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QQ企划存档 </p><p>*海德第一章打卡 </p><p> </p><p>**** </p><p> </p><p>我知道我在新公司。 </p><p>我投递了简历,办理了入职。 </p><p>但现在我的助理靠近问:“海德你觉得呢?” </p><p>我觉得这是个问题(你是个问题)。 </p><p>我不应该在这见到她,我从地检办公室离职很久了(这感觉很朦胧,我没法解释,我就是知道)。 </p><p>而且我看到她的漂亮脸蛋。我知道我的助理——莫妮卡,她不长这样。她曾经很漂亮,但生活让她经历过残酷的事,所以她不是(也不可能是)这样的脸。 </p><p>“我觉得你不应该在这。”我嘶声说,但是我没听到任何声音。 </p><p>“大家都等着呢。”我的助理提醒道,我盯着她看,至少我现在认为她是莫妮卡,尽管她长得和从前不太一样,她也不该在这。 </p><p>确实有一群人,确实他们围着我,确实他们等着—— </p><p>要我发表意见(这是常事),但是我看不清这都是谁,我——我涌起一阵困意。 </p><p>我想我需要—— </p><p>睡。一。觉。 </p><p>我睁大眼睛(至少我认为我这样做了),视野却越发模糊,我说,“我、我我要——” </p><p>咖。啡。 </p><p>凯飞。开。不,我心想,我舌头不听使唤,我知道我得努力一下,说出来。找他们要点儿。提。神。剂。 </p><p>我被胶水黏住了嘴(它根本张不开)—— </p><p>我说、说—— </p><p>要—— </p><p>怎么回事他们还等着我呢。说。话。啊。 </p><p>我挣扎在浓重的困意里像是数千万年前在琥珀里蹬腿的虫子,我—— </p><p>*** </p><p>我顿住了,有一两小时还是一两秒?我应该是睡过去了,我直接从刚刚那个时间坐标上飞过虫洞跳跃到了现在。我不知道,但我睁眼,他们还静静地盯着我,看样子就算我得从外太空赶回来他们也没有任何怨言,有必要的话他们会永远在这里静静等下去,因为就等你了海德,你赶得上的(你必须赶得上)。 </p><p>我握紧手,手里有东西,我低头看到摊开的手心里有一支笔。 </p><p>我抬头环视周围,柔软的沙发、舒适的躺椅,温和舒缓的音乐—— </p><p>作为一间休息室,一切都刚刚好。他们围着我坐成一个大圆圈,因此他们每个人都能看得见我。他们和莫妮卡一样都长着陌生的脸,但我认为我知道他们是谁(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p><p>我正对面是哈维·哈特,我参加的最后一案的法官。 </p><p>我身边是莫妮卡,我的助理。 </p><p>我左右两边是罗伯特·乔、赫伯特·吉丝特、约瑟夫·菲尔兹、彼尔德·克鲁格、马文·J·奥利凯、文森特·泰勒、安东·潘、凯特·奥莱和凯特·奥莱(是的有两个人重名,但她们一个是时髦的金发碧眼美女一个却是安稳的棕发黑眼家庭主妇)、安森·威廉、乔纳森·弗雷、杰依·哈灵顿,我最后的十二名陪审员。 </p><p>有人不在这里,安德森不在这里,我的被告,我的嫌疑人,我多年的故交和上吊自杀的死人。 </p><p>*** </p><p>哈维·哈特双手交叉主持会议,他带着话筒,那个话筒连着播放音响,音响放置在圆圈之中。他的声音字正腔圆,嘹亮地扩散到每一个人耳朵里,带着“滋滋——”电流的杂音:“海德。” </p><p>“我们设想安德森警探是一位好警探,诚然,他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好警探,他也给自己整点儿外快,但——” </p><p>“他从不埋没真相,他也不偷死人的钱。” </p><p>“我是说,即使他离婚了,抛下了老婆和孩子孤身上路。可他是一个真正的警探,他一切行动都以破案为目的,他日以继夜为死者调查真凶,他事事都以保护人们为前提。” </p><p>“因此我们相信。” </p><p>人们纷纷点头赞同哈维的话,而我知道他们(想要)相信什么。 </p><p>他说:“我们相信,当他从酒吧冲出来是有原因的,他拔枪是有理由的,他开枪射击是正当的,即使是他不幸击中了被害人也是可以原谅的。” </p><p>“但你,你作为安德森警探的朋友,我们的地方检察官,你不遗余力,证明了为安德森警探作证的全部警员的口供是虚假的。” </p><p>我听到一片嘘声,但我不知道嘘声是谁发出的,或许是每个人—— </p><p>哈维抬手下压制止了他们的声浪,他说:“我很遗憾。” </p><p>他的发言充满权威因而没有人(任何人)提出质疑,他说:“现在,海德,告诉我们,你相信的故事。” </p><p>*** </p><p>假如是别人而不是我拿到这个案子—— </p><p>我承认我想过,那我或许可以表现得通融、宽宏大量,给任何人留有余地,但、不,没有假如,就是我,就是我而不是别人。