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喜歡寫uris的文】
你好,厄裡西斯。
被點名的人緩緩地睜開眼睛——卻只有半邊的臉部聽了他的命令,眼前能看見的只有一片明晃的白光,他動不了,只能抵著背後凹凸不平的石牆,全身浸透了,也不知道是羅爾帝這可惡的雨還是剛剛被打留下來的血。
可能是兩者。他想,他憎恨這個地方,從有意識起就有這個念頭了。
不過,他又對自己說,今天可能就是最後一天。
厄里斯聽見笑聲,不來自那個纏人的黑影,而是巷子裡的人,愉快的殘忍,啊——他們的臉彷彿就在呼吸仍能保持溫暖的距離,他多希望自己能用手指將其碾碎。
可是他不行,此刻就是連手指都不知道在哪裡了。厄里斯沒有後悔自己跑到這不該來的地方,後悔對他來說始終是陌生的一個詞語,他只是被抓到了——他不該被抓到的。
這該死的石牆。
“聽見了嗎?”右邊的人這樣說,“小偷的下場。”
怎麼會有人喜歡穿木底的鞋子呢?停下來啊,很痛的。隨著每一次的重擊他腦中閃過向後彎曲的犄角——厄里斯想他是瘋了。
而它就在那裡,證明自己的瘋狂,火焰和灰燼的怪物,伏在角落裡如同微風在河面上撩起的波動,巨大無比,長著長爪和尾巴,深紅的雙眼,裂口般的嘴靜靜地動著,無聲地說著:
多麼狼狽。
尾巴的掃到了他的指尖——原來在那裡嗎——炙熱如鐵烙,它傾身向前,籠罩在他身上。會死的,它這麼說。
閉嘴。厄里斯現在最不想就是跟著東西說話。
確定嗎?會死的。它又說了一遍,側了側身,厄里斯看見了那些人手裡的鏟子,也聽見笑聲。
怎麼這麼煩呢?厄里斯閉上眼睛,連看都不想看了,他不想死,為了活下去他離開那破家,獨自在街頭求生,他是什麼都能做出來的——就算是闖進別人的地盤偷東西。
“再見啦。”巷子裡的那群人喊道,“我們要把你掛在街口,看你們那邊的人還敢不敢進來!”
“動手!反正他已經半死了,沒差的!”
需要幫忙嗎?它問。我知道你想活下去。
厄里斯發出一聲無奈的呻吟,讓手執鏟子的人愣住了,看向身後的同伴,後者繼續煽動他動手。
黑影攤開手,仰起頭,放聲大笑。
“好!你滿意了吧!好!好!”
“厄里斯,他們要打起來了。”維洛妮卡敲了敲門,“快點好嗎?”
“馬上就好了。”厄里斯回答,加快手裡扣釦子的速度,然後轉身開門,維洛妮卡向後退了一步,指著走廊那邊的客廳。
“伊利修跟人吵起來了,他總是這樣,你管管他啊。”
“又不是我的問題。”厄里斯聳聳肩,聲音在他耳邊笑着。
“他們吵要把外人引來的,你上次不是很生氣嗎?”
厄里斯走向客廳,從那個方向傳來的爭吵聲讓他頭痛,他直接停在地上扭打的兩個人前面,一個人正把另一個按倒,伊利修看起來很生氣,而另一個人他不記得叫什麼名字了。“這是在幹嘛?”
“我只是問這次能不能預支一點,伊利修他就……”下面的男孩回答,看著厄里斯的眼神有些心虛,“我家裡出事了,你知道的……你們都知道的……”
啊——騙子。聲音說。
“胡說!這傢伙。”伊利修往手中的人臉上揮了一拳,“我看到你跟十數街的那個可疑的旅行商人買藥,當我是瞎子嗎?就算拿了錢也不會用在家裡。”
厄里斯沒有聽清楚伊利修的話,更不用說旁邊人的議論,那些嘈雜的話語模糊成一團嗡嗡聲,它在他耳邊低語,變成唯一清晰的指示。除掉他,厄裡西斯,他是多麼讓人厭煩。
他揮揮手讓伊利修起來,對方乖乖起身,下面的人似乎也想趁機移動,卻被厄里斯踩住脖子。
“我看起來像我在乎嗎?”厄里斯問,“你買藥我不管,但我們說好每一次都平分的。”
“我有什麼辦法!東城那些人——他們威脅要燒了我家!”腳下的人死命掙扎,拳頭敲擊地面。再這樣下去上面的人會聽見的,厄里斯皺了皺眉頭。
“別跟我提那些爛貨!”隔著鞋底他感覺骨頭和氣管錯動,被剝奪了呼吸的權力的人連反駁的力量都沒有,其他人靜靜地看,連伊利修都不敢動。他們看見那雙翠綠的眼睛——染了血後怎麼還會是綠色的呢?毫無同情心,彷彿面對的只是一塊石板。
厄里斯提起腳時那人已經沒有動靜了,他踢了踢他的肩膀,將其翻過來又翻過去。伊利修蹲下摸了摸那人的脖子,“喂你沒必要把他弄死吧。”
“心情不太好,下手重了一點……對不起,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伊利修愣了一下,“奈德。”
