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维基 </p><p>评论:随意 </p><p> </p><p> </p><p>在我看来,铁道线切割花田的方式实在是有些缺乏情趣。 </p><p>当然,这看法也未免不是受了些当下心境的蛊惑……倘若我能换一个心情去探望我那远在法兰克福的远亲,我的眉头想必会因为这些零星开在路旁的薰衣草舒展开来。 </p><p>哦,我上次看到她是多久以前来着? </p><p>那时她已经做完了手术,整个人状若痴傻,虽然仍能正常地思考和说话,但是人们都不愿意接近这位似乎没有感情的人。 </p><p>而如今叔父叔母都已经去世,我作为亲戚得出面照拂一下这位已经无人看管的悲惨淑女。 </p><p>……我不由得回忆起汉斯医生询问我的问题。 </p><p>倘若人生而具备感情,那么感情从何处来?我们之间为何又奇迹般地能彼此感受到一小部分对方的情绪? </p><p>这感情,在空中看不见摸不着,它是靠以太传播吗?又或者是某种古希腊学者提出的源质? </p><p>无论如何,我决定在这趟旅途中顺便收集一些有关这个课题的论据。 </p><p> </p><p>“您来了。” </p><p>安捷利娜打开了门,她的礼数还是那么周到——即使对于一位亲眷来说,这礼节稍微有些做作且不合时宜。 </p><p>而我也没感到丝毫地被她所尊重,她的视线仍然和我记忆中一样飘散在空气里,不曾落在我身上。 </p><p>“节哀。” </p><p>“哦,对的,谢谢您。”她像是才回忆起自己失去了双亲一般回应我的答复。 </p><p>接着我们又聊了些关于未来的事……我收下了一部分来自姑母的遗产,而作为交换帮她打点好了庄园里几位负责照顾她的佣人。 </p><p>最后,我终于有些等不及了,我想直接进入正题……于是我尝试问她,那些有关她——额头上长长的疤痕的故事。 </p><p>“是了,您问了,我就得回答。”她的眼神仍然茫然,但是却明显地开始了属于她的回忆。 </p><p> </p><p>“从小时候起,我就感到自己和人有些不同。” </p><p>“当父母用甜蜜的方块,那些松软的馨香的食物堆满我的卧室时,我总能感受到,他们在索取一些我没有的东西。” </p><p>“我拼命地在心里搜刮着哪怕一点他们渴望的,但是最后我还是没办法找到它们——找到一点用以回应这份善意的东西。” </p><p>“我既不想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回馈这份温暖的。” </p><p>“他们于是看着我冷冰冰的脸蛋……那笑意同样也从他们脸上消失了。这让我感到痛苦——” </p><p>“等等。”我有些诧异了。“你是说……你能感受到‘痛苦’?” </p><p>她笑了笑。“怎么不会呢?而且痛苦是我未来半生最熟悉的感受。” </p><p> </p><p>渐渐地,她也意识到有些与众不同。 </p><p>而她为了适应这般依靠情绪编织出的人类社会,也演化出了一套关于“感情”的表演技法。 </p><p>——一个并不存在,也不知道为何要存在的微笑。 </p><p>但是她并不是那么好的演员,不如说一个好的演员也只有靠调动自己的情绪才能做到具备感染力。 </p><p>父母们是不离不弃的,但是他们心里也给这孩子打上了一个虚伪又懒惰、做作却愚笨的标签。 </p><p>而可怜的小安捷利娜,等她再大一点之后,迎来的便是同龄的孩子们——敏感且早熟的女伴们。 </p><p>任谁都能察觉出她那从戏剧里学来的、关于爱和友情的台词是多么虚伪和做作。 </p><p>对安捷利卡来说,长时间全天候的演出同样是不小的挑战,她有时不得不在疲惫的时候迎接朋友,一旦没能维持住自己的笑容,人们就从那上边再读不出半分情绪来。 </p><p>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在绘画上有些许天赋(虽然不及我),但她还是收获了一位同样温柔可亲的挚友,在学校中也找到了几位能一起玩耍的伙伴。 </p><p> </p><p>也正因此,她迎来了那个改变她一生的挫折。 </p><p> </p><p>为了让女伴们相信自己也真心期待着这份友情,她总是偷偷拿些稀罕的玩意——哪怕是作为生日礼物给她的贵重珠宝、或者是八音盒匠人打造的精巧玩具,都被她送给了拿些她需要极力讨好的人。 </p><p>我实在是不能理解这其中的逻辑,倘若她对朋友没有任何情感上的表示,那不就说明她完全不在意这些人吗? </p><p>何苦将这些闪闪的金子们充作了孩童间游戏的入场券? </p><p> </p><p>话说回来,在她维持了这般昂贵(字面意思上)的友谊后很久,她突然撞见了她们一些不友好的议论。实际上我们都清楚那个年纪的刻薄女孩们会说些什么……无非便是些嘲弄的话语。 </p><p>有价值的,便变卖。 </p><p>而那只她根本不舍得玩的,能唱出《月光》的小小机关金丝雀呢,则已经变成角落的一堆碎片哩。 </p><p>“惹人发笑,她那样的人,我们不理她是应该的。” </p><p>“都是她自己作的,不是吗?” </p><p>她哭着回到了家里,然而没有人能体会她内心的痛苦。 </p><p>人们只是指导她:若是朋友不好,就换一批。人们习惯了随着立场和利益为自己更换一批又一批更“实用”的朋友。 </p><p>说到这里,我却觉得有些滑稽。为何我们这些自诩正常,能哭能笑的人,在这般事上却如此无情冷酷? </p><p> </p><p>最终,当她去找那位她最信任的朋友时,对方也只是冷冷开口道: </p><p>“不难过了,便不找我。难过了便找我,怎么会有你这般傲慢又冷漠的人。” </p><p>她几乎要哭瞎了自己的眼睛,她记不得是第几次向她道歉了。