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24h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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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追猫咪之日</p><p><br></p><p>他必须醒来了。眼球湿润,枕头下陷,被褥仍带着一股阳光和灰尘的味道。他从宽敞的单人床上坐起身来,窗帘和窗户已经被打开,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窗外是夏天,花园里的草坪刚被修剪过,红砖围墙外是一条无裂缝的柏油路,墙边种满白色山茶和浅黄的重瓣玫,蜜蜂在枝叶间穿梭,绿闪蝶落在半开的花苞旁边,翅膀上跳动着磷火。房子位于城镇边缘,更远处只有英格兰的起伏田野和立在更遥远的农场里的磨坊风车,一条铁轨与正在铁轨旁悠闲低头吃草的绵羊。一只硕大的,黑白色的鸟一动不动地落在窗台上,坦帕斯特挥手把它赶走。他不喜欢这些睁着圆眼睛的小生物。但在离床铺不远的书桌上,有一只猫趴在软垫上酣睡。它背后是一张相框,三人家庭合影,他没有兄弟姊妹。邮箱里有信,母亲寄来一张充满法国浪漫风情的,铺满梧桐树和倾泻而下的紫藤的景观明信片,背后附几句叮嘱。另一张来自塔拉。她们为什么都这样喜欢明信片?他把一张伪装成明信片的纸条和一堆杂物一起丢进垃圾桶。在这段时间里周遭一片宁静。</p><p>客厅里原本放着座钟的地方被一个玻璃柜取而代之,里面挂着按等级自低到高排列的勋章,肯定不是他自己这么安排的。电视机里播放着喜剧节目,一个小丑在舞台上打转,做一些愚蠢可悲的动作,另一个更高大的小丑将他从独轮车上踹了下来。手提匣子似的广播和报纸里都没有算得上可读的消息。抽屉里有一个装满绷带卷的医疗箱。书架上摆着一些用以打发时间的书本,还有一些不止如此的,他总需要一个恰当的契机才能打开它们。不是现在。他审视着房子里每一个熟悉且陌生的摆件。在他再度走过卧室房门口时,猫醒了过来,跟在他脚边。他没有理会它。</p><p>他从橱柜里许多未开封的酒瓶中找到一罐速溶苦咖啡,搭配面包和培根煎蛋应付过早餐。应该是早餐。他坐在桌边,无所事事,心想自己可以出门散步,去看看身后城镇里那些同样无所事事的青少年,回忆一下过往;还有那些忙碌的小贩,面包房的厨师不到凌晨四点半就回到工作间炸甜甜圈,糖果店要等到学生放学才开门。他发现墙边还立着一个铁皮糖罐,他不会买这种东西回家。包装上说里面装的是巧克力味的太妃,有少量红酒夹心,不应该给未成年儿童实用。里头是包装各式各样的小点心,从真正的两端拧着蝴蝶结式塑料皮的夹心糖,锡纸包裹的廉价巧克力和几块未包装的,碎出许多粘在手上的白粉的方糖。他把罐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倒在面前,它们碰到桌面竟然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发出钢铁似的声响。在他手中,每一颗糖果都是相似的沉重冰冷。</p><p><br></p><p>先生——</p><p><br></p><p>门被胡乱敲了两下,多数士兵不懂得也记不住传统礼仪规范手册,上尉很少在意,他总要担心更重要的东西。进来,他问:有什么事?</p><p>您的猫跑到帐篷里去了,我们抓不住它!</p><p>我的猫。他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把手里擦拭得锃亮的刀子先放回桌面。我没有养猫。