“回去,”他一邊轉身,準備回房間去,“下次要是再弄這些事我就不會手下留情了。”接著他停步,揮揮手,“要預支的話就預支吧,下次別拿就是了。”
厄里斯離開那個嘈雜的客廳,覺得頭痛平緩了一點,他聽見遺留在背後的議論——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嗎?簡直是惡魔一樣的眼神。他真的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好可怕。我們先走吧。
他揚起頭,放聲大笑。
“要我說多少遍呢?明明就只是半個啊——”
厄里斯坐起身。雨。他聞到冰冷的氣味,陌生的白色,永遠都是陌生的白色。他覺得昏昏沉沉,思緒和視線都如同灌了水一樣模糊,他知道自己在哪裡,卻找不著上下左右。
他揉了揉額角,感覺同一個空間裡還有別人,那存在感無比巨大,可是轉過頭看見的卻只是一個少年的身影,坐在床沿向下看。
啊——怪物的子嗣。它低語著。厄里斯從不理解這什麼意思。
王子拍了一下他的頭,讓他清醒點,然後微笑。“你好,厄裡西斯。”
【3888年】
【3898年】
厄里斯一邊揉著因為宿醉而疼痛的頭一邊把手搭在對面房間的門把上,他幾乎從來不會主動去開茱莉安的房間,但這一次他是因為聽到了茱莉安在說話,卻沒有聽到人回答,厄里斯想是不是亞倫之類的人來了,要是是的話他可以順便托對方做些事情。
聲音在耳邊咯咯地笑,你忘了嗎?厄裡西斯?
他瞇了瞇眼。對了,他對自己說,昨天才去過醫院,自己怎麼就這樣忘記了,但如果在這裡的不是亞倫還會是誰?
聲音繼續笑道,說不定是地牢的那個……接著又開始列舉各種他都不記得的名字。
厄里斯沒有理會它,用力地將門打開,聲音也同時沉默了。
“是啊,我從來就沒看過……”茱莉安趴在地上,前後擺動著雙腿,一直看著牆角,彷彿那裡有人,但事實上卻什麼都沒有。她發覺了門被打開,於是立刻坐起,“怎麼了嗎?”她問。
“你在跟什麼說話。”厄里斯皺皺眉頭,他也感覺到了聲音在疑惑。
“我?”茱莉安站起來,順了順裙擺,回過頭去指向牆邊,“你沒看……”她的手指懸在空中,頭歪向一邊,“誒?不見了,剛剛明明還在這裡……”她收起手的時候有點不安,眼神在周圍飄動,“你想喝茶嗎?尤里,昨天前輩說讓你少喝點酒……”
厄里斯只有看過一次這種情形,也只有那一次他聽過茱莉安叫自己“尤里”,那時她跑到了外面,在雨中對著天空謾罵,他雖然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不管是什麼都回來了。他望著房間裡的茱莉安,後者正在喃喃自語一些沒有意義的短句,之間沒有關聯。
我就說她有病。聲音笑了,它沿著茱莉安的目光在周圍徘徊了一陣,似乎覺得這樣很有趣。你看看她,它說,一邊回到厄里斯旁邊。可記得,在中央的牢房裡也有一個這樣的人?她屬於醫院,與那個隔壁的一道。
“我不想去。”她突然停下來,此時看起來卻是無比正常,“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沒有生病,雖然他們總是這樣說,但是你不會相信他們的對不對?”接著她向厄里斯走去,厄里斯想著自己該不該退後,引來聲音一陣嘲笑。
是啊,厄裡西斯。它說,你信嗎?
茱莉安在他面前停下來,打量他很久,然後抬起手指對著他,“你也會跟空氣說話。”她指控,“我都看到過,你覺得自己有病嗎?”
厄里斯將她的手壓下,聲音在周圍一邊笑一邊繞著他們轉圈。“我不覺得是一樣的東西。”
是你嗎?他在心裡又問。
當然不是,聲音回答,我只有一個啊,要是我在這裡,她又如何能見到?
“不一樣?那會是什麼?”茱莉安甩開厄里斯,手摀住耳朵,“你聽啊,不是正在說話嗎?”
在說什麼呢?聲音笑道。
“他在說,‘我是真的,不要將我否認啊’。”她頓了頓,眼神再一次迷失了方向,“你知道嗎?家裡的杯子又少了一個,你要喝茶嗎?”
厄里斯睜開眼睛,頭因為酒精疼痛不已,窗戶灑進來的光無比刺眼,讓他眼前一片白,但他確信自己在外城區的某家旅店,他坐起來,揉揉額角,還沒有聽見中午的鐘聲,真的讓人很不習慣。他看了一下自己,連衣服都沒換,行李還好好地扔在門口,似乎是昨晚醉了直接躺倒就睡。
該回去了,他對自己說,要不然茱莉安不會高興的。
聲音在他耳邊咯咯地笑,你忘記了嗎?厄裡西斯?
他瞇了瞇眼。忘記什麼?
