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hika】
虽然上午都在那么沉重的气氛中度过,但我和郁纪还有真里绘,一起出去散步的时候也还算开心。从两人的对话中我得知森岛家和一之宫家从父母那一辈就已经是朋友了,郁纪的妈妈和真里绘的爸爸是同一所大学毕业,而且住的地方也仅仅相隔一条街,每天出门都能打照面,所以郁纪和真弥、真里绘从还刚刚会走路的时候就在一起玩。而之后郁纪被父亲带去美国读完小学,回到日本上中学之后,三个人又上了同一所初中。
而且最重要的是,今天我们还发现一家相当不错的拉面店,当然是郁纪请客,不管怎么说我都没有请客的理由,是他要硬要拉着我来探病的。在拉面店吃过午饭,我们又去街上逛了逛,然后去了公园里,看了还没开尽的樱花,又一起和公园里的小孩子们玩了试胆游戏,真里绘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后来她的表现竟然让许多男孩子都甘愿认输,这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吗。
最后,我和那两人分手,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了今天最让我吃惊的事情。
「和辉,初中的生活过得怎么样?还能适应吗?听妈妈说你和一个同学还打了一架,然后就变成了好朋友,还和他一起去探望他生病的朋友。果然你也成长到了这样的年龄吗……嗯……就一星期不见,总觉得你又长高了呢。」
「哥……哥哥……你……为什么会在家里……!」
看着哥哥坐在餐桌前面对我笑着,我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不是说哥哥在读寄宿制学校吗,怎么突然又回到家里来了?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反正现在我们也住在东京了,学校离家里也不远,就不用再住宿舍了。更重要的是,你不是也到东京来了吗?因为和辉还是小孩子,爸爸妈妈平时还要工作,所以我回来还能照顾你。」
「笨……笨蛋哥哥,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想回家就直说,不要找借口,说得自己好像大人一样!」
我还计划着偷偷去哥哥的高中给他个惊喜呢,结果反倒被哥哥突然回家惊得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真是非常,非常的,不甘心。
「怎么说也比你大嘛。」
「怎么样和辉,看到你哥哥回来很高兴吧?雅人,快去叫你爸爸过来吃饭。」
「嗯。」
哥哥走过来突然就伸手摸我的头,我把他的手拿开,对他投以鄙视的目光。都多大的人了,我都快有他高了,还摸头,真是太蠢了。趁着他去房间叫爸爸,我赶紧把背包扔到沙发上,坐到了餐桌前。
「一点都不高兴。哥哥他到底怎么回事……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要回来住。」
「他有和我们说的哦,只是特意让我们不告诉你,要给你一个惊喜。感觉怎么样?」
「What the……」
我赶紧把自己还没说出口的最后一个单词咽回去。跟着郁纪那家伙混了几天,英语成绩还是那样,但奇怪的口语学了一堆。倒不是我有意要跟他学,只是口头禅这东西确实是很容易传染的。不行,我得纠正自己,以后要是被郁纪听到了他绝对会百般嘲笑我。
真是糟糕透了,本来还以为能自由地度过在东京的中学生活,没想到接下来就要每天都要处在哥哥的监督之下,他简直比妈妈还像妈妈,小的时候还能一起玩,结果他到了现在就简直就像个多管闲事的妈妈一样,我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妈妈,要承受这双份的唠叨,我完全不能接受。
我的人生注定要被掩盖在哥哥的阴影之下了。一边吃饭,我一边时刻警惕着哥哥那边会不会嘱咐我筷子的用法不对,或是饭粒又掉在桌子上之类。或许,不,是绝对,在他眼里我就没有长大的一天。
【文/shika】
*
距离上次和郁纪发生争执还被老师抓到已经过去了三天。那天当然是被父母好好地教育了一番,让我不许再随意拿同学的东西,做事之前都要冷静地想一想后果,还叫我学习哥哥的优点。完全不想听这些话,而且我怎么想还是郁纪的错在先,虽然经过一次短暂的绝交之后,这次可能是的确成为朋友,不对,是损友了。我们两个还被罚做这周的清洁值日,每天放学之后都要留下来打扫教室和整理桌椅等用具。
怎么说呢,算是不打不相识吧。那个时候郁纪打我的一巴掌,现在怎么回想都还觉得好像女孩子一样,我每次都以此嘲笑郁纪,他就扬言再也不要把手机借我,就算是玩游戏也不行,就算我后来又求他,也还是不给,郁纪真是小气鬼。虽然真里绘的邮件内容倒是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了,还说因为我都知道了,所以让我星期六的时候一起陪他去医院看真理绘的哥哥。
对了,今天就是久违的星期六,每天打扫教室的生活总算是结束了。现在是早上九点,也差不多到了和郁纪约好的时间。我马上停下手里写着的作业,从房间里出来,收拾东西。
「妈妈,我今天和郁纪约好了去医院看他朋友,现在时间到了,我要出门了。」
「嗯,妈妈刚刚还打算提醒你时间要到了,看来你已经交到了好朋友呢,真令人开心。」
「什么嘛,那家伙只是同学而已,我只是觉得不好拒绝才去的。」
「男孩子的友情果然会在打架中产生的吧,我觉得你爸爸说得对。」
「你那天不是还说叫我不要再和同学打架了吗。不对,我没打架,是郁纪先动手的。」
「你那个叫郁纪的朋友,倒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以后多叫他来家里玩吧。还有,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妈妈总是完全不听人说话,我觉得每次和她对话我就相当于什么都没说,真是没办法。
「可能是中午,也可能下午,那样的话我们会在外面吃的,总之不会太晚。」
「知道了,郁纪有手机吧,有什么事情可以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哦。对了,妈妈再给你点钱,万一遇到什么事情,打公共电话和坐出租车回来都可以。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去危险的地方玩,也不要和可疑的人说话,知道了吗?」
「我知道啦,会注意的。」
我从妈妈那里接过她给的钱,塞进背包里,一边拉上拉链赶紧出门。每次出门都要叮嘱我一番,当然会觉得有点厌倦,初中都快要读完了,这些事情我自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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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气倒是不错,如果是在公园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玩非常合适,可是,我现在居然和郁纪一起,专程坐了地铁跑去医院,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但是东京也确实是很大,比乡下老家那样的地方要大好多,如果说出去玩的话,一定有很多我没看过的东西。不如一会从医院出来就提议一起玩好了。
电梯到达了顶层,郁纪领着我走到病房前面,敲了敲门。我看了一眼门牌上的数字,2310,应该是病房的编号吧。
「请进。」
打开门进去,里面只有一张病床,床边已经为我们摆好了两张椅子。床上穿着病服的男孩子插着呼吸机,挂着吊瓶,头上和手上都缠着绷带,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他应该就是郁纪的朋友了。坐在床边的个子小小的女孩子,应该就是真里绘,她随意地套着一件大上许多的灰色男式外套,和她的身材完全不相称。看到我和郁纪进来,她停下了手里削苹果的动作,站起来向我问好。
「你好。你是小纪哥哥说的那位转校生吧?」
她的举止似乎给我一种特别的感觉,光是看上去就非常有礼仪。我也不由得用同样的方式回应。并且转校生是怎么回事,郁纪这混蛋已经给我插上了转校生的标签了吗?
「你好,我就是郁纪的同学,西园寺和辉。」
「嗯,就是这笨蛋差点害得我的手机被没收。」
郁纪在一边对我实施报复,我当然不会放过任何反击的机会。
「但是动手打人的是你,而且上来就给我一巴掌,你是女孩子吗?」
「我不和笨蛋说话。这里是病房,你给我安静。」
「那个……你们不要吵了可以吗……要吃苹果吗?我已经切好了。」
「……谢谢。」
真里绘把一旁放在盘子里切好的苹果端给我。我接过来,看到了她脸上稍稍闪现的悲伤神色。
「对不起。」
郁纪想必也是看到了她那一瞬间显露的神情,轻声说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明明医生都说了,已经没事了,但是哥哥他,还是没有醒……」
「我和爸爸都已经接受了哥哥从今以后都要坐着轮椅行动的事实,我们会好好照顾哥哥的,我还想着,虽然妈妈不在了,但是我们三个人也能这样一直在一起……」
「可是哥哥一直没有醒过来,就连医生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本来以为只要哥哥醒过来就好了……但是……但是……」
真里绘这样说着,语气渐渐变得断断续续,眼泪也流了出来,她抬起手,用那件衣服宽大的袖子擦着脸。我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再看看床上仿佛睡着了一般的少年,我再次想起了三年前的暑假,我害得哥哥差点失踪那件事情。
我刚刚和郁纪的争执真是太失礼了。
「对……对不起……」
我对安慰人这种事情最不擅长了,每次都是哥哥来安慰我……果然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啊。
「里绘,真弥他一定会没事的,他是个那么坚强的人,如果是他一定不会放弃的。你的话一定能传达到真弥那里的,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妹妹每天都这样陪着自己,爸爸也每天都在努力工作,他也一定会醒过来看你的。」
「……谢谢你,小纪哥哥……」
在安慰人方面,就连郁纪这个家伙也比我强,我只觉得更加低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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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吗,有人在吗?」
敲门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听声音是女性,是护士之类的吧。
「请进。」
郁纪代替真里绘回答。
门打开了,面前出现的并不是护士,而是一个染了一头红发的女高中生,校服外套的扣子也没扣上,嘴里还含着棒棒糖,虽然用美人来形容毫不过分,但她看上去相当有不良少女的感觉。
「啊,找到了找到了!」
她拿出吃了一半的棒棒糖,一面自顾自地这么说着走了进来,走了几步又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事情一样,看了看我们几个。有一瞬间,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让我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啊啦,不对,我好像走错房间了。真是失礼啊。我的唇膏应该是落在了病房里的,呀,真是对不起啦!」
奇怪的人。
她带上门离开之后,我再次看着郁纪和真里绘那边,却觉得真里绘的表情又是惊异,又是疑惑,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门的方向,似乎就连哭泣都忘记了。
「怎么了?那个人,你认识吗?」
郁纪也察觉到了她的样子有些不太对,赶紧这样问到。
「不认识,只是有点奇怪……对了,现在爸爸也差不多快要回来了,我后天就会去学校上课了,笔记和作业的事情不用再麻烦小纪哥哥了。好久没去散步了,一会也带我出去走走吧。」
「嗯,这样心情也会好一点呢。」
郁纪这样回答对方的话。
我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是却说不出来,那个红发的不良女高中生,的确是会让人有些吃惊,但还不至于让真里绘露出那种呆掉了一样的表情。而且我觉得刚刚那一瞬间,她看着我们,眼神落在了我的身上时,有那么一些惊讶流露出来。
我当然不认识她,所以……这应该只是我多心了而已。
【文/shika】
结果还是被抓到了。
放学后,我们两个都被留了下来,等待家长和老师谈话后来接我们。其他同学都回去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太尴尬了,看着坐在我前面一言不发的郁纪,愧疚的感觉不断向我袭来,妨碍我努力思考如何打开话题。