坦帕斯特说,心想该为了荒诞的恶作剧让面着这个生涩又慌张的白痴去熬夜挖两天战壕,他看起来还不怎么熟悉自己的声带和四肢的用法,可能是几个年长的士兵想要耍他却没想到他真的会来敲门,相似的蠢事总会发生。然而对方没有夺路而逃,仍旧坚持道:请您跟我来,那一定就是您的猫。</p><p>好吧。他示意对方带路。紧张的男孩戴着一顶没有任何特色的帽子,脸被帽檐下的阴影挡住,身穿军服,正如几十几百个曾横倒在上尉眼前的尸首相同,在死亡以前没人会留意到他们,在死亡以后无人知道他们的名字,火光如利刃,盘绕在烟灰构造的死神身边。此刻他身边没有火焰,仅仅是无数颜色灰扑扑的沾满污渍的帐篷,门帘下有人进出。医院在更远的地方,以免受子弹劫掠,但有些仍会被空袭夷平成碎烂的废墟。终点是一间医疗帐篷,散发出比消毒水味儿更加浓重的呕吐物与烧焦皮肉的气味,他侧身让拿着针管的医生先一步经过。止痛药接近于一剂毒药,镇静效果出色,带来意志力难以抵抗的上瘾性,尤其是对那些已经无药可救但无人施舍其终结的半死者而言,生活除了在注射后做梦,就是呻吟和恳求着等待下一针。护士正用未经正式消毒的尖锐长刺将止痛药抽进针筒。</p><p>这里应该有一个用黑布子蒙起来的神像,他想到。在明朗的日子里,神像在医院的角落里积灰,然此时正是祂派上用场的时刻。自然没有,一个满脸缠绕着绷带的人死死抓着一个十字架,他无法哭泣,盐水会让他的伤口如火燎般重新惨叫起来。越过一整排病床,他看到了那只猫,它趴在一张床底下,舔舐爪子。它的眼仁放大,变成圆形的,近乎看不见它的眼白。猫的眼睛是将焦黑的皮肤割去,露出下方不受保护的肌肉组织时会看到的颜色。出来。坦帕斯特说,知道这是无用功。猫无动于衷。他瞥见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正看着天花板,似乎全然听不见周围的喧闹,也不知道床底下藏着一只猫。他的平静时如此自我和麻木,正如弹震证初次发作,思维被关在狭小黑盒子里听着难以辨别的躁响,起初像通讯器信号不好时发出的杂音,逐渐拉长,变成一道和手术针一样锐利的尖叫刺穿耳膜。</p><p>他的脸上没有疤痕,尚有一对绿眼睛。伤疤尚未给予他残酷的品德和愤怒的仇恨。他那只空眼眶重新燃烧起来,刀子正插进破损眼球和眼眶间的缝隙将前者重新挖出来。猫跳到枕头边上,脸上挂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如果猫应该有表情的话。</p><p>坦帕斯特不喜欢猫,喜恶是天生的,动物毛皮的触感只会让他想到干枯的苔藓。然而在错误的记忆里,猫时常露面,梦境给予了一段相似又历经篡改的记忆,似乎他无意间在睡梦中翻阅记忆的同时有人正在耳边轻言细语。或许在十二三岁的年纪,从巴士停靠站点徒步回家的路上,他方才与同伴分别后看到一只猫站在一户人家的高墙上。不知怎的这条街巷的花园围墙垒得格外高耸,顶上拉着荆棘般歪扭的铁丝网,砖墙偶尔被上锈却仍旧牢不可摧的围栏替代,一个小孩儿趴在围栏边上,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想向外抓。对侧院子里有一口窄的惊人的井,这条街道上唯一半完工的房子历经错误规划在草地上留下一个空洞,又或者这个空洞导致它的残缺。他走过去看,却发现井里没有水和黑暗而是闷燃的火焰。猫耸起脊背向前一扑,咬住一只在荒草地里寻找草籽的小喜鹊,疯长灌木丛和挂在枯萎苹果树上的寄生植物里藏着的鸟雀受到惊吓,纷纷向天空逃去。天空永远明亮刺眼。阴天自然很多。可他记忆里更多是闪烁的蓝色,父亲把车子从车库开到家门口,母亲将野餐篮放在后座。待他成年后灰蒙蒙的天空逐渐将晴日顶替,起初他惊奇又有些得意地打量着眼前陌生的光景,好像压在头顶上的积雨云真的如想象中那般轻飘,那般一手伸去就能刺穿似的。</p><p>猫吐掉挣扎的猎物,它扑腾着翅膀,胸口有一对尖锐牙齿留下的血洞,羽毛脱落。