啊,它說,連忘記什麼都忘記了,啊,你就算不回去也沒有人會生氣的。
火柴落地,熾焰竄天而起,他聞到骨肉和毛髮燒焦的氣味,皺了皺眉頭。
火柴落地,熾焰竄天而起,他聞到骨肉和毛髮燒焦的氣味,皺了皺眉頭。
兩次?
嚴格來說只有一次。聲音笑道,第一次是我做的。
厄里斯沒有回答它,去洗了一把臉,但是並沒有讓他的情況好轉。首先得回去,經過城門的時候一定會被攔下來。真是麻煩,他對自己說,接著提了包,將裡面的紅袍塞好確保沒人能看見——希望昨晚他不是帶著那身紅進來。
他緩慢地走下階梯,有些搖晃,伴隨着聲音越發清晰的笑聲,他不知道為什麼,可是它在這個城裡不該這麼清晰。
旅店的櫃檯抬頭看了厄里斯一眼,後者扔了幾個硬幣給他,在對方還沒來得及找錢之前就走了。厄里斯推開旅店大門,閉著眼,直到他確信自己不會被陽光閃瞎時才小心睜開。
聲音繼續咯咯地笑,這下想起來了嗎?
厄里斯愣在旅店門口,眼前繁忙的街景並沒有什麼異常,古舊街道顯得有些窄小雜亂了,他抬頭,看見湛藍的天空和白雲,環繞遠方山上的紅色城堡。他低頭稍微檢查了一下身上的包,裡面有茱莉安的裙子,看來他是因為工作才來樞城的。
那她人呢?
聲音眨了眨眼,在厄里斯身邊竄動。火柴落地,熾焰竄天而起。它說,她躺在河岸上,花叢之中。
厄里斯沒有聽完,他是想起來了——或者可能從未忘記過——他只是拉起包,甩到肩上。
“回去吧。”他說。
【其實這是寶寶很久以前寫的黑歷史,各種亂七八糟】
【大主線劇情】
【國王這輩子只(自願)為兩個人流過血】
【3898年】
他回來了,厄里西斯走在跟他記憶裡——雖然模糊,但依舊叫做記憶——差不多髒亂的街道,一點都沒有變化,除了街上多了士兵巡視。
他慢慢的在街上閒晃,應該是沒有人認得出他的臉,他也希望沒有人認出來,畢竟,當年是他一個人為了離開軍隊把這個鎮賣給帝國的,絕對會被知道的人追殺。不過,他輕笑一聲,對我來說也沒差。
他經過昏暗的路燈照在地上的一個個圓圈,這些街,這些房子,都曾經是他的地盤……他們的地盤。他聞到淡淡的燒焦的味道,這麼多年竟然沒有消散,那棟廢墟般的貴族房屋,底下就是他從前住的家——可惜他這次的目標地點沒有這裡。
厄里西斯轉彎,看到他要的地方,在周圍算還是明亮的,裡面有人,很多人,他記得很清楚……因為這裡就是當初他被抓走的地方。他的手放到門口的把手上,但是門把卡很難轉,好像是卡住了。厄里西斯皺皺眉頭,弄了半天才把門弄開。
“喂!”他進去第一句話就抱怨道,“那個門是在搞什麼啊?”
“哦,壞啦。”老闆回答,專注在擦手上的玻璃杯,“明天早上才有人來修。”
門關上的時候還“咔嗒”一聲,斷裂。
厄里西斯在中間的位子坐下。你的興趣真的很奇怪,聲音說,你上次就在同一個店同一個位置被抓的吧。那個老闆看他一眼,有一點驚訝,然後他跟服務生講了幾個字。
這個地方,竟然連個窗都沒有。
女服務生把杯子和酒瓶放在他面前的時候緊張地差點打翻,她接著立刻就走得遠遠的。還記得嘛,聲音哼了一聲。他慢慢的將酒倒到杯子裡面,首都跟這裡根本不能比……在那個地方酒就像用水兌過一樣,現在反而感覺是在喝醫用酒精。
其他人也在看他,低語。
是他……是他……是他……
“你。”一個人突然冒出來,他隨便就在厄里西斯旁邊坐下,壓低聲音,“你就是‘那個’厄里西斯嗎?”
“應該是吧。”厄里西斯說,“那要看你說的是‘哪個’了。”
“燒了大屋的,引來士兵的,”那個人把臉湊近,整個人幾乎伏在桌上,“出賣我們的。”
“這樣的話你找對人了。”他微笑,“想幹嘛?”
“沒有,只是看到覺得有點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什麼?我不就在了嗎?”他抬起頭,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消失,“要為妹妹報仇的話,我還是勸你不要比較好。”
“雖然這麼說了,但是我還是沒辦法原諒。”那個人說,“維洛妮卡被送上絞架的時候我什麼都做不到。”
“你當然做不到,茱麗安,當時的劊子手……連我不敢跟她作對。”
“呀……連你都不敢,還好我沒有衝上去,不過——要是沒有你她也不會被送上絞架,不是嗎?”
厄里西斯贊同的點點頭。“換一個話題吧,我不想再談這種事情了。”
“可是要是今天不跟你說清楚以後還有機會嗎?誒,跟我講那個劊子手是什麼人,有一天我也許可以問問我妹死前留了什麼話。”
“茱麗死了。”他敷衍的回答,因為此時覺得頭開始隱隱作痛,“我說我不想談這種事情。”
“死了?怎麼這樣?真是討厭,不過其實我心裡覺得還蠻活該的,你說呢?”
