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利亞的記憶並不完整——應該說確實是連貫的,但許多時候他覺得當時在場的並不是自己——他慢慢地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就這樣吧,他聳聳肩。他抵達那個平原上的城寨時已經傍晚,斗篷被雨水壓得異常沉重,他總覺得自己是濕透了,比起東邊的霧氣,這裡的天氣更為讓人厭惡。木樁搭成的高牆上燃起一點點火光,紅光在雨中暈染開來,映照著對准他的箭頭。達利亞卸下腰間的寬劍扔在腳邊,然後緩緩舉起雙手。
“是誰?”牆上的人問,“報上名字和前來的目的。”
他本來想說自己只是個旅人,但這裡一看就不是個普通的可供人歇腳的友善村落——那些他早就經過過了,這是個靠著森林建造的為了備戰而用的營地。
“讓我見馬蒂爾,他知道我是誰。”
上面的人面面相覷,忽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們大概很少聽過有人這樣直呼他們的領頭的名字,但是與其花時間跟這些人解釋,這樣著實簡單許多。
一個新的人影踏上牆頭,比身邊的人都高上一點,抬手讓弓箭手放下武器。“讓他進來。”那人說。
城門為達利亞打開,在泥地上畫出新的圓弧,剛剛的人影已經站在門後,也沒有上前迎接的意思,在寬沿的帽子下稍稍歪著頭,無奈且煩躁。
達利亞玩笑般的向他行禮,“我在此替王致上問候。”
“得了吧。”他看不到那人的表情,對方望著他沉默半晌才轉身。“跟我來。”於是達利亞小跑跟上。
一路上他看到周遭人警戒的眼光,也是,忽然一個除了劍以外幾乎什麼都沒有的外人造訪,還和他們的領頭熟識的樣子。走在前方的馬蒂爾沒有理會這樣質詢的氣氛,將達利亞擋在一側,直接領到營地中央的房屋,走上樓梯,為他打開門,自己緩緩脫下擋雨的斗篷將其跟達利亞脫下那件一起掛在門口。馬蒂爾是個高大的男人,一頭黃白色的短髮和淺紫色的雙眼——一看就不屬於人類的樣子,大概領主的孩子都是這般模樣,也好,省得自己還要花時間在陌生的地方尋找末子的踪跡。
他隨後帶他到走廊末端的一間小房間,“這裡給你用,樓下有可以用的熱水。”
“這麼好?”達利亞伸了伸因為疲勞和寒氣而僵硬的手臂,“我還以為你會直接把我鎖進牢裡。”
對方抿起嘴角。“我不允許你開這種玩笑。“
達利亞聳聳肩。“你高興就好。”
馬蒂爾沒有回應,本已踏出房門,停頓半晌又倏地回頭。“我聞到血的味道。你需要醫者嗎?“
對了……達利亞被提醒了才忽然想起來,他下意識地摸向側腰,他沒有太多痛覺以至於自己都快忘了,不知道那個傷口現在會是什麼樣子,不過想必不會太好看。“或許?“
馬蒂爾咒罵了一聲就大步離開,一路上喊著人找去醫者。
他在你面前總是很生氣的樣子。腦海中的聲音這樣說。
他把我當成小孩子。達利亞回答,邊說邊脫下上衣,掀開纏在腰上的碎布,不理會剝落的血塊,並不是很嚴重的傷口,但一旦感染確實會很麻煩。
但他喜歡你。它又說。
對。
聲音帶著一絲被逗樂的愉悅沉寂到意識背後。
達利亞直到碰熱水才想知道自己有多疲憊,一路得躲著不懷好意的惡徒,錢用完了還得為人賣命,要不是他的王下命令去找領主的末子,自己才不願意離開城門……曾經自己想著既然已經脫離那個填滿了屍骸的大坑終於可以不用再跟淤泥打交道,或許是自己想得太美好了,他的王是慈愛的王,可也是無比嚴厲的王——他挪了挪身體,讓水沒過頭頂,感覺如果徹底放鬆下來自己能融化在水中。
“不是很嚴重的傷。”
達利亞坐起身就看到馬蒂爾拉了張椅子坐在旁邊。這人是一點點耐心都沒有,他在心裡抱怨道。“我沒說過是嚴重的傷。”
“現在你告訴我為何到這裡來。”
“聽說你要奪末子的領地。”
對方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我必須這麼做。”
達利亞聳聳肩,“我不是來說服你別這麼做就是來保護末子去教廷,就這樣,我的王不要手足相殘,可笑吧。”
“有什麼可笑的?”