猫不会吃鸟。坦帕斯特不想理会猫也不理会鸟,但那垂死挣扎时的哀声又吸引得他向前两步。猫忽然跳起来,以动物不该有的狡猾在他的手心抓出一道深重的伤口,顿时间血流不止。他骂了一句。长毛的动物转身向屋子跑去,越过从未镶嵌玻璃的窗框,消失不见了。</p><p>真见鬼,他现在得去抓一只猫。门一推就开,他走进水泥色的室内。窗台上有一只玻璃花瓶,装着清水,离奇地闪烁着格格不入的光辉,刻意得好似一个失败的隐喻。头顶还是未被覆盖的钢条支架,铺了一半的地砖上覆盖满尘土,留下了猫的脚印,带着些许不知是从他身上还是喜鹊身上剥离出来的血液。坦帕斯特顺着脚印走上阁楼,梯子不知被何人放下来了。阁楼没有窗户,阴暗得近乎地窖或地下避难所,边上支撑着一张铁板搭成的小床,一架上挂一件厚大衣和一副皮手套。墙壁仍是水泥原本的颜色,带着粗略涂抹的印痕,颜色最薄处隐约露出下方砖块的凹凸,缝隙如皮肤下的血管一样模糊的呈树杈状相交错。那一秒钟他听到了房子的心跳,心室的出入口已经闭合。一个屏幕破裂的旧电视,一个打开后跳动着代码长音短音的金属匣子正在打印一张信纸,抽屉里有枪与刀,记忆里唯有阵痛和废墟。他拉开抽屉时的动作太大,一不小心将它掀翻在地,抽屉里码着的三盒半子弹摔得满地都是。熟悉的5.65毫米,未曾使用,尚在等待。猫从床底下钻出来,嘴里叼着另一颗子弹,她把它放在坦帕斯特脚边。仍带着硝烟和烧焦血肉味道的小物件在地上黏糊糊地滚动,宛如新生的裸鼠或刚割下来摆在铁托盘里紧挨着消毒水和镊子的肉瘤。在它滚到撞上鞋子前他踹了它一脚,子弹如顽皮男孩丢出去砸邻居窗户的石子儿一样撞破黑暗。他俯身去抓猫。</p><p>猫比预料中温顺,它不是纯黑色的,毛发里藏着金色的短卷毛。它用生柔软倒刺的舌头舔他的脖子,触感很糟。</p><p>他把它抱出院落和帐篷的门。既然门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那究竟是哪一扇门,长成什么样子的门都并不重要。地面,天空与空气亦不重要。他感到疲惫。猫转身跑走了。他没有问她要去哪里,也没有喊她回来。猫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生物,在走进每个梦境后必然会看到的微笑的说着古怪顺口溜的猫,它总会回来。</p><p><br></p><p>他坐在军官俱乐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死者在他对面饮酒,在大厅里谈着低俗笑话且欢笑个不停,偶尔就他的孤僻嘲笑两句。坦帕斯特回以几句反击,把笑柄换成大厅里的另一个人,让他自己能继续阅读报纸和消极地实话实说的战报,几行文字反反复复地绕来绕去。对面是一副地图,处境恶劣的地区都姑且用红粉笔圈出。死者带来的女伴,一个穿长裙子的女人,也许是在棺材入土时放声大哭的那一个。他们走到大厅中间去跳舞,略微发红的深色的纹理清晰的木地板,在几盏圆形电灯的照射下反射着松脂辉光。大厅中的房梁被无必地油漆和雕刻成拱门,大门正对面是一个矮舞台,有时请人上台唱歌,有时有喝多了的爬到上面唱不成调子的小曲,不幸地是无意中被他记住的多数都是后者,因而他也未曾找到正确的曲调。拱门与拱门之间,与吊灯和更高的房梁间扯着长线,线上垂挂下国旗军旗和宣传海报。旁边是个贴着裸色墙纸的暖和小房间,壁炉对面是一套每一间大房子里都该有的圆桌配软椅和沙发,是回忆和思念家庭的最好去处。他能用于回应炉火的只剩下沉默。</p><p>二楼有放映厅,玻璃柜放着几份黑白胶卷电影和几张照片,据说有一份亲笔签名,墙上挂着海报,内容无非关于情欲与厮杀。还有几艘战舰的船模与一个单桅杆小帆船的半个木头船头,横截面是生着木料断刺的深色,甲板上插着一把样式古早的军刀,看一眼就能发现船帆一半连着桅杆一半连着天花板,船与铆钉木头建筑浑然一体,建筑变成木头船舱。