「那个……郁纪,对不起。我不该拿你的手机,而且还擅自看了邮件……我真是个混蛋。」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敢抬头看前面的人。他会不会回答我,回答我了之后我又怎么回答他,我的思维已经混乱得无法理清了,只感到全身都紧张得要命。
「手机,没被发现真是太好了。」
郁纪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这么说。
「我这边也有不对的地方……完全没考虑你的感受,一个人自说自话地捉弄你……对不起。」
他跟我说「对不起」了。小声地,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了。这样的他与平日那个完全无法普通地交流的他,根本判若两人。
「……没关系。」
我除了习惯性地这样回答,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任何词句。他并没回答,难道又要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了吗,大脑一片空白的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其实我……很不擅长和别人相处。就算是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样的交流才是正确的。以前也是这样,渐渐地就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了。到底用什么样的个性去面对别人……我不知道。妈妈总是说,『如果是真正的朋友就用真正的、坦诚的自己去相处』。」
「但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坦诚的自己。这么说你也许不太懂……不过,就连我自己都无法弄懂,我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老师认为我是个好学生,所以我就告诉自己,在学校做个好学生。而父母觉得我是个乖孩子,所以我在家里就做个听话的孩子。周围的人觉得我难以交流,所以我就做出一副不愿与人交往的样子。你觉得我是个奇怪的电波系,所以我就那么表现出来了。」
不太能懂,但是好像能想到某种动物。
「嗯……感觉和书上说的变色龙很像,为了保护自己随着周围的环境而改变自己的色彩?」
「保护自己吗……」
「虽然在我家里,哥哥才是比较受人期待的那一个……他实在是太温柔了,不论什么地方都让着我。这样的话,说不定郁纪其实是因为太温柔了所以才会按照大家的期待来表现……?」
好奇怪的联想,我刚刚这么一说出来就后悔了。
「我……?温柔?和辉是第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
他觉得有点好笑,稍微露出了笑容。我一时也轻松了下来,感觉气氛没有先前那么令人尴尬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也不太懂,但是郁纪中午那时候打我和生气地大吼大叫的样子,实在是吓到我了。我想不可能有人认为你是个不良少年吧,那个时候说不定你不小心表现了自己本来的个性。」
「我竟然是不良少年…………形象全毁了……」
「那是隐藏设定,你就接受吧。」
「等等,这样一想竟也觉得意外地有趣?我下次会试着成为一个不良少年的。」
「不不,还是算了,我觉得电波系已经够麻烦了,我不想再跟着你折腾了。」
「那就是说维持现状就好吗?我知道了。」
「你刚刚的道歉呢?不算了吗?」
「我们两个都道歉了所以扯平了。又能成为朋友了真好。」
「我不要每天跟你一起回家,死电波!」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回家……」
郁纪说到这个词,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拿出手机,指示灯在一闪一闪的,看起来是收到了邮件的样子。可能是那孩子的邮件吧,我赶紧收回视线,低下头不再去看那边。
「反正都被你看完了吧,没关系,是真里绘的邮件。」
「……其实并没看完,真的,我只看了前面几条而已。能问问她是谁吗……?」
「真弥的妹妹。那个昏迷不醒的哥哥……就是我从小认识的朋友真弥。班上那个空着的座位……就是真弥的。」
确实有那么一个空着的座位,只是我刚刚来班上两天,并没特别在意,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我能知道的话……邮件里说什么了吗?」
「诊断结果说……已经稳定了,但是会留下后遗症……可能终生都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了。」
手机合上的声音也没能打破教室里的寂静。我还想问些关于真弥的事情,但是却无法再开口了。就在我发呆般看着学校窗外将要落尽的樱花和西沉的斜阳时,有谁的脚步声从教室外传来。
我想是妈妈或者郁纪的父母和老师谈完话,来接我们了吧。刚到学校就违反纪律,我真是个没出息又性格恶劣的孩子。如果是哥哥就好了,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也知道如何和朋友相处。说不定还能安慰郁纪,让他不要露出这样为朋友难过的表情。
郁纪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张从昨天开始就空着的桌子,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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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纪,我认真地想过了,随随便便就绝交这样的事情,果然不太好。所以就当我今天早上什么都没说吧,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继续一起玩吧。真是抱歉,我早上那时候有些急躁。」
我特意选择了教室里人很少的时候,走到他座位旁,对他摆出诚恳的笑容。然而那家伙只是把头埋着趴在桌子上,并没有看向我这边。
可恶,竟然不回答我吗,难道我的想法被他知道了?我并没有把计划告诉任何人,这是不可能的。我一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边等待着他的反应,但他依然迟迟没有回答我。
「那个,郁纪?睡着了吗?」
我走回去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这个计划不行吗?果然需要想想别的办法,真是难缠的对手,现在跟他道歉,还表达了和好的意思,如果他反过来爽快地答应我,岂不是以后都会被他捉弄吗?越来越不甘心了,我得赶紧想点什么补救的办法。
「对不起,我刚刚有点分神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转过身来。
我觉得他现在也是在故意耍我,借口分神然后说没听清,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做不出。
不过他手上正好拿着手机,似乎刚刚是在埋头玩着手机的样子。这样一来就轻松多了,我只要继续跟他说话,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拿过来就好了,正在我想手机的时候他就拿着,真是绝佳的时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更轻松地到达目的了。
「啊,那个手机,能借我看看吗?」
「嗯。只是看看就好,不要乱翻。」
居然毫无怀疑地就交给我了,总觉得有些太过顺利……算了,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我不能想太多。
白色的款式,外形上来说虽然确实很漂亮,但是多少有点女孩子气。再看看那家伙的样子,这么一比较真是很适合他,就不禁有些想这样对他嘲笑一番。不过会给初中生买手机的家长还真是出手大方,明知道有被没收的可能还是给小孩买。既然这样就算被没收了也无所谓吧,所以我绝对不会因为他跟我说对不起,还爽快地给我了,就放弃夺取手机计划的。
「郁纪,你知道学校禁止带手机吧,所以我会去告诉老师,谁让你早上捉弄我。」
我合上手机盖,赶紧把手机紧紧攥着塞进口袋,以防他把手机抢回去。
「……」
没想到他竟然也露出了慌张的表情。是单纯地不想被老师批评和没收手机,还是说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这样的话,说不定能以此为筹码和他谈判,我的计划真是完美极了。
「对不起,我不会再那么和你说话了,手机,还给我可以吗?」
郁纪会这么一本正经地和我说话,我一时间都感到非常不可思议而有些吃惊。但是吃惊之余我又有了十足的信心,他很重视这个手机,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样。
「这个手机,很重要吗?」
「想跟我讲条件吗?所以你要我怎么做才能还给我?」
里面有很羞耻的东西吧,说不定是什么私人秘密或者奇怪的爱好之类的。这么一想我也很好奇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了。
「里面有些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在意?我还以为你从来都只会自说自话地一个人做些无聊的妄想,都无法和别人普通地交流呢。所以大概也就是那些东西吧?真是羞耻呢。」
「……不许你那么说!还给我!」
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简直像是气得快哭出来的女孩子,真是没出息。看我完全没有还给他的意思,他一下子就站起来想要从我这里抢回去。我当然不会给他,绕开对方的阻拦就跑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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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会还给你呢!」
我手里紧紧攥着郁纪的手机,一路狂奔。他就追在我后面,没想到他那种家伙竟然这么能跑,紧跟着我追了一路。我赶紧往楼下跑去,想多绕几个弯子甩掉他。现在还没熟悉学校的地形,这样下去绝对会被追上的。
「喂!你们是哪个班的学生?不知道楼道里禁止追逐乱跑吗?给我站住!」
完了,碰上了值班的老师。我顾不上老师就在我的面前大喊,冲了过去。对,就趁郁纪也看到值班老师的时候,我找个地方藏起来。一口气冲下一楼,我跑出教学楼外面,连鞋子都没穿也顾不上了,就这么贴着墙跑到了教学楼后面。
后面没有脚步声了,我气喘吁吁地看向后面,郁纪并没追过来。不过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我又靠近墙角,往后面看了一会,又观察了四周。只有些路过的学生而已,看来郁纪是被值班老师抓住了,这样一来我就完全甩掉他了。
手机里到底有些什么,或许现在可以趁他不在偷偷看看。我躲到花坛后面,翻开手机盖。就先从照片看起好了,我打开相册的快捷方式,却发现相册被密码锁上了。
算了,那么试着看看邮件好了,幸运的是,邮件并没有设置密码,收件箱第一页的发信人大多数都是“真里绘”,看起来是女孩子的名字。他也会认识女孩子,并且和对方用邮件频繁来往,该怎么说呢,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早上好。我今天也要在医院陪哥哥,医生的诊断结果应该马上就会有了,之后我会马上告诉你的。」
「饭已经吃过了,不用担心我,爸爸刚刚从警局回来了,只是看上去还是没什么精神。哥哥……还是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危险期已经过了,还需要观察,具体的结果要明天才会有。」
「今天爸爸说要去警局,所以今天的作业和笔记麻烦郁纪帮我带了。」
「眼睛好难受,每次想到妈妈就会忍不住哭出来。哥哥也一直没醒过来,可是如果他醒过来了,我就只能告诉他妈妈已经不在了吗?如果一切都像以前一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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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啪」地一声合上了手机盖。
……虽然并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谁,但是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
自己刚刚对郁纪说的那些话,真是太过分了。如果我没有把郁纪的手机骗过来就好了。混蛋……我如果没看到这些就好了,心情变得那么沉重,都是郁纪这个混蛋的错。