“怪物的孩子想要活得不像怪物。”
唯獨你沒有資格說。它輕聲接道。
他笑起來,腦中的那個聲音也笑起來。是,他們確實沒有任何資格說這種話,亂倫產下的畸兒,食人的大罪人——全然人造的怪物。馬蒂爾看他們笑越發大聲,一把捏起達利亞的下巴——是生氣了,和剛剛那種因為不耐煩而表現的煩躁不同,真正的憤怒。那淺紫色的雙眼和他的王何其相像,相同的燃燒着的光,相同的憤怒,末子大抵也會是一樣的。
但達利亞早就已經決定了,沒有任何人可以再傷害自己,他再也感覺不到痛。“牢裡還有位置,現在還來得及。”
馬蒂爾的嘴角緊抿,似乎想起了什麼,放開手,站起來轉過身,歉疚般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我說過不允許你開這種玩笑。”他說著便快步離開房間。
達利亞謝過給他燒水和拿乾淨衣服的人,乖乖地讓醫者為他治療,從廚房裡要了點食物,然後躺在床上睡了一覺。醒來時眼前已經是清晨的日光,但就連這光也蒙上細雨的薄紗。昏昏沉沉地坐起身看到放在角落的寬劍,已經清理過並且上過油——昨晚有人進來過他居然沒有察覺,就這一個想法驅散了他殘存的睡意……至少他覺得身上舒服多了。他跳下床,小心地摸出房間。
外面沒有昨晚那麼嘈雜,估計大部分人都還沒醒,營地在細雨中環繞著霧氣,他辨認出長形的營房和工匠的棚子,還有倉庫和醫者的小屋,空曠地設置了訓練場,此時停放了準備好的車廂——這樣看來和家裡也沒什麼兩樣,確實是一副準備好隨時出擊的隊伍,要是他晚來幾天可能就趕不上了。遠處有人瞥見達利亞,後者笑著向他們揮手,卻什麼也換不來。
達利亞小心地走過走廊來到樓梯另一側的大房間,推開門,後面馬蒂爾斜坐著空洞地盯著滿桌的紙張,聽到達利亞進門,便伸手讓他過去。達利亞只是來到桌子另一邊,隨意地靠在木頭桌上,接過對方遞來的半杯熱酒。“後天我們會先派一部分人裝作商隊潛伏在對方鎮上。”馬蒂爾開口,挑出紙堆裡的一張地圖。“三天后在半夜正式開始襲擊,從鐵匠鋪這裡開始,主隊負責襲擊吸引注意力順便找出倉庫的位置,小隊去找出長老所在——他們必定會讓老人和小孩先逃出鎮外。我會跟先遣隊一起,我想先看看這個年紀最小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你跟我一起去,到了那裡你要做什麼我都不會阻止。”
“不行,我要跟你的大隊伍一起出發,我不想介入衝突。”他說,“別忘了末子也是你們的手足,要是他命我和你為敵怎麼辦?” 馬蒂爾沉默,思考著這種情況的可能性。
明明對這個人來說掠奪任何事物都只是一念之間的事情……達利亞心裡念叨道。到底是想要直接殺死上位者來逼迫末子接下責任,還是真的想要奪取無主之地……他們都知道殺死領主的孩子要遭天罰,或許就連這個人心底也不想當這個惡人。可達利亞也不是不能理解為何這人要這般堅持,背一個責罰比起一個無用的手足佔著王的位置卻無所作為,任憑荒蕪侵蝕這塊大陸來說或許不是更糟的選擇。
“有一件事……”達利亞啜了口酒,他從來不喜歡這東西,“殿堂出逃了個祭司,現在落在末子手下,我在來的路上有遇到過——”
“一個人殺了我三個手下和另外六個武裝的成年人。”馬蒂爾打斷他的話,“那個人會是個麻煩。如果讓你和他單獨對戰你能保證解決他嗎?”
