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祭9-十祭10】
【觀眾席二樓——看台座】
“什麼樣的悲劇!”科蓋特輕嘆道,向前傾身,從看台的欄杆上往下眺望,卻不是在觀賞舞台的動靜,而是座位邊上的騷動,紅髮的英雄和銀髮的投影,不願被跟隨,不想再跟隨。
“什麼樣的悲劇?”斯提克心不在焉地應答,他正盡力想要看清頂樓的景象,他聽說了,最近有新的演員加入,是個極強勢的存在,違背自己誇下的狂言,為工具而死的可悲之人。
“他們總是得到悲劇。”科蓋特抬起頭。
“他們自找的。”斯提克回頭。
科蓋特將手裡握著的東西捏緊,紙張在手指的壓迫之下發出細碎的聲響,那是劇目列表,儘管細節並不多,卻也足以讓擁有的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斯提克不以為然,但科蓋特已經讀過很多遍了。
他會說他也對劇目的順序並不介意,他介意的是這一小疊紙張並沒有發送到每一個觀眾手裡。
斯提克正在尋找提希斯的身影,科蓋特想他會很想知道一個山羊如何看待另一個山羊的遭遇。他們也是悲劇的常駐演員,他們總是死在獻祭的途中——科蓋特稍稍放鬆手指,讓那本冊子下滑,又在它即將脫手時捏住它的邊角。
“斯提克——若我把它扔下去,會激起多大的水波?”他有些無聊地說。
“啊,科蓋特,你的理智就如此貧乏嗎?”他鏡像的兄弟皺起眉頭,目光仍流連在底下的座位間。“他們會搗毀上面的一切的。”
“或許那也是‘他們’自找的。”
“歹毒的人——”斯提克抬手就往科蓋特頭上揮去,後者因為突如其來的重擊發出驚呼,試圖阻擋,但前者並沒有停下的打算,直到科蓋特放棄抵抗,只是輕聲啜泣。斯提克笑起來,一副勝利者的樣子,可事實上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姿態,他嘲笑自己兄弟的軟弱。“你沒資格拿著那東西。”斯提克宣布。“給我。”見科蓋特沒有反應,他便打算將劇目奪過來。
“究竟是誰歹毒!”拉扯之間科蓋特這麼哭道,“你從未在意過這書冊上的內容,為何是現在?四樓什麼都沒有,只有降詛咒於我們的怪物,為何為他們出聲?或——”
霎時間兩人的爭吵戛然而止,兩隻手停在空中,但原本手裡的劇目已經被拋出,即將落在底下剛入座位的觀眾頭上。那兩隻淺灰色的雙眼定格,瞳孔因為驚嚇而放大,慌忙間失去平時習慣了的協調,踉蹌幾步撞到欄杆,也沒能及時抓住似乎注定丟失的東西。
或許這樣就能終結這永恆的折磨了。
他們發現自己的嘴角不自覺得上揚。
突然另一隻手從他們身側閃過,手腕上紋有淺紫色的符號,周圍的皮膚彷彿在排斥那異色般佈滿了疤痕和青筋——可也是那手正拽著劇目的邊角,小心地將它帶回安全的地方。“這地方真是什麼噁心東西都有。”那人喃喃自語道,一臉不屑地打量自己撿回的物品和身旁的人,最後給了科蓋特和斯提克嫌惡的眼神。“這——”他揮了揮劇目本,滿臉不懷好意。“我拿回去算了,給你們這種小鬼太浪費。”
斯提克笑。“你怎麼不問問自己是什麼?怪物劣質的仿造品。”
對方顯然被激怒,將手冊甩到遠處的走廊上,然後握起拳頭準備在周圍還沒人時給斯提克一個教訓。斯提克和科蓋特退後,仍舊在笑。“聽吶,祭司。”科蓋特輕聲說,聲線因為方才的哭喊而略顯沙啞。“他們正在喚你的名字,別被可憐的怒意耽誤了上場的時機啊。”
那人拉起他們的衣領,“哪有什麼……”
“九十二號,請九十二號盡快到後台報到。最後通告,請九十二號盡快到後台報到。”
藍眼的祭司怒吼了一聲,才不情願地將手中的人扔下,離去時用力地踢了一腳座椅來發洩心裡的怒意,只留下背後嬉笑的喜鵲。
“聽,他們正說起一個故事,
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錯誤的角色,
錯誤的兇手,錯誤的審判,錯誤的證詞,
黑白顛倒,是非也無分別,
