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回到公司的地下停车场。 </p><p> </p><p>“等一等。” </p><p> </p><p>我叫住他。赵冷香停住脚步，静静站着未转身，意思是一口气说完。 </p><p> </p><p>“下班一起回家吗？哥。” </p><p> </p><p>身形一僵，他走了。好吧，真是个死傲娇。 </p><p> </p><p>我是有意要修复与他的关系，只能靠我爸来衬托。 </p><p> </p><p>傍晚，我们坐在同一张餐桌上。 </p><p> </p><p>只有碗筷的轻微碰撞声，没有人说话。饭毕，阿姨收拾碗筷，母亲借故上楼。餐桌上只剩我、赵冷香和父亲。 </p><p> </p><p>“为什么离开东风？”是我爸在问赵冷香。我在旁缩了缩脖子，生怕被这股罡风扫到。 </p><p> </p><p>他看了我一眼，才对父亲说：“我已把事情做完。他们怀疑了我，去竞佳更方便操作。” </p><p> </p><p>竞佳是我现在待的公司，我身边一直跟了父亲的人。 </p><p> </p><p>他跳槽这件事，还真不是我透露的。 </p><p> </p><p>“为什么不回易能？”父亲没管他这一眼，再问。 </p><p> </p><p>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冷冷地抬头，盯着我爸看，像只囚在笼子的兽：“我从不是程家人，”无不讥讽，“东风将倒，下一个就是竞佳。一石二鸟罢了。” </p><p> </p><p>父亲蔑然一笑：“你是程家的狗。” </p><p> </p><p>心一慌，“爸，你的玩笑过分了，”我连忙出来打圆场。 </p><p> </p><p>情理之中，谈话不欢而散。 </p><p> </p><p>晚上，我坐在自己房间里复盘餐桌上的话。笔在指尖连连转动，在纸上写下“东风”二字。 </p><p> </p><p>东风这家公司我也待过一段时间，是赵冷香给我牵桥搭线的。后来产品出了问题，引得公众舆论反响恶劣，才被迫把几个身处风口浪尖的产品研发人员开除，顺便连带我们整个文案策划组也失业。竞佳在几个月之后抛出橄榄枝，把这些人悄悄收到麾下。 </p><p> </p><p>现在想想，这真的都是偶然吗？ </p><p> </p><p>赵冷香在其中动了多少的手脚，我不知道。 </p><p> </p><p>记得东风自此人事结构改动后，财务频频出现危机，股市市值下跌严重，难以跟易能抗衡，甚至实力隐隐连竞佳也不如。 </p><p> </p><p>而且，老天似乎不再眷顾一直顺风顺水的东风，花大价钱买下的地盘，也因政策改动砸在了手里。 </p><p> </p><p>所有人都清楚，这艘百年大船，离沉没不远了。 </p><p> </p><p>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长盛不衰，尤其是它从内部开始腐朽的时候，不知道哪一寸根系才是腐烂的源头，只能眼见自己溃烂、衰败。这样的好手段，怕是淫浸商海数十年的老狐狸也不敢放胆去快刀斩乱麻。 </p><p> </p><p>赵冷香这一弈，我爸定然是起了疑心，怕他留着后手。 </p><p> </p><p>想了想，还是找人查查看。 </p><p> </p><p>接下来，是头痛自己该怎么混下去。 </p><p> </p><p>程家从不让儿女在自家公司享受特权，也甚少出现在公众领域，我见过的商业合作伙伴更是少之又少。我爸没想过把家业传给女儿，赵冷香与他势如仇敌更不好说。不清楚那个老家伙在想什么东西。 </p><p> </p><p>没人脉，没资源，没实力。我一个三无咸鱼，看起来只能摆烂。 </p><p> </p><p>这时，门被敲了几下。 </p><p> </p><p>“方便开门吗？” </p><p> </p><p>是赵冷香。这稀客找我做什么？ </p><p> </p><p>打开门，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衣角沾雨渍出一大块水迹。热气腾腾的指头生煎被他提在手里，飘散出精面和葱肉的鲜香。第二层塑料袋外层也有雨淋过的痕迹。 </p><p> </p><p>看出我贪馋的目光，他加深了笑意：“这是诚意。谈谈？” </p><p> </p><p>“好。”我放他进来了。真没骨气啊程一水。 </p><p> </p><p>他顺手拉开窗帘，坐在我原先伏案的位置瞟了眼桌上凌乱的纸张，顺手拿过来垫生煎了。 </p><p> </p><p>好吧，我没意见。一口一个吃的满嘴流油。 </p><p> </p><p>一时半刻只有我吃东西的窸窣声，他倒没什么动静。抬眼去看，他夹着张卡在玩，出神不知道想什么。 </p><p> </p><p>“赵冷香，你…”有什么事。 </p><p> </p><p>他靠着椅背眉心微妙地上扬，明黄的灯光流泻通身：“怎么不喊哥哥了？” </p><p> </p><p>天地良心，我只在岚姨面前愿意喊他一声哥。因为要瞒着我爸，他们母子二人见面时间不多，岚姨倒也未察觉出不妥之处。 </p><p> </p><p>嘴里的生煎咽不下去了，我揩揩嘴边油，望着他：“你是要找我帮忙，去看望岚姨吗？” </p><p> </p><p>目光一暗，赵冷香点点头，算作默认。 </p><p> </p><p>“到时我会告诉你时间。” </p><p> </p><p>我低着头把剩下的生煎干完时，他已起身走了。同时我们心里都清楚，只要赵冷香走出我这道门，彼此还是竞争者，再不能这样同坐在灯下。 </p><p> </p><p>正如当年母亲避开父亲把他引到我面前，也是这种灯光笼罩着三人。 </p><p> </p><p>“哥哥？” </p><p> </p><p>我怯生生地称呼他。 </p><p> </p><p>他露出了来到程家的第一个真心的笑。 </p><p> </p><p>赵冷香在我四岁时来到程家，是签署了合法收养协议的那种。他甘愿入程家一遭，为的是他养母秦岚，海尔默茨综合症患者，高昂的疗养费是当时破产破败的秦家负担不起的。 </p><p> </p><p>走投无路之下，他把自己卖给了秦家当时的死对头程家。整整二十年青春都被父亲买断。 </p><p> </p><p>这段往事，我知道的不大清楚。只是偶听母亲提起，语气里充满怜惜之情。可她是深闺妇人，帮不了任何人。 </p><p> </p><p>至于赵冷香，究竟是谁的孩子？或许跟母亲夹在《肖申克的救赎》里的一张旧相片有关，里面有个漂亮的旗袍女子长得与他像极。 </p><p> </p><p>母亲从没对赵冷香提过。我也不会说。 </p><p> </p><p>用旧情拿捏他人，是最容易遭反噬的。父亲把他当条丧家犬又器重他。迟早会出事的。 </p><p> </p><p>这种不安一直萦绕在我心底，直至睡去。我似乎还做了个真实的噩梦，醒后只记得有只犼一直追在我后面，然后把我撕咬成血淋淋的肉块。 </p><p> </p><p>也感谢噩梦惊醒了错过闹钟的我，否则上班得白干。 </p><p> </p><p>我照常回公司上班，有规律地生活着，只是望着谢栀曾经的工位会发一阵呆。 </p><p> </p><p>现在想想，谢栀并未做错什么。她遵循了职场的潜规则去合理获得自己的资源。 </p><p> </p><p>我支着头，拨弄她临走前送我的百合花枝，花瓣已经枯萎大半，但还顽强地舒展着身姿。 </p><p> </p><p>世界上女人的野心、眼界与实力其实并不比男人少，只是她们依旧逃不开职场的性别枷锁，无法在男性领导垄断权力的职场挤占一席之位，如履薄冰地往上爬，稍有不慎便会尸骨无存。 </p><p> </p><p>男性占据话语权的时代，光往上爬还不够，还需要瓦解他们自以为的话语权。 </p><p> </p><p>我能做的还太少太少。 </p><p> </p><p>“程程姐，赵总监找。” </p><p> </p><p>“…好，知道了。” </p><p> </p><p>被打断思绪，我慌忙站起来往外走，撞上个人差点摔了，他一把拉住我胳膊扶稳。 </p><p> </p><p>“走那么快做什么，丢了魂吗？” </p><p> </p><p>赵冷香低斥我的不稳重，轻轻松了手。 </p><p> </p><p>我的反应慢半拍才跟上，“是发生什么了吗？” </p><p> </p><p>他盯了我几秒确认脑子没坏：“已经结束了。跟我走。”随后几个大步就把我甩在后面，果然是雷厉风行的赵总监。 </p><p> </p><p>一路追着他小跑，我才发觉他要带我外出。可我手上拿了部手机就出来了，什么也没带，请求他等我拿个包。 </p><p> </p><p>不理解的赵总监开了他的尊口：“你出门还得带什么？” </p><p> </p><p>这题我会，脱口而出：“口红，小镜子，发梳，散粉…” </p><p> </p><p>“停。三分钟，现在赶紧上去。”他看着手表开始计时。 </p><p> </p><p>我顾不得还嘴了。只是连叹男女的认知差异，怪不得同组的同事三天两头跟女朋友闹矛盾，本质在于他一点儿不去了解女人的心思。 </p><p> </p><p>回来坐上车，已经超时了。赵冷香倒没半点不耐，让我不好意思起来，“抱歉，我没准时。” </p><p> </p><p>“我算是理解你早起一个小时却还会迟到的意义了。等会车速会快些，系好安全带。”他沉稳地把车开出去，上了大路。 </p><p> </p><p>轻轻扣上安全带，两侧的风景带逐渐熟悉了起来，才知道他要带我见岚姨，“怎么这么突然？” </p><p> </p><p>他从后视镜看我一眼，没答话，默不作声绕了几个圈子甩掉跟车，才平缓驶入疗养院。 </p><p> </p><p>没急着下车，我猜他有话交代。 </p><p> </p><p>“一个月之后，离开竞佳，销掉定期给我母亲打钱的那张卡。否则你会不安全。” </p><p> </p><p>没胆问为什么，我连连点头。他之前不方便，很多资金周转放在我的名目下，有这样的要求不奇怪。因为父亲向来轻看我这个女儿的存在，并不仔细查。 </p><p> </p><p>难得他温和一笑，“不怕我对你们做什么吗？” </p><p> </p><p>我垂下眼，晃了晃录音界面：“我很期待这一天的。不止这次哦。” </p><p> </p><p>话未落，赵冷香的眼神变了，毫不怀疑他是想杀人灭口。他放了方向盘，最后只是警告我：“你很好。” </p><p> </p><p>经历了那么多风波，再笨我也知道他想做什么。他仅仅布置了一个以我为中心，拙劣但只有我父亲看不清的局，利用我不着痕迹地灭东风、捧竞佳，然后下一步是与易能对垒。他竟还以为赵冷香只是小肚鸡肠地在打压我。这样的大男子主义，注定父亲会成于大节，败于小节。 </p><p> </p><p>格局小了，没办法。 </p><p> </p><p>泥人尚有三分脾气，我不想易能被赵冷香毁掉，再无法忍受一味的忽视和利用。我的目的同样不单纯，但于赵冷香，只是暂时多了个盟友。 </p><p> </p><p>我的野心，在易能。 </p><p> </p><p>从一开始，这就是我、赵冷香和父亲的战争。 </p><p> </p><p>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浅将了他一军。 </p><p> </p><p>而他认清了这点，下车为我开了门。我跟在他身后，扮演着天真纯良的好妹妹。 </p><p> </p><p>疗养院里豢养了几条小犬，碰见生人叫得凶极。每每遇见我，只会夹着尾巴呜呜哀泣。 </p><p> </p><p>会叫的狗不咬人，而咬人的狗通常不叫。 </p><p> </p><p>没准，那是犼变的。 </p><p> </p><p>“程一水，我也小看你了。” </p><p> </p><p>“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啦。”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