“你帶了幾個人?”
“兩個。”那個人無奈的聳肩,“竟然被發現了。雖然無論如何都要殺了你好像有點太蠢,可是……告訴你一個事實。”他壓低聲音,“你左邊那個人是伊利修的表弟,你右邊的那個是我的朋友。雖然吶,我們都沒有做過跟你一樣的骯髒勾當,他們兩個不太行,但我曾在東城那群人手下當過打手,從來沒有輸過。”
他感覺得到刀的鋒利在他的脖子右邊,很冰,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被人威脅感覺很奇怪,在城裡安全慣了都有點忘記這種觸覺——憎恨的觸覺,復仇的觸覺。他把頭歪向一邊,正好能碰到刀刃。
“真的嗎?”那個人說,“你不想活了嗎?”
厄里西斯沒有回答,像是默認了問題的答案,溫暖的液體順著脖子往下流,傷口還很淺根本不算什麼,他無所謂。那個人拿出他自己的武器。
“你們在我的店裡想做什麼?!”老闆朝他們生氣的抗議,可是四個人沒有人在聽,周圍其他的客人這時都把注意力轉移到他們身上,沒有逃跑似乎是想著不會波及到自己所以可以慢慢坐下來看將要發生什麼事。
你確定嗎?聲音戳戳他的肩膀,你想死我可不想啊,換人吧。
“是罪惡感作祟嗎?你不反抗感覺好像我們才是壞人一樣。”那個人嘆了口氣,“好歹說一聲‘住手!’‘我不想死’什麼的,這樣我們都很苦惱的。”
讓給我好不好?聲音再次戳戳他,裝作哀求道,累了嗎?厄裡西斯,那就讓我掌權吧,我不會在此時與你搶奪的。
他依舊沒有說話。
“既然如此。”那個人移開他的刀,做出要砍的姿勢,厄里西斯右邊的刀的主人將利器收回,那個人則瞄準剛才的地方確保就算頭沒有下來也能致命。
(你為何在這裡,弒君者?厄里西斯說。)
你為何在這裡,背叛者?聲音說。
他低頭,刀從上面掠過,“呼,好險。”他站起來摸了摸脖子上的劃傷,在流血卻絲毫沒有感覺,那個人咒罵一聲,後面兩個則不太確定該怎麼辦,一臉茫然。計劃中他們不會被發現,計劃中他們會趁厄里西斯跟那個人講話的時候刺殺他,計劃中……
“白痴!動手啊!已經沒有計劃了!”那個人大聲說,可是後面兩個舉劍只為保護自己,他們慢慢退開,面對一個從前霸占西城的人,又或者是一個士兵?他們已經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了。
周圍的人鴉雀無聲,在酒吧裡看到打架、刀劍相向也不是新奇的事情,過一會就好了,他們安慰自己道,等分出勝負就會再安靜下來。那個人第二次揮刀,厄里西斯直接抓住他的手就把武器奪過來,少了武器那個人膽怯了。
“從前我覺得士兵的訓練很可笑,特別是護衛,可是真的蠻有用的。”他讓刀在手上轉一圈,接著指向那個人。
那個人愣了很久,悠閒的感覺完完全全消失,他最後有些膽怯的開口,“你是誰?”
“厄里西斯,還會是誰?”他笑著回答,但是染紅的雙眼卻訴說著完全不同的事實。不對,現在在這裡的已經不是他了。
他往前,膝蓋用力頂上那個人的腹部,然後利刃從他的背部貫穿到胸口。其他的人開始驚慌,厄里西斯能聞到恐懼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越來越濃,幾乎令人窒息,但是此刻他享受這樣的氣氛——他們享受這樣的氣氛。
厄里西斯回身,順手拔出那個人身體裡面的劍,“接下來是誰?”
人們尖叫,全部湧向門口。
門……壞了,聲音搖頭。
他看著那些人,握著武器的手鬆了開來。
厄里西斯,它的語氣忽然變得失落,為什麼?你已經多少年沒有為自己的慾望殺過人?十年了吧,我忍了那麼久,難道就不能滿足我一下嗎?
他遲疑,沉默,閉上眼裝作什麼都看不見。
你啊,懦弱的厄里西斯。
待士兵發現事情不對勁而趕到現場,兩個士兵都很年輕,一個是一條鍊子的階級,另一個是兩條,他們撞開門後呆站在門口,死亡的氣息迫使他們摀住鼻子。他們小心翼翼的跨過地上的屍體,那些屍體的面貌都還算完整,驚嚇的表情一覽無遺。
厄里西斯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他的臉上和衣服上都沾滿血跡,酒瓶已經空了,杯子也空了,他的桌上擺了一個玻璃的盆子,裡面裝的東西讓士兵們倒吸一口氣——一整盆的眼球,血水還積在盆底,不同的瞳色,相同的眼神——職業病就是改不掉。
“你們還準備站在那裡多久?”厄里西斯把手背在身後,“要帶走就快點,我不會反抗。”一鏈的士兵猶豫的看向另一個,兩鏈的士兵推推他,他才走到厄里西斯身後,用繩子把他的手綁好。
“站起來。”士兵忍住不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在顫抖。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緩緩站起來,直接走向門口,沒有管腳下踩到什麼東西,士兵先是面面相覷了一會,然後再厄里西斯不耐煩的催促下才跟上。
進了間城區厄里西斯以為會直接下去地牢,但是兩個士兵把他交給其他人後他就被帶向城堡的方向。
“你們在做什麼?!”他看見離城堡越來越近的時候終於有意識的掙扎。
“你是紅衣吧。”押著他的一個五鏈的士兵說,“我們是沒有資格擅自處分的,要上面的人的決定才可以。”
他想到了自己會被關起來,會被處刑,但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還得面對那個寶座——面對國王本人——某種奇怪又陌生的情緒從心裡冒出來,那是什麼?