可是聽眾笑了,他們都笑了。”
序章 市集
街道的這一角看不見一個人,戰爭的影響逐漸侵蝕到此處,沉重的烏雲壓著房屋的頂,連時間都彷彿凝滯了。再過一天便是初冬,卻沒有人有心情慶祝。
太陽剛消失在大街的另一頭,便有個男人從巷弄中走出來,踏著不穩定的步伐打破這寧靜,他踉蹌了一小段,然後倒在大街中央,沒了動靜。一聲尖叫,孩子們的身影從陰影中浮現,他們開始聚集在那男人的腳邊,好奇且遲疑,其中幾個蹲下,輕輕地戳碰男人的鞋尖,面面相覷,交頭接耳。
“別害怕,克莉絲。”暴虐的山羊說,“我想我們剛迎來了主角。”
“誰說我害怕啦。”綠眼的熊伸手撥弄男人的頭髮,“只是看到如此可怕的樣貌。你怎麼把我們的主演弄成這副樣子?這要叫他如何面對觀眾?這又是誰呢?似乎從未見過。”
孩子們沉默,歪著頭打量街道正中央躺倒的人。
灰眼的熊首先開口了,她說,“這——是個獵人。”
“是!就是個獵人!”暴虐的山羊跳起來,一副興奮的樣子,“不過現在並沒有獵人的樣子——我說去找來皮革和弓箭,或許再給他把匕首,再給他雙上好的靴子——去!快去!”他揮揮手,孩子們便散去,尋找他指定的物品。山羊徘在周圍踱步,染了血的雙手藏在背後,他稍稍抬頭,呼吸著冰冷的空氣,要下雪了。他又走到喜鵲們身邊,俯身向他們低語。
白羽的喜鵲嬉笑著答應,“當然,當然,所有你要求的都該被應允。”黑羽的喜鵲則指著遠方喊道,“他們回來了,你看!還真是雙上好的皮靴,戴米歐司,你從哪個可憐的傢伙腳上剝下來的?”
“從路口的坑里撿來的。”棕眼的熊回答,“你們信嗎?這居然逃過了送行的大火!”所有的孩子都笑了,他們開始將蒐集來的衣物穿在男人身上,並且把弓箭掛上他的腰側,細小的手指忙碌着,最後所有人低頭檢視自己的成果——那個男人仰躺在地,臉上的血跡已經被擦拭乾淨,散亂的頭髮向後梳理,披掛了皮革,帶著動物的氣味,已然是個狩獵者的樣子,孩子們滿意地點頭。
接著他們齊聲哭泣。
--獵人的葬禮--
第一章 報喪
孩子們的哭聲悲戚的就連最鐵石心腸的人聽了都要不禁顫抖,也如同食餌一樣引來困惑的人群,他們走出房門和店鋪,不安地圍在獵人的周圍,平淡的面容上比平時更多了許多哀愁,後方的掂起腳試圖讓視線越過前面人的肩膀——看,那些木納的嘴角都是被北方戰線傳來的消息所消磨而成,雖然市集依舊熙攘,卻都是些毫無希望的人。
可人們此時在街中間駐足,傾聽那些啜泣,聚集的圈越來越大,直到邊緣的人得站在房屋門前的台階上。死亡在這苦難的街上並不是稀有的事物,但是已經許多時日沒見過為死者流落的淚水了。
“告訴我,孩子,”人群最前面的一位問道,“你們認識這人嗎?他是你們的親人嗎?為何這麼哀傷?”
“是啊。”黑羽的喜鵲回答,“我們都認識他,他就是住在城鎮與森林交界處的獵人。我們無依無靠,僅憑自己的雙手過活,他曾邀請我們去他的住處,並將狩獵來的食物分享給我們,還在大雪天保我們溫暖。在這混亂的時期,沒有人比他更值得我們的眼淚。”
周圍的人沉默,轉頭打量對方的反應,因為自己不知該如何是好,同情雖寫在他們眼中,卻沒有一個在手腳上也寫下相同的字詞。
“你們這群毫無感恩之心的人吶!”仇恨的山羊高聲斥責,“這狩獵者從猛獸的爪中保護你們的安全,又代替了離去的士兵默默維持鎮上的治安,英雄倒在地上死去了,你們卻好似看戲似的冷漠!”
“這街上有誰仍存有良知呢?”白羽的喜鵲這樣接著說,目光掃過一排排困惑的人,他半身的兄弟也隨著他,“你——你?當那從棄宅裡脫逃的惡犬四處亂竄,咬傷嬰兒和信差,破壞倉庫大門,偷走無數食物的時候你們都在哪裡?它消失的時候你們又感謝了誰?”
眾人開始低聲議論,他們心裡記得這事,就連隔壁街道的屠夫都受了傷,他們的面容開始動搖,逐漸染上了歉疚。喜鵲們瞄了一眼山羊,接著再次開口說話:“那麼當那人在融雪之日出現,趁士兵全部前去戰場,連同法律也隨之而去的時候,手執砍刀聲稱自己擁有這條街,他在你們已經困難的生活中帶來多少痛苦,你們難道忘記了嗎?”