地下室是酒精储藏室,红酒,白葡萄酒,香槟和啤酒,各种价格的均有,适用于各种不同的场合,拿着钥匙的是俱乐部的管理员,一个豁牙驼背的中年人,医生为了让他活下去取走了他的一条胳膊。军官们咒骂战争时他就在地下室狭小缝隙里反复徘徊,一遍遍清点罐头食物的余量,唯恐再一次被炮火和枪口困在某处动弹不得,最糟糕时考虑着要吃同伴的尸体。过往的记忆让他成为囤积癖,往日看来坦帕斯特觉得他很可悲,那是一份让人无法编排笑话甚至难以开口评论的可悲,在他每一次提及时壁炉都沙哑地吐出灰尘,夜里他忽然走出门去,在街边呼唤他的上帝随后跪下来呕吐。但军官看着他的幽灵身影又不情愿地意识到自己的记忆也装在那些金属小罐子里,拽拉环的声响牵扯着他的神经,罐子里骨头摇晃。</p><p>晚餐上桌,厨师掀开金属盖子,托盘里是一份炖菜配黄油煎面包,还有一瓶罐装啤酒。酒精和口味出色的食物代表着短暂的享受和安宁,这二者对他而言时常比金属片还要难以下咽。他重复着咀嚼,想到另一个噩梦,或想到这一个梦里更早出现的幻境。梦里地面泥泞不堪,还未下雨,天际线酝酿着一场大雨。营地里担任厨师的后勤官还负责采购事物,分配衣物等繁杂工作,无心磨练厨艺,事物就是将罐头和耐保存的土豆洋葱等根茎丢进锅里炖煮到软烂,时不时还要吃到一口沙砾。忙碌的营地中无人理会他,一口滚烫的锅已经被搬到帐篷外面面对数百个饥饿的肠肚。厨师仍不能歇息,那一连串的记忆如土豆块和轰炸机炸药一样落进红褐色的汤里。然后发生了什么?他面对着手边的空托盘,它平整如刀刃,圆润如满月,清亮如一面水银镜子。坦帕斯特低头看到一颗完整的眼珠恰巧摆在盘子侧边,血丝神经在盘子中间扯出树木根须的形状,眼珠的位置恰巧对上空眼眶。它在看他,看着他脸上无可挽回亦不应该被填补的空缺。切割和死亡一样是可掩饰而不可逆的,这是伤疤教导给每一个人的道理。</p><p>不过他还是重新把盘子盖上,拉开了啤酒罐,泡泡冒出来,时隔多年从黑暗中溢出。对了,那是一件糟糕的事情。他说道,身体的重心向桌子中央倾斜了些许。当时太混乱了,连有人在你耳朵边上喊都听不清,他就趁机跑到了我们身后。军官秉持着有些刻意地谦虚掠过了中间的细节部分,在一次停歇后,才依照对方的询问继续叙述。他曾读到过一些对话技巧,如何让对方主动发问,但他不是发自内心地相信这些东西,他的谈话对象提问的角度和频率则有相当高的不确定性,她用手撑着下巴趴在桌子上。要是他以第三视角重新审视,会发现他们其实无异于他曾冷淡忽视的每一对军官和女伴,她更加年轻,要用一段时间在酒单上挑选,要求他按打火机给她点烟,从肺里呼出缭绕的石榴味烟雾。尽管坦帕斯特并不喜欢烟。她的牙齿洁白,身上闻不到烟味,等她凑近了才会隐约嗅到一股反常的似是醋栗,石苔与石榴皮混合而成的植物气味。她以全部的专注聆听他的每一个音节,神情不再飘忽不定,视线不再将所触及的视若无物。总归,等我醒来,就已经在医院里,经常这样。说完他才察觉自己竟然描述了一个漫长且完整的故事,不禁有些呆楞。她把酒杯抵在唇边:</p><p>不。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p><p>坦帕斯特反驳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那活动。讲讲你自己吧,就当我们扯平了。</p><p>她用唱歌般的词句和音调给出答案:没什么好说的,你希望我是谁,我就可以是谁。一只蛾,一只鸟,一只猫,三者均是,变化为更多。我可以是任何人,以你无法理解的方式,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虽然我想要的也永远更多。</p><p>他被一份陌生的轻快感笼罩,可能是龙舌兰带来的醉意,他第一次喝烈酒的时候和每个人一样试着把它兑到饮料里,结果弄得自己头昏脑胀。