以前哥哥失踪的整整一个星期,那个时候的我每天都躲在房间里哭,自己一时任性害得哥哥为了找自己而走丢了这件事,甚至害怕着自己是不是手上沾了哥哥的血。「眼睛好难受」这样的感觉,好像让我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已经不想再想起来了,那种失去了重要的亲人的痛苦。这个孩子,现在也和那时的我一样,而且一面为哥哥担忧的同时,又在承受着失去了母亲这件悲伤的事,比那时的我还要痛苦许多。
「……!?」
突然就被人从侧面狠狠打了一巴掌,只觉得脸上疼得厉害。我转过头去看,发现郁纪就站在那里,打我的手就这么抬着。他的表情因为逆光而看不清楚,大概是快要哭了吧。
「You stupid jerk!How dare you……!」
就算听不懂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几乎是用吼的,对我这么说着,一面扑过来抢我手上的手机。我毫无防备地就这么被扑倒在地上,手机也被他夺了过去。
「混蛋!你看到了吧!你满意了吧!和辉你这个混蛋!卑鄙小人!」
没错,我果然是个无药可救的混蛋。总是这样伤害着自己周围的人,我真是个性格恶劣又小孩子气的混蛋。如果一开始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就好了,可是我根本就没有这么想过,而是再次满怀恶意地想看到郁纪难堪的样子而拿走了他的手机。说起来,那个时候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郁纪,是因为为这个孩子担心而分神了吧。
我为什么没能意识到这一点呢。现在说什么都迟了。郁纪握着手机,坐在我身上,另一手抓着我的衣服,那双绿色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我,能看到泪水在眼里不停地打着转。
「……对不起。」
我不敢去看他的表情,稍稍侧过了脸。地面上有很多樱花的花瓣,头顶上已经快要开过的樱花也在随着吹过的风簌簌地往下飘落,这一刻一切寂静得能感觉到有花瓣落在了我的脸上。
「混蛋……」
郁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放开了抓着我的手,用袖子努力擦着眼泪。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叫他别再哭了,如果被人看到,说不定会认为是我把他弄哭的,虽然确实是这样,但是我一点都不想结果变成这样。而且我不知为什么也快要哭出来了。
「你们两个!还打架了吗!好啊,被我抓到了吧!」
鼻子发酸的时候,听到了值班老师在远处大喊的声音。
不好。郁纪还拿着手机,被发现的话就糟了。
我猛地坐起来,一把抓住郁纪的手,赶紧往前面跑。
「手机,快收起来!」
我急忙提醒郁纪。他也赶紧把手机塞进口袋,拼命地跟着我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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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太快,参加小学的毕业式已经是两年之前的事情了,还有一年,我就要成为高中生。不过由于一年前父母趁着房价大跌,在东京置办了房产的关系,今年起我不会再在老家的学校读书了。去东京这么大的地方,多少会觉得有些不太适应,和东京比起来,大町市郊的老家肯定算是乡下地方。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哥哥总是这么说的。
既然我也在东京读书了,一个学期不去看一直在东京读寄宿制学校的哥哥,怎么也说不过去。等我跟着父母把学校那边的事情办完,再去好好给他个惊喜。首先就是自我介绍,就像我在很多现在流行的小说,以及动画里看到的,转校生的自我介绍。虽然有点紧张,但是我在这方面的自信还是有的。
「我的名字叫西园寺和辉。」
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用力写下自己的名字,我转过身提高声音。
「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我从长野来到东京,进入这所学校读书。接下来要和这里的大家一起度过中学生活了,我对此感到非常期待,希望和大家成为朋友,还请多多关照。」
微笑着说完,向着所有人鞠上一躬,真是完美。
「西园寺同学,那边是你的座位。好了,接下来我们开始上课,请大家翻开课本的第1页。」
走到最后一排我的位置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翻开课本。
「应该说是太过日常所以要作为切入非日常的手段又没有比这个开头更合适的了。转校生意味着什么事情的开端,虽然这个套路也真的是太常见了。」
坐在前面的这个家伙,自说自话着些听不懂的事情,脑子绝对是有点问题吧。
正在我想从前面那个奇怪的同学上把注意力放回上课内容的时候,他把课本抬起来作为掩体,回头盯着我看。
「可是,如果说放在现实生活里,我确实没认识过几个转校生。Aw, that’s awesome.」
我理解了好一会,虽然不太懂意思,但是最后一句好像是英语。而且语气听上去特别有外国电视剧的感觉。
四目相对的时候,我透过他的黑框眼镜,注意到镜片后面的眼睛是绿色的。虽然相貌是日本人的感觉,但是眼睛却是绿色的。不是日本人?所以是归国子女吗?总感觉很有趣的样子,就算是人有点不正常,那也没什么关系了。目前为止我的生活都太过普通了,如果说认识一个归国子女朋友,绝对是件很厉害的事情,说不定还能见到他父母,到底哪一个才是外国人呢?对,成为朋友首先要从普通的交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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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的时候,我赶紧收拾完毕,和刚刚认识的同学们打完招呼,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注意着归国子女的行动。今天一天倒是有很多很多同学来和我聊天,过得也算愉快,不过我却并未发现归国子女同学有什么朋友,他虽然也算是外貌端正,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完全的不积极,这样的话,说不定我必须要采取主动才行。
我提起书包,从后面戳了戳他的背,跟他说话。
「我们好像还没说过话呢,难得坐这么近,认识一下也好。」
我笑着对他这么说。他则稍稍推了下有些下滑的眼镜,一边观察着我一边回应我的话。
「哦,是转校生啊,你好。」
这算是什么态度,直接叫我转校生吗?
「我是转校生,那么你是归国子女吧?」
我用同样的方式笑着回应他。
「嗯……倒是没错,所以现在的要素有归国子女和转校生了,真是的,感觉更加俗套了啊。但是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因为是现实。但是,究竟是不是现实呢?因为太俗套了有可能不是现实。真矛盾啊。」
……电波系归国子女。
有点烦人。
明白了为什么没人会跟他交流了,因为根本听不懂。
我努力在大脑中搜索着能与之进行沟通的信息,说到不是现实,一定是指小说、漫画和动画之类的吧?
「那个,你是说小说和动画之类的吧?里面经常会有转校生角色呢。今天做自我介绍之前,我还想过自己居然也有转学做自我介绍的一天呢。确实,很俗套啊。」
「你也有这种感觉吗,我也觉得自己是归国子女这种设定很俗套。」
「设定什么的……说起来你从哪个国家回来日本的呢?」
「美国。爸爸是美国人,因为美国的留学生和归国子女都很多,所以有种很普通的感觉。」
「怎么会很普通,我就是觉得不普通所以才想跟你说话的。名字能让我知道吗?」
他好像对于我一时随口乱说的评价有点意外。
「不普通吗?好麻烦……我明明已经很普通了。名字的话,就是普通的日本人的名字,森岛郁纪,因为是跟妈妈姓的,外国的姓什么的,没有你想的那种东西。」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这种非常需要理解力的对话,完全……让我高兴不起来。
「比起你的名字我的比较普通,因为两个字的姓太多了。」
「那么是说你记住我的名字了?」
「记住了,因为你是转校生。那么,西园寺君,要一起回家吗,这样可以推动剧情的发展。」
「啊……好的。」
我觉得我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对话里特别被动,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应对这个脑子有点不太对的家伙。就连放学回家都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了,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更不幸的事还在后面,走出学校之前他得知我的住处离他家不远,对我说出了「以后也可以一起回家,有机会的话给你看些有趣的事情」这样的提议。到底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总觉得虽然根本是他自己的妄想,但是却还是有点好奇,我经过非常周全的考虑之后,最后竟然连他提出的约好每天的时间,一起上学也答应了。
总觉得高兴不起来。我竭尽全力和他搭上话,从地铁站里随着人流走到出口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比那些看上去无精打采的上班族还要累上十倍。
「看来以后要把自己弄得更普通点才行,我也该考虑偶尔戴上棕色的隐形眼镜。和你说话很有趣,因为你全力理解我的样子很有趣。因为你很努力,所以我们就是朋友了。See you tomorrow.」
「啊,谢谢……森岛同学,明天见。」
我一面快步走着一面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现在的心情,被森岛这家伙耍了还对他说谢谢,我的脑子也不太对了吗?不明电波的影响力真是太过可怕了,下次再见到他我一定不能被他牵着走,用普通的交流方式就好。
可是,普通的交流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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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那个样子,你一定会认为我有点问题。如果现在要反悔的话还来得及,这么随随便便就和奇怪的人成了朋友,你的家人一定会很困扰的。」
「轮不到你这么教训我,那个奇怪的人是你吧。」
「你想要不奇怪的也可以,我是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昨天那样的电波系,看来是不喜欢。那么你喜欢治愈系还是傲娇?或者别的什么属性?因为前天通关了游戏,所以昨天就刚好会做那样的发言,我只是自然而然地随口一说而已。」
「那根本就不自然好吗!而且我喜欢什么类型的轮不到你来管!」
「不要我管吗……难道你在喜欢的类型上,有某种非常羞耻的爱好?Cool……」
「没有那种事情!我反悔了,可以绝交吗?我才不认识你这种就连一起坐地铁都会觉得对话超羞耻的电波系!」
实在不能再继续忍耐了,我决定放弃昨天作为转校生的矜持,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Whoa.」
郁纪听到我的回答,看着前面往后退了一小步,过了好一会,才用英语小声地感叹了一句。
「哼,被我说中了吧?烦人的电波男?」
绝对戳到那家伙的痛处了,说出来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忘了提醒你……我们现在,正是在一起坐地铁。所以你这么大声对我喊着羞耻之类,大家都在往这边看。啊,真是好羞耻啊好羞耻……」
他一边小声念着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我后面去了。真是可恶,我因为太过急躁,都忘了我是在坐地铁了,果然好多人都在看着我这边,还有人开始和别人窃窃私语。我脸上只感觉烧得厉害。又被那家伙耍了,不甘心,以后一定要让他加倍奉还!
「我也觉得太羞耻了,你为我着想的心情我能理解,所以那个提案我接受了,绝交吧。」
「你这家伙……!」
「刚刚才认识一天就绝交,果然是性格不合,我觉得我们两个都应该反省一下自己的问题。如果好好地坦诚相待,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谁要反省啊!都是你的错,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你这种人没有朋友了,脑子有点问题不说,还总是喜欢捉弄别人,白痴才会跟你一起玩吧!」
「因为已经绝交了所以我不会提醒你快要到站了。我先走一步了哦?」
报站的声音随着他起身离开便响了起来,他绝对是故意的,这个混蛋……!