人們點點頭,喜鵲所指的罪犯在一個月後便不見踪影,沒人知道究竟怎麼一回事,不過他們都為此欣喜無比。“我聽說過——”眾人之中忽然傳來聲音,人們左右看著試圖尋找發言者——就在後排,一個木匠。“那個惡棍死在城鎮邊緣,在一個無月的夜晚,被不知名的人斬下了頭顱……”
“啊——看來還是有些眼仍保持明淨,只是不知道心是否還有餘溫留存。”黑羽的喜鵲擦拭著臉,眼眶泛紅。“這獵人將關懷和善良都留給了城鎮,對待自己的安危卻似有如無,大路上馬車的大火,彷彿還在我眼前燃燒……”
“大火?那次商隊的大火嗎?”另一個人打斷喜鵲的話,所有的目光都往那個方向聚集,“我朋友一家人都是商人,他們在意外中喪生,熾焰吞噬了一切,但我聽說那時一個人出現了,將手伸進火中抱走了孩子,卻在事後消失無踪。”他撥開人群走到最前面,“是他嗎?就是這獵人救了我友人的兒女?”
一個瞬間他們想起許多事,故事在群眾中擴散,曾經處理了小偷的,曾經平息了鬥毆的,曾經獵殺了狼的,曾經救出誤入陷阱的可憐人的——許多無名的人影互相交錯,織成氣泡浮上水面,接著破裂,成為一圈圈水花和漣漪。
“我們摯愛的獵人。”黑羽的喜鵲的話雖然輕柔,也足以取走眾人的注意,“是這街上哀愁烏雲之中唯一的一絲明光,難道你們忍心讓他躺在這石板道上,直到北風和雨將他侵蝕殆盡?”
群眾搖著頭,不允許漠視的舉動,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那我們該怎麼做?”他們這麼詢問。
“我們該為他舉行葬禮!”煽動的山羊上前一步,一手指向地上的獵人,一手放在胸口,而他的話語卻要指向天空,“來紀念這善良無私的獵人,你們都該參與——用鮮花和淚水鋪滿整個街道,讓全帝國的人都知道我們在這險惡時代還留有人性的慈悲!來吧!來吧!明日所有人都會被赦免,所有人都要盛裝出席!”山羊環視了那些因為贊同而被點亮的眼睛,又開口提議:“他為我們——為你們付出一切,你們也該在此時奉還回報,難道不該嗎?從你們僅剩的一切裡拿出點什麼,裝點獵人最後的旅程,在他人生的終點給予他早該擁有的榮耀。”
“是啊!”人們高呼,“這真是最好的主意!
“讓木匠打造一口棺,讓商人帶來花卉和裝飾,”灰眼的熊說,點過一個個期待的臉孔,迎著群眾叫好的聲音,“讓裁縫縫製喪衣,而其餘的人可以準備食物和柴火來供大家度過守靈之夜——搬來椅子,而我們會搭起台階,當然祭司也是必不可少,我們也要找來奏樂的樂師!去盡你們該盡的責任,當太陽升起,高塔的影子指向市集中央的坑洞的時候,我們將聚集在這裡,就是你們現在站立的地方,為狩獵者送行。”
第二章 追悼會
太陽如往常升起,它的光圈被寒氣和薄雲遮蔽,街上卻不像平時一樣忙碌,店舖的門開著卻沒有營業,人們忙進忙出可不是在工作。
影子像指針劃過地面,直到高塔的尖端觸碰十字街口的那個醜陋的坑洞,所有門窗都同時打開,揚起了染黑的麻布,隨風鼓動,花瓣在之中飛舞然後飄落,穿過門縫和窗框,堆積在屋簷陽台上。他們會說下雪了,初冬提早來臨了,純白代替塵土,那些花和花瓣比空氣更輕盈,卻不是因為它們美麗優雅,而是失了靈魂的分量,一雙雙漆黑的鞋陷入早已死亡但仍芬芳的殘骸,緩慢而肅穆地,彷若一條粘稠的長河——所有人都來了,消息傳播得是如此之快,送喪的隊伍充滿街道,阻塞小巷。
昨晚空無一物的街道此時已經搭起高台,九個台階通往頂上墜了花飾的鐵絲框,用黑色的絲帶捆束,下方則是那新制的棺材,黃眼的熊剛剛將它闔起,以蠟封住邊緣,又用綢緞纏繞。孩子們都站在台階上,執著花環和火炬,旗幟和油。暴虐的山羊則在頂端,背對著圍繞在周遭的黑色人群,他接過喜鵲遞給他的長袍,披在身上,又拿起手邊的牧杖。他轉身,敲擊身後的銅鐘八下,低沉而響亮。
“開始吧。”山羊宣布。
喜鵲的手撫過銅鐘,他們走到棺前面對觀眾。“今日,死亡的手籠罩在上空,”白羽的喜鵲說,“選中了我們唯一的高貴之心作祭品。將他從這磚瓦石板上帶走,擲入無盡的黑暗深淵,但苦澀嫉妒的手無法被阻止,也沒有繩索能夠觸及那井的底端。”
黑羽的喜鵲接話,“天可見憐,拒絕冠冕的英雄,豈能用嘆息來送別?就連我們的王都不會允許——我們就以思念鋪出道路指引,用讚美的言語點起榮光。他生前所推辭的,現在都要奉還,以崇高的敬意我們應當微笑,隨著即將奏響的樂曲起舞啊!他終於能脫離這負了他,混亂可笑的被遺忘之地。”
“獵人的血系並未在這地上紮根,他的事蹟僅從我們的口中被頌揚,而你們是一切的證人。但昨晚日落之時,還有多少的記憶仍在白霧中飄蕩,如同幽魂一般找不著出處?”