彼时上尉还不是上尉,他那么的无足轻重,还可以感受醉酒和自以为是带来的眩晕。那么,他在昏黄灯光下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p><p>你无法理解的东西。她重复了一次:以你无法理解的方式。换句话来说,对你没有危害。不请我跳支舞吗?</p><p>广播里正播放着晚间电台的女声独唱。噢,梦境的编织者,令我心碎之人。偏题得有些滑稽。占主体的人声有些模糊,背景音似乎是提琴。他妥协了,向她伸出手。猫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以比虫鸟更加轻盈的姿态飞快地穿过起舞的人群,擦过裙角与长裤,留下两种颜色的毛发。等等,回来!他喊道:诺特——温格瑞特!恰巧有人推门进入,猫消失进夜幕,他推开人群追了出去,木板在脚下摇晃,属于俱乐部和设吧台与软座的昂贵餐厅的纹理精巧的地板融化成一滩海水,黏腻打滑,在鞋底好像踩着鱼鳞。船在黑色海面上漂泊,海浪打在甲板上立刻将他全身淋的湿透,一时间他得抓着栏杆才不至于被甩出去。身后没有一扇透出温暖人造光线的起雾的玻璃门,铁板拦住船舱与甲板,炮火与怒号声齐鸣,一个人跌进海里,抓住了碎木板正苦苦挣扎,喊着属于地图另一边的语言。他拔枪打过去。她曾梦呓般询问他,眨眼间被夺去性命和陷入死前漫长的挣扎哪一个更糟糕?但其实他根本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他仅是举起枪与刀。他抬起头,云层和海水一齐翻滚,视野中都变成报纸照片似的黑色,搭配着骇人听闻的标题,云层间有碧绿的闪电流窜——</p><p><br></p><p>——暴风雨。</p><p><br></p><p>一团火焰在他斜上方炸开。他回过头,船只正在烈火中解构,如纸团一样被烧成纷飞的烟灰。他伸手捂住肚子上的创口,然而每一次按压都使它疼得更加厉害,子弹扯碎内脏后停留在了肉块里,他近乎可以想象肚子里的脏器怎样被搅成肉泥。他是否应该为自己谋求一丝尊严,以避免死在发黄的旧床单上。火焚后船体回归成构造简单原始的结构,一捧灰烬,空如漏勺的铁皮中的灰烬在风雨中鼓动着,伴随着他的心跳。他好像从未做过荒诞梦境那样困惑地向前迈开步伐,心里未催促自己咬着舌头尽快醒来。他望见土壤中有植物生长,在船只被从商船改造成临时运输舰,从海盗船改造成商船以前,被随着一箱小麦装进货舱的醋栗种子抖掉满身的霉斑蜕变为花种,随着无数难以辨认名字的杂草野花一同生长,作为矮个头灌木自然生长得更慢却更野蛮,很快野雏菊和匍匐在地的牵牛藤蔓都不再伸展,醋栗靠在海浪边上吐出一连串半透明的青白色小果实,很快转为红色。醋栗丛旁有一株白百合,花心周围生长着雀斑似的浅黄斑点,花瓣充满水分和肉质感。一颗果实不偏不倚落进花瓣中央,像一颗眼珠。</p><p>他把它捏起来,放在手心,它腐烂的速度同生长的一样快,流出脓液般失去了活力的不可饮用的果汁,很快就剩下另一颗干瘪的种子。伤口的疼痛令他想要呕吐,把酒精,事物和自己的眼球都从胃里吐出来,他伸出手去抓围栏,却发现自己扶住的是布满灰尘的窗台。那只被猫抓伤的手的掌心是一片干涸血渍,种子在外翻的伤口中央吐出嫩芽。呕吐欲仍旧卡在嗓子里,他咳嗽个不停,拼命地、拼命地想要呼吸。</p><p>然后他醒了过来,喉咙干渴疼痛,吞咽都变得困难。他喝掉了床头小柜子上的冷茶,喝完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吞进去了大量的煮烂的草莓,苹果,可能还有醋栗。他试着从床上爬起来,一时半会,脑中除了痛感和碎片化的记忆什么都没有。午夜的清冷街巷和几个带着恶意前来的,他记不清面孔的人,兴许他不经意间招惹了几个仇人,兴许是防剿局终于意识到他的存在,且相信把一个柜子里塞着不少勋章的人公然逮进监狱会败坏形象。