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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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一家

19XX年8月12号,我去伍斯特出差。我一个人连续不断开了12小时,期间只在加油站停了一刻钟,加满了90#汽油和一罐苦咖啡。

晚上11点55,到了爱维尔酒店,前台给我做登记时,我就用台面上的那个座机拨号。

嘟——嘟——

电话被拿起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喂?”

她接得很快,所以她现在还在客厅里。

我:“是我。我到了。”

她重复:“你到了。”

背景音里充满了滋滋声,那台电视一换到付费台就这样,我提高音量:“刚到。我……”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除了那个滋滋声,我听见还有一个声音。

“嘘——”很轻,但我想确实有。

她在嘘谁?我停了下来,“谁在你身边?莉莉?”

“谁?没谁。”她声音变大了,似乎坐直了身子。

她否认得很紧张,说明确实有,我想起早上她给我的离婚协议。

恶心和痛苦像潮水一样涌进肺里,我呼吸困难,我不想知道谁他妈半夜坐在我的沙发上和她一起看电视。不重要。一点都不。我打电话主要是想确认我的女儿莉莉是否安然入睡,跟她(离婚,我再次想到这个词)一点关系都没有。

“莉莉如何了?”

“她睡了,九点,欢乐大剧场一结束,她就去睡了。”

“好。”

好,我希望你行为检点,我希望你不要让她看到你和男人在沙发上鬼混,所以最好她真的是九点就上了床。

我重复了一次,“好。”然后我挂了电话。

前台的目光使我烦躁,但她把入住贵宾卡和钥匙递给我,没有多问。

好。我希望如此。

我上楼洗了个脸,倒头就睡。

*****

我梦见我和她在沙发上看结婚录像(那些过去的好时光),我们看了很久,突然,电话铃响了,发出巨大的震耳欲聋的嗡鸣声:“呜噫噫噫——”

“呜噫噫噫噫——”,像他妈的空难警报。

我不得不把手从她腰间抽出来,拿起电话:“喂?”

然后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是我。我到了。”

*****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怦怦狂跳。

电子钟闪着荧光,显示是13号凌晨6点。我想这个时候如果要给她打电话可能太早了。

9点30,我下楼到餐厅用自助早餐,吃完后路过前台,前台叫住我:“先生,请稍等,有您的电话。”但没有留言,因为对面很快挂断了。

她可能回拨了昨天晚上的号码,我想,接着她听到了别人(而不是我)的应答,她就挂断了。

看来我们双方对昨天的言行都深有悔意。我不介意再给她回拨过去,但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她讨论婚姻问题。于是我回到房间里打电话,三声之后有人接了起来。

不是她的声音,而是吐气声,“呜噗。”

然后更大声的吐气,“噗噗噗。”

我意识到是女儿:“莉莉。”

“是莉莉。爸爸。”她甜蜜蜜地叫我。

“妈妈呢?”

“妈妈——”她拉长了声音,似乎在扭头张望,最后给了我一个回答,“在睡觉。”

不,莉莉,她已经起来了,还给我打了电话,只是我没接到。或许她余怒未消,那个电话只是一时冲动,不过我等下有事要做,而且我不能让莉莉把话筒硬塞给她,更不能让莉莉听到我求她不要走。

“今天要做什么,宝贝儿?”

“和吉妮——妈妈,一起吃糖。”因为说到喜欢的东西,她咯咯笑,声音有点儿含糊。

吉妮是她玩具中的一个,小孩子就是喜欢给它们起名字。

“你们都计划好了是不?祝你们今天玩得开心。如果妈妈起床,你告诉她爸爸回过电话了好吗?”这样晚点她就会避开你给我回电话了。

她答应了。

*****

但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酒店后等了快一个小时,没有任何电话,也没有留言。

我再次打了电话,还是莉莉。

“妈妈呢?”