“低下你們的頭,羞愧理應在你們心裡翻騰,但承諾已許下,所有人都會被赦免。於是最後一次我們說起過去——”喜鵲們停頓,伸著脖子望向他們的同伴,同伴也抬頭看他們,黑羽的喜鵲閉上眼隨意指了一個,“熊要作我們的第一個演講者!”
綠眼的熊提起裙擺鞠躬,甜美惹人喜愛,她走上台階,手指在銅鐘上留下印記。“唉——多麼盛大的場面!我真希望你們是被更加令人欣喜的理由召集。當指針倒回一圈,回到它同時指向左耳與左手指尖的位置,我就在那巷子裡,見到有個人躺倒在地,身上有血腥的氣息,便不敢出去。沒想到那正在失去心跳的竟然是我們的獵人,我不禁尖叫出聲。”她小聲地哽咽,“兩年前我穿過街道,手裡提著父母囑託購買的小麥,好不容易盼來的春風之下卻也是杳無人煙。然後那個人出現,又一個可憎的外來者,穿著旅行者的裝備,破舊的斗篷和早已磨穿的布鞋,我仍記得,他跟隨我轉進房屋之間的縫隙,無論我如何加快腳步,也無法將其擺脫。他的手將我按在牆上,你們怎能想像恐懼是怎麼束縛我的喉嚨?他的臉上映出了不軌的念頭——下一秒,他的上揚的嘴角越過了我的肩膀,陷進泥濘的磚石之中,獵人的面容出現,我永遠無法遺忘,我的裙擺還有血跡殘存。原諒獵人那時的殘忍吧,他是為了拯救而選擇毀滅的手段。可惜我的必須敘述在此暫停——”她將花環置在了棺材上方,目光掃向台階,接著也閉上眼,“就讓熊將我的故事接續吧。”
棕眼的熊朝觀眾行了禮,儀態堅定自信,他和綠眼的熊擦肩而過,輕輕地拍了下銅鐘。“當指針——”他咳了兩聲,“當指針倒回一圈,回到它同時指向頭頂和腳底的位置,我聽見門外的爭執,叫你們聽見了也會立刻出門查看,就是路口那兩個醉漢搶奪地盤也沒有這麼令人害怕。所以我出去了啊,城鎮邊緣的獵人正和另一人對峙。我記得,那年獵人也是這樣面對脫逃的罪犯,就在一年前,仲夏的夜晚,我在門口洗刷父親的刀具,有個人拖著第二個從面前經過,被拖著的那個步伐飄忽,彷彿沒有踩在地上。我覺得奇怪,眼前的怎麼如此眼熟——豈不是街口告示牌上的面容嗎?遭通緝的惡人正要犯下另一起罪行!他將肩上可憐的受害者藥倒,要將他去住處騙取他所有隱藏的財產。要不是此時獵人走過,這逃犯就要成功了。獵人拿著小刀命令犯人把手就範,可對方並不願意。於是兩方僵持不下,最後是狩獵者踏出勇敢的第一步,罪犯被嚇到了,轉身就跑,卻立刻被捕獲,法律的刑杖就如它千年以來許諾的一樣降臨於他的腰背上。”他將旗幟插進花與絲帶之間,攤開手,“接下來我要將發言的權力交給山羊,讓她補上空白。”
仇恨的山羊點頭向觀眾致意,害羞卻仍端莊,她腳步輕盈,彎身親吻鐘頂。“昨日我控訴你們的冷漠,並不是沒有原因,這獵人待我和我的兄弟如同我們已逝的父母,我們之中,還有許多也得了相同的照顧。憤怒在我心中燃燒,當指針倒回一圈,回到它兩個指針同時指向左腳的位置,我目擊了這場暴行。你們也看見了,這獵人身上新的傷痕和未乾的血,他的死並不因為疾病或者命運,而是人為所致!我出了門,要去喚回我的兄長,一路尋到這裡,就在我所站之處,有兩個人扭打在一起——其中之一便是我在尋找的哥哥,而另一個則看不清面容,僅能看出他的上衣,印了灰色的格紋,有好幾處撕裂了,從叫喊咒罵的聲音聽來,是從帝國遙遠的另一端來的——他在商店裡偷了東西,卻要給我哥哥加諸莫須有的罪行,又因為替罪的人不願意承認,就用責打的方式想令他認錯。”她回頭,身後的山羊挽起袖子證明自己身上有被擊打的痕跡。“看,要多麼凶狠才能做出這般可怕的舉動!然後我見到獵人的身影便喚他來拯救——我希望我從未喚起他的名字,可我同樣不希望自己的兄弟受到傷害。獵人就趕來了,但是對方顯然更善於格鬥,就連能制服猛獸的狩獵者都無法戰勝。獵人說,放走這孩子吧,讓我替他承受你的怒氣。”仇恨的山羊垂下了頭,“唉——善心本該是受人追捧的品質,在這市集竟成了奪走性命的箭矢,還有什麼更讓人心碎?”她說完後走下台階,加入她同伴的行列。
