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亱煌绯  </p><p>评论：随意  </p><p>  </p><p>（1） </p><p>洁白的房间。 </p><p>温暖的阳光斜斜透过窗框照进来，投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p><p>他透过厚重的黑框眼镜沉默地审视着我的表情。 </p><p>“医生，我这病……”我低下头，局促不安地攥紧了白衬衫的一角，等待医生的审判。 </p><p>“不怕，只要配合我们的治疗工作，很快就能治好。”他轻描淡写地说道，用细长而分明的指节推了下眼镜，旋即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起来，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p><p>真的会好吗？ </p><p>我抬头望向天花板，一只飞蛾直直撞在蛛网上，惊动了在一旁假寐的猎人。 </p><p>这可能吗？ </p><p>“好了，拿着单子去二楼缴费拿药。”他满不在乎地将我的病例推过来。 </p><p>“嗯，好，谢谢医生。”我木木然点头，拿起病例单飞似地逃了出去。 </p><p>我这是怎么了呢？想不懂。 </p><p>医院的深色大理石走廊倒映出我的影子。影子走向诊室对面的候诊椅，拍了拍上边熟睡的中年妇女的肩膀。 </p><p>“搞定了？”她揉揉眼睛，有些恍惚地看向周遭。 </p><p>影子点点头，笑着说：“没什么问题。” </p><p>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中年妇女摸着自己的胸口，长长舒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p><p>影子挽着中年妇女的手下了楼，留下我站在那里，望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 </p><p>影子会离开本体，这很奇怪吗？ </p><p>万一我才是那个影子呢？ </p><p> </p><p>（2） </p><p>记忆将我囚禁在用冰冷的不锈钢栏杆和混凝土铸成的牢笼中，任由影子在囹圄间徘徊思索。 </p><p>“我要如何向你解释我眼中的世界？它是如此绚丽多彩，就像一幅完美的水墨画。它是黑白的，也是彩色的。”笔尖划过纸张，留下一段歪斜但还算能看的字迹。 </p><p>我将手中的钢笔笔盖合上，扭头看向窗外。 </p><p>窗外的阳光正好，明媚依旧。不少鸟儿在三楼高的榕树间来回穿梭、跳动。随处吹来的一阵风都会将他们托起，扔向空中。 </p><p>鸟儿不会坠落，但影子会。 </p><p>我是鸟儿吗？ </p><p>“喂！还发呆！”卷成筒状的生物书越过成山的书堆，轻轻砸到我的脑袋上，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想留在这里复读是不是？” </p><p>不算疼，更多的是关切。 </p><p>“只有一个多月了，多看看之前的错题啊。” </p><p>影子没有回话，只是木木地点头，弯下身子，从凳子下抽出专门放着生物试卷的文件夹，取出小半沓还没做完标记的卷子，一遍又一遍看着各种颜色的“注释”——或者说“笔记”更为贴切。 </p><p>我看不懂。这些笔记的内容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文字。 </p><p>影子再次抬头看向窗外时，已是残阳余晖。天边的晚霞如火焰般燃烧，映照在他的脸上。 </p><p>看不清脸的人群在机械的一声号令下冲出囚笼，奔向窗外，奔向自由的怀抱。 </p><p>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想，夜晚来临时，就看不见影子了，那时的影子拥抱的才是真正的自由。 </p><p>是的。只需要静待夜晚的到来。 </p><p>我点点头，隔着悠悠的时间摸了摸影子的头。 </p><p> </p><p>（3） </p><p>黑暗将残阳尽数吞入肚中。一道道灯光在城市中悄然亮起，像是一个个挣扎的光点。医院那泛着鲜红的惨白灯光在其中显得格外扎眼。 </p><p>医院的走廊变得异常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监护仪器的嘀嗒声和远处的低语。 </p><p>我躺在床上辗转，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寂静的夜晚，它们是如此清晰。 </p><p>窗外，城市的喧嚣已经退去，只剩下偶尔驶过的车辆，它们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然后渐渐远去。 </p><p>星空被城市的灯光覆盖，只剩下几颗黯淡的星星在闪烁。 </p><p>影子孤独地坐在病房的窗边，将头静静地贴在玻璃上，像是在倾听我的心跳。 </p><p>“你在害怕吗？”我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p><p>影子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靠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天上所剩无几的星星。 </p><p>我伸出手，试图安抚他。 </p><p>只有冰冷的墙壁回应我，无情地诉说我们间的遥远。 </p><p>“我们终会离开的，不是吗？” </p><p>影子回过头，视线越过我的身后，看向那些被我遗忘的岁月，看向那些曾经陪伴过我的、模糊不清的人影。 </p><p>影子依旧没有回答。 </p><p>“你为什么在哭？” </p><p>影子当然不会回答。 </p><p>他从窗边的座位上站起，缓缓向我走来。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更加模糊。 </p><p>我转过头，看着影子。 </p><p>他将表情完美地藏在了黑暗中，但我仍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清晰地感觉到他的靠近，清晰地感觉到他柔软的指腹触摸着我的眼角，为我拭去那抹湿润。 </p><p>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下意识蜷缩成一团。 </p><p>影子的手轻轻划过我的眼角、脸颊、嘴角、下巴。一如阴险狡诈的毒蛇猛地缠上我的脖颈，狠狠咬住我的脖颈。 </p><p>混乱而无序的心跳在耳边轰鸣。我涨红了脸，张开嘴，想要呼喊。影子把手伸进我的咽喉，将声音扼杀在喉咙深处。 </p><p>只剩无声地啜泣。 </p><p>真该死。即使隔着如此遥远而可悲的时光，我仍会被他如山崩海啸般沉重的情绪击溃，像个丑陋又扭曲的怪物蜷缩成一团妄图从自身中汲取一丝温暖以慰藉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软弱灵魂。 </p><p>影子没入我的身体，沉沉睡去。 </p><p>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 </p><p>我闭上眼睛，试图在这片寂静中寻到一丝安宁。 </p><p> </p><p>（4） </p><p>再醒来时，和煦的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温柔地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p><p>我缓缓睁开眼，医生站在床边，手中拿着一份新的检查报告。 </p><p>“你这段时间的病情有所好转，”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欣慰，“但还需要继续治疗。” </p><p>几声清脆的鸟鸣划破宁静。一群鸟儿在蓝天下轻盈掠过。它们的羽翼在阳光下微微泛起银光。 </p><p>阳光下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鲜活。 </p><p>“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p><p>医生点了点头，递给我一份出院通知书。 </p><p>清晨的公园被一层薄薄的霜覆盖，仿佛时间都会在此刻凝固。 </p><p>我喜欢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中握着一杯热咖啡，看着影子轻巧地踏着尚且完好的霜雪，每一步，脚下都会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p><p>阳光正好，不刺眼也不暗淡，它温柔地抚摸着每一寸土地，给予万物生长的力量。 </p><p>只有霜花在阳光下慢慢融化着。融雪的水珠悄然从叶片上滴落，汇聚在地面上，流向未知的远方。一如那些被时间遗忘的往事。 </p><p>我想，是时候离开了。 </p><p>影子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呆滞在原地，怔怔地盯着我出神。 </p><p>我淡然一笑，站起身来，随意地拍了怕风衣上沾染的尘埃，向影子伸出手。 </p><p>影子也伸出手来，一把将我搂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后背。 </p><p>一如往常那般。 </p><p>在这个宁静而又平淡的日子里，一切都显得如此和谐。 </p><p> </p><p>（5） </p><p>夜幕降临。我独自站在阳台上，凝视着城市的灯火与繁星的交响。 </p><p>影子从身后走出，半俯下身子，双手撑在栏杆上，静静地盯着我出神。 </p><p>我说，我总会不自觉地回想起那些被困在囚笼中的日子。即使是现在，我仍会在半夜抽泣着醒来，仍会因一些小事应激到只能匍匐在地上干呕，仍会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柔软的脖子，想象鼓动的生命在指间流逝的感觉。可如此软弱的我，就连伤害自己都做不到。 </p><p>很不幸，也很幸运。 </p><p>我们不约而同地没有在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即便因为我曾觉得这具身体不属于我——也没有选择像鸟儿一样高高跃起，而是选择举刀捅向自己的灵魂。 </p><p>但，随着每个融雪的早晨，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模糊的记忆，它们就像融化的雪水一样，汇聚到一起，慢慢填补起我破破烂烂的魂灵。 </p><p>影子抿了下嘴角，没有回答。 </p><p>他向来不会回答。 </p><p>但至少，我们暂且是自由的。即使是相对的自由。 </p><p>影子长长吐出一口气，低下头：“左边抽屉的最底下……” </p><p>“什么？”我有些不解。 </p><p>影子不再回答，转头凝望起下方的灯火。 </p><p>我亦不在追问，转身回到温暖的屋内，轻轻地关上了阳台的门，将夜的寒意与影子一同留在门外。 </p><p>屋内灯光柔和，温暖如初。 </p><p>我走到书桌前，拉开左手旁尘封已久的抽屉，将小时候的文章和画本一一拿起。最底下，一封早已泛黄的信件安静地躺在其中。 </p><p>手不自觉地伸向另一段熟悉又陌生的时光，颤抖着将信纸抽出，打开。那些早已埋葬的记忆和情感在一瞬间迸发出来，震耳发聩，又让我如堕云烟。 </p><p>上边只有两行字。歪歪扭扭地，用不算好看的字写着：“初次见面，好久不见。” </p><p>沉默良久，我才将思绪从中抽出，提笔留下一句：“初次见面，好久不见。” </p><p>两段截然不同的字迹被重新塞回信封中，继续沿着时间长河顺流而下。 </p><p>一切依旧，就像每天升起的太阳，温暖而熟悉。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