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十一招】二九 </p><p> </p><p>免责声明:随意 </p><p> </p><p>备注:为“Magnum Opus 3”企划内创作 </p><p> </p><p> </p><p> 游看着父亲的步伐。一,二,一,二。父亲的腿不好。具体哪儿不好,他不知道。父亲从没提过,他也不问。只是有一次,他半夜醒来,听见像是野兽受伤发出的低声呜咽;循着声响,到了父母的房门前,他从门缝里窥见母亲背对门坐在地上,身旁放了一罐膏油。父亲垂下头来看着她;她按摩着父亲的腿,双肩如水波般上下耸动。游感到他的注视简直如同一种僭越。母亲的衣衫遮住了父亲的下身。游无从知道父亲的伤在哪里。他只听见父亲断断续续的呜咽,像狂风中挂在屋檐上一支身不由己的骨笛。 </p><p> 父亲的喉咙里居然能发出那样柔细的声响。不知为什么,游感觉自己像是掌握了一个肮脏的秘密:足以用来要挟,但一旦那么做了,自己的灵魂也要蒙羞。自那以后他常留意父亲的步伐——他本来就对各色人等的步伐有着出于习惯的留心,因为每一步都是舞步——但父亲的步伐是不同的,比一般人的复杂得多。双脚脚尖向外撇,是刚正的;但脚踝总是落得不扎实,而后脚未起,前脚就匆忙地落下,身子向前压,想造出一种势头,实际上却多半只是为了掩盖伤痛带来的趔趄。 </p><p> 而此刻父亲正在他身前,不自知地一步步走着。忽然,父亲停下来。 </p><p> “跟上来。”父亲对他说。 </p><p> 游条件反射地点头,往前跨一步,缩短与父亲之间的距离。 </p><p> 父亲叹了口气。“游,到我旁边来。” </p><p> 与父亲并肩而行是怪异的。父亲的侧影是陌生的。游发现他几乎已经和父亲一般高了。他马上要满十七岁,生日在三月。当下正是融冰的时候,如果他们往河边走,兴许能看见发黑的浮冰顺流而下。千夜前些天刚过完生日,游总认为她的生日是一年里最冷的日子。 </p><p> 他的记忆中,没有与父亲两人一同散步的片断。再往大了想,与父亲两人独处的片断,恐怕也没有。总有什么在他们中间,或是母亲,或是妹妹,或是屏风,书桌,餐桌。他总像是隔着一层纸看父亲,而父亲看向他的次数日渐减少。他曾以为被父亲盛满失望的双眼注视是最痛苦的事。后来,痛苦逐渐成为一种习惯,再以后就成为一种概念,像是天上的星,仅仅是生活的背景,不看的时候会忘记,看到了也不禁怀疑它的真假。父亲不再注视他以后,他似乎反倒怀念那些被父亲的目光凌迟的日子。然而这已经不是他独力能重新撕开的伤疤了。 </p><p> “新的剧本写得如何了,父亲?” </p><p> 到底是无法忍耐不确定的沉默,游兀自挑起话题。 </p><p> 父亲斜睨他一眼。“你知道我想谈的不是这件事,儿子。” </p><p> 游紧抿嘴唇。这场无法逃避的谈话总归是到来了。 </p><p> “告诉我:尤提亚大陆,你是非去不可吗?” </p><p> 游感到尖锐的厌恶刺进他的心。为什么父亲非要将他一切的愿望以残酷的语言重塑为不可理喻的妄想? </p><p> “恐怕是的,父亲。”他喉头干涩。 </p><p> “没有人逼你。”父亲说——可怕的是,父亲的嗓音听起来几乎有一丝恳求的意味;尽管每一个字都依然如河边的石子般坚硬而光洁。游想起那个夜晚——那些夜晚——父亲的呻吟。 </p><p> 可怕的是,这次游的确难以辨清他的愿望是否到底是不可理喻的幻想。尤提亚大陆:遥远得超过了他和他周围所有人的认知范围,在海上漂荡一个月也未必能抵达。 </p><p> 一周前他在晚餐桌上提起这个设想——在他心里已经是决定,因为它作为一个设想已经过分成熟,就像蚌壳里已成形的珍珠。他迫不及待地、必须将它吐出来。母亲看起来恰如其分地震惊和哀伤;千夜睁大眼,只是好奇;千夏平静地望着他,让他心里发毛。父亲慢条斯理地挑出碗里鱼肉的刺——但游看见他的手指在颤抖——他们都等着父亲的宣判,而父亲把鱼肉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去以后也没看他,却对着几乎要流泪的母亲说:别开玩笑了。 </p><p> 父亲,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p><p> 吃饭。父亲说。他没有动筷子,母亲也没有;千夏和千夜埋下头来,千夜在他对面偷偷地朝他使眼色,无声地说:爸爸生气了?父亲用烟斗敲桌面。吃饭!父亲鲜少高声说话,这时嗓音已经提到极限,像绷紧的弓弦发出的嘶叫。 </p><p> “是的,父亲。”游说。 </p><p> “为什么要去?” </p><p> 游终于抓住机会,抖索出他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您知道的,父亲:他们都说战争马上要在这个国家打响了。而尤提亚大陆自从发生大震荡,人们的精力都集中在重建上,反倒暂且是平和的,机会也多得多。古御堂一家自从迁居过去以后,一直——” </p><p> 父亲抬起一只手。“你不用跟我讲古御堂家的事。” </p><p> “……是,父亲。” </p><p> 父亲沉默了一阵。游注意到父亲一手抓着腰带的边缘,无意识地用指甲挑拨着凸出的线头。观察你身边的人!小时候,父亲曾经一次又一次对他说。要写出令人信服的戏,就要不断地观察:每个人出于什么情态做什么事,每一个动作背后都有涵义。他的训练告诉他:父亲在焦躁。远处,有鹤忽然鸣了一声。 </p><p> “即使有战争,”父亲开口,“我也尚且有能力保你们平安。至于机会——没什么是你不能选的。在一片全然陌生的土地,你一个异乡人有什么机会可言?如果只是为这两样,你大可不必就这么远走高飞。” </p><p> “等我安顿下来了,”游说,“我会把您、母亲和妹妹们都接过去。” </p><p> 父亲只是看着他。 </p><p> “别这么看着我,父亲。您认为我做不到,对吗?您非要我说实话吗?” </p><p> “你必须说实话,游。” </p><p> 游别过脸去。他们已经走到河边了:河上如他预想的一样,流着掺杂冰渣子的黑水。 </p><p> “我在这里,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他说。 </p><p> 父亲踉跄了一下,勉强停下步子来,伸出手,像是想要扶住什么;游下意识地搀住他的手臂。父亲布满褐斑的手背在冬天里皲裂开来。游看着那只手,等待着它将他推开。但它只是留在他的臂间,像一只死去的水鸟。 </p><p> “那你就去吧。”父亲说,“趁着这春天。去吧。” </p><p> </p>
好喜欢TTTTTTTTT
谢谢大人喜欢!!TT
虽然只是一个小片段,但是不得不说作者好强的描写能力……哎哟这个爹居然有点涩(吸溜
非常感谢您的肯定!狠狠地凝视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