“獵人生前應當被銘記的事蹟多如今日紛飛的花瓣,要是一一講述,就算擁有所有的時間都不會足夠。”穿著灰袍的山羊這麼說,“跟你們身旁的人訴說,能被越多人聽見越是能表達我們的尊敬,在歇息的間曲中,是向死者致意。”
所以人們都轉了向,平緩的呢喃織成一張毯子覆蓋在他們身上,他們的故事裡充滿悲傷,卻也因他人的故事而得到溫暖。
孩子們則在台階和棺材周圍坐下,一雙雙眼睛在黑衣中徘徊,也沒有任何目的,靜待夜晚降臨。
第三章 間曲
氤氳白氣從人群之中冒出,推走空中的花瓣——他們升起了火,正在用蒐集來的食物煮湯。人們又重新找到中心圍成圈,但高台和棺材還沒有被遺忘。孩子們也溜走了大半,但離群的喜鵲這時跑回來,在暴虐的山羊耳邊留下一些字句,隨後傳給那灰眼的熊。
她站起身,拍拍及踝的裙擺。“外來者!外來者!”灰眼的熊高聲喊著,揮了揮手,人群中並沒有人注意她,卻在房屋之間的巷弄中有個身影躲進陰暗之處。“別跑呀——”她繼續說,“你聞到了嗎?他們煮了食物,不去分一點?我看見了,你還在那裡聽著,那就過來吧!為何如此冷漠?真是叫人傷心。”
陰影之中的外來者遲疑地在視線可及與不可及之處來回踱步。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灰眼的熊走下台階,“你是來參加葬禮的?想必是,所有人都被邀請了,像你這樣的人是不會錯過任何盛宴的,是嗎?”
“葬禮?是屬於誰的?”深紅的外來者這樣問,“什麼樣的受害者值得你們如此盛大送別?”
熊笑了,“你真是太無情了,外來者,我們在你眼裡就是這樣的怪物?看來喜鵲也有對的時候,不過今夜所有的仇怨都要被放置在一邊——現在沒有任何人受害,在這整個城鎮裡都找不到一個,也還輪不到你,所以過來,來跟我們站在台階上,提希斯剛問起你呢,他要給你一個任務。”
外來者仍舊心存猶豫,不過還是緩慢地走到大街中間,背對著人群,走向放有棺材的高台,灰眼的熊走在他旁邊,將他領到高台後方,那些木頭搭成的梯子的位置。
“是你啊,我還以為你不來了。”那山羊說,用手指沾了在臉上補齊那些灰藍色的紋路,外來者抬頭,看見他身披同色的祭司長袍,和真實的一樣莊嚴,“怕什麼?我向這袍背面的圖樣代表的一切發誓今日不會有人受傷,來,加入這場盛宴,外來者,我要給你一個特殊的職責。”說著山羊伸出手將外來者拉上高台頂端。“你來到這裡後可曾見過這麼多人?”他張開雙臂,彷彿擁抱整個市集,“今夜聚集卻是為了一個死人!要是平常我會說他們愚蠢可笑,但這裡躺的,是個值得敬重的人,就連你——外來者,你不曾受過這城鎮的一點摧殘或恩惠,不過既然你來了,那就也去弔唁我們的英雄吧——這可是祭司的命令。”山羊轉過身,將外來者推向棺材的方向,後者邁開步伐,但視線仍舊停留在山羊身上不敢移開。外來者俯下身,將耳朵貼上漆黑的木板上面,隨後又立即退後,彷彿他觸碰的並不是棺木,而是底下人群之中的火堆。
“多可怕的玩笑……”外來者輕聲嘆道。
“你要說什麼?外來者?”暴虐的山羊大笑,“你要是敢對那些人提一個字,這棺裡睡著的便是你啦!記得我的許下的,這承諾我絕不會打破。”
“那你又叫我來做什麼呢?只是為了讓我知道這葬禮的真相嗎?”外來者回答,“我已經了解了,那我是否該就此告別——趁你的誓言仍然有效。”
“唉,別這麼急著走。”山羊拉住他,另一隻手指向高台邊緣放置的小木盒,“那——可是我們能夠尋獲最好的琴,將它奏響,一直到日出,我要一首悲傷卻輕快的舞曲,還記得那個可憐的女士和她生死不明的丈夫嗎?宴會怎能沒有音樂。不過並不是現在,先去到處遊轉吧,一日連溫飽都不需要自己煩惱豈不是很好?不過不要跑得太遠,否則往後的日子就會連艱苦都稱不上了!”接著山羊又笑起來,外來者則照著他的命令走進人群。
“外來者?”棕眼的熊問道,“他答應了你的要求?”