達利亞笑,“我說過不打算參與任何戰鬥,馬蒂爾,我不是你可用的棋子。”
“我只想問你覺得他實力如何。”
“或許吧——幸運的話。祭司們個個都是戰鬥起來不要命的人。”
馬蒂爾點點頭,彷彿在將這份信息納入考量,淺紫色的眼睛藏在陰影中變成灰色,他就這麼坐在椅子上沉思許久。“那你為何讓他活下來?”
達利亞開口本來想裝傻,對方一個警告的眼色就讓他打消念頭。
“我的探子說你是從西北邊來的,是森林裡惡戰後耗盡了所有物資又受傷了才繞回我這裡來的吧?”馬蒂爾第一次露出淡淡的微笑,“當我是個瞎子……現在你回答我,為何放過那個祭司?”
那人緩緩地繞過桌子到達利亞身邊,與他並肩時才確實感受到來自體型差距的壓迫感——達利亞從不否認自己這份劣勢,但被提醒時也總是感覺很不爽。
只有這種時候他尤其恨自己這個身體,應該說是自己帶著的詛咒,跟著腦中的那個聲音一起而來的便是必須聽命於領主的孩子們的詛咒,彷彿有東西扼住他的脖子,他無法違抗——那個聲音無法違抗,這是他們得以活著的代價。此時他只能慶幸馬蒂爾並不是真的很在意問題的答案,若是此時他心情若真是很激動的話會皮膚上浮出灰藍色的花紋,那是來自領主卻不全來自領主的證明,此時卻仍很平靜,可能也是因為昨日的失態而表現出格外的收斂。
達利亞往回缩,完全沒有掩蓋想要躲到角落裡的心情。“我之前跟你說過有人屠殺了我的家人。”對方聽到這裡一愣,沒有料到會是這種開頭,想阻止但來不及了。 “就是那個祭司經赦了我的命,現在我們兩清了。”
“是嗎。”馬蒂爾伸手接過達利亞手裡的杯子,將剩餘的酒一飲而盡。達利亞見這種表情總是覺得可笑,就和第一次自己說起過去時一模一樣,明明就與這個人無關,為何他總是一副比自己還難受的樣子。“我道歉。”
“你道什麼歉?”達利亞不屑地哼道。“是昨晚莫名其妙動手還是剛剛強制我回答問題?”