「喂!混蛋!等等我!」
我提好书包狼狈地从人群中跟着郁纪那家伙挤出去,而他就站在车门外等我,还摆出一副好像快餐店店员的免费附赠笑脸,越看只觉得愈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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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自说自话,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奇怪的讨厌的家伙。我暂时拒绝跟他说话,而他看我这样便不再自讨没趣地来烦我了。
今天一上午也都没心思听课和跟同学们说话,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思考要如何回击郁纪这个混蛋死电波。午休的时候我也避免会和他同处的可能呢,和其他同学们一起去天台吃饭时,看到了楼梯走廊墙壁上所写的各种各样的注意事项。
其中包括「校内严禁携带手机」这一条。
对了,我想起来,今天我正是被郁纪那个混蛋的电话从家里叫出来的。当时他说已经在路上了,所以他应该带了手机。就算学校不禁止携带手机,里面应该也有可以作为把柄的东西,比如私人照片和邮件之类。至于如何弄到他的手机,我已经迅速地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文/shika】
原来还有能够选择的余地吗。
那么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深吸一口气,我决定把所有的想法都一口气说出来。
「重光坊大人,我代替弟弟的无意冒犯向你道歉,非常对不起。但他也只是因为我逞一时口快而赌气,才会产生那样的想法。」
「但我还是想回去,想作为人类而活下去。我并不想放弃作为人类而生,积累到现在的种种微小的羁绊。虽然百年对于神明大约只是一瞬,但对于目光短浅的我,这样的一瞬就是我的未来。」
「我还不想就此放弃它。」
我的手紧紧地握着,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心脏也在急速地跳动不止。我拒绝了「山神大人」的意思,他会怎么做我也无法知道。但是我没有因为紧张和畏惧而移开视线。对方不再看着我,回过头继续眺望着窗外。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小牧,那个给我。」
「……」
被唤做小牧的青年看看我这边,微微摇头叹气,迟疑了好一会才将怀中的手帐掏出,上前递给了他的老师。接过那本厚厚的手帐,一身漆黑的天狗不紧不慢地撕下了几页,放开手任它们飘落。
然而那些纸并没有如预想的落在地上,而是整齐地排成了一列,在空中飘浮着,共有三张,没有写字的一面对着我。
「从这里,选一张吧。如果你决意要回去,就必须做个选择,不然就留下来做我的弟子。」
「老师,这么做真的好吗?」
小牧似乎有给我求情的意思。我想这大概是很糟糕的事情吧,或许是选到某一张,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当然也可能是不论选到哪张,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你不要插手。」
一身漆黑的天狗厉声对自己的弟子这样说到,那声音里依然不掺杂任何感情。
「拒绝神明的渺小人类就必须要付出代价。我会让他后悔的。」
小牧微微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对自己的老师显示出敬畏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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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选这个。」
我决意已定,伸手便指向中间的一张。
「不错。」
天狗这样说着,那张纸便应声燃烧了起来,瞬间就化为四散飞舞的黑灰。我并没感到有什么变化,但似乎有些愠怒之色的天狗,从面具的眼洞里俯视着我,那对鹰一般锐利的银色双目折射出刀刃上才有的寒光。
「人类究竟是何等渺小的存在,你就用那一瞬去体会吧。」
一瞬间狂风四起,一身漆黑的天狗身后展开了那对隼鹰般的双翼。小牧赶紧收拾起已经被丢在地上的手帐,又尽力地抓住了在风中飘动的另外两张,夹回手帐中,而后又以惋惜而担忧的神情看着我。
「飞罗,银藏。」
展开双翼、一身漆黑的天狗呼唤着两个名字,我的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的应答。
「在。」
是那碧眼的少年和金瞳的少女的声音。我向身后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已经被狂风掀起的帘幕几乎快被撕扯开来,那两人却还稳稳地半跪在地上。
「送他回去,路上不可让哪怕一片树叶伤到他。」
「属下明白。」
金瞳的少女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我抱起,一跃便向着车厢外跳去,面对急速坠落所带来的恐惧,我的心脏又再次砰砰地跳了起来,每一次都几乎冲出嗓子眼。但碧眼的少年跟在我们后面,身姿在一瞬间化为一头有着银灰皮毛与幽绿双眼的巨狼,稳稳地接住我们,踏着高空之上的云雾轻快地奔跑了起来,不一会便将管狐拉着的车子远远甩在后面。高空的风凛冽得使我快要睁不开眼,但我还是努力往下望去。透过稀薄的云雾,我可以看到绿色的群山、蓝色的河流,成块的农田、还有灰色的街市,地面上的一切都变得好像电视上看过的航拍图,并且在缓慢地往后退去。我还看到一群鸟在我们的下方飞行,但却很快就被巨狼的奔跑所超越。
感觉只是看了那么十多分钟的功夫,我便发觉高度在缓慢下降。巨狼优雅而敏捷地凌空奔跑着,渐渐穿过了云层,又渐渐接近了地面。我所看到的景色也在不断放大。最终我们降落在一片森林里,而这正是我所熟悉的,与和辉经常玩耍的那片邻近农家田野的树林。
少女牵着我的手,从巨狼的背上轻轻跃下,接触到地面时的动作和猫一样轻柔。她带着我向着树林外面走去。
「重光坊大人真的非常生气。你让他不高兴了。」
少女这样对我说着,一面告别已经变回人形的,在原地等待的少年。她柔软的手牵着我,就这样一直走到了树林的边缘,能够穿过广阔的田野看到家的地方。
「但那位大人并不是坏山神。虽然这么为难你了,但是等他冷静下来,就会知道自己错了。他只是怀抱着作为神明的高傲,无法容忍人类的反驳。」
「如果有一天你想找你回丢在这里的东西,虽然不一定有办法,但是我和银藏会帮你的。」
她稍稍俯下身,用嘴唇在我的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接着便站起来向着远处田地里的几个人大声呼喊起来。
「喂,那边的人,西园寺家的这个孩子,找到了哦?」
人们往我这边看了好一会,那几人中有一个带头朝着我跑过来,一面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
「雅人,是你吗?」
那个声音是我认识的岛田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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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回来了吗。
这一切已经结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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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猛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我全身颤抖着,往我熟悉的人们的方向奔去。好几次我都几乎失去重心,但我感觉自己是在飞,飞着投向家的怀抱。
「雅人!快过来!西园寺看到你一定会哭着跑过来的!」
「嗯,是我,岛田叔叔!」
我被几个人簇拥着,他们激动地要把我送回家里。我也哭了出来,连话都无法清楚地说出。当我好不容易抹了抹眼泪,回头想再看个清楚的时候,茶色头发,金色眼瞳的少女已经不在那里了。
「谢谢……」
我哭着,小声对着空无一人的山坡说着。
那里什么都没有,就好像那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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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人……你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妈妈已经担心得不知道怎么办了,以后不要再去山里了,知道吗……」
当岛田叔叔他们把我送回家,敲开了家门的那时候,前来开门的母亲一脸惊愕地看着我,怔住了好长时间才一把抱住我,大哭起来。
父亲和祖父祖母也急匆匆地跑出来,全部人都围着我,我也没忍住哭腔,不停地说着我没事,眼泪不停地往下流。父亲蹲下来说要让我骑在他肩上,我坐上去之后只觉得我都十二岁了,有点难为情。祖母哭着抱过了我之后,则赶紧给我洗了把脸,系上了围裙,说要母亲过去帮忙,亲自下厨请大家吃顿饭。祖父摸着我的头,掐掐我的脸,说着没事就好,还拿出一大包糖果给我,跟我讲他最近又从中古书店淘到了什么好书,问我想不想看。
从家人口中我才得知自己已经离家一星期了,就连我自己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当他们问及身上这件从没见过的羽织与里面的浴衣的时候,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总不能说是天狗把我带走了,醒来的时候叫我换上这个吧,总觉除了祖父没人会相信的,而且随便这么说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我便暂时以「不记得了」敷衍到。
但是大家的表情仍然惊诧不已,祖父自然是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连一向不信鬼神的父亲,也说着「感谢『山神大人』开恩」这样的话。
只是唯独没看到和辉。我一边剥开糖纸,一边问祖父:
「和辉呢?」
「他其实啊,一直担心得不得了,只是对谁都不肯说。最近看着他样子越来越奇怪,连门都不肯出,我也替他担心起来。但是你回来了就好了。」
祖父悄悄往四下扫了一眼,对我使了个眼色,小声在我耳边说:
「你弟弟藏起来看着呢,你找找看。」
我朝祖父示意的地方看了看,果然他就藏在不远处的墙后面,只藏住了人却没藏住头发尖。父亲精神百倍地在母亲的吩咐下出去采购下厨需要的食物,正好,我可以一个人去找和辉了。
「那个,我先去换下衣服。」
我大声这么说着,祖父点点头和我达成默契。我假装并没发现和辉,出了客厅,到了走廊,然后猛地回头跑过去抱住了还躲在原处没反应过来的他。
「被我发现了哦?」
「哥哥你干什么!快放开,又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别抱着我!」
「当弟弟的还是乖乖听话就好了,和辉是可爱的小孩子所以让我抱下都不可以吗?」
「啊,别!不要这样!哥哥消失了一星期回来就变得好奇怪!」
和辉一边扭过头一边假装生气,整个脸都红透了,不愧是我的弟弟,这种时候他总是意外地好懂。
「那封信,看到了吗?」
我放开手,真的还能再见到弟弟,我看着他别扭的样子,觉得即使平凡的生活也那么幸福。
「那个……看……看了……」
他的话里突然带上了哭腔,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接着就像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样,马上就哭得不成样子了。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不该那么赌气的……如果不是我的话……」
「好了好了,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我好害怕,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以为是我……我做梦都会梦到手上的血,我害怕……」
「没事了,我就在这里,你看。对不起,害你担心了呢。」
我蹲下去,却被和辉一把抱住,几乎因掌握不住平衡而跌倒。
「哥哥是笨蛋!只会说对不起啊,道歉啊,从没考虑过我的感受!是我的错,就不要给我道歉了!还特地写了信给我,真的是大笨蛋!」
「嗯……和辉说得对,我是笨蛋啊,哈哈哈哈……」
和辉用力抱着我的脖子,像个树袋熊一样不肯放手,眼泪鼻涕什么的,全部蹭在我的身上。就连哭起来也特别蛮不讲理,真是拿他没办法了,可是谁让我是哥哥呢。
就算真的回不来了,那个时候没害怕得丢下弟弟一个人逃走,真的是太好了。