緊張嗎?緊張因為要以這副狼狽的樣子走進城堡?
後悔嗎?後悔當初沒拉住聲音反而任它為所欲為?
害怕嗎?害怕在犯錯以後還得面對他失望的表情?
還是這些全部都有?
在這種時候連平時一定會嘲笑一番的聲音也沉寂。他走進城堡,腳步充滿遲疑,他不記得上一次感覺得到恐懼是什麼時候,可是現在絕對是其中一個,像烏雲一樣壓在城堡的尖塔,也壓在他的身上。
消息已經傳到了,士兵的臉上全都這麼說。
黑暗的王座大廳空無一人,只有值夜班的守衛,應該所有人都睡了,他想。“等一下。”五鏈的士兵說。接著腳步聲傳來,這個腳步聲卻讓厄里西斯鬆一口氣,來的是一個老人,六世遺留的臣子們,他們自從被剝奪控制軍隊的權力以後就變得有些無理取鬧。
老人輕蔑的瞄了他一眼,“我認得你。”隨後他轉向士兵,“他做了什麼?”
“屠殺。”士兵簡短的回答。
“除掉他吧。”老人揮揮手,“我從來就討厭這些穿紅衣服的傢伙。這種無聊的事情不需要陛下來操心。”
“是。”士兵鞠躬,押著厄里西斯要往地牢去,但是走了幾步他卻回頭立正站好,他們都聽到又有人來了,這次的腳步很輕很輕。厄里西斯本來想著好不容易逃過一劫,現在該面對的他還是得要面對。
“放肆,是誰給你資格判我的人死刑?”國王快步走過來,跟著的是他的兩個貼身護衛和諾亞,“走開!”他命令,老者一句話都沒說就馬上逃離現場。
“厄里西斯。”他聽到自己的名字只得回過身,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毫不在乎。國王的臉上除了失望以外什麼都沒有,沒有焦躁,沒有生氣,沒有不安……更不用說平常那種寬容和理解——不過這種時候任什麼人都不會有寬容和理解的。
“你承諾過你不會隨便殺人,為什麼還要做這種事?”國王問。
“人不是我殺的。”他回答,“從來就不是。”
“那是誰?”
厄里西斯把手放在胸口。
騙子。
“叫它出來。”
“它說它不想。”他的頭又開始痛,不可以,他對自己說,不可以讓它出來,他並不清楚原因,只是感覺不能讓聲音和國王碰在一起。
“叫它出來。”
“它說它不想出來你沒有聽見嗎?!”厄里西斯不耐煩的放大音量,綁著他的繩子突然被士兵拉緊所以他不能再靠近國王。
“把他送到地牢中心,要不然其他人都會被吵醒。”國王下令道,“我要看他受到懲罰。”
地牢在半夜比早上還要熱鬧——不過在這麼深的地下他們又怎能分得出早晚?——厄里西斯被用帶針的鐵鍊綁在中心大房間的架子上面,那些針拉扯著他手腕上的皮膚異常疼痛。一些比較閒的處刑人聽到國王陛下親自光臨都跑過來湊熱鬧,在外頭熙熙攘攘地圍成一圈。
“陛下,要我去找圖爾思坦嗎?”一個處刑人問。
“不用。”國王說,“我要昆西。”
處刑人頓了一下,給厄里西斯一個“你完蛋了”的表情,就立刻離開去找國王指定的人。昆西很快就出現,他非常恭敬的向國王敬禮,“請問陛下有什麼要求?”
“不要殺他,其他就隨便你了。”國王揮手讓人搬來椅子,緩緩地坐在房間的們邊。
“遵命。”昆西走向厄里西斯,戴上處刑人的皮制手套,“你不是那個以前代過我弟弟的班的那個人嗎?”