“在睡觉。”这次她回答得很利索,但这个小骗子,我听到“嘘——”的声音,小骗子嘘得很大声,我想那个不接电话的人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面对我,我不想揭穿她们。

“乖孩子照顾好妈妈,我明天就回家。”

“好的,爸爸。”她心不在焉地说,然后急切地发问,“我可以有一些果酱吗?”

布里莎大果酱,新鲜水果和砂糖制作,超大一罐!全家共享!

不不不那里头都是色素和食用胶,但莉莉喜欢,不过我想起她的早安计划:和妈妈一起吃糖。那么她们吃过糖了吗?如果吃过莉莉就不该再吃了,如果没有,那莉莉就可以有一些果酱,但我不想在这时干预她教育莉莉的权利。

“问妈妈,听妈妈的。”

“但是妈妈睡了,我不能吵她。”她气咻咻的强调,她当然不准你吃那么多甜食,宝贝儿,而且她不会那么容易改口,她是倔驴。但莉莉马上说,“吉妮也吃果酱,那吉妮可以问妈妈。”

“对,吉妮可以问。”

是的,狡猾的小姑娘再去试一次吧。我听见她放下电话,哒哒哒跑过去,一些叽里咕噜的沟通,很小声,然后我听见笑声,两声沉闷的开关,是冰箱打开又被甩上门的声音,她们拿出了那个大果酱罐头,接下来一声清脆又大声的“啵”!

我想莉莉不会再回来接电话了,于是我挂上了话筒。

*****

8月14号,我起得和昨天一样早,我半点没耽搁的结账走人,没有给她们打电话。

因为如果我6点半动身,那么我下午就能到家。一切见面再说。

到布里的时间比我想的还早一点儿,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我穿过整个街区,沿着路,往里头开。过了一会儿,一栋白色复式小楼出现在面前,它上头都是花(这是她的杰作),被温柔的橘金色的光所包围着。

我刚在路边停稳,小姑娘就冲了出来,大喊:“爸爸!”

我抱起莉莉,在她脸上叭叭两下,我发现她一身全是泥。

“妈妈呢?”

“在睡觉。”她说。

我抱着她穿过前面的草坪,发现浇花的软管被甩在上头,青草东倒西歪,小股的水滋滋地喷个不停,夕阳照射下,那块小沼泽地上出现了一个迷你彩虹。

很好,我知道她身上为什么那么脏了。

她发现我在看,于是说:“我有关水哦。”

但你拧不上那个笼头乖乖,它有点生锈。

“等妈妈起来,你就祈祷吧,啊上帝啊,求求你,莉莉不乖,但求求你保佑莉莉的屁股好好的。”

我一边说一边推开门,然后看到:沙发一塌糊涂,抱枕扔了一地,厨房桌上摆着盘子,盘子里全是吐司和红色的、涂得到处都是的果酱,地上还摔了两个碗,幸好没有那么碎,应该用扫把就可以应付,靠背椅东倒西歪,其中有一把上头还横倒着一个玻璃大罐头——

里头吃空了。一整罐布里莎。

她不自在地在我胳膊上挪动。“妈妈说可以。”

有点不对劲,她可能会允许莉莉玩泥巴,但这场面——她不可能可以。

我把她放下来,“妈妈在哪里?”

她指了指楼上,“那我可以去后院玩一会儿吗?”

最好不要。

我说:“去你的房间,莉莉。我马上就来找你。”

*****

我上楼,进了卧室,床上躺着我的妻子。

我走过去,她闭着眼睛。我摸了摸她的脸,冰凉,梆硬。

她死了。

我给乔治打电话,他是我们镇上的医生,他来的很快,最多十分钟吧,我甚至来不及打扫客厅。

“什么情况?”他一进门就问。

“我刚回来。”我说,“我不知道。”

他靠近检查:“没有外伤,没有一眼见得到的空药瓶——如果是自杀的话就会有。但我想可能是心梗,她上周在我这里拿了冠心病的药。”

“你想做尸检吗?”他问。

“什么?”他说话说个不停,但我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他脱下医用手套,“尸检,如果你要确定死因,我就必须把她带到——”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拍拍我,往楼下走,“我帮你给麦尔警长打电话,在挪动她之前,他可能会想看一眼。”

我没阻止他,只是跟着,话从我嘴巴里冒出来,不停冒出来。

“我想过昨天赶回来的,我想过——”

“但我在电话里听到她们处得很好,我就想如果能让她和莉莉呆久点,那她可能就会把离婚这事儿忘了——”

“我不想面对这烂摊子!但只是暂时的,我已经下定决心我会挽回的——可我没想到会有这种事!老天我害死她了!”

