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相遇】 </p><p>　　杜尔萨拉村的夜晚从橙色开始，紫色则是夜幕来袭前的幕布。远处的乌拉盖山脉没有融入黑暗的本能，依旧在朦胧的天色里被镀上柔和的迷雾。风中不再夹杂潮湿与海特有的咸黏，冬日也并未光临此地，寒冷是颇为实相的，不舍得落脚这片足够世外桃源的领地。 </p><p>　　这就是黑川抵达杜尔萨拉村的宜人天色。和风的村镇在这种色彩下就应该与红叶和风铃相配，来往的行人也在这种氛围中停滞脚步，仅在原地观赏西沉的落日与惊鹿的侘寂氛围。至少他应该是这么做的一员，而不是…… </p><p>　　「我真的不应该在这里。」 </p><p>　　被堵在房门口的黑川尝试往后退。木板在他的脚下咯吱作响，走廊上点燃的蜡烛与灯盏齐齐在他长发带起的风里一哆嗦。可仅后撤一步后他就放弃了这么做。 </p><p>　　他现在所处的环境像一桌围棋的残局。他后退，于是他对面的棋子在他这么做后向前一步，慢速的华尔兹式僵持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被保持在超过陌生人关系的熟稔和适当的礼貌之间。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黑川有些尴尬，如果人类的警惕能够通过铃声表现，他这一侧的铃一定能响彻整个杜尔萨拉村。 </p><p>　　“所以……恕我冒昧发问，您是？” </p><p>　　客栈楼下的热闹降低了一点，黑川不用猜都能知道有多少双耳朵悄悄竖起正在听楼上的动静，说不定一会就要开盘赌博这是寻仇还是寻亲了。 </p><p>　　但很明显，他面前的人钝感力比钢龙还顽强，而读空气能力则薄弱得像虫棍下的龙尾。她并不着急回答他含有警告意味的发问，只是向前倾身借着火光仔细端详他的脸。黑川意识到哪怕在这个距离他也有些难以辨认对方的外貌究竟如何，只能看见白荧光色自她的眼眶向外生发出散射的羽状棱角，从而构成了几乎遍布她上半脸的纹路。她用的颜料材质不明，但至少在荧光效果上足够好，哪怕是昏暗的走廊也已经足以照亮她眉心殷红色的标记。 </p><p>　　——或者也许这些颜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p><p>　　“我认识你。”对方的虹膜倒是清晰可辨的，也像钢龙的鳞一般银灰。她的声音偏向中性化，富含活力的同时带着属于东多鲁玛特有的冷硬与沉重，但她的咬字却清晰且文雅，速度均匀，断句明确，更像是曾在热闹与璀璨的文明中浸染过的骑士。 </p><p>　　“她很怀念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嗯……其实你们在脸型上还是很像，眼睛的轮廓也是一样的。但你好像也并没有特别像女孩，至少我不需要低头看你。”她的手指很快地在黑川的面部比划了一下，在半空点过他的额头与眼睛。似乎是为了更仔细地观察，从初见开始就很奇怪的这个女人把眼睛眯起，黑川能看见她的眼尾因为眼睫垂落的阴影，随后就听见她得出恍然的感慨，“……也是，你们上次见面也该是一些年之前的事了，可能这就是长大了吧！小孩子和龙一样总是长得很快，可惜我是独生女，不太知道有兄弟姐妹是什么样，她如果见到你了一定该是比我更有话要说的。” </p><p>　　她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凑得太近，手和边界感重新归位，随后，右手臂带动手掌弹起，前伸，摊开一只代表友好的手铠： </p><p>　　“很抱歉，刚刚观察得太认真了。只依靠描述和直觉来认人哪怕对我而言也有些难度，所以才看了你很久。我是亚玟，亚玟·琥珀星。是的，我知道你叫黑川。” </p><p>　　黑短发的、住在他对门的这个女人对着楼下高喊了一句“别看热闹啦大家没有事”，笑眯眯地握住他的手，颇有力地摇了两下。 </p><p>　　“因为我认识你姐姐哦，我们关系很好。在新大陆我承蒙她的关照，她教了我不少。既然我遇见你了，我会照顾你的，请多指教！” </p><p>　　……所以说自来熟的人真的好可怕。 </p><p>　　黑川木然坐在她身边喝汤的时候，还在这么想着。 </p><p>　　他碗中的菌菇正随着他下勺的动作沉浮，洁白的豆腐则被他的勺底按得在碗里旋转。半小时前他终于被亚玟放去楼下吃饭，至少留给他足够的时间辨认她突发性热情的背后到底所言真伪。对方再打完招呼后反而先回了自己的房间，黑川在此刻才注意到亚玟和自己的房门恰恰相对，这正是她能够在一个照面就注意到熟悉感的诀窍之一。 </p><p>　　说不定是因为我和姐姐的脚步声也像吧？黑川这样安慰自己，继续对付自己碗中的食物。 </p><p>　　【邀请】 </p><p>　　杜尔萨拉村的晚饭延续了村镇整体给人带来的风格，丰盛且温馨地慰藉了旅者已经咕咕作响的肠胃。热油爆香过的香辛料压下了最刺鼻的层次只留香气，米酒和酱油一齐上阵为卤肉注入灵魂，文火慢炖到菌菇猪肥瘦相间的肌理渗出油脂、胡萝卜酥烂到要融化后才允许它出锅；一旁锅中的米饭水和米的比例恰到好处，乳白色的水汽里蒸出热气腾腾而颇有嚼劲的粒粒分明：杜尔萨拉村明显不打算吝啬他们的好客，每一份套餐中给的卤肉与米饭都扎实地散发着香气，连带着一旁清脆的绿叶也贴上佳肴的标签。菌菇汤鲜甜而温暖，把备考山林的林中美食的特色激发到了极致。 </p><p>　　黑川一边咬着勺子，一边慢慢思考自己吃到的饭菜中调味料究竟用量多少。 </p><p>　　“你忘了这个哦。” </p><p>　　还带着水汽的玻璃杯落座他的汤碗旁边。骨节分明的手的主人在他身边放下和他同一菜色的晚饭，顺手往他的杯子里插了一根竹制吸管。 </p><p>　　“这个要去前台自己倒，是无限续杯的。你喜欢苹果吗？喜欢的话你应该会喜欢这个的。” </p><p>　　亚玟最后把餐巾纸放在因温度差挂上水珠的玻璃杯旁，自己专心去把她的那份饭吃完。在这时她似乎被某些森严的规矩教育过的习惯又浮于表面：食不言寝不语在她的表现力确实做到了前半条，哪怕勺子与碗接触也几乎无声。她似乎很尊重食物，没有掉出任何一粒米的同时吃得快却不仓促。 </p><p>　　黑川抱着饮料慢慢地喝。他本在等她说明来意，但看她吃得认真，倒是自己把原本似乎还有点剩余的饭也扫荡干净，一回头就看见对方又露出那种接近长辈心态的欣慰表情来。 </p><p>　　“小黑川别紧张，其实我是来问明天要不要一起做任务的。”亚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见他确实只剩饮料，从口袋里摸出一卷纸张，手掌按住卷翘的边沿，一条条指给黑川看。 </p><p>　　“你看，现在有的任务其实可以一条线做完，从农场开始，走远一些去山林。锻造相关的矿物可以在解决痹鬃龙的同时寻找，运气足够好我们甚至能直接把痹鬃龙王也解决掉，只要起得够早动作够快就能一天结束。嗯……好像有点赶。那照顾骏羚甚至今晚就可以去，我大概知道是谁回来了，我是说，骏羚们。之前我见过他们的。” </p><p>　　纸条上的字迹力透纸背，笔画锋利，看得出书写者有很大的手劲。当事人和黑川眨眨眼，再重复了一次最开始的请求。 </p><p>　　“虽然我习惯一个人，但如果是小黑川的话，我觉得两个人也很好。邀请要尊重个人意愿，所以我决定来问问看。” </p><p>　　黑川因为吃下晚饭而缓慢运转的大脑自动归纳出更多有关名为亚玟的猎人的信息：认识那些骏羚，也就是说她确实来自东多鲁玛。有关姐姐的信息似乎也没有撒谎的必要，更何况这确实是一种友好的态度。没有拒绝的必要，目前而言，是这样。 </p><p>　　他咽下口中的果汁，点点头。 </p><p>　　“我同意。” </p><p>　　担心对方觉得自己敷衍，黑川迅速管理好了自己的表情——这种时候再板着脸表现得像块木头一样就不够礼貌了。他微笑着补充道：“当然可以，我非常乐意和姐姐的朋友共事。” </p><p>　　他依旧在纠结于自己和对方的年龄差——至少在观感上，亚玟似乎应该比他还小一些。但对方提及任务的规划的强度与熟练上又确实阅历足够。他最终选定了一个不会出错的尊称： </p><p>　　“总之，麻烦您了。” </p><p>　　“好极了。” 亚玟把盘子端起，“小黑川要收拾东西么？我们半小时后在门口集合，陶德努农场应该还开着。这个时间点，骏羚应该回厩休息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