眼泪又出来了,我的眼睛一定已经肿得好笑了吧。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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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园寺一家为了庆祝长子雅人平安无事地回家而邀请了所有在搜索中出力的人们。
那一天男人们喝得面红耳赤,女人们则一直在饭桌前说着种种大大小小甚至毫无关联的事情,当然也有人喝醉了,口无遮拦地就说,这一定是「神隐」,是附近的山神抓走了孩子,又变了心意放他回来。但是不论有谁怎么说,西园寺家的人都一心因为孩子能回来而喜悦至极。一切又回归了从前的样子,就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山神大人」那样的存在,至今也还只是在虚构的故事里,才能听到的传说吧。
【文/shika】
*
我一定是在做梦吧。
眼神空洞的和辉,坐落在群山之上的神社,朱红鸟居上漆黑的鸦群,背生双翼的天狗。这一切都毫无实感。而现在我一定是要从这个梦里醒过来了。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的光亮,一定是早晨的阳光洒在我的床前。
睁开眼睛就好了,进入初中以来的第一个暑假,还是会和平常一样地度过。想起来离小学毕业典礼结束那天已经过了很久,已经一个学期没有跟和辉一起上学和回家了。
我睁开眼,木结构的屋顶高得令人吃惊。再次闭上和睁开眼也是一样,而空旷的四周也是木质的墙壁、柜子和门窗,没有挂历,没有时钟,没有窗台上祖父的盆栽。取而代之的是模样古朴的鸟兽铜灯,安置在房间里的案台,悬挂在对面墙壁上的长刀,还有描绘着山岳神怪的屏风。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一时也没法将梦到的事情与眼前看到的东西联系起来。
想要坐起来的时候,后背却传来一阵疼痛。我不得已只能保持着平躺的姿态,努力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梦里的「山神大人」轻易地一挥手就将我抛开,狠狠摔在地上。那个时候的剧痛,比现在的感觉要清晰和痛苦十倍。
也许这不是在做梦,必须得起来看看。我从榻榻米上爬起来,扶着左手边的墙壁走到木质的拉门边。我发现自己身上缠着闻起来有草药味道的绷带,衣服也不是昨天所穿的那件,而换成了我从没见过的浅色浴衣。小心地推开门,我看到的是门槛外通往走廊的木台阶。台阶两侧有桥柱般的扶手,台阶下面的门口两侧带有镂空的木格装饰。外面能看到有树木和水池的庭院。我勉强地抓着台阶旁的扶手走出去细看,却发现走廊长得几乎没有尽头,而庭院也比我想象的要广阔许多,幽深许多,城市里的公园或者去过的神社根本无法与之相比。而其中还有许多昨天在桥上所见的石灯,那奇异的样式完全毫无差别。
真的并不是做梦。但我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听见了有谁往这边走来的声音。我只能往房间的门跑回去。忍耐着后背的剧痛,我屏住气息躲在门后,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是木屐和走廊相接触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人。那脚步声急切短促,上了台阶,正是往我这边来的。我还想起身跑向柜子,想办法躲藏的时候,门被打开了。一个大约比我年长五六岁的少年,旁边还有一个与之年龄相仿的少女,身着祭典上才能见到的传统服饰,立在门口看向我这边。
「还请你速速准备。」
「不然重光坊大人要生气了。」
他们如此催促着我,但我却完全不能理解现在的状况。
「准备?」
茶发金瞳,不似常人的少女微微侧目看向身旁灰发碧眼的少年,而对方似乎并无回答之意,她便开口向我发话。
「重光坊大人要前去游览四方,会见友人,想带上你,因此吩咐我们前来催促。」
「重光坊大人?」
我仍然疑惑不解。
「此处镇守群山的天狗,能操纵风云,凌驾众生,就连最为嚣张的恶鬼也对他畏惧不已。」
少年如此说到。
两人见催促已经传达,便合上门转身离去。而我还呆立在原地,努力理解着这突如其来的对话。我非常清醒地站在这里,周围仍是刚才所见的房间,看来我确确实实是被天狗带走了,就和书里说的一样。一旁的案台上放着一个漆器托盘,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叠衣物,看来是为我准备的。
还是一点实感都没有。
我拿起衣物,只觉得触感从未有过的舒适。预想的可怕事情目前为止一件也没有发生,和辉应该已经回到家里了。父母,还有祖父和祖母,恐怕还在为了我没有回家而焦急地找寻。而我那个有些胆小的爱哭鬼弟弟,他应该再也见不到我了,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兴许平日里逞强着,但暗地里会哭得连枕头都湿透。
但是只要你没事就好了,那封信也不知道你看到了没有,只是以后再也不能给你写信了。
手脚上曾经磨破的地方半点痕迹都没留下,只有被绷带盖住的后背还会传来隐隐的疼痛。我一边换着衣服,一边想着接下来或许能见到那位重光坊大人。
对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问问他和辉是不是已经安全了。这样的话,我就能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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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穿好外面的羽织,那两人便再次前来,告诉我要领着我前去准备出发。我跟在他们后面也不知在那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里走了多久,又拐过了几个转弯。神社的屋顶和渐渐显现的鸟居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我听到了些许喧闹的声音。最后拐过一个转角之后,我再次被眼前所见的景象惊呆。
从神门通往第二道鸟居的空旷大道上,停着宽敞到如同一间小屋的马车。那马车并没有车轮,而是稳稳当当地漂浮在半空中的。而且拉车的也并不是马匹,而是几只全身由雪白而渐变至半透明的,长相酷似狐狸的异兽,它们只有前足而没有后足,长长的身体如鲤鱼旗一样灵活地摆动,和我在书中的插图上所见到的「管狐」很是相似。侍奉在车身一旁的是几个长着形状各异的角的巫女,她们转过头看向我这边,随后其中一个走到车前,向着里面的某人用我听不清的声音说话。有些又像是鱼,又像是龙的小生物在空气里摆动着鳍尾渐渐向我靠近,似乎是对我产生了好奇心,但当我想要伸手去触碰它们的时候,它们却又以敏捷无比的速度散开和消失在空气里,只在我耳边留下了稚嫩的鸣叫。
领我过来的两人将我带到车前,管狐们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气息,伸长了脖子向着我探了过来,其中一只用细长的鼻子嗅碰着我的手臂,我伸手摸摸它的脑袋,竟也和家里的小狗一样有着温热的、毛茸茸的触感。它从喉咙里发出尖细的叫声,眯着眼睛,像是非常享受的样子。
「大人还在等着你。」
金瞳的少女对我这么说到,一面示意我继续往前。走近之后我才发现,车蓬中心犹如宝塔尖顶的装饰,竟然由几条黑蛇盘绕,护卫着最高处那颗宝珠。
但还不等我掀开,车上的门帘便自己拉起,后面的少女将我抱起来,放在了车上。
「谢谢。」
我对两人表示感谢,便进到了车里。车里的装饰等等,都布置得与房间无异,还能从窗户看到外面的景色。而对面一身漆黑,随意地坐着的那一位,正是昨天见到的戴着鸟喙面具的「山神大人」,不同的是,他现在并未显现出天狗如隼鹰般生在背后的双翼。一旁还有一个稍显拘谨的青年,穿着浅青色的羽织,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垫子上。看到我进来,就从怀中掏出了一本手帐用毛笔写着些什么。
「名字是?」
「西园寺雅人。」
问过之后他微微点头,继续专注于手帐,下笔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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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光坊大人。」
我跪坐下来,端正了身子,望着对面头戴面具的天狗。他并不回应我,只是继续那么坐着,片刻之后才将目光放到我身上。
「我有一事想问。昨天的那个孩子,已经确实地回到家中,与父母团聚了吗?」
他端起面前的酒碟,啜饮一口。车身轻微摇晃,想必是已经开始往前移动了。
「那是你弟弟,对吧。」
「正是。」
「已经平安无事,不必再为他担忧。」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再可牵挂的了。已经知道自己并没有回去的希望,也不知命运会将我指向何处,不如就顺着这条道路走下去。
他将手中的酒碟放了下来,站起身走到窗前。
「你倒是个有趣的小孩。怎么样,想学习我天狗一族的法力吗?若是做了我的弟子,即使不须这飞车,也能御风而行。那些区区山谷丘壑,只能困住渺小的人类,而对于我天狗一族,只是一瞬便能轻易飞越百里山林。」
书中确实有着这样的记载,天狗掳走人类的小孩,带着他云游四海,向其传授法术,作为自己的弟子培养。但我不知道这个天狗是否在和那时候一样玩弄人类于掌心之中,或许并不是听上去那样的。我与面具下的目光对视着,观察着对方,不允许自己面对那种威压有半分动摇。
「在犹豫吗?人类实在是太过脆弱,就连一阵风都无法抵挡。可惜,小牧并没有那样的资质,即使用十年的光阴,也才勉强学到一成。」
已经写完了手帐的青年听到这番话,脸色稍稍沉了下来。
「对不起,重光坊大人。弟子才疏学浅,实在无法称得上恩师您的教导。」
「无妨,你的努力,为师都看在眼里了。」
「非常感谢。今后弟子也一定不会辜负恩师的厚望。」
虽然是这样说着,但却根本并没回头向自己的弟子看一眼的天狗继续自顾自地看着窗外。
「本来我并没这么打算。那个人类的小鬼,似乎是想着『这里根本没有神明』而擅自闯入,我想给他一点教训,便吩咐飞罗与银藏稍稍施展法力迷惑了他。」
「因为是哥哥,所以就算是自己留下也要让弟弟走吗。真是不错的小鬼,而且你也有足够的资质。」
自始至终用高傲的语调这样不紧不慢地说着的天狗,静静地等待了良久,见我并未回答,便有些不快,抱着双手看向了我这边。
「还是说,你觉得回去继续作为弱小又目光短浅的人类活下去更好呢?」
【文/shi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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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信我那时候远远地看到了弟弟,他一个人坐在离一座小型雕像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可能早就哭得不像样子了。那个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而我根本没料到他会跑到这么远的山里来,如果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话,我一定会告诉附近的大人来找他的。
结果还是觉得自己能找到他带回去,就一个人来了。中途也没考虑到我可能自己都找不到回去的路,就这么往深处走,等到发觉的时候,我也不清楚自己已经走了多远了。
我一边想着如何能从自己站着的高坡上下去,到达和辉坐的那块地方,一边大声呼喊着和辉的名字,希望他能听到。但是就算我叫得再大声,他似乎也是毫无反应地坐着,这让我愈发开始担心起来。脚上早就被鞋子磨破了,每走一步脚底都传来钻心的刺痛,手上的表皮也因为攀爬而开始皱起和脱落,体力也处在崩溃的边缘。但是我找到了和辉,我得过去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然后一起等待可能的救援。
我尝试着从不太陡峭的一边抓着树木和藤蔓下去。但是等我走到之前看到和辉的那个地方,除了仍然蹲伏在地上的雕像却什么也没有。一时间我只觉得慌了神,继续大声呼喊着弟弟的名字,极尽视线可及之处来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是没有。我明明是看着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为什么会是这样?就在我的心脏因紧张和惊惧而极力搏动的时候,我再次看到了和辉。他仍然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就在前面的斜坡顶上,不远处的乱石和朽木之间。
我稍稍使自己平静下来,一定是刚刚因为急切而看错了方位。跨过脚下的高草,我再次用尽全力攀爬,快要麻木的手上传来粘滑的触感,那到底是渗出来的血水还是青苔里的湿气,我已经没有半点心思去在意了。
但是仍然没有。等我到达刚刚看到和辉的坡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再一次地。由于极度的体力透支与精神上的紧绷,我几乎要崩溃般地开始感到站立不稳,头重脚轻,一时眩晕便栽倒在了地上。
