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次日清晨。 </p><p>　　黑川听闻自己的房门被敲响的时候确认了一下太阳的角度和窗帘里透出的光线。 </p><p>　　难怪他如此做了，再早上半小时他都无法称呼这个时间为清晨而该说是凌晨。太阳在升起的边沿蓄势待发，而听门口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已经完全可以猜测敲门的人已经做好了直接离开的准备。 </p><p>　　他打开门，看见亚玟站在门口投下一片墨色的影。她背后的武器高过她的头顶，由灰白的布匹裹住把手，而她的手心里则端着碗盘，上面的食物热气腾腾。 </p><p>　　“赶时间，所以先把你叫起来吃早饭了。为表歉意，我来请客。”亚玟示意他摊开手心端上盘子，“骏羚在清晨醒来后的移动范围我大概知道，现在吃完饭加上你准备的时间正好能等到他们去河边喝水。乌拉盖山丘的路很好走，我们可以抢先。昨天听回来的猎人说，有一头似乎是我喜欢的颜色，我一定要试试看。” </p><p>　　东多鲁玛的竞争意识很明显占据了这位猎人思绪的上风，哪怕这完全不是比赛的环节她也做好了计划。 </p><p>　　黑川捧着餐盘迷蒙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放下餐盘，看向被子，任命地把一直靠墙的布包抖散。 </p><p>　　狩猎笛其实并没有肉眼所见那么沉重且不便，至少对黑川来说，这是一件足够如臂使指的武器。回忆乐谱，调整装备，吃下早饭，不多不少是半个小时。温柔而羞涩的猎人并不缺少经验，只要有需要，他完全足以调整自己的行为习惯做到最好。 </p><p>　　等他再打开门，就被举至眼前的大型包裹袭击了。 </p><p>　　“地图，指针，足够的材料和药水，还有用来喂他们的胡萝卜。我带了方糖和苹果，应该更有吸引力些。我也带了梳子和发绳，小黑川你自己的头发也可以扎起来，当然，如果你喜欢的话。”她意识到黑川的目光落在了突出包裹的手柄上，继续解释，“十字镐。说是缺少矿石——所以我们在路上看。有点容易折断，所以我带了备用的。只是二十个，很快。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是讨伐，只要不忘带武器就好。一切随缘。” </p><p>　　……她绝对不是随缘的那一派，绝对不是。 </p><p>　　【山林间的伙伴】 </p><p>　　窸窸窣窣的长草擦过他们的身侧。这像是行舟，只不过船就是他们的步伐，而草地则是水波。或者这像是他们缝补的时刻，他们是拆线后行过的针脚，痕迹在他们的前行中弥合。 </p><p>　　沙沙，沙沙。 </p><p>　　阳光随着他们的海拔逐渐上升也一同升起，暖意既来自活动开的手脚也来自那颗明亮的恒星。亚玟的脚步坚实而稳定，于是绿色的海顺从她的意志分离，她身后的黑川跟着潜入海波，深呼吸，清晨足够清新的空气与自然中的草木味翻涌而上。自然总在不知不觉中展现其不受改变的恒定，明明大家都从一个村子出发，在猎场里却不再常碰面了。 </p><p>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起的太早。 </p><p>　　黑川的目光追随树梢上的群鸟跳往下一个树杈，思维也跳跃着拐向更远的生态群，但此刻面前的向导突然举起手。 </p><p>　　“嘘。”亚玟下蹲，俯身，最后干脆趴进草丛。望远镜的镜片盖无处安放就被她叼在嘴里——她的视线已被人工扩散的远距外物吸引走了。 </p><p>　　黑川不明所以地和她沉入同一片绿色，为了防止阻碍她起身向右挪动两步，停。 </p><p>　　亚玟俯身隐蔽的理由就在他的眼前。蹄状的痕迹顺着他们前行的道路逐渐清晰，此地接近水源，沙土上的纹路没有被河水涨潮洗去，留下沉重的脚步。四蹄的生物成群结队，而偶尔出现的拖拽痕迹也像是毛刷扫过地表。 </p><p>　　是骏羚群。 </p><p>　　“看见那匹有黑色角的银白月亮了吗？”亚玟不在乎自己这句话里的语法错误有多少，她相信黑川听得懂，“我要去见她。嗯……小黑川有喜欢的吗？” </p><p>　　她听起来像是准备在村庄的市场买菜，而不是在说一次冲撞都可能给身上带来两个血洞的野生骏羚。 </p><p>　　黑川看向远处活动的山脊：亚玟的指路没有错误，它们正是在这里群集的。水源对任何生物而言都是要紧的场所，在这里捕猎与被捕猎一齐注入生命的源头，和平与血腥之间甚至没有墙。目前似乎没有其他的肉食者徘徊，它们看起来安静且平和……？！ </p><p>　　黑川的身侧掠过一道浅色的影子。 </p><p>　　亚玟从他们见面到现在从来没显出过攻击的前兆。是的，她一直富含活力，语调上扬，但她脾气很好，黑川见过她在吃饭的时候被求助也完全不恼，永远会先一步选择帮助他人而非处理自己的事。她不在人前表现出自己沉浸战斗的事实，但也全神贯注，理智与狂热之间的界限在她身上一直泾渭分明。 </p><p>　　而他身边掠过的影子则揭露了另一个属于猎人的事实。 </p><p>　　快，太快了。难以想象她背着沉重的大剑如何穿行过那些纠缠的藤蔓，但她就是做到了。蓝紫色的影子比风筝更轻似的顺坡而下，黑川能够捕捉到她就朝着定位的那一匹目标直去：很显眼，因为其他的骏羚都在它的身边环绕着。如果亚玟再不减速起身，他几乎要以为她想要起跳发起攻击。他已经能注意到骏羚不安的前蹄在刨地，亚玟不停下就能直接撞上它锋锐的双角！ </p><p>　　“等等，对不起，抱歉！”黑川一骨碌爬起身来跟着一起冲进了骏羚群。教养的惯性加上他一直把动物也视作同等的习惯让他没忍住和自己磕碰的那些骏羚道歉。他的大脑努力思考该如何阻止亚玟和对面生灵的战争，跌跌撞撞间还反复喊着歉意。接近的时候他几乎想要闭上眼。 </p><p>　　我要不要吹曲子，攻击呢，怎么脱身，千万别出事啊……人怎么能捅这么大的篓子！ </p><p>　　“亚玟？！！” </p><p>　　“呀，小黑川你赶来的好快。”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重伤的样子。 </p><p>　　黑川睁开一只眼，向前看。 </p><p>　　骏羚群为他的到来沉默地让开一条道路，尽头是刚刚莽撞冲下去的亚玟。她看起来完好无损，她面前那匹银白色的骏羚也是，此刻正矜持地吃掉她掌心最后的糖粉。她对对方行了标准的骑士礼，得到了对方调侃似的一撞。 </p><p>　　“嘿悠着点！黑川，这个给你。”对方抛来一个苹果，继续和她面前的骏羚小声讨价还价，“让我跳起来起骑一次嘛，这次你又躲开了，我早晚要试试看。哦，很重呀……那我等你再长高点再试。你不觉得很帅吗，那我下次换片手的时候呢？那个轻一点。” </p><p>　　她面前的骏羚对此不可置否地打了个响鼻，似乎在笑她算盘打得不错。但它没有移动，任由亚玟用梳子整理它的皮毛。似乎注意到了黑川——它甚至应该知道猎人来到这里的意思——它对周围的骏羚嘶鸣，很快就有其他的个体围了上来，在黑川周围嗅闻。 </p><p>　　然后它们齐齐打了个喷嚏。 </p><p>　　“……？”黑川抬起袖子，学着骏羚的行为却什么都没闻到，大抵它们的嗅觉更灵敏，但他猜到了它们感受到了什么。“对不起。我早上尝试练习烤肉……好像又焦了。但是也不会经常这样。我在努力学习。我是说，抱歉，我不该带着这个气味过来对吗？我其实不喜欢烧东西，但它就总是不那么听话。” </p><p>　　他的解释逐渐滑坡进碎碎念的领域。 </p><p>　　“但是我很会编辫子，她教会我了，我过去也给其他动物做过。我不会扯痛你们？你们很漂亮，我和亚玟一定都不舍得的。大概也不需要你们工作，我很喜欢照顾动物，也很喜欢出门回自然里……” </p><p>　　他看着周围的两头在啃完他递过来的胡萝卜后离开，端着亚玟给的苹果在原地眨眼。 </p><p>　　随后背后被什么轻轻顶了一下。 </p><p>　　他回头，发现一匹比他还高出不少的骏羚站在原地。没有离开，没有喷嚏，对方继续友善地轻轻蹭了蹭黑川的肩膀，明确表达了同意。 </p><p>　　黑川错觉间觉得对方眼神里的表情看起来像慈爱和关怀。 </p><p>　　……一定是错觉，骏羚这种善良的动物应该不会觉得人类傻吧。 </p><p>　　“她去年生产的孩子前几天好像跟着别的猎人走了。”亚玟看起来很惊讶，“可能是觉得你应该被照顾？骏羚是有母性的。” </p><p>　　当晚他扎辫子的时候又看见了这个眼神一次。总而言之，从此亚玟和黑川的早间活动里有了长达两小时的给骏羚美容美发的环节。此乃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