但是对方只是失望地走开:“不要再演给我看了,你不哭也不笑,你没有任何事是真心的。” </p><p> </p><p>“为何人们都能表达,感受到感情,而偏偏我不能呢?”安捷利卡自问道。 </p><p>她决心去感受情绪,去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去模仿每一个人的思考。 </p><p>只有她自己完完全全地成为了“别人”,她才能略微地,说一些不那么突兀,不那么做作的话出来。 </p><p>然而长时间地学习、模仿他人(在我看来,这简直就像是风靡都会的降灵俱乐部),她不总是能支撑得起这般的消耗。 </p><p>有时候接触那些阔绰的画商久了,她的举止也变得粗鲁,与身份不符起来了。 </p><p>她还说,自己总是能听到那些已经不再见面的人在她耳边絮语,梦里也全都是那些人无端的指责。 </p><p>渐渐地,她拒绝出门,拒绝一切社交场合。 </p><p>可惜的是,对于以为法兰克福淑女来说,社交场就是她的战场。 </p><p>叔父叔母也请过修士来到宅内,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她仍然拒绝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无论双亲如何咒骂。 </p><p>万幸的是,这是个很好的时代。 </p><p>在我的介绍下,叔父叔母请了另一位擅长医术的修士。他声称自己有能力治愈这种顽疾。于是一道精巧美丽的疤痕出现在了她的额头上。 </p><p>可惜的是,虽然这使得她愿意路面,却也不复往日的灵巧。 </p><p>但对原本就呆傻的人而言,再多上几分呆傻也无伤大雅。只是那疤痕难以遮盖,她最终也没能得到任何一位子爵的倾心。 </p><p> </p><p>“那么,你最后做到了吗?感受到别人的感情?” </p><p>安捷利卡突然放肆地笑了出来,慢慢地笑声演变成了她本来想要呐喊出的——对这疯狂一生的尖叫。 </p><p> </p><p>“你看啊,我当然能感受到。” </p><p>“这污渍,这鲜花,这明媚,它们都在对我笑咧,我也克制不住地想要跟它们一起笑啊!” </p><p> </p><p>无论我如何呼唤,安捷利卡只是狂笑不止。 </p><p>最终我戴上礼帽匆惶地逃出了那个庄园。 </p><p> </p><p>——这份信件到此为止,亲爱的汉斯医生。 </p><p>我本想在末尾加注几句自己的感想,但是我还是决定以一个问题替代这些幼稚的研修条目。 </p><p>倘若我们强迫一个天生不能表达和社交的人去感受那些我们习以为常的……社交和感情信号。那么她最终听到的,感受到的那些,究竟是什么? </p><p> </p><p>哦,最后,我听闻您即将从奥地利起身前往慕尼黑,祝您旅途一路顺风。 </p><p> </p><p> </p>
哇写得好好,从一开始的切入点然后非常熟练地转进到具体要处理的事物,然后在呈现对方的叙述的时候加入一些“我”的感想,在帮助理解对面的同时也只用了一点笔墨就侧面呈现了“我”这个人的一些特质,我觉得是相当出色的一篇文,非要说的话我对那道伤疤对她后续的转变的部分缺了一点点更多的展开,就,为什么有了这个疤她就露面了,她露面之后和之前的表现是?我感觉这里是指脑叶白质切除术,感觉可以再多点一点!很厉害的一篇文!
一个无法表达和社交的人,试图用自己的表演将自己伪装成正常人,而当她的演技也不被他人所接受时,实际上对她的心灵已经是致命的一击。而即使是这样,社会的规则和礼仪依然想要去“治愈”她,最终只留下了真正的一座废墟,一个再也难以理解的内心世界。
虽然理解不了人的感情,却还是想要——或者说需要融入人群当中去,悲剧往往就是这样诞生的。当虚假是一种真诚的虚假,那么它与真实的区别又在何处?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毕竟谎言说一千次或许就会变成真实,可惜的是异类一旦成为异类,终此一生都难以被人接受,所以哪怕她再努力地演绎谎言,也终究是被伤害被辜负,直到她不再是异类为止。文章对此的刻画很好,不过还是感觉医生这个角色在其中有些脱节,尤其是引入的部分,与后文有些割裂。
哇谢谢!其实这篇文章没写的汉斯医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汉斯·阿斯伯格医生,而女主角的病症也正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阿斯伯格综合征”。原本的想法是“我要如何通过不直接描写这个疾病的名字去让人理解病患的痛苦之处呢?”最后敲定了以一位子爵写给汉斯医生的有关患者的信件为表现形式,通过隐去病症的名字来不让读者们先入为主!不过可能确实门槛稍微有点高所以观感不佳吧
嗯,其实全篇是一位德国爵士写给“汉斯·阿斯伯格”医生的,有关一位“阿斯伯格综合征”女性患者的调研报告!女主角在多番努力也难以融入社会之后被父母带去做了脑叶白质切除术。虽然医生从未露面,但是我却希望能通过年代地域和女主的病症表现让读者们推断出女主所患的疾病,于是形成了这样“不正面描写疾病的名字”却能让读者体会到患者悲哀之处的写作思路。不过多亏了反馈我也意识到可能结尾还是要加笔一些会更完美!
感情确实是个很难描写的关键词呢!所以我不赞颂感情的美妙之处,而是打算描写一位感情无法表达便被人们称为“没有感情”的女性的悲剧。或许当人类进化出能靠心电感应知晓对方内心情感功能的数千年后,我们所谓的语气表情和肢体动作也会称为被废弃的感情载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