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我们姑且不知道伊曼在被飞来的三个雪球分别砸中面门,肩膀和肚子时的想法,瓦尔登就已经将更多的雪球丢了过来,好像一个人形的网球发射器。伊曼没法反击,他手里没有雪球,他能做的只有尽力闪躲,但在瓦尔登将他多得快抱不下的雪球库存清理干净以前,伊曼已经被挂成了雪人。愤怒的人面色发青,也可以说是发绿,他宁可按下不表,哪怕瓦尔登说给他身上挂两条彩带他就可以扮演降雪的圣诞里温馨的家庭圣诞树。书屋大半的访客都在这儿了,尽管有人将同伴按进雪堆里,有人挥舞着沾满可疑红斑的铲子和福克西亚亲笔签名的西葫芦烹饪全集,伊曼仍旧坚持他的底线。他拍掉身上的雪,拿起一把被遗弃的铲子开始工作,机械的体力活,他将瓦尔登砸出来的雪球重新推回桥边压平,雪块堆得很高,近乎要形成另一座桥梁。与此同时他的下属忙于制造更多混乱,还抄起一个小铁通扣在脑袋上充当头盔,在混乱战场的最中间冲锋陷阵。有时他是一个好帮手,有时候伊曼宁可他踩到冰面摔断手——要是此事不会影响到修复工作的话,图书馆里可寻觅的东西太多了。瓦尔登吵闹着说这属于过量加班应该付双倍工资,不过他对旧物件的兴趣不低于伊曼的。</p><p> 若说的戏剧化一些,中年人和这个矮个头的相遇是无数可能性的汇聚点,伊曼未曾料到他的展会中会闯入一个不请自来的喧闹点评家,瓦尔登没有想到这名看似严厉不通情理的老板会仔细聆听他的演讲,从某物的年代判断失误到修复的手法不够仔细而导致器皿表面的花纹错乱,不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挑完了所有的毛病,亦给予不少赞美之词,二者在飞快地诉说中相互交错,穿针引线,历史的辉光此刻在他眼中闪烁。不过一个坚持规矩的人不该如此善待一个生命力旺盛到野蛮的生物,瓦尔登敏锐地意识到这点后聪明地没有立刻点出。彼时他未曾知道伊曼年轻时的功绩,他的手臂里骨头上的那一条裂纹与纷争无关,只是孩童时代向上攀爬时留下的不幸纪念品。一度他近乎和瓦尔登一样活跃,倘若二人在二十岁方才成年的年纪相遇,偷鸡摸狗兴许会成为一件重要的共同爱好,然而伊曼逐渐学会保持沉默与距离,瓦尔登似乎能年轻至四十八岁,其后的事情两人都无从知晓。</p><p> 回到书屋后两人都各自回房间换掉湿衣服,接着话题回归到此行的重要目的,研究与工作。瓦尔登随身携带的工具不算复杂,但也足够让他把钟表拆开给老旧零件重新上油,实际上他可以用更简单的工具完成这件事,比如一根足够结实柔韧的铁丝。还有一箱从角落翻出来的沾着蛛网的旧货,福克西亚对仓库中杂物的去向并不在意,瓦尔登说他从零件里看到了无数种可能性,从便于使用的和耗时更长更加奇妙的,奇妙或许是指演出台上表演快速逃脱用的水箱,虽说魔术师的表演很重要,但一个能让魔术师在被铁链束缚四肢的同时从内打开的道具更加重要。书屋里充满旧货,他说,旧东西是历史的骸骨,破箱子也可以是不死的记忆,只要它没被水泡烂也不被虫和老鼠撕咬成碎片就行。说话的同时他手中拼凑出一个可以通过压开关张开闭合的小玩意,伊曼用无声的凝视要求他做出解释。</p><p> 这是个雪球制造器!瓦尔登讲解道,我们只要把它打开,插进雪堆里,就可以立刻得到一个足够结实的雪球。说着他立刻出门开始实践,速度惊人地团出一个个雪球胡乱向嬉笑着的访客投掷,伊曼选了个离他足够远的地方。在被雪球袭击以前伊曼正研究着一个被遗弃在桥边树根处的铁铸摆件,它的长度和他的手掌差不多。他思考古物和前不久才经历过彻底翻新的桥梁,想到聚光灯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照向玻璃展柜内的金色杯子,杯上镶嵌着硕大的红宝石和几颗作为点缀的玛瑙,瓦尔登曾把它自三片碎块重新拼成完整的展品。他在伊曼的库藏中挑选,把破碎的器皿放在办公桌上,较为完整的在地上码成两排,按所含价值分类。两人都一眼瞧上那破损的杯子,伊曼相信杯中曾装满献血,一个来自雨林的部族取少年少女的脖颈血装满金杯献给神明,杯子上的雕刻揭露了他们的身份,简陋的雕刻手法和昂贵的石头又暗示着他们所处的年代。新祭司把自己的血滴进杯子。那肯定是种不可能放置在文明社会的教堂的仪式,因其信徒嘲讽天堂地狱也嘲讽虚无的轮回理论。隐约嗅到的一丝积攒数百年留下来的血腥气味让策展人着迷不已,修复师的眼睛盯着裂痕,脑中构想了一个完美,省钱且迅速的方案。</p><p> 瓦尔登拿起工具箱,听到里头有什么东西在乱撞。伊曼嘲笑说可能是他的黄铜锤子终于成精了,不过并非瓦尔登料想过的那种,变异的锤子仍不会代替他的工作。他说话时努力压抑住嘴角的笑容,像是不经意般看着窗外逐渐步入夜色的雪景,院落里踩着一片片脚印。瓦尔登惊呼一声,箱子里跑出许多从冬眠里解冻的灰绿色小蜥蜴,壁炉的暖意让它们误认为春天已经重新来临。小蜥蜴爬到瓦尔登的手上,再向上,停在套了围裙的衬衣肩膀处,可能是那儿比较方便落脚。他一时弄不清这是单纯的温度变化引起的错乱,还是这些生物历经某种奇妙魔术,比如血液浸泡等难以想象的戏法,还是伊曼在他的饮料里掺了类似多尔蒂红酒的古怪饮品,喝了后眼前会有小动物跳舞。伊曼眼睛瞧着玻璃窗,外面除了白色只有雪地上生长的乍一看颇为骇人的红色藻类,在经历简单清理后暴露在地面上,他用平板的语气说道:听说小动物会把最先看到的视为母亲。</p><p> 那你可以来当父亲,想想看啊,老板,单亲照顾的蜥蜴多可怜,你至少得把加班费补给我吧。他边说边把蜥蜴摘下来丢进一个光滑的烧瓶里,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它们都烧焦和其余生物的血肉混合。接下来他在瓶子上蒙了一层纱布,用皮筋固定,免得蜥蜴爬得满屋子都是。道德难题就交给下一个走进房间里的人,是想办法解决蜥蜴可能带来的问题还是干脆解决这些蜥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