“都有。”對方說,話語到此為止,告訴他這就是所有的歉意,即便他要繼續追究下去也不會就此放下身段——這一點也和他的王很像。“我會跟其他人說明你的情況,這裡的一切任你隨意使用,只要不給其他人添麻煩就行。”
“遵命。”
馬蒂爾揮手讓達利亞離開,後者乖乖照做。演得真像一回事。聲音笑著道,這東西在王在場時總是會比較安靜,雖然他不討厭腦子裡有另一個意見,多數時候它甚至相當中肯,可久而久之他也會慢慢開始懷疑自己的理智。
他很吃這套,他回答。
得到掠奪的恩賜的孩子,他大可命令你留下。它又說,你該留下,這一個比長子好控制得多。
他要是想,早就下令了。達利亞躺回自己的房間的小床上,蜷在沒有陽光的角落閉上眼,有多久沒有睡在乾淨且沒有風險的床上——啊,另一個出生起就伴隨他的詛咒。
如果真的要衡量利弊或許自己投靠馬蒂爾才是最安全的選擇——他的王是什麼樣的性格自己還不清楚,自己不過是個新奇的藏品,好用的工具……而馬蒂爾從一開始就只把自己當成一個可憐的小女孩,一個名為“無法被拯救之人”的挑戰……是,他再明白不過了,自己在這些人眼裡都是什麼樣子,也只能無奈地聳肩,接受這些自己無力改變也無法控制的事情——即便如此他不能背棄他的王,是那個人將自己從深淵中救起,自己發過誓。
他突然想起森林裡的那個清晨,自己等混亂結束回到那個即將因為失血而失去意識的祭司面前,周圍躺倒著原本同行同伴的屍體浸泡在被雨水稀釋的血池中,他心裡笑著當自己被鐵鍊拴在地窖裡滿身是傷時這人也如此冷漠地看著,兩年後他們的位置對調,他成為抉擇對方生死的那個人。
達利亞在對方面前蹲下。如果衡量利弊的話此時不要管才是最合適的,這個人必定和末子一路,也就必定會成為他達成任務的阻礙。他伸手去觸碰那具幾乎失溫的身體,就如這人曾伸手向那副沉重生鏽的鐵鍊。
“起來。”達利亞輕聲道,用盡力氣將對方從地上拖起,那重量壓得他快走不動。“這樣我就不欠你了。”低聲抱怨著,他慢慢邁出步伐走向森林的出口。
【DH和sd性格很像,他們處地挺好】
【事實證明DH的想法是對的,這十二個都差不多的樣子,ATM救TLS的想法和一王救DH的初衷是一樣的,對“不可拯救之人”的挑戰】
整理好所有文件後已經清晨了。梭倫和手下告別後便慢慢走出地下室,他走在路上,身上蓋了一層幾乎要結霜的水汽,刺痛他的鼻尖。
這曾經就是他想要的,進入黑市,成為重要的人物,但真正參與後發現和麵包店的日子並無太大區別,也是這麼每日夜的算賬出貨,那些刺激的幻想也僅僅是幻想,現在的他終於明白了。
即便如此他別無選擇,過去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重要的事物已經所剩無幾,用來支付一個個構築現在的願望,若他再放棄那就真的什麼都沒了——自己甚至不知道願望產生的價值是否能再作為代價支付,他沒問過,法倫提也從未說過。
梭倫抬起頭,和路過的士兵打招呼。說來他好久沒看到法倫提了,或者說自己很久沒有許願了,隨著身上越來越沉重他也得更小心才行,古物似乎也沒有多在意,他身邊最不稀缺的就是貪婪的人,也是因為如此,他見過價值破滅的一瞬間。
啵的一聲,夢就被戳破了。
他知道要去哪裡找法倫提。
梭倫穿過小巷,小心地跨過地上結冰的污水坑,這路上每個坑洞和碎磚他都記得,繞過洗衣店的後門,然後是一個小小的庭院,接著便是他的麵包店——不久前他將這個地方買了下來,一方面是掩飾自己的身份一方面是可以作為據點之一,他並沒有繼續住在裡面,經營也交給信任的人來管理,但無論如何踏進去的瞬間還是感到有些懷念。裡面的新學徒正拿出第一批麵包,不過十多歲的孩子掂著腳顯得有些吃力。梭倫脫下大衣掛在門口,隨手拿了雙手套去爐邊幫忙。孩子似乎沒有認出他是誰,茫然地道了謝,還沒意識到有不認識的人就這麼走進廚房門。他微笑著揮揮手便走上樓,拉開走廊盡頭通往閣樓的梯子。
閣樓一片昏暗,他不在意,爬上去關上身後的木板門。他環顧了四周,和自己搬走前差別不大——他原本也沒多少行李家具可以帶走,都是跟原店主借用的——此時此刻整個空間附著了一層黑暗,有什麼在之中起伏,猶如活物,偶爾在邊緣的地方露出牙齒的白點。空氣濕潤溫熱,他覺得有些難以呼吸,自己該讓法倫提少這麼待在這個空間裡,用不了多久整個房子都要開始發霉。
那片粘稠的黑色卻是看起來很嚇人,卻也只會窩在這個閣樓裡,可憐兮兮地繞開從天窗照下來的一塊方形的陽光。他覺得有些好笑,便蹲下來拿手指往那片黑裡戳去,觸感像生肉,像口腔的內部。
他感覺那東西顫了一下,退開來往牆角缩了缩。
“起來了,要不然換成人形也好,”他嘆一口氣,“我大費周章給你建地下室房間到底為什麼。”
眼前那團黑色慢慢地聚集有了些能夠辨別出的輪廓,手掌然後手腕,一隻略顯抽象的枯長的手從裡面伸出來,握住他的指頭。
我喜歡這裡。它這樣說。我喜歡木頭。
“那我再請人給你把牆壁也鋪上木板?”梭倫笑道。“還是只是為了偷樓下的麵包?”