石头,还有腐朽的树木。我朝着它们倒下的瞬间,看到它们和我刚刚所见的模样完全不同。这景象与身体接触地面传来的疼痛使我一瞬间又悚然地清醒过来。那些乱石并不是石头,而倒下的朽木也并不是死去的树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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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叠叠地倒下的雕像,有狮子模样的,有狐狸模样的,也有犬模样的,还有其他鸟兽模样的,好像乱石一样堆在一起,多数都残缺不全。胡乱堆叠着的残破的朽木上还残留有朱红的涂漆,即使已经大部分龟裂和脱落,但那少许的颜色却如血一样格外鲜明地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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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根本不是我刚才所见的那堆乱石和腐朽的树木。
我几乎是不由身体控制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个地方就好像书中所写,根本不是看上去那样的山间荒野,一旦有人涉足,便会显出其真实的样子。那曾是古时祭拜山神的神社,曾以小孩为活祭祈求山民村落的平安。
和辉还在这附近,我再次地看到了他,在黄昏时还没有,现在却突然出现的一条青石路上,他不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的姿态,而是握着一把镰刀,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奇妙的是,山中的天色早已被黑夜笼罩,我的视野中却出现了星点般闪烁的灯火。
一定是有人来找我们了。我的胸中突然间又充满了希望,朝着那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青石路奔跑过去。只要拉住和辉的手就好了。我无法再想其它的事,只能抱着这么一个目的追逐着前面找不到方向的弟弟。是我已经看到了幻觉也好,是神明在捉弄我们也好,如果现在就放弃的话,我们两个人都无法得救。但是弟弟一直都在往更深处、更高处走去,我几乎无法追上他,想要叫住他却已经嘶哑得难以出声,喉咙里满是浓重的腥味。
曲折回转,仿佛一条穿梭在夜晚的山间的龙一般的石阶终于将要到达尽头。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那最高的十几级台阶,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击垮了。
原来那灯火并不是前来寻找我们的人。
而是这座山中不为人知的神社。
那是一座大得惊人的神社。
我跪倒在地上看向四周,看见身旁两座巨大的天狗石像,鼻子尖长如鸟喙,面相狰狞如狮子,背生双翼如隼鹰。我向后转身,看见身后高耸的朱红鸟居,上面有成群的乌鸦歇落,发出嘈杂的啼鸣。不再是星点般,而是如夏祭街市上通明的灯火,分列在通往神社的石桥的两旁。那些都是由青石雕琢的石灯,矗立在如镜面般的水上,已然让我分不清哪些灯火是实际的存在,哪些灯火是水下的虚影。再望向更远的山林,却发现我已经能够鸟瞰群山,就连没有月亮的星空也几乎近在咫尺。刚刚还挡住了天空的树林,现在已经消失在了茫茫群山上的那层朦胧雾气之下。
不,这些都是虚幻的影子。我极力否定自己所见的,如此荒谬的景象。和辉就站在石桥的另一头,不再奔逃,而是握着镰刀,茫然地看向某些不存在的东西。
「和辉!」
我的声音已经完全地,变得不像是我,而像是坏掉了的某种弦乐器,或者说,像是鸟居上喧闹着嘲笑着我的乌鸦。
有某个声音在四周响起,像是要威吓我一般用低沉的语调如此说到。
「想回去吗?」
「可惜,汝等已再无返还之日。只因区区凡人不自量力,竟以尘芥之身擅入我栖身之所。」
鸟居上喧闹着的乌鸦一时间纷纷向着这边俯冲下来,我拼命地抑制住全身的颤抖,控制着自己向着和辉的方向跑去。乌鸦们吵闹着从我的耳边飞过,翼尖从我的脸上、手臂旁、耳朵边划过,嘲笑着,欢呼着,我甚至能感到它们羽毛上夜雾的气息,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吞噬在漆黑的恐惧中。
我颤抖着好不容易站起身,冲破了乌鸦们的包围,向着和辉那边伸出了手。冰凉得令人害怕的手,但触感的的确确,是我熟悉的弟弟的手。总算是抓到了。我没命地向着回来的路奔逃,想要摆脱那群乌鸦和那某个声音的捉弄和嘲笑。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乌鸦们吵吵嚷嚷地用刺耳的声音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叫嚣。马上,马上就可以了。已经接近了那座鸟居,如果能跨过去的话,我们一定会得救的。
两尊狰狞的天狗石像突然活了过来,展开鹰一样巨大的双翼落在我和弟弟的面前。
「跑不掉」
「跑不掉的」
我几乎绝望地寻找能够逃脱的方向,但是没有,黑色的翅膀密不透风地挡住了来时的路,巨大的威压让我几乎不敢动弹。
「原来有两个吗……」
刚刚的那个声音,在前方响了起来。
「想要回去,就把另一个留下。若是为了寻找他才来到此处,你还罪不至此。回去吧,从今往后,不要再来了。」
「……不要」
我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绝不会为了自己得以逃脱而放弃弟弟,即使对方是神明也一样,如果他只要放走我,还不如一个都不要放走。
「有趣……那么,我想想,你留下如何?」
乌鸦们似乎是被那阵无形的威压所驱散,四散着回到了鸟居之上,再也不敢有半分喧闹。挡在面前的天狗们也不知何时变回了石像,就好像它们未曾活过来一般纹丝不动。而此时它们身后立着的一个人便显现在了我的眼前。
一身漆黑,身着传统服装的高大男性,背生双翼,头戴鸟喙般的面具,遮住了鼻子以上的部分。他像是思考着一样抱着手,从那面具下能感受到,在等待着我的回答的目光。
是天狗。
作为『山神大人』而掌管着这附近的群山的天狗。与刚刚的石像天狗完全不同,他的姿态,又有几分像是人类,但从内在散发的威严,却远超那两个面目狰狞不似人类的家伙。
「天狗……」
「没错,就算是汝等人类的小孩也知道天狗吗?但是,这也真是有趣啊。」
「……」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如果我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完全未知的恐怖可能在等着我。会被吃掉,会被杀掉,或是有什么我根本想不到的可怕的事情。
「快回答我,人类的小孩。不要等到我改变主意,说不定……」
「我会留下的,『山神大人』。请你放和辉走。」
我的声音已经哑了,而且由于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很难控制住该用什么样的发音,究竟能否将我的意思传达到,我自己都感到怀疑。但是我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因为换做和辉也是一样的。被杀掉,被吃掉,或是有什么我根本想不到的可怕的事情。和辉现在的眼神呆滞得好像看不到任何东西,表情也是阴暗得可怕。
能回去就好了,和辉,就算是一个人,也不能再露出这样的表情。
「竟然有胆量打断我的话。不错,那么你就留下吧。」
他走了过来,露出几乎令人难以察觉的笑意,向着和辉伸出了手。
「……!」
我几乎是本能地把和辉挡在了身后。虽然已经害怕得说不出话,但我还是尽力不去逃避面前的『山神大人』面具下面的眼睛。
「你,给我让开。」
他伸手一挥,一阵强烈的气流便硬是将我从和辉身前掀起和抛开。换做人类的一挥手,大概连一张纸都吹不起来。但直到背部与地面狠狠相撞,我这才发觉那力道的恐怖。背后撕裂肉体般的疼痛使我根本连挣扎都做不到。
我尝到了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的自己的血的味道,咸而温热的血腥味。将眼睛转向那边努力去看,那个男性拨开了和辉的头发,将手指抵在和辉的额头上,只是一瞬间,轻轻地,又放了下来。
和辉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回了应有的样子,好像我从前给他讲怪谈故事后露出的那样怯弱的神情浮现在了脸上。但是他并没看着这里,他向着黑暗里奔逃而去,好像他还是在树林里想要找到回去的路那样。
「他什么都不会知道,他也看不到这里,包括你。当然,他马上就会看到你们其他人的灯火了。」
好像是在对我这么说着。但是一身漆黑的『山神大人』并没有回头,而是俯视着通往下面的路,言语间里不掺杂任何感情。
能回去就好了。
和辉,就算是一个人。
你也不会再露出那样可怕的表情了。
已经忍耐了很久的最后一根维持意识的丝线,最终绷断开来。疼痛、担忧、恐惧。这些东西都不复存在了,只有侵袭而来的疲倦。此时的我仿佛变成一块毫无知觉的石头,沉入无边无尽的黑暗之海。
【文/shika】
*
「和辉。」
哥哥就在我的旁边,拉着我的手。我能清晰地握着我的,哥哥温热的手,而我的手则是冰凉的。有点不对。哥哥的掌心湿热湿热的,甚至感觉有些黏腻。我去看身边的哥哥,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我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那黏腻的触感是血,我的手上沾着大片的血痕和汗渍,哥哥也根本不在旁边,我一时吓得哭了出来。
「能回去就好了。」
我的耳边还是能听到哥哥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地对我说着,可是我却看不到他在哪。我好像在山里,四周也是一片漆黑。
扫过脸上的草叶让人惴惴不安,树木的触感开始变得不像树木,就连地面踩上去也仿佛会让人陷进去一般,耳朵里所听到的声音全部都是我未曾听过的、陌生的、无法描述的动响。就连一直若有若无的夜风也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刮来,扰乱我对于方向的感知。
我努力地想看到些什么,却猛然发现自己能够俯视群山,刚刚还围绕着我的夜晚的山林,现在已被掩盖在夜晚的雾气之下。
「哥哥!」
我大声喊着哥哥,想找到他,但刚迈出一步便一脚踏空,往漆黑的山谷之中坠落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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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然从梦中惊醒。
身边的父母还在熟睡,枕头有些湿湿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我在做梦的时候真的哭了出来。
虽然说出来会有些丢人,但是我无法再一个人入睡了。哥哥不会再抱着枕头来陪我,就算没有人给我讲恐怖故事,我也无法停下脑中种种令人害怕得睡不着觉的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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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个时候在入夜的深山里到底待了多久才等到前来寻找的大人们,我也记不清了。母亲说我发着抖,全身冰凉地被送回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到深夜了。可能是因为太过恐惧,这段时间我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不论是看到的,还是听到的,甚至单纯的因为对于黑暗和孤独的恐惧而产生的想象之类,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是左手上那种黏腻的血痕,就和梦里所看到的一模一样。我裹着毯子被大人们带下山,送到车里的时候,在车里看到了左手上的血。我以为那是我自己的血,但回家后洗澡时却发现左手上没有任何伤口。
我说服自己这只是因为右手被镰刀割伤而弄上的,或许我换着手拿过那把镰刀。可是那么大片的血渍,绝对不可能是那个小伤口造成的。就连我的右手也没有沾上那么多。指尖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还留着浅淡的痕迹,我在夜晚的微光中看着这个隐约浮现的痕迹,越想就越觉得害怕。
这样的梦境已经出现过许多次,哥哥拉着我的左手,然后就会看到血痕,但却找不见他在哪里。如果真的是和梦里一样的话,那天哥哥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我,但是后来又是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回来呢?