“他非得答應。”山羊回答,坐在棺材上,“誰能拒絕這長袍?和長袍底下的人?”
“或者你腰上匕首,和握著匕首的爪子。”熊也坐下來,“初冬要來了,要下雪了——”
“放心,不都準備好了嗎?天的手正搭在我的肩上,升起的熾焰將會直指殿堂。”他揚起頭,彷若祈禱的姿勢,深藍的雙眼裡面蒙了層薄霧,“創造了一切的至高存在,就算這聚集在街道上愚鈍的人們都忘記了——平時扮演著虔誠的角色,在暴風襲來時又忙碌地忘記自己曾在祭壇上放下信念,可都在忙什麼?帶著空的水桶出門,回來時手中仍是空的水桶,還疑惑時間究竟從哪裡流逝,最後只能怪罪給暗淡的日光和遠方的戰爭——身為使者,他們都該感謝我,但那接受所有感恩的獵人就要被下葬了啊!”山羊忽然起身,揚起他灰藍色的長袍尾端,“下雪吧!下雪吧!就讓初冬也作我們的客人!”
回應山羊的呼喚一般,最後的日光收束在地平線後面,所有的屋瓦,石,磚,布料,皮膚,雲朵和正在死去的,飄落的花瓣都染上冷色。人群中,那深紅的外來者抬起頭,他感到一絲冰落在肩上,第二個人也抬頭了,接著寂靜代替原本的溫暖氛圍,上百雙眼睛望向雲層的另一端,見一點透亮的的碎片往下墜落。他們伸出手將其接住,再張開手指卻只能感到濕潤。
一聲驚嘆重新激起了人群原有的熱鬧,雪混在花之中,覆蓋在柔軟的白上,像是要將這一刻冰封在自己下方。
“你們的祭司說話了!”暴虐的山羊舉起他的牧杖,瞬間所有的注意都被他蒐集於掌中,“看到了嗎?這雪便是上主的回應——他將要迎接獵人進入殿堂,奏起音樂!我們跳起舞,驅走那些哀嘆著覬覦高尚靈魂的黑影,確保他走在台階上的步伐不被阻礙——將酒桶都敲開!守靈夜才剛剛開始!”
第四章 守靈夜
深紅的外來者走上台階,輕撥銅鐘。他拾起那把琴,抱在胸口然後轉身,向群眾鞠躬,動作流暢優雅,他停下來了,迎著炊火和冰的光線照出搖曳的鹿角,爬上了棺材,延伸至街道盡頭。月亮在他背後升起,半掩於雲後,罩下胭脂色的紗,所有人都屏息,他們等待,寂靜猶如墓園。
觸碰一下琴弦,一個音符便濺出,掉落在地上。腳尖劃過木板,緩慢的不真實,他的身體下沉,再起來時已經面朝不同的方向,外來者就這樣走走停停,於高台上徘徊,零散的音調逐漸形成旋律。
外來者低聲呢喃,只有自己聽得清楚。“士兵,有人謀殺了我的丈夫!我卻沒見到死者啊?不正躺在這裡嗎?女士,恕我無法理解你的幽默,你的丈夫明明還活著,不過是沉睡了而已。沉睡?就连你也要这么说吗?他胸口的刀,我都不忍再看!我想是你犯错了,我见这先生面色红润,必定是刚与朋友出行,喝多了回来才就地歇息。那么他身上撕破的布料呢?唉,女士,你该担心些别的东西。士兵弯下身仔细观察。你丈夫衣领上的唇印——想必不是来自于你。观众會在此時笑。”然後他又停下來,奪走人們呼吸的節奏,孩子們在他身後準備好姿勢。“可他没有呼吸了,无论我怎么叫唤都没有动静!请不要继续戲弄我,有人谋杀了我的丈夫!这位先生一定是个懂得享乐的人,要是听见有人招他加入舞会,他是否会立刻跳起来答应?士兵抱起地上的人转起圈。讓我好好地實驗一下吧。女士哭泣。”他再次開始彈奏,孩子們的腳步也跟隨,越來越快。“啊——多可怕的玩笑……”手指在弦上飛馳,樂曲便捲過腳下潔淨的海,響徹大街小巷。人們開始加入了,牽起手,圍著圈,一躍而起,繞過火堆,踢起沾了水花瓣,換位,旋轉,黑色布料在間隙中紛飛,好似浪拍打水面後四散綻放。他們可以一直下去,一直下去,只要音樂不停歇,他們也不會知道疲倦。
暴虐的山羊在觀望,穿著祭司袍的他並沒有加入舞蹈的行列,他閉著眼誦念禱詞,融在音樂之中,直到他的瞳眸一般的月也加入夜空,与第一轮并列,空气立刻沉着下来,跳累的人便点起更多火把,散布在房屋的墙上,融化光芒能及的一点点积雪,彷佛天地翻轉了,他們踩在星空之下。这时山羊耳边响起喜鹊翅羽的窸窣声。
“有人来了,提希斯。”黑羽的喜鹊说。
“一个外来者,又一个外来者!”白羽的喜鹊接话。
“看起来像个落魄的商人,但身上一點值錢的都没带。”
“他看起来很着急,我想他丢了东西,你覺得會是什麼?”