“不認識。”
“尼路啊,眼睛看不見的劊子手。”
“嗯……”
“唔——本來打算好好謝謝你的,不過公事要公辦你了解的吧,所以下次再補償你。”他一邊把鞭子浸在鹽水里面,“抱歉。”
昆西,雖然很資深但是卻是整個中心最下手不知輕重的刑手。他聽見空氣被斬破,於是閉上眼睛。鹽水燒灼著他身上長長的一條傷口,這種的痛他勉強還能接受,只不過握緊拳頭讓那些鐵鍊上的針更沒入他的手腕。
國王在旁邊安靜的看,他把腳縮到椅子上,下巴靠在膝蓋,但是絲毫沒有移開視線。
隨著厄里西斯身上的血痕越來越多,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昆西很明顯也發現了這點,他走向小桌子,拿起裝鹽水的盆,然後直接朝他身上潑過去。
“該死的——”他被突如其來的一波疼痛弄得完全清醒過來。
“不要昏過去。”昆西在他耳邊說,“會死的。”
“死了又……”他的聲音已經在顫抖,“怎麼樣……”
“這是陛下的命令,又不是我決定的。”
“祛。”
“不錯了,你還能忍,”昆西再一次揮鞭,比前面幾次都重,他感覺自己好像瞬間脫離了一秒鐘,“接下來就要真的來了,準備好嗎?”
他咳了兩聲,“嗯……沒問題……”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厄裡西斯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但是昆西的動作變得比較慢,是想讓厄里西斯有喘息的時間,新倒的鹽水已經被染紅。
九,他對自己說,九下就已經讓自己感覺不到除了痛以外自己的存在,接下來要怎麼撐過去他還沒有想到——因為沒辦法思考了。他的意識越模糊,聲音的輪廓就越清晰,它很有興致地在旁邊待著。
又是“咻”的一聲。
十。
十一。
十二。
咦?
厄里西斯疑惑的看向昆西,昆西停手了。他本來想說話,但是也被昆西阻止。“噓——”昆西將食指放在嘴邊,用眼神示門邊。
他朝他指的方向看,才了解停手的原因——
國王,睡著了。
也是啊,已經過了睡覺的時間了。昆西打開鐵門跟在外面等待的諾亞說話,諾亞進來,輕輕把國王搖醒。
“很久了嗎?”國王揉揉眼睛。
“我們先帶陛下回去吧。”諾亞說。
他緩慢地站到地上,“明天再繼續,我要跟他單獨講話。”昆西和諾亞退到房間外面,鐵門關上後就只剩下厄里西斯和國王,國王稍稍抬起頭,但是眼神卻彷彿在俯瞰著他。
他從放刑具的桌上拿起一樣東西,厄里西斯的小刀,紅色小刀。“願意出來了嗎?”他問。
“晚安,我的王。”聲音沙啞的回答,它微笑,但是它明白自己一點都不像是在笑,“你怎麼還在這裡?明天還要早起呢。”
國王不以為然,“痛嗎?”
“很痛。”它點點頭,“他很痛,連控制我都沒辦法了,但是我沒有感覺。”
“我該稱呼你什麼?”
“已經有不少人問過這個問題,我叫什麼?”聲音停頓,“隨便你怎麼叫,聲音,厄里西斯,惡魔,它,他——祂……”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我?誰說過是我了?”它笑出聲。
“他死了,你也會一起消失,對不對?”
“是啊,所以我會想辦法讓他活下來,除非——這是我的王的意願。”
“我從沒有說過想要他死。”
“那我就放心了,”聲音說,“但我想要一個東西。”
“你想要什麼?”
“我要你流血!”它放大音量,莫名的興奮,“流血啊!流血啊!我的王,讓我看看那束縛我的血液!我不明白,為何你一個指令就足以讓我噤聲,為何我在城堡裡會變得無力?你的王座背後鑲嵌了一個怪物的形象,你也是那樣的嗎?要是我割開你的血管,是否也能見到那影子般的手?”
外面有人敲敲門,確定裡面一切都正常。國王回過頭看了一眼門,然後又把注意力放回到聲音身上,聲音咯咯地笑,它喜歡看到國王的淺綠色眼睛在黑暗中依舊明亮。但它更希望的是他能適時的展現一下害怕,免得自己感覺太挫折。
“就為了這個嗎?”國王皺了皺眉頭。
“當然還有別的,但是這是我跟厄裡西斯之間的事情。”它說,“他為了待在這個城——牢——裡用盡全力要將我壓抑,我要他別忘記自己是誰,屬於何處,我無法說服他留在那裡,也無法說服他為我殺人,但是你——我的王,我因你有這能耐而憎恨你。為我流血吧,將他驅逐,否則將來這種事會不斷重複。”
“你承諾過的——”它說出這幾個字時像是在哼一首輕快的小調,“你承諾過——”
國王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思考。那是什麼樣的表情?聲音會跟厄裡西斯說這是一種好奇,取代了其他所有的情緒,似乎他自己都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而厄裡西斯並不重要。國王褪下右手的手套,左手執著紅色的小刀。
聲音繼續咯咯地笑。
厄裡西斯驚喘一聲醒了過來,眼前的人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打擾而停手,刀刃貼在手的皮膚上,還沒來得及留下傷痕。“你瘋了嗎?居然聽它的?”