如果是我拿着镰刀弄伤了哥哥,然后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对。
绝对不可以这么想,西园寺和辉。
所以我手上的,是哥哥的血。
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这么想。
怎么办才好。
哥哥是去找我才走失在山里的。而我拿着镰刀。
无数个扭曲的声音在我脑中轰鸣着,它们越来越多,甚至盖过了我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使我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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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我每晚都会被这样一种恐怖的猜测所包围。
我不敢告诉家人,万一真的是我做的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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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一个星期。
就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哥哥还会回来了。
就算祖父还是说着不要放弃希望这样的话,我也每晚都被这可怕的猜测所淹没。
已经不再是猜测了,而几乎是确信。
因为我的关系,哥哥永远都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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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周围的人都开始劝说西园寺家的大人们,那孩子多半是找不回来了。一个星期,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独自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要如何生存,根本令人想都不敢想。就算是幸运地没有遇到野猪和毒蛇等危险的动物,恐怕也会因为受伤、疲劳,或者饥饿等种种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殒命。当然也很可能摔下山崖,或是踩空了掉入沟谷,或是困在山洞中无法脱出。要是那样的话,就连衣物都不会留下,一个那么懂事的孩子就这样被山林的险恶带走,人们讲起来的时候都面露惋惜之色。同时严厉地教育自己家的小孩绝对不可以去再去山里。
但是,还有人会在私下里悄悄地这样说着:
「真是可惜,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听说他是因为想去找他弟弟,才走丢在山里的。」
「那孩子啊,一定是被『山神大人』带走了。」
「这个年代当然没人相信所谓神明的存在,正因为如此,『山神大人』一定不太高兴,大概不会再把孩子还回来了吧。」
【文/shika】
*
那一晚整条街上的居民们几乎是全员出动了,警察也参与到搜索失踪儿童的行动中。所幸的是,四个孩子全部都找到了。其中的三个在想要下山回家的途中迷了路,剩下一个则在山林深处握着镰刀,吓得惊慌失措,被找到的时候因为寒冷而嘴唇发青,浑身冰凉,几乎连话都说不出。
可是还有一个后来跟着他们进山的孩子,却没有找到。而那个孩子,正是西园寺家的长子,西园寺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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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件事情之后的第二天,附近已经开始流传着那孩子是被「神隐」了的事情。警察和西园寺家的大人们、热心的邻居们仍在山中进行着搜寻。由于失踪案件和传闻的影响,小孩子大多被家长管束了起来,而昨晚险些失踪的和辉,也同样被祖父和祖母在家中看管了起来。
即使是不被看管起来,他也不会再出门去找朋友一起到处乱跑了。以前极其活跃和精力旺盛的他,除了吃饭,几乎连房间的门都很少踏出一步。
不仅仅是因为那天的受凉导致的感冒发烧。
还有哥哥因为自己一时的逞强而下落不明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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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哥哥执意不让我去的话,那也没办法。我不去就是了。」
如果我没去山里就好了。
如果当时我没有对哥哥那么说就好了。
哥哥绝对知道了我是要去山里。我倒希望他在那个时候真的像个白痴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一早上,满脑子都是昨天对哥哥说的这句话,越想就越是觉得自己该去死,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出来,弄得整个枕头都几乎湿透。最后我硬是被祖母从房间里拖了出来,强迫着坐在了摆着午饭的桌子前。
焦急的父母昨天责斥过我,我什么都做不到,只有不停地哭。母亲也因为担忧哭了一晚上,父亲只能一面对着不停的抽泣的我叹气摇头,一面安慰母亲一定能找到哥哥。即使他们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自己犯下的是什么样的大错。哥哥是那么优秀又温柔的人,而我只是个性格恶劣的小孩子,即使我请求神明让我代替哥哥,我想神明也不会愿意的。
「和辉啊,如果爷爷当时能问得再清楚一点就好了。这件事情也有我一份责任,如果你哥哥回来看到你这么沮丧的样子,一定不会高兴的吧。」
祖父一面安慰我,一面走过来坐在了我的旁边。
「你哥哥呢,那个时候好像拿着一张什么纸,从房里出来,说要找你。」
「我说和辉大概是又上哪调皮捣蛋去了,他就想了一会,回了房间,又出来,对我说要去山里找你。」
「我看他出去也没太在意,但是没想到你们是擅自跑去那么深的山里。是不是听了这附近的传说,就想去看个究竟?小孩子总是好奇心重,但是做事之前想想后果会比较好。」
「爷爷倒是想啊,如果能把你的好奇心分一点过来,多问雅人两句就好了。」
哥哥肯定也没想到我会去那么深的山里,就算问了也无济于事。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会走到那么深,只是一路上都想着哥哥是个白痴,出于闹别扭的原因就想走远一点。
「哥哥也没想到我会走那么深的。我没告诉他。」
我用装作平静的语气这么说着,一面拿筷子毫无意义地戳着米饭下面的碗底。全部都是我的错,哥哥对待其他人都那么好,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心胸太过狭隘了,自私地想证明我才是他重视的弟弟。现在我所想的,只有希望哥哥能回来像以前一样对我那么宽容。
该道歉的是我,可是每次都是哥哥在为了自己根本就不需要道歉的事情向我道歉。但我为了为难他还说过他的道歉毫无诚意。
「是吗……只能希望雅人平安无事了。说起来,雅人那个时候拿着的那张纸,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
大概是那时候写的什么东西吧。说要找我,是要给我的吗?
「和辉啊,饭还是得好好吃,雅人一定会没事的,你也不要太过责怪自己了。」
祖母关切地看着我,把炸肉排夹到我的碗里。
「我不会的。」
假装毫无语气地说着,我端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借着这个动作调整自己已经无法维持平静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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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定能找到那张纸的。
我站在书房的外面,确认没有谁看到之后,轻手轻脚地拉开了门,进去之后再转身带上。虽然对于这间书房有着某种不自觉的抗拒,几乎很少进到里面,但我现在还是进来了。那是属于哥哥的房间,总是一个人在里面专心致志地看着书的哥哥,他那时的样子让我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离他远去了,剩下的只有他和手里的书,在这间有着许多书的书房里。
桌上的书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就好像没有人动过它们一样,砚台也是,毛笔也是,哥哥出门之前已经好好洗干净地放回原位了。
砚台后面的简易书架里排着一列看上去有些发旧的书。其中有一本是用白线装订起来的,和其他的书样子有些不同。我拿出来,就连封面上的『九津泽志怪考』也像是手写的字体。里面不认识的汉字很多,有点像古语的文法我也不太能理解,但从目录来看,大致讲的就是这一带以前的传说故事及其考据之类,当然也有讲「神隐」的一篇。
哥哥讲的可能是这里面的故事。祖父自我记事以来就喜欢研究这些东西,而哥哥多少也从他那里染上了这种爱好。家里有这种书当然一点都不奇怪。
就在我想把书放回书架的时候,发现抽出那本书后留下的空隙间有个信封。我把它拿了出来,信封上竖写的字一看便知是哥哥所写的,非常漂亮的毛笔字。
「西园寺 和辉様」
不知道这家伙那时候又在想什么,突然要给我写信。明明是每天都能见面的人,有什么事情直接说明就可以了,果然我不可能弄懂他在想什么。像平时一样随意地撕开总觉得有点不太合适。我把书放回桌上,在椅子上坐下,一点一点从信封口粘上的地方小心地揭开了那层纸,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拿出里面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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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弟弟和辉:
敬启者:七月正值盛夏酷暑时节,炎热难耐。不过因为每天都与和辉见面,所以我想没有问候的必要了,能和你每天都在一起度过,真的感到非常愉快。
你上午说过,我的道歉一点诚意都没有。说起来的确是这样,当时只想像大人一样哄你一起回去吃饭,所以就随口说着「是我不对」这样的话,想来那时候我根本没想过到底是哪里需要反省。和辉真的是个很敏锐的人呢,我毫无诚意的说辞一眼就被看穿了。说来也是那样的,我总是喜欢给你讲怪谈故事,明明你每次都捂着眼睛说,不要再讲了,可是总觉得那样的弟弟你,真是小孩子气得可爱。本来想着这次就讲一个稍微普通些的故事,不过还没讲到结尾就被你跳出来阻止我继续讲下去。
如果我再多为你考虑一些的话,那个时候就不会当着朋友们的面指出你的问题了,毕竟在大家面前被指出的话,一定会是非常难堪的事情。可是那时候我只顾着大家想要听到故事的结果,因此就那样直接反驳了你,真的很对不起。所以哥哥在这里给你做正式的道歉,原谅我没有考虑到你当时的感受,今后我一定会在这方面更加注意的,也希望你能在这方面提醒我。我的确就像你认为的那样,是个迟钝的人,所以和辉,真的很对不起。
所以希望看了这封信的和辉,能接受我的道歉,像往常一样开心,虽然也可能还是会偶尔发些小脾气,但哥哥觉得那样的你才是你。
敬上
平成十五年七月二十八日
西园寺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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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着读着,眼泪就开始止不住地流下来了。不行,在这里哭起来的话,会被祖父和祖母看到的。我胡乱地擦了擦眼睛,把信收好,确认他们两个不在外面之后,走出了书房,又带上门,回到我自己的房间。
原来哥哥那个时候在写的是给我的道歉信。我当时确实认为他不过是在敷衍我,而他竟然因为我随口所说的没有诚意,而给我写了这么一封正式的道歉信。
如果我没有故意闹别扭就好了。
那个时候能进到房间里,早点看到这个就好了。
哥哥真的是个笨蛋。
我曾很多次说他如何如何迟钝,连这样那样的事情都察觉不到,而他一直都记着这样的话,非常努力地希望能感受到我的心情。
可是我只是在不停地,不顾哥哥的感受而无理取闹和制造麻烦罢了。这种恶劣的行为不要说去理解,不论是谁,知道了的话,都会觉得这种想法和行为根本无法理解。
我紧紧抓着那封哥哥亲手写给我的信,不争气地蜷缩在床上,眼泪再次不听使唤地往下掉。哥哥要是回来了看到我这副样子,想怎么嘲笑我、责备我都好,我绝对会默默地听着,绝对不会再还嘴,如果哥哥能那样的话我多少能感到些许安心。
可是,他绝对会温柔地笑着安慰我的。
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
【文/shika】
*