“科蓋特,你知道該怎麼做。”山羊说,“斯提克,將邀請函遞到他手上。不過可惜他失去的可能將要永遠被失去了。今天真是熱鬧的日子。”
喜鵲低聲交換了一些意見。“那我們要不要告訴他,那個不幸的消息?”
山羊沉思了半晌,“不,還是不要好,這應當是個悲劇,你們說呢?”
兩隻喜鵲的踪跡迅捷地消失在黑暗之中,但隨即從他們掠影背後浮現出第三個人的面孔,商人看起來無比困惑,他伸著脖子好奇高台另一邊究竟是什麼如此熱鬧,他聞到了酒,也聽見了音樂,帶有節奏的腳步連雪都能震動,同時也被喜鵲嚇到,一面靠近高台,一面警覺地回頭。
“歡迎。”暴虐的山羊張開手表示友好,“你必定是從外面來的,希望你還喜歡我們的城鎮。”
“你是個祭司嗎?”商人問,雙眼隨著喜鵲攀爬到高台上面,停留在山羊身邊,“對於祭司來說你還真是年輕——不過考慮到戰事的殘酷,我也不覺得奇怪了,城鎮是不差,卻總感到可怕。告訴我啊,祭司,這是在慶祝什麼節日,就我所知明天才是初冬。”
“慶祝?他們身著黑衣,哀戚的眼神,像是在慶祝嗎?這是場葬禮,來紀念我們所愛之人的逝去。”
商人嘆了口氣,“能夠讓整個城鎮前來送葬,是什麼樣的聖人?不過這都無法引起我的興趣——我是來尋找我的朋友的,祭司,前幾日我們到達城裡,本要趁戰爭蔓延到此地之前稍作補給,不過昨昨天起他就不見踪影,我想是到這條街上了,你們曾見過他嗎?我的朋友也是從別地來的,若你能認出我不屬於這裡,那你一定也能看出他的來歷,他走失的那天正穿了件印有灰格的襯衫。”
山羊搖搖頭,“不,你是我看到新來的唯一一個外來者。”他說,“不過有一件事你是說對了,這個城鎮的可怕不是幻想,你看,隨著士兵離去,法律和教條也逐漸噤聲,我是多麼心痛——不過就我是什麼也無法改變,你的朋友要是失踪,那麼恐怕也難逃厄運。我以居民的身份告誡,要是你在夜裡看見閃現的人影,最好不要停下,更不要和跟隨者說話,就算對方看起來再弱小無害,街上潛伏著的一幫匪徒,就是用這方法誘捕獵物,你的朋友必定是被自己天真的同情心害了。別難過啊。這樣,既然你失去了摯友,而這又是一場葬禮,那就當作是他一起悼念吧。”接著山羊伸手,接過遞來的火把,溫柔的火光照亮他寬帽底下的微笑,“我要將最重要的使命交給你,在守靈夜過後我們要把死者帶去城鎮中央火葬——拿走火把,我要讓你來點燃棺木下的乾柴。”
商人歪著頭有些遲疑,“這樣好嗎?如此重要的職位……”
“當然。”山羊打斷他的話,“除了我剛提到的那些人外,我們都極盡所能的接待來客,凡是造訪的,全都是上賓,所以這職位就該由你擔當最為合適。外來者!”他轉身揮了杖,指向深紅的外來者,後者聽見叫喚便停下奏樂,茫然地提著琴。“這個人,也是不久前才住進這鎮上,他再清楚不過了——我們的熱情友善,你說是不是啊?”他大笑,不讓對方有機會回答,“他雖也不認識獵人,卻接受了樂師的身份,那你就更沒有理由推辭了,請你點頭,這是我們能唯一盡的微薄心力,就當是為了令你失去好友而送上的歉意。”
“好吧,既然祭司都堅持,若我再拒絕,豈不是太失禮。”
“是,是——上來,跟我站在高台上。外來者,別停下!繼續彈奏,夜晚還很漫長!”