“你回來了,厄裡西斯。”國王放下手中的刀,“我並沒有聽它的話,我有自己的決定。”他歪歪頭,“朗的事情我會處理。”說完國王就走去門邊,外面的人為他打開大門,換了昆西回到牢房。
“陛下真的不太高興啊。”昆西說。
“誰知道……他在想什麼……”
“冷靜點,太激動會更難熬的。”處刑人拍拍厄裡西斯的肩膀,後者因為傷口反射性地抽了一下,“先給你一針,明天繼續。”
【3893年 冬】
厄裡西斯本來是拒絕進入城堡的,但是茱莉安既然堅持要他來,就是晚上把他關在門外也要堅持到底的。他不知道為什麼茱莉安會有這種堅持——茱莉安從來就不喜歡新國王——但他開始覺得這是對他的一種嘲弄。
聲音卻沒有很反對——平常明明是最不喜歡城堡的人——聲音給予的理由是:它也想睡到中午再起床。
厄裡西斯走過第三道城門的時候已經開始後悔了,他多久沒有進入這個地方了?
兩年了,聲音說,它變得有些安定。你有兩年沒有走進城堡了,厄裡西斯。
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常常往城堡跑,就為了讓聲音安靜一些。
到底是什麼讓他兩年不願意再走進這個地方?
路邊的守衛都看了厄裡西斯一眼便放他繼續前進,沒有過多的詢問,他走得很慢,剛剛的酒精逐漸開始作用,他就差沒有掉頭回去。如果茱莉安鎖門的話他也不是無處可去,他小聲地對自己說,他總是可以跟他那些不怎麼可愛的鄰居借個房間。
怕什麼呢?聲音咯咯地笑着。
厄裡西斯也答不上來。
城堡的大門沒有為他打開,侍衛讓他從小門進入的,這個侍衛厄裡西斯沒有見過,看來新國王將周邊的人全都換了一批。說不定他會把你也換掉,聲音說,不過我從未喜歡過本來的那群人。
厄裡西斯沒有理它。
“請問先生有什麼事嗎?”一個年輕的侍從問道,臉上有些困惑,似乎在說著門口的人在幹什麼為什麼沒有攔下這個醉漢。
“我要找……”厄裡西斯回答,差一點就直接叫出名字,於是打住,頓了頓,“國王。”
“陛下現在沒有空,請在會客室等候一會。”
厄裡西斯揮揮手,不等人帶路就直接走去會客室——這算是他唯一記得路線的地方了。他坐上沙發,看著空無一人的會客室。牆上掛著布簾和畫,但是最讓人注意的還是那扇彩色的玻璃窗——就算現在沒有光將其照亮。厄裡西斯記得王座聽那個最大的玻璃窗,那隻血腥的手中握著一顆心臟,天氣好的話,會在白色的地毯上留下一道紅色的影子。
但其實它們都敘述着一樣的故事。
你知道嗎?厄裡西斯問。
知道什麼?聲音歪歪頭。
原初之戰。他說,他自己沒有讀過,但小時候聽同伴說過,城裡的大人在哄小孩的時候也經常會說。他會說這是個精彩的故事,充滿暴力和毀滅。
不知道。聲音回答,它這次並沒有笑。不……隨後它又改口,或許知道,只是不記得了。
會客室的門再次打開,打斷了聲音的回憶。國王走進來的時候剛剛結束跟身後的人的對話,他看向起身的厄裡西斯,眼裡有點高興,可是沒有辦法藏起底下的疲憊。跟兩年前一模一樣,厄裡西斯想,看來時間也不能改變什麼。
是嗎?聲音笑道,人總是會隨著時間改變的,只是你看不見而已。
“好久不見。”國王微笑着說道,伸出手,“我還以為你不會再來了。”
“啊——我本來也不想,但茱莉安把我趕出來了。”厄裡西斯無奈地回答,“我不是在這裡過夜就是在街上過夜。”
國王瞥了一眼牆角的鐘,“想留就留下來吧,我還有事。”他說,一邊走出房間,厄裡西斯卻有點遲疑,因為看見門外站著的兩個侍衛,後者看他的神情沒有歡迎。聲音笑得更加誇張,啊,厄裡西斯,它在周圍轉了幾圈,真巧啊,它說,這不是你在地牢的好友嗎?你還記得嗎?我想他們沒有忘記你。
厄裡西斯沒有辦法否認,他不擅長記得人,但是這兩個他還有印象,十七歲時他剛被帶進首都時在地牢過了幾個夜,第一個晚上跟這兩個人關在同一間牢房,當晚就因為打架被帶離去別的區域。
“怎麼了嗎?”國王見厄裡西斯沒有跟上就回頭,“侍衛嗎?他們在刑期結束後參加軍隊了。”
“有前科的貼身侍衛嗎?”厄裡西斯繞過那兩個侍衛,“還真是安全。”
你還敢評論別人嗎?聲音說。死刑犯。
國王只是微笑,“我不想跟父王一樣帶那麼多人走來走去,也不想帶他原本用的侍衛。”說著他轉過一個走廊,“我發現要信任一個人是很困難的事情。”
是嗎?厄裡西斯沒有回話,靜靜地跟在後面,聲音也不再說什麼,在國王身邊它總是比較安分。
“我很高興你來了。”國王將厄裡西斯交給另一個侍從之前說,“晚點見。”
厄裡西斯看著國王和侍衛再次離開,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本來握著那對他來說是非常細小的指頭和手掌,國王從剛才一直是微笑著的,他動了動手指,可是空氣裡卻瀰漫著焦慮,那焦慮足以讓人察覺且窒息。
厄裡西斯覺得這兩年他不應該這樣完全不進城堡。