记忆到他锁上屋门为止,他没有构到抽屉里的绷带。在自己的客厅里死于失血可疑又荒唐。这地方不像是地狱也不是很像漫宿,他走到窗边,发现房子面朝着一条废弃已久的石砌长桥,桥连接着一座半塌的熄灭灯塔,旁边拴着一条和塞满烂绳子,苔藓与藤壶的废墟格格不入的白色小艇。沙滩与简陋小路的交界处,一条铁轨被小麦草掩埋。海面粼粼闪光。窗帘是米色的,以旧蕾丝边缝制的布条拢起,墙上贴着带暗纹的浅绿色墙纸。窗台上的玻璃瓶里插着一支百合。</p><p>屋门开了。坦帕斯特回过头,发现她头顶上仍然顶着那对滑稽的耳朵。</p><p>我在哪?他问。</p><p>我家。</p><p>怎么回事?</p><p>不准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不是你的犯人。我哪里知道怎么回事?我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你躺在地上,从门口到客厅中间全都是血,我差点直接打电话报警说有人被谋杀。</p><p>他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下意识地捡出最紧迫的一个:你是怎么进到我的房子里的?</p><p>那不重要。</p><p>而且,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住在哪的?你从伦敦离开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搬进那间房子。</p><p>你还好意思提?她如信号弹一般被引爆了:我救了你的命!在你跟个白痴一样说了一堆蠢话,跟个混蛋一样把我关在门外之后,我还是把你从操蛋的狗屁伦敦拖到了菲英岛——</p><p>他忍不住喊着回了一句:你在逗我吗——你把我弄到丹麦来了?</p><p>对,那又怎样。她坦承又暴躁地把一只玻璃瓶向他脸上砸过来,坦帕斯特及时伸手抓住,又差点一手抖把它摔到地上,里面的东西虽然显得更加像桃红色一点,但明显是一瓶血。我没把你拖进坟地里都不错了,你个不知感恩的蠢货。</p><p>行,我道歉。他深吸了一口气,伤口隐约阵痛,不过有望彻底痊愈,他努力没把瓶子丢到地上,而诺特一向善于打破他的坚持。</p><p>喝了它。</p><p>我没有那种爱好。</p><p>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半死不活这么久还没饿死的,我总不能给你冲奶粉吧?</p><p>他们相互瞪了一会儿。他还是宁可这是梦境的一部分,没人喜欢带着满身伤口,居住在一个像宣称物品所有权一样自称“拥有”他的疯女人家里。而且他怀疑这栋房子周围几百英里都没有另一户人家,就算说她杀死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隐士占据了死人的房子听起来都不意外。你刚才是不是喊我名字了?</p><p>你先说梦话叫我的。她冷笑了一声。这证明了什么?</p><p>证明我在快醒的时候看到了你。而我已经醒了,就应该回去把客厅打扫干净。</p><p>你要回伦敦?</p><p>对。</p><p>那你还是去死吧。</p><p><br></p>

发布时间:2025/03/03 16:45:40

最后修改时间:2025/03/03 16:46:07

2025/03/03 噤声书屋失踪案 情人节24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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