商人走上高台的台階,孩子們圍在他身旁,邀請他加入,微熱的火光和新開的酒都誘惑著他被捲進舞蹈的黑色漩渦,伴著重新接續的音樂,亮黃的明月升起,稀釋暗紫色的背景。
第五章 火葬
牧杖敲擊銅鐘,那一聲無比沉重,降臨於放眼望去的一切景象之上,死寂隨之到來,原本跳躍的,飄舞的,全部靜止於地面,暴虐的山羊也不動了,望著晨曦從遠方地平線送來招呼,在積雪上留下閃爍腳印,輕柔親吻街上的每個人。
“聽。”暴虐的山羊開口,用低語填滿無聲的空間,他閉上眼,“聽見了嗎?是靈魂掙扎著要脫離,卻被棺木所束縛的聲音,我們的獵人已經準備好,而我們也同樣做好了準備。倘若我有這能力,能夠將指針倒回至前天,我會向上主祈禱,我足夠堅強能夠拒絕獵人的好意相助。”他開始在棺材周圍徘徊,“要是腳步所踏之處都要長出荊棘,那麼唯一能做的便是向前邁進,因為退後所帶來的折磨會是更加難以忍受的痛苦。”他高聲說,“讓我們啟程吧,時間已經所剩不多!”
人們低下頭,彷彿一陣風撫過草叢,然後他們緩慢地轉身,背向高台。黃眼的熊首先握住棺材側邊的手把,接著是其他的孩子們開始加入他的行列。
暴虐的山羊站在隊伍後方。“外來者,最後一次為我們表演,那首傷心的曲子。士兵將男人甩出去,又轉回自己的手臂中。”
“你承諾過的,不會有人受傷。”深紅的外來者說,“而他們正要將這可憐的人扔進火坑,為什麼?告訴我你的承諾到底價值多少?”
山羊聽了,一把抓住外來者的手臂,後者驚恐地試圖甩開。他彎身將臉湊近。“沒想到你竟然這麼掃興,我的誓言承着全帝國所有黃金的價值。不過讓我再提醒你,午夜早已離我們而去,或許你注意到了,日光正逐漸爬滿天空——別怕,儘管奏樂。”
外來者輕聲啜泣起來,旋律從他指間流瀉,這次包含了惆悵悲涼,讓送葬的隊伍起步,踏著一個一個音調的轉折移向城鎮中央。“他有動靜了,女士,你看,他剛剛向我微笑!”
“士兵,快停止你殘忍的嘲諷!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傷害!”山羊跳下台階,“我的心已經隨他去了!而你卻要逼迫我直面他的死!既然不願意相信我的證詞,好歹也相信雙眼所見!女士用力拔出男人胸口的刀——”
“鮮血湧出,伴隨一聲哀嚎,男人嚥下最後一口氣。”
暴虐的山羊大笑起來。“這不就是了嗎?啊——外來者,你今日的努力會被銘記,馬上我們也要為你舉辦慶典的,可別太過著急。來,待在我身側,目的就在前方!”
市集正中間的十字路口上被挖出了一個坑,這看似深不見底的空洞從戰爭開始不久就在這裡,邊緣還不斷有碎石下落,是從前孩子們連夜挖出來的,究竟為了什麼也無人知曉。他們將坑洞包圍,若是天上的飛鳥會說話,它們會說它們瞥見地上出現一輪黑色的太陽。孩子們提著棺,木板上已經被積雪覆蓋了一層,他們穿越人群時沒有受到阻礙,在路徑兩側的人們都垂下頭。
棺材在被放置在坑洞邊緣。暴虐的山羊舉起牧杖。
“有人在路上向我提出質問,為何要將我們備受崇敬的獵人葬在這莫名的地方,而不是鎮外山丘上的草原,或森林中央的湖泊?”他這麼說,“我卻要說這是最合適的抉擇。我提過,殿堂要接納這獵人的靈魂,但人再怎麼嘗試都無法到達天頂,無懼攀爬的結果只會是墜落。”山羊轉身,也不理會眾人沉靜底下的騷動。“所以我們往下!身為祭司,身為造主選中的使者,秘密曾在我面前被揭示,只有進入地獄的深淵,才能爬上雲中的高塔——我們便是倒影,跟隨吧。”
黃眼的熊將兩個裝滿油脂的桶掀開,推進大坑,他也點燃火把,伸手迎接不久前才來拜訪的商人,後者有些緊張地站在道路斷裂之處。
山羊大聲宣布:“由我親手獻上,這潔淨的靈魂,將榮耀歸還,請求領主接納。”
人們重複了他的話。
暴虐的山羊滿意地點點頭,他掀開長袍的寬帽,一手則是揮著杖讓孩子們再次抬棺,隨著杖頭下沉,漆黑的棺材也沒入深坑的陰影。商人望了望周圍的人們,那些鼓勵的眼神令他不再困惑,於是他深呼吸,將火把擲出。好奇的目光懸在洞口,外來者停止他的音樂,他們等待。
那一點亮光筆直下墜,在坑洞的壁上照出一個微黃的圈,也打亮那一件正在飄落的灰格襯衫。
然後伴隨一聲悲鳴,火球竄出洞口,消失在空中。
【不是所有人都是動物因為不是親兒視角呀】
【算是荒市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