侍從將厄裡西斯帶去副塔,國王給他安排了離主建築最近的房間,他覺得這沒什麼用處,只因為就算離主建築比較近,城堡還是如同迷宮一樣令人困惑。城堡的房間比紅屋大且舒服許多,看起來也比較舒服。
就是白得有些過分了,他對自己說。
厄裡西斯覺得頭有些暈,宵禁鐘也已經響了,他洗完澡躺上床,城堡異常安靜。
他閉上眼,沒有茱莉安打開門跳上他的床,沒有外面巡邏士兵的腳步聲,沒有聲音不斷不斷地煩擾,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有雨在石壁上沖刷出平穩的噪音,但那早就成為容易忽視的背景。
空氣裡的焦躁比剛才淡了,卻沒有完全消退。
真不知道這裡的人怎麼承受得住,厄裡西斯翻了身,隨後又想或許就如同自己習慣了首都的雨一樣,這裡的人都已經習慣了這份壓力。
他該常常來的,這樣自己也會習慣的。
厄裡西斯緩緩沿著螺旋向上的階梯,被從小窗漏進來的月光分成一節一節,石板在白牆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冰冷,他的手摸著窄小樓梯間的一側,他曾經兩度走過這裡,為了他現在也說不清的原因。
他伸了伸手指,那細小的關節的觸感還留在指尖上,小小的脖子,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扭斷。厄裡西斯看著眼前的王子,對方被強迫地必須要踮起腳尖,呼吸有些困難,可是眼裡卻一點點恐懼都沒有。
為什麼?剛剛在國王面前那個膽怯的,柔軟的神情此時此刻被藏在了哪裡。
或許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他手裡的人對他微笑。“放手。”他說,並不是一個請求。
厄裡西斯放手,他發覺自己已經快要爬到樓梯的頂部,就站在一個窗的前面,腳尖抵著黑暗和微光的界限上。
醒啦?聲音說。
啊,算是吧。厄裡西斯回答,沿著剛剛的腳步走回初始的地方。
繞了很久很久,他才看見那兩個不太高興的侍衛,站在一扇門前——書房,並不出厄裡西斯的預料之外。
侍衛攔住厄裡西斯,指了指他的口袋。
“幹嘛?”
“小刀交出來。”
厄裡西斯摸向口袋,那裡的確是他的小刀,從不離身。
“他不願意就算了。”門後這時突然傳來說話聲,厄裡西斯很能夠理解斐契在這方面的評價,他也不知道國王究竟是怎麼看一眼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或者沒有見著周圍發生的事情前就能感覺得到。“讓他進來吧。”
侍衛不太情願地退開,讓厄裡西斯進入書房。
“怎麼了嗎?”國王坐在火爐邊的椅子上,膝上的書本顯得格外厚重。
“太安靜了。”厄裡西斯一邊回答一邊繞過地上一堆一堆的書,找了個空地坐下,地毯很溫暖,他總是覺得城堡的地毯特別舒服。“最近習慣地牢那邊的吵鬧,一點聲音都沒有反而睡不著。”
“是嗎?”國王微笑,“再過幾天就結束了,稍微忍耐一下。”
厄裡西斯本來想向後靠,但是手碰到一摞書後就放棄,“我倒是沒什麼意見……”他說,“地牢的人就一點都不高興了。”
“他們會明白的。地牢必須被清空,有太多沒有價值的東西需要被丟掉。”國王頓了一下,“父王他……不懂,所以才有這兩週。”
看來六世也被你的國王丟棄了呢,聲音在背後小聲笑着,幾乎聽不見卻無法忽視。問他啊,快,問六世是否是他殺死的。
厄裡西斯聳聳肩,無視了聲音的慫恿,大部分的人把六世的死歸咎於叛軍——斐契,應該這麼說,斐契也沒有什麼反對的接受了這個稱號——同時也有一些碎語,說是王子密謀弒父並且奪取王位,當然碎語的源頭已經沒了,但厄裡西斯心裡大概也猜到了。
在六世的送葬隊伍裡,站在最前方的基里爾,手裡執著一朵正盛開的白花,沒有一點悲傷,沒有一滴眼淚,淡漠的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或者一張椅子,一棵樹,偶爾傾聽城堡的鐘聲,彷彿在計算什麼時候葬禮能夠結束。
可是這跟他又有什麼關係?他對自己說。無論真相是什麼樣子,都不能改變他會站在帝國和國王這方的決定。
還有什麼對你來說是重要的?
厄裡西斯沒有回答。
“那你什麼時候把我放走?”他問,有些玩笑的意味,他不想要離開首都和城堡,就算這些東西都不重要——可是待在首都就表示自己能夠有安穩的生活,這樣便足夠說服他做任何事情。
就算出賣相信自己的人,它笑道,背信棄義者。
對,就算如此。
國王淺綠色的眼睛看向厄裡西斯,裡面沒有不悅,但也說不上是很開心,有一些嚴肅。“你想走嗎?”
“你希望我走嗎?”
對方只是微笑,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