他停下来说:“等等,什么。莉莉昨天在家?我以为你带莉莉出门了。”

“不,莉莉和她在家里。我前天出差了,去伍斯特,你知道的,得开12小时。”可怕的想法喷涌而出,我一拳砸上楼梯扶手,“昨天晚上活儿就干完了,如果我赶通宵回来,那说不定我来得及给她叫医生!所以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害死她的!”

但他瞪大了眼睛,表情异常难看:“你在说什么鬼话,她死了起码两天了!”

我闭上了嘴。

*****

我们一同冲下楼,楼下没人,通向后院的门开着,树篱有一个巨大的洞,院子泥地上全都是巨大的(以及另一双小小的)脚印,后院唯一的树倒在地上,像被什么疯狂摇动后连根都撞倒了,满地狼藉,地上有许多死了的蜜蜂的尸体以及一个破碎的蜂巢,还有金色的蜂蜜。

和吉妮,妈妈,一起吃糖,莉莉说过。

对——

对了——

“莉莉!莉莉!”我绝望地叫,“莉莉你在哪儿?!”

“我在这里爸爸。”莉莉的声音从我背后传过来,她在自己的卧室窗户张望着后院的我和乔治,哦,对,我让她回房间了。

我们一起闯进了她小小的房间,她紧张极了,她知道她不可以吃太多糖和果酱,而且她把家搞得一团乱,她很怕妈妈起床打她的屁股,她极力辩解:“妈妈睡了,但我很饿,妈妈说可以的。我们,嗯,在后院吃了糖。妈妈还说我可以吃果酱。”

我握住她小小的双臂摇晃她:“谁?你到底问了谁?”

这让她更害怕了,声音都走了调:“可以的!你说可以的!吉妮问过了!问过她的妈妈了!”

乔治:“嘿!冷静点!”

他拉开了我和莉莉之间的距离,莉莉哭起来,她把她的朋友挡在身前,好朋友吉妮,一只泰迪玩具熊。

“呜呜——吉妮!你说话呀!”

“快告诉爸爸!他同意的——他之前说问妈妈——”

“你问过妈妈了!”

“妈妈说可以!”

*****

这就是19XX年发生在莉莉家的事,一个女人打算跟老公离婚,在他出差前他们大吵一架,接着她老公出差一直到14号下午才回来,而她死在13号早上,没能爬起床。莉莉独自在家里呆了一整天。

莉莉醒来后透过窗户发现后院有一只熊正在树下站着——莉莉说那是吉妮的妈妈,根据人像画现在我们很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想了,因为那是一个身高两米,头上戴着泰迪熊偶头的女人——它和吉妮长得一模一样。

莉莉和两只熊在后院吃了蜂蜜(糖),又在房前玩了一会儿(水流了一天一夜,冲毁了草坪),或许没人看到,或许有人看到了,但以为是家庭化妆派对,总之没人报警。那天晚上吃了果酱罐头,熊妈妈抱着莉莉和小熊吉妮睡在莉莉的小床上,但它实在太大了,把床沿压裂了。早餐是吐司和最后一点果酱。

警方没有在莉莉家找到任何指纹、尿液、血液、唾沫——

只有一些棕色毛发,经过化验,那来自真正的熊。

莉莉跟爸爸一起搬进了市区,而吉妮被留在了莉莉家的小屋里等着它的妈妈,或许有一天它还会回来。

发布时间:2024/05/15 14:13:54

2024/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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