富惊恐万分,嫌弃变成了厌恶和恐惧,他把小圆拎起来,扔出了家门,王翠冲上去要拦,李富一怒之下,抄起了门边的锄头。
夜里,李富扛着一个麻袋出了门,在后山草草埋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跟在他后面,一路走一路哭,李富没理她,埋完就下了山。
而小圆留在了那座山上,再没回来过。
朋友端着一脸神秘,贱兮兮地停下讲述,大概是看懂了我眼里的无语和愤怒,在我骂他的前一秒话锋一转,道:
“十年后的大年三十夜,警局接到了李家村村民的报案——”
十年后的大年三十夜,警局接到了李家村村民的报案,起初没有人在意火焰爆响的声音,它在塞满了爆竹声的黑夜里不足为道,直到那呛人的味道越来越大,钻进邻近的院子里,邻居挥着手骂骂咧咧地走出来,静了片刻,扯着嗓子大喊起来:着火了!
大火被扑灭之后,村民在屋子里找到了一大一小两具尸体。李富家里住着祖孙三代,但屋子里只找到了李富的父亲和儿子,户主李富本人则不知去向。
村民们报了警,两天后,警察在村西头发现了一堆尸块,警犬在小山坡上狂吠,小警察一铲子下去,带出一大块沾着血的泥土。
警犬一路找到了后山,警队忙到了下午,林林总总挖出了八袋尸块,最后警犬在一个坡地下狂吠,牵着绳子的警察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转头呕吐起来。
小山坡上孤零零地长着一棵树,树下放着一颗淌血头颅。
队里的老警察面不改色绕着头颅转了两圈,指指地下,说,别停,再往下挖会。
老警察:凶手把他切得这么碎,撒饵一样一路埋上来,最后把头放在这里,你觉得他想表达什么?
于是警队继续往下挖,十分钟后,挖出了一具尸体,尸体的头骨上有一块豁口,像是被钝器砸出来的。
市局对这起案子展开了漫长的调查,但始终一无所获,而在距离李家村几十公里的山里,一个年轻女人开了家店,做起了人肉生意。
“这家黑店专做人肉包子,还会用尸水来做卤肉,味道鲜美入味,但是碍于位置偏僻,而且店面装修普通,生意一直不太好。”
“所以老板想出了个办法,雇佣合伙人给她拉客,只要把人骗进了山,就再也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哈哈。”我敷衍地拍了拍手,“真是辛苦你为了吓我特意编个故事了。”
“干嘛啊,听着不像真的吗?恐怖片里不是都这样吗?怪谈必是真的,标着闹鬼牌子的别墅肯定会闹鬼,女主角永远会在追逐战里平地摔。”朋友摇头晃脑。
说话间老板娘上了菜,我夹起包子放进嘴里,含糊道:“你也知道都是套路了,这故事真是有够烂俗。”
我们俩折腾了大半天,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满桌的菜堵住了朋友的嘴,店里顿时又安静下来。
我打量着碗里的包子,觉得它没有朋友吹得那样好吃,没什么肉香,还泛着一股隐约的酸味,老板娘在厨房里切肉,菜刀一下一下剁在案板上,咚,咚,咚。
木桌油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香,熏得我有些头昏脑胀,头顶的风扇还在半死不活地转,女人没完没了地剁肉,一下比一下响,一下比一下重,声音越来越大,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太阳穴上,我终于有些受不了,想要喊她小点声,这么想着,我匆忙地嚼着嘴里的肉包,却在某个闪电般的瞬间触碰到了什么。
我猛地愣住了,舌尖试探性地舔了舔,坚硬的片状物,不是肉渣也不是软骨。
朋友看我脸色发白,问我怎么了。
厨房里的剁肉声不知什么什么时候停了,我流了满背的冷汗,匆忙吐出嘴里的东西,不敢多看,拽起朋友就跑。
“诶你跑什么啊没付钱呢。”朋友一脸莫名其妙,我看见厨房的帘子掀开,露出了女人面无表情的脸,把钱包甩在桌上,拉着朋友头也不回地逃了。
上了车以后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我,怀疑我脑子真出问题了,我把自己塞进副驾驶,指挥他赶紧开车,朋友不明就里,只能在我的催促中手忙脚乱地照做。
等到车开出了山道,再也看不见那店面,我才松了口气。
“干什么啊?你不会真被吓到了吧?”朋友也缓过气来了,嘲笑道:“早说你害怕嘛,我就不讲了。”
“放你的狗屁。”我呼出一口气,“我他妈的好像吃到指甲了。”
他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我:“杀人犯还知道毁灭证据,做人肉包子的不懂挑挑食材?我看你脑子是真出问题了。”
“……也是。”我回忆起来,觉得自己真是有点神经过敏,就没反驳他,任由他嘲笑了,“不过这家店太邪门了,还是跑了好。”
“随便你吧。”朋友嗤笑了一声,“哎,不过刚才那故事还差个结尾没讲完,不讲完我难受,我继续了啊。”
我作势要抽他,他毫不在意,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
“女人为了保证拉来的客人能够顺利成为自己的货品,还想出了一个保险,让他们信赖的朋友把人带过来,在店里先吓一下他们,再把人放跑,这样他们就会认为自己死里逃生,从而放松下来,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在去往屠宰场的路上了。”
“这些自作聪明的客人啊,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瘫坐在座位里大喘气,而他们问的第一句话,往往都是,接下来咱们去哪?”
我干瘪地哈哈笑了一声,抬手狠抽了他一下,“差不多得了,下次别他妈讲了,有够烂俗的。”我躺在座位里伸了个懒腰,问,“接下来咱们去哪?”
看到“八袋尸块”时笑了,感想:这个袋子肯定不是常见的蛇皮袋,否则那男尸会是一个可怕的庞然大物。猪肉包子好像孙二娘(不过她打出的招牌应该不是猪肉的),卤鹅好像李碧华。挺有趣的一个故事,看杀人分尸总是放松身心。不过插入的这个重男轻女的故事爽是爽,但和其余部分的拼接感太强了。
很经典的微恐怖作品,
起承转合都衔接得不错,传统的重男轻女故事塑造出病态的角色,在恐怖故事中这种角色反而十分正常。如果能把逃进山里到开人肉包子店这部分补充一些连接上的细节让故事读起来更有连贯性个人感觉就更好了。
最后朋友对于恐怖故事的补充让作品内的现实和虚构边界感模糊了。主角是真的逃出生天只是朋友的恶作剧,还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就另说了。
最后一句台词有种戛然而止的荒诞与意犹未尽,我觉得这里是个亮点。
非常经典的恐怖故事,特别是最后的结局。到底主人公早已身在局中,还是朋友的无心恶作剧,抑或是主人公在听了恐怖故事后的心里作用?简单的荒诞处理却将故事之间的边缘性模糊了,原本平行的世界开始虚实难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卖人肉包子的老板和前面的恐怖故事之间联系性不是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