那隻手又縮回去。沒有偷。它低聲唸道,便沒了動靜。
梭倫就這麼坐在旁邊等待,平時法倫提不會有這種脾氣更不會那麼難說服,大抵是出過什麼事情——能讓個古物都覺得不高興的事情還會有什麼,進來鎮上迎接了個高位的祭司,法倫提一直以來都迴避任何關於教廷的事情,他從來都以為祭司只會祈禱和教書,後來才知道祭司中擅長戰鬥的並不在少數,獵殺古物之類估計也是他們的職責之一,所以才會如此警惕。“這樣吧。”梭倫躺下,不顧身上上好的襯衣沾染灰塵,那格天窗形狀的陽光的確是有些刺眼,讓他想起過去自己還是學徒的日子,第一次他見到法倫提的真身時嚇到差點心跳驟停,現在倒是見怪不怪了。本來退開移出一片空位給他的黑色粘液又緩緩爬回他周遭,將他包圍。好熱,他想,常人的體溫在空氣中並不感覺有這麼高,他彷彿正躺在誰的體內。法倫提說自己是下界的形象,世界的第五層是個巨大的下顎——梭倫是不清楚自己一個普通人得到這種超越人類常理的信息有何用處,但想想理論上他現在自己算是正躺在下界裡面感覺甚是不真實。“我們最晚在這裡待到傍晚,然後你跟我去東城的地下據點,那裡離祭壇和中央廣場都很遠,你可以待到初冬祭結束。”
身邊的古物發出不情願的震動。
是願望嗎?
梭倫笑,他已經不會再被騙了,誰知道自己在這種看似隨意的問句上浪費過多少價值。他翻過身。“不是,是威脅。”他說,“你要不走我就把你藏在地下室牆縫裡的食物都沒收。”
法倫提眨眨眼,撥開散落在臉上的灰色長髪,天藍色的瞳孔此時是六邊形的形狀——認真起來了呢——然後立刻爬起身去穿衣服。
梭倫正要打開通往樓下的木板門時被身後的一股暖流打斷,回頭時牆壁上已經裂開一個黑色的口,邊緣長滿獠牙。“從這裡走吧。”法倫提指指那扇被他稱為“門”的東西。
“不了,有人看到我上樓了,要是不下去會被懷疑的。”他回答,“你先去吧,我馬上到。”
巨口閉合,房間回歸正常。
他因為突如其來的寒冷而打了個哆嗦,拍拍身上的灰塵,眼角瞥過空曠的地板上曾有過家具的印記,那裡曾是個發黃的床墊,那裡曾是他只能打開一半的櫃子,這麼久了仍沒失去有人居住的氣息,法倫提大概常常回來。或許他該把這個地方再租出去,他對自己說,但這個天窗得先想辦法處理才行。決定過後他爬下梯子,和剛回來的掌櫃打了個招呼便喚來馬車,向東城駛去。
【這離初見已經幾年了,本來無知的少年也會學乖】
【有史以來離世界的真相最近的普通人(不)】
閣樓如往常凌亂擁塞,雜物和衣服隨意散落快要看不見地板,唯一能呼吸的只有天窗之下的床位,連個床架都沒有,僅是個泛黃的床墊,是他從前租戶那裡繼承來的,也不知道在這之前還有多少人睡過這個地方。天窗由布遮住了,本來一直都沒有窗簾梭倫也沒有在意,但法倫提並不喜歡陽光直射。
“我出生的地方沒有光。”他曾經這麼說。“三千年多前第一次見到太陽,還沒習慣。”
此時他們點著燈在床腳的沙發邊翻著書,一半是他用來學習的食譜,一半是他朋友們丟在這裡的小畫冊。
他原先只打算用適當善意換幾個願望,能進牽上對的人就好,他這麼承諾自己,能跨進那門檻就好。可是他也慢慢感覺有這麼個室友似乎也不差,即便看不清這個古物到底在想什麼——有時候彷彿瞬間能看透他的心思,有時候和他解釋東西又是一臉一知半解的樣子。