一个人坐在原地有些不敢走动的和辉,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那个鼻子细长像是鸟喙;却又面容凶恶像是狮子,还有着一对翅膀的奇怪雕像。石制的雕像大小如狗,歪斜着立在那里,已经有一半埋在泥土与杂草下,但却越看越觉得有些可怕,甚至觉得它会活过来。但是出于一种奇妙的逞强与惧怕之心,和辉硬是瞪着那个石像的眼睛,总觉得如果移开视线就,那个东西就会活过来,扑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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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明没有告诉哥哥的。
只是那么说了,根本没有办法指望哥哥这个笨蛋能想到我说的是什么事吧。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认为他会来找我的,会这么想的我也是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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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已经吃过了一段时间,家中只有祖父和祖母在午睡,父母从早上就去工作了,要到晚饭之前才会回来。如果要趁这个时候偷偷溜出去到山里探险,可以说是再方便不过了。
啊,对了,如果没有能砍断挡路的灌木的刀可不行。从电视里看到过,在山里走的话是要自己开路的。
这么想着,和辉悄悄从午睡的榻榻米上起身,打开了窗户。窗户外面就是后院,旁边的厨房里有那么一把镰刀,因为看过祖母用它割去门前的杂草,所以记得。
哥哥一定又在书房里看书。因为书房正好就在卧室旁边,所以路过时顺便从书房的窗户外面看看情况。
虽然哥哥已经迟钝到连自己在窗户外面往里面看着他这种事情都察觉不到,但当然也没有因此就要叫他的必要。本来想着如果被发现了就不去山里探险了,而是出于报复般地去他那里捣乱,把他手上握着的毛笔抢过来,假装要在他用心写着的那张纸上涂下去,他一定会非常慌乱的。从来都是用非常温柔、不紧不迫的表情讲着鬼故事给自己听的哥哥,真的很烦人。
要是能让他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就好了。那一定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可惜对方根本是个笨蛋。
「如果哥哥执意不让我去的话,那也没办法。我不去就是了。」
因为哥哥太过专注而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和辉,终于忍不住这样朝里面正在写什么东西的哥哥说了一句。
「是和辉啊,你说,那个……去哪?」
「没什么。」
「哦……」
对方有些疑惑地看向这边,听到这样的回答,只是疑惑了一会,马上又投入到手上在写的东西里。
算了。看来根本是在状况外,已经忘了上午的话呢。和辉快步离开了书房的窗户,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果然是个迟钝又无趣的家伙,和那些大人没什么区别。既然趁着暑假把朋友们叫到老家来玩,还是和朋友们商量悄悄到山里探险的事情吧。
和辉顺利地偷拿了镰刀,又去找到了还在玩游戏的真吾和修,以及和小狗玩耍的凉子。三人都对这次探险兴致勃勃,马上就吵着要一起去。于在下午两点,一共四人,一路上糊弄了镇子上碰到的大人,穿过了田地和树林,真的从山脚处找到了雅人所说的石碑和石雕,便往那传说曾发生「神隐」的深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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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哥哥能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么样的事情,所以算是告诉他了。
一路上都在这么期望着,觉得哥哥很快就能意识到,然后很容易就能顺着一路上斩断的草和树来找到自己。
能想到就好了。雅人一直都是比我聪明的哥哥。学习优秀,不论和谁都能愉快地相处,就是遇到困难的事情也能自己解决。相比哥哥而言,我就只是普通的小孩而已,总爱发脾气,还容易把事情搞砸。就连这次也是,彻底地搞砸了。
譬如某次恶作剧地砸碎了邻居的窗户时,那个时候是哥哥代我去认错的。
有的时候会拿着作业吵闹着让他帮我写,虽然一面批评着我说这样不行,但还是认认真真地教导我,直到我会写为止。
很喜欢给我讲吓人的鬼故事,在那之后会温柔地安慰吓得睡不着的我,把被子也搬到这边来陪我。
不仅是对我,就连对待刚刚认识的朋友也是如此,他甚至会花上几个小时听不怎么来往的同学突如其来的倾诉。这么温柔又优秀的一个人,受到大家的喜欢绝对是理所当然的。但也就是因为如此,我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太对。他对所有人似乎都是一视同仁的,同学也好,朋友也好,家人也好,我感受不到任何区别。正因为重视着哥哥,希望成为他那样优秀的人,比起身边的朋友,我更加重视哥哥,但是他对我这个弟弟的态度与对待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不,并不是完全一样,或者说他能体会到别人的心思,但是我越是想向他表达什么,却越发觉得他格外迟钝。
某天在他搬着被子来陪我的时候这么问了他:
「我说,哥哥你觉得,我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吗?」
「为什么突然要问这样的问题……要说的话,没有人会是相同的,我也好,和辉也好,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不开心。
「当然有区别了,因为你是我最重视的的弟弟呀。」
这种我所期望得到的答案果然还是奢求,真无趣。我转过身去不想再跟他说话。无论怎么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都无法传达到这个少根筋的优秀的哥哥那里。
「区别就在于,哥哥是我最重视的人。」
自己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回答,可是他不会这么问我的。如果要说能从什么地方感觉到他还把我当做最亲近的弟弟的话,只有无论怎么捣乱和闹别扭,甚至假装疏远他,他都完全不会对我生气这点了。
所以最后变成了有意无意地,就想为难哥哥的奇怪的习惯。性格如此恶劣又毫无才能的我,到底是为什么还能每天都这么和哥哥相处呢?我自认为这一定是因为他在重视着作为弟弟的我。
但他就是那样,从来不会生气的人。我这么做只是能不断给人添麻烦和自欺欺人罢了。
虽然想努力打破这种完全不正常的现状,但是我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越弄越糟而已。
这次也一样呢,说不定这次会给哥哥添麻烦的那个人,再也回不去了。
在无尽的黑暗中,好像已经看到了面目不清的「山神大人」。
「天已经黑了吗……」
意识里迷迷糊糊地这样想着,脑中混乱的思考戛然而止。
原来先前自己已经疲倦得闭上了眼睛陷入了睡梦,刚刚所想的那些事情正是在半睡半醒中的回忆与梦境。猛地睁开眼,四周已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夜晚的深山,除了视觉之外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灵敏。全身的寒意与耳中不时听到的来源不明的动静,只让我寒毛倒竖。
真的回不去了。什么都看不清,就连来时的路也消失在了夜色的黑暗中。
竟然会想要自己一个人留在黄昏的深山。
竟然会一个人在山里不小心睡着,我真是无药可救的笨蛋。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离山下那么远,这里也没有人会发现我。一个人,什么也看不清,在夜晚的深山之中,回不去了。慌乱和恐惧地在脚下的草丛里摸索着,被镰刀锋利的刀刃划伤了手指,忍着指尖传来的痛楚握住刀柄,好似握住最后一根希望的稻草一般。虽然我心里清楚,即使是找到那把镰刀也根本救不了我。
我握着镰刀开始小心地摸索来时的路,根本无暇顾及脚下可能会让我摔倒的什么东西。
扫过脸上的草叶让人惴惴不安,树木的触感开始变得不像树木,就连地面踩上去也仿佛会让人陷进去一般,耳朵里所听到的声音全部都是我未曾听过的、陌生的、无法描述的动响。就连一直若有若无的夜风也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刮来,扰乱我对于方向的感知。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此时的我就连因恐惧而大叫都做不到了。
会有人打着灯火来找我的。爸爸妈妈,祖父祖母,凉子他们,邻居们,还有什么都不明白的哥哥。
一面这样安慰着自己,我一面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黑暗的林间试图寻找出路。
【文/shi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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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正是故事中「神隐」发生的场所,少年所指的那座山丘。已经开始西沉的太阳给遍生山野的树木镶上一层闪闪发亮的金边,剩下的金色光斑则洒向山间遍布的灌木和高草。而在更为幽深的,阳光的色调都几乎无法触及的地方,有几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却硬是摸索着沿途的残破石碑和已经半掩在树根中的石雕,一路艰难地穿过早已消失的山路上带刺的藤蔓和疯长的野草,爬上埋没在湿滑青苔和盘结树根中的危险陡坡,进入了山林最深处。孩子的好奇心和勇气都远胜成人,如果是大人,恐怕早就因可能存在的危险而中途折返。
但是这群成天在附近的树林和田野间打闹的孩子,对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更加刺激和神秘的日常游戏。领头的那个孩子正是和哥哥闹了别扭,曾说着要去证明「山神」根本不存在的西园寺和辉。虽然他的手上和腿上已经树枝和藤蔓划伤,衣服也早就弄得满是泥土和草叶,但比起小小的伤痛和身体的疲倦,他想要反驳哥哥的想法显然更加强烈。手里紧握镰刀的和辉,仍在全力斩断前面的灌木,后面的三个孩子则一路跟着他,除了两个同样希望冒险能够更加惊险刺激的男孩子,还有一个缓慢地跟在后面的女孩。她大大的遮阳帽上已经满是尘土,漂亮的白色连衣裙已经被泥水弄脏,显然她在之前上山途中那道溪水之中摔倒过,稚嫩的脸上还留着浅浅的泪痕。
「我想回去……爸爸说了,晚饭之后开车接我们回去,如果赶不上的话……」
「没问题的,凉子。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你看,那个故事果然只是虚构的吧,这里什么都不会有的,等到太阳下山我们就往回走。」
叫凉子的女孩看着眼前愈发变得阴暗的四周,不敢再往前迈出一步。本就幽深的无人山林,只有绵延不断的蝉鸣和四下惊起的鸟雀啼叫在回荡。如果不是从枝叶之间还能看到太阳还未落下,大概所有人都会以为这里已经开始入夜。草木的间隙之间,色彩已经暗淡得无法辨认,只剩下开始向着黑夜延伸的阴影。
「我开始觉得有点冷了,而且凉子的衣服还湿着,不快点回去的话,会感冒的。」
另一个男孩看着后面因为衣服打湿而有些发抖的凉子,
「……」
本来并不相信深山中真的有着神灵的和辉,其实早已在这漫长的跋涉中动摇了。即使是没有那些被认为是虚构的存在,四合的暮色中空洞的虫鸣、似乎有什么东西潜藏的深草,还有不知什么东西的啼叫,都能轻易让几个孩子感到愈加慌乱。同伴们脸上的表情几乎难以看清,但是此刻林间阴冷的暮色使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如果说为了自己一时的赌气而让所有人都陷入危险就太糟糕了。
而现在竟然已经在这条错误的路上走了那么远,回去的话还来得及吗?
说不定会在中途就被夜晚的黑暗所吞噬,再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然后就会被认为是「神隐」而下落不明的。
原本的计划只是为了让那个每天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在与亲近的人相处方面极端迟钝的笨蛋哥哥,稍微也为自己和朋友担心一下,顺便让他在爬山这件需要体力的事情上认输。但是不知为何,越往山的深处走,自己却越是被一股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冲动与偏执所支配。
如果说自己真的被「山神大人」带走的话,父母会为我担心的吧?哥哥也会为我担心的吧?
如果说消失不见的人是自己的话,他们也会花上整整三天甚至更多的时间来找我的吧?
「你们和凉子先回去吧。我有告诉过哥哥,他会来找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这么说,好像话语根本不经大脑就从口中飞出。
我明明没有告诉哥哥的。
「我还想,看看这里的『山神大人』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就连说话的口气都带着逞强的笑意,出口的一瞬间甚至以为这么说着的人并不是自己。
明明害怕得连手里的镰刀都快要握不住了,全身紧绷得连回头都那么勉强。
「可是和辉,山里会有野兽的……」
凉子想上前劝和辉一起回去,但却从昏暗的暮色中看到了眼前那个孩子,有些阴暗的表情,甚至让人不敢靠近。
「让我一个人去看就好了,而且,早就没有什么会吃人的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