何况我不能保证我遇到那种情况,就会选择闭嘴不谈。 </p><p>因为酒吧里喝酒的所有警员都发誓安德森只是喝了几杯啤酒,绝对清醒。 </p><p>因为他们百分之百肯定听到有人呼救,安德森对那位女士施以援手,帮助她夺回了钱包。 </p><p>因为千真万确,他们都亲眼所见,抢劫犯伸手掏枪,安德森才不得不拔枪还击。 </p><p>他们言之凿凿。 </p><p>安德森是个好警探,他们有的是不能让他进监狱的理由,比如: </p><p>因为他是他们的兄弟,他脑子灵活,为人大方,工作拼命又很好说话。 </p><p>因为在见鬼的街头,警察要冒着巨大的生命风险,只有快过抢劫犯开枪才能活得下来,因此他有权利先开枪。 </p><p>因为在州监狱里一半以上的重犯是他抓进去的,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想要把一个警探送到那种地方要他的命。 </p><p>他们发自真心认为自己就算在上帝面前也有权利做这样的证词,我知道,但是—— </p><p>我还是有许多话要说。 </p><p>那个女人死了,她躺在停尸间,她的父母和孩子在哭。就和安德森经手过的那些杀人案一样,他去通知死者家属,父母或是孩子在他面前哭,他受不了这个。他无时无刻都听到那些哭声。 </p><p>我也受不了这个,我接手案子,我也听到了。 </p><p>我只想说明事实,事实是,他们撒谎。 </p><p>事实是:安德森下班前就在酒吧喝酒,他五分钟就喝一杯,一杯接着一杯,他喝醉了。交班时间已经到了,他并没有在执勤。 </p><p>事实是:安德森酒后开枪打中了受害人,受害人倒地死了。 </p><p>事实是:罪犯束手就擒,他只是想从脏夹克里掏出偷的钱包。 </p><p>我可以拿起话筒,站到中间去,但我不想表演。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同,我不需要他们为我辩护,我也不想和谁宣战。新闻权利、公民意愿以及警察迷们在这件案子中已经足够深入了,他们等着开饭呢。而我只想说明事实。 </p><p>事实是这样而不是那样,他们撒谎。问题是他们肩负责任和誓言,他们不可以撒谎。 </p><p>人们仍在等我,目光灼灼,等我说话。 </p><p>我的笔在纸上划来划去如同游鱼,我越是想写清楚,字迹就越是无法成形,像是一盘放久了的意大利面,被一次又一次搅散,变得越发杂乱、黏糊,根本看不出来原形。 </p><p>我竭尽全力地想要写:这不对。 </p><p>但我没办法出声,就算我能说话,也不会说得比哈维更大声了。我不想以他们的方式搞乱别人的脑子,不想争抢人们头脑的控制权,站在这里的所有人,有权知道事实,也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p><p>而我没办法用扭曲的字迹阐述这么复杂的事。 </p><p>这个案子就要输了。 </p><p>她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p><p>除非我说出来,现在,必须。 </p><p>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p><p>不可以。绝不行。 </p><p>但这就是结果,没人在乎。 </p><p>谁大声谁获胜—— </p><p>不。行。 </p><p>不不不——行—— </p><p>我握住笔,它的笔尖变得无比锋利,我低头把笔尖插进原本是嘴的地方,血从洞里流出来。痛。很痛。我发着抖。 </p><p>但是—— </p><p>下一次。 </p><p>痛。 </p><p>下一次。 </p><p>还是很痛。 </p><p>做得好。马上就好—— </p><p>痛。 </p><p>最后一次了。 </p><p>痛。 </p><p>我从最左侧的洞把笔尖插进去(它有一个锋利的侧面)横着拉开,拉成了一条切口。 </p><p>我的嘴回来了。血从我的下巴流到了脖子里。 </p><p>剧烈的痛苦使我脑子一片空白,我应该——刚刚在说什么? </p><p>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我看了一圈他们的脸,模糊不清。 </p><p>是了,我想起来:“这不对,他们撒谎。安德森醉酒了,他开枪打死了受害人。” </p><p>我一张嘴就透着一股铁锈味儿,血从嘴巴往喉咙里灌。 </p><p>哈维遗憾极了:“安德森警探绝非故意。他为人正直,放他一马不会造成任何社会危害。” </p><p>“你应该聪明一些海德。” </p><p>血越流越多,但他们不在乎这个,我也不在乎了。 </p><p>我应该—— </p><p>我又说不出来了,我摸上嘴。它合拢了。 </p><p>我继续割开它,他们等着我,过了一会儿,到我的回合了。 </p><p>我握住笔说:“我应该为死人说话。” </p><p>哈维意味深长地看我。 </p><p>是的,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p><p>因为死人就在庭上。他来了。 </p><p>他长着安德森的脸,但我却知道他不再是安德森了。 </p><p>安德森,我的朋友,嫉恶如仇,他被生活这匹公牛撞翻在地,他试图爬起来,但接着被命运撞个满怀掉进了深渊里。他没有说谎,他的确以为他很清醒,表现得无懈可击,因为每一个人(每一个同事)都这么告诉他,尽管他不记得了,但他确实本可以活在那个谎言泡泡里活久一点。是我把它当众戳破了。 </p><p>他赶在哈维·哈特判决前就把自己吊死在等候室的门把手上。 </p><p>他穿着的那件皮夹克,是他那天早上刚买的。他给我办公室打电话说:“嗨,海德。你猜怎么的?我终于跟老婆离了婚,而且没有争取到抚养权。” </p><p>“我还有什么办法吗?”他问。 </p><p>我说:“我给你二十五美元买顶新帽子,忘了孩子的抚养权吧,只要记得给他们按时打钱,去看他们就行了。另外记得不要再去私自检查你老婆的电话线和账单。” </p><p>他说:“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讲。我会再添二十五,给自己买件新衣服,纪念过去美好的日子。下次见我,别忘了给我答应我的钱。” </p><p>他穿着那件我们合伙买的新外套下葬。 </p><p>*** </p><p>安德森的审判已经结束了。现在轮到我了。 </p><p>我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我出声道:“我尽力了,你知道这不对。” </p><p>“我知道。”死人不肯就范,“但一开始我不知道的。” </p><p>“我本可以稀里糊涂的活下去,你看这么多人都不甚清醒地过,我也可以。但是为什么你不同意?” </p><p>他们都在等我,但那支笔越来越钝了,用得越来越费劲儿。 </p><p>这次花的时间比其他都长,我说:“他们可以。但你很聪明,你总会明白的。” </p><p>它说:“那是以后的事儿。我可能不会死,我可能想得开,我可能会和你一样离职,然后我会和我老婆复婚,我们可能会有第三个孩子,以及我其他两个孩子可能会有爹。你不是先知,海德。” </p><p>那不是真的,因为假如是真的,你就不会死在门把手上。因为父母和孩子会哭,还因为死人会尖叫。它们如影随形,我们这种人无法视若无睹。我听得到,你也听得到。 </p><p>但是它勾勒的梦幻泡影仍让我眼眶湿润。 </p><p>我低下头,出了一身冷汗,我不得不用手给它帮忙,这很难掌握。 </p><p>我说:“我想过为你争取减少刑期。” </p><p>那个口子太大这次它愈合得很慢,我有足够的时间,于是我接着说:“我也跟哈维商量过更换监狱。但是——” </p><p>但是你死了,所以没有派上用场。 </p><p>我还能出声,于是我继续:“我欠你二十五美元,你可以来找我。” </p><p>“不,我不会再来,我现在花不着这钱了。”它诚恳地问:“你来我的葬礼了吗?真遗憾棺材上少了你的一束花。” </p><p>我没有理会它:“安吉娜,就是那个死掉的女人,得到了赔偿,你父母和你前妻都出了一些。” </p><p>“我每个月给你孩子邮寄支票。”伤口合拢了。 </p><p>我知道它不想听这个(他们都不想听),他们想让我屈服,让我认错,让我相信世界可以变得更好。 </p><p>是的,世界可以变得更好,因此我为安吉娜做了这个。 </p><p>我也为安德森做该做的事。 </p><p>我知道我是对的,我相信我是对的,可是我仍然感到痛苦。去想象另一个选择导致的好结果是没有用的,掩盖事实,无罪释放,安吉娜死了但安德森能活着的未来。 </p><p>活着的安德森是一个真正的警探,他会明白过来的。 </p><p>但死人看着我,现在我要为我自己做那件事了。 </p><p>我最后一次切开它,在我的审判会上结案陈词:“安德森警探是一个好警察,他过了非常糟糕的一天,他在上班时间到了徽章酒吧,他的同事们也在。他喝掉两瓶威士忌,他一直在喝,直到他听到安吉娜尖叫,他跌跌撞撞跑到街上,看到安吉娜被罪犯抢劫。罪犯扭头要跑,他大喊站住。罪犯伸手掏钱夹,他近距离开枪,误将安吉娜打死。” </p><p>“他的好朋友起诉他,最后他把自己吊死在宣判前。” </p><p>“这是事实。” </p><p>*** </p><p>我听到有人在哭。 </p><p>有人在尖叫。 </p><p>有人在窃窃私语。 </p><p>音乐。还有柔软的棉花垫子。 </p><p>我好累,我在睡着之前抓住了我的纸和笔。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