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侣吵架
扎哈尔是个无聊透顶的男人。
他刻板规律的像吊在挂钟下面的摆,始终左-右-左-右这样在工作模式和生活模式间来回切换。其态度之敬业,行为之枯燥令同行们刮目相看。
这个发条钟一样的男人却有一个天生的大敌,他从学生时代起的青梅竹马,克里斯托弗·朗曼。
他们之间天差地别,一个冷静理性,机械似得阴沉,使人觉得疏离——另一个——满心都是孩童般激情澎湃的浪潮,灵魂也同样纯粹且狡诈。
一对莫名其妙的搭档——令旁观者无言以对。这两个性格和身份都迥异的人——黑羊和牧羊犬——他们保持着奇妙的平衡,竟能够事事互相理解,彼此照应。
直到发生某种不可言说的化学反应后,心照不宣的默契被打破,猜忌和争吵紧随而来。
研究员先生自以为永远也不会原谅这个卑鄙小人,鉴于他如此无情又无耻的抛弃了自己和自己的满腔好意,令黑发的斯拉夫人觉得自尊受了伤。
而当对方如消失时一般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且对全然无辜的希尔咆哮的时候,牧羊犬认为对方不可理喻的程度又上升了——一路飘红——直到一个难以形容的高度。与之相对应的正是扎哈尔见到对方时,情绪咣当跌至谷底。
扎哈尔不愿承认这点,即自己在看到克里斯托弗·不请自来的入侵者·朗曼的时候,满心酸涩难言至深处,有那么一两颗萤火似得欣喜闪现了一下。他仍然被对方的音容笑貌所牵动,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他的理智无一可以抵抗。毫无疑问,这是黑羊的胜利。这个熊一样的高大男人就那么大摇大摆地从牧羊犬的生活里溜走,而后又随便选择了一个时机——不!他在某个随机的时候,将自己作为一个让人心脏炸裂的意外“惊喜”,轰然砸落在研究员已然平和下来的生活中,把扎哈尔自认为无可挑剔的幸福未来击得粉碎。
牧羊犬心肺被怒火烧灼,那双灰色的眸子死死瞪着对方,隐约产生了无可言喻的强烈恨意。刚好对方也满腹怨忿,他们之间的眼神一经触碰,便不需要再多言什么。
引子连上了火药,两块薄薄的打火石互相碰撞,咔嘭一下,炸药被点燃了。
雨点狂乱地砸着玻璃,深色湿痕由点连成片,最终不分彼此,尽皆在来自天上的滚滚啸声和锐利电光中混合为水幕,拼命冲刷掉一切暴露在外的物体。
他被过于强烈的带起了怒火,他和对方的争吵——这一切都会给希尔带来怎样的感受,有一瞬间,扎哈尔彻底忘记了。
他眼里只有这个男人,这个该死的,体格强健的,熊一样的混蛋。
扎哈尔想不顾任何风度,卷起自己的袖子,抛开手里的马克杯——文件夹——狠狠地把混蛋黑羊暴打一顿。
“嗨扎哈尔,你和别人在一起生活的挺轻松愉快啊?”朗曼侧腮帮子上几条肌肉抽动着,在满脸乱糟糟的络腮胡子下面,他看上去努力想保持一点讲道理的好形象——这个狡猾的家伙知道扎哈尔倾向于理智的讨论,而不是争吵。拜他们之间多年孽缘所赐,这头熊甚是明白怎么讨得研究员欢心,但现在他打错了算盘,牧羊犬满腹怨忿,把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是啊,克里斯。”
这个高瘦的男人尖酸刻薄的程度和平时相比,直向上飚了好几倍:“如果没有什么不请自来的人打扰,我想我的好心情可以多保持上那么几秒钟。”
克里斯托弗·朗曼大为震惊地看着对方,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了解他的研究员,当然,他也知道他在盛怒之下总会干出一点儿令人惊讶不已的事。但此刻扎哈尔先生扑面而来的嘲讽还是让朗曼愣住了。
他总认为自己足够了解对方。
朗曼不安地在地板上挪动了一下自己脏兮兮的鞋子底,因为某种心虚和委屈的情绪而如鲠在喉。他像个小学生似得,在黑发男人冷灰的眼睛下瑟缩起来。大部分时候扎哈尔虽然埋怨朗曼,用一些不痛不痒的讽刺来锻炼一下对方的自尊心,但朗曼依然那么有持无恐——只是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干出多少——甚至将来也要干出无数蠢事儿,他严肃刻板的青梅竹马都会在推一推眼镜之后——无奈的叹息或者是转身之后。
只要不超过十五分钟,他就又会原谅他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嫌弃,眼神却显露出另一种情绪——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呢?
然后他转过身来,又会对朗曼伸出手去。
朗曼笑嘻嘻地黏上去,只需要可劲儿的用些漂亮话去讨好他的研究员——因为这个敏锐的混蛋早已感觉到了扎哈尔未尽的下半句话,可能在扎哈尔自身还未察觉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提前看透了这座北国产机械钟,连同对方和心理每一个细微的零件震动的幅度都一清二楚。
——我没有你又该怎么办呢?
而现在,等这头伤痕累累的熊做了一次冒险,然后回到他毫无情趣的研究员先生身边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彻头彻尾打错了算盘。
他的研究员先生,他高瘦苍白的青梅竹马,那双隐藏着不耐烦和无奈情绪的灰眸子——他可能失去这些了。
这一猜测让克里斯托弗·朗曼怔在原地,试图用小心翼翼的态度去讨好对方:“听我说,扎哈尔——嗨,兄弟。”
他眼巴巴地看向对方:“干嘛这么绝情呢?瞧,克里斯大爷可是回到你身边来了。”朗曼又挪了挪那熊一样的身躯,抬起手指,轻轻搔了搔自己乱糟糟的鬓角,抠下了一小块奶油面包渣。他尴尬地搓了搓手,冲对方露齿一笑,向着扎哈尔那边走了两步,试图搂过对方的肩膀,但却扑了个空,研究员先生像是一条滑溜溜的鱼一样躲过了朗曼的胳膊。
苍白的研究员把双手插进衣兜里,转过大半个身子,根本不去看可怜唧唧的克里斯托弗先生。
“如果你今晚没有预定好旅馆,而你家也没法住人的话。”扎哈尔·伊萨阿科维奇的语气突然平静下来,好像刚刚那个还在尖酸刻薄,大肆喷洒毒液的人并不是他一样,“你可以在客厅沙发上呆一晚上,不过,请天亮就离开。”
他转过身去,隔了那么一两秒,又突然对朗曼转过身来。
“——或者我可以借你一把雨伞。”不知怎么的,扎哈尔那张向来缺乏感情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甚至强行挤出了笑容,“让你可以去自己那位‘崭新的’‘讨人喜欢的’‘可爱到令人心醉神迷的’新搭档那里去,他一定会惊喜万分的收留你,既不会嫌弃你,也不会像是奶妈一样对你唠唠叨叨。”
他突然提高声音,使得那一贯柔软的细语变得陡然咄咄逼人起来。
“到你该去的地方去!”
到了最后,他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紧接着猛地转过身,以一种刺杀皇帝一般的气势快速穿过客厅,并且三步并作两步蹿上好几级楼梯。然而在研究员先生还没能一气呵成地握住自己的门把手时,身后传来重重的一声“砰咚”。
听上去像是什么斗柜一类的东西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研究员先生愤怒地缩回自己那只软弱的手,转过身去,却看见朗曼脸朝下地倒在地板上,一滩脏兮兮的雨水和着血,渗进了地板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