梭倫用腳尖推推對方的小腿,後者翻過身望向自己,穿著長睡裙在高挑的骨架上倒顯得短。他也發現了法倫提其實並沒有性別——更確切來說他想要是什麼就能成為什麼,或許這就是自己剛開始會困惑的原因吧,不過這也僅僅是讓自己覺得新奇的小發現之一,看過這傢伙的真身後自己漸漸地不會被什麼新發現震驚到了。“你最近好像不太出門,平常想留你都找不到。”
“外面很危險。”
“古物有什麼能怕的。”
“這個世界有很多更可怕的東西。”法倫提只是說,“你覺得為什麼我們要躲起來交易。”
“是嗎……”
“你想要我走嗎?”
這一句話將梭倫嚇得支起身。“沒有!我只是覺得有點反常……”
法倫提笑起來,他懂,也只是在逗自己玩罷了。梭倫別開臉,“覺得外面危險的話就繼續待著吧。只要你不到處顯擺自己的能力,組裡挺歡迎你的,店長和鄰居也都以為你是我的新女友,有這樣的關係網要偽造身份也比較容易——我是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他的語氣漸漸變小,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他忽然覺得臉有點燙,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失態還是因為此時此刻主動權被他人奪了去,讓他覺得自己像個極力隱瞞犯錯卻還是被大人發現的孩子。
影子晃過眼前籠罩著他,是法倫提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拍衣服,仍舊微笑著。這微笑究竟是在人間生活養成的習慣,還是這古物在盤算著什麼,此時一舉一動一個表情都多了些意圖——他懂,而且將自己看得明明白白,“想要嗎?”
前段時間他找不到祖父遺留的那枚金戒指,還以為遭小偷,那大概是他身上唯一真正有價值的物品了,到最近才將願望和代價這兩個概念聯繫在一起,“想要”這兩個字突然擁有許多重量,如果答應這次又會失去什麼。
“可以嗎?”
那銀灰色的身影慢慢跨上他坐著的沙發,破舊到變形的椅墊在重壓之下向下一沉。俯看他的瞳孔成豎直一道,髮尾掃過他的臉頰——這個他倒是慢慢能認得,是看到食物時的興奮。
“我是屬於繁星的古物。”法倫提捧起他的臉將他的視線牢牢定住,就在那雙雙色的眼睛裡面,古物低語著。“你的慾望就是我的慾望。”
他想要。他什麼都想要。
梭倫的手帶著遲疑環上對方的腰,怕是下一秒這軀殼就會散開,成為逃竄的黑影消失於角落,猶如方才隨口開的玩笑。溫度透過薄薄的棉布傳到身上,就和他從前接觸過的所有人同樣的溫度與觸感,帶著那夜後巷中開出的巨口那種微微濕潤的氣息。“你真的,很像人類。”
法倫提拍拍他的額頭,換回平時天真無害的語氣。“你也很像。”
【FLT業務能力極強】
【下界沒有光,是個像口內一樣濕軟的地方,他就在那裡住了不知道多久,剛開始真的見光死】
【這個打算做很傻的小甜寵,我覺得家裡相當缺這類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