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苍叶啊啊啊忙期末忙的差点忘记……15分钟极限卡(……)作为强迫症打卡也要打的完整才行!!!!所以写了20字微小说(靠)
以下是规则。
CP:蕾・米勒x五月七日都
1.选择一个你喜欢的欧美影集/电影/书籍/节目/音乐/动漫/电玩/中的角色或配对。
2.挑选十道你喜欢的文章类型,等级随意。
3.每一道题目英文以10个单字为限,中文以20个字为限。
(若完全以英文写作再翻译成中文,则中文部份无字数限定)
(若中英参杂(如人名和专有名词),一个英文单字算一字中文)
4.写完十题然后指定下一位。
5.大功告成,发文。
Adventure(冒险)
与蕾・米勒结缘,是五月七日都人生的第一次冒险。
Angst(焦虑)
她总是焦虑的。对于自己是凡人这件事情。
Crime(背德)
樱花雨下,她意识到自己已经为蕾・米勒所倾倒的那一刻,都就已经成为了擂台上的输家。
Fantasy(幻想)
五月七日都总是抱着幻想的。对于自己其实并不普通。
First Time(第一次)
“都,第一次驱使付丧神是怎样的感觉?”
面对姐姐的疑问,她陷入了沉默。
与其说是驱使,不如说是自己已经沉沦
Fluff(轻松)
“您真是太坏了……太坏了……”
看着被欺负的都红透了脸颊,转过头去继续认真练习,蕾轻松地笑了出来。
Parody(仿效)
“你成为巫女的梦想,其实只是想仿效你的姐姐吧?”
Romance(浪漫)
她们曾拥有最为浪漫的、樱花雨下的邂逅。
Suspense(悬念)
却不一定拥有同样浪漫的未来。
即便指引命运的签牌书写着“大吉”,也未必是走向幸福的道标。
Time Travel(时空旅行)
就算再来一次,都还是会选择与蕾结缘。
她想要改变。无论重复多少次无用功。
Tragedy(悲剧)
若是有一日,蕾失去了她的心——
都只能坚持不懈地呼唤她,即便面临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而蕾的记忆将不再有她的冰山一角。
Poetry(诗歌)
黄昏漫步不忍池畔,淡月溶溶,莲荷残折,怎堪不坠相思泪?
独坐长酡亭饮冷酒,怎比你我恋住江,长饮如梦之甘泉,岂知‘永恒’不永恒?
(引自与谢野铁干的和歌《败荷》)
※我也来当了一回死线战士(
※仍旧是十分啰嗦的1w字,并没有好好谈恋爱,对不起亲家母(跪地
※就不响应出场很少的夜半美人以及活在对话里的小九啦((
※不用排版了好开心!!!(等等
当你远远地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
鹿又诚一端茶进屋时明显不太对劲。这位兄长尽管笑容和蔼、语气亲切,但眼神凶狠、磨刀霍霍,凉子几度想提醒均被他噎了回去,只能向无辜的八百屋晓之助投去歉疚的目光,同时在心里嘀咕自己的哥哥不知是又犯什么病了。
好容易把这尊大神送出了房间,少女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低头合掌道:
“八百屋先生——啊,老,老师,刚才实在是对不起。家兄他……呃,可能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吧。”
青年倒来得镇定自若,摇摇头:“我没事的,不用道歉,”顿了顿,他笑,“鹿又小姐若是叫着不顺口的话,还是按照之前的称呼来吧?”
自从晓之助正式成为凉子的私人教师以来已逾两周了。起初便是凉子坚持称呼青年为“老师”,结果到现在她仍未习惯,不免挫败。
凉子咬咬牙:“不,我一定会改过来的。”
对此,晓之助只能付之一笑。
现在正是休息时间。雨声破窗而来。天总是灰蒙蒙的,玻璃上的一道道雨流则扭曲了视野,隐约得见屋外高耸的枞树林。灰沉的绿。
少女摩挲着笔身,瞥过腕上的数珠——真黑没有现身。尽管她曾表示过自己不介意这些,但女性仍是轻笑着摇头。
“凉子总是要长大的。……打扰到你们可不好。”
真黑极少说出含着些许调侃的话语,眉梢氲着淡淡笑意,看得凉子腾地红了脸。
“你说什么呢,我和八百屋先生才不是这种……他,他是我的老师。再说了,我才不想去理什么情情爱爱的。”
最后一句难免有些置气。然而清者自清,她其实不需要辩驳什么。言毕,少女又懊丧地心想。
忽而房门轻响,断了思绪。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望去,却见门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凉子姐,凉子姐!”
小小女孩双眸闪亮,在得到眼神应允后,便迈着小短腿颠颠地扑入凉子怀中。少女稍一施力,将妹妹抱在腿上,手指梳过细顺的马尾,笑眼看她。
“杏子玩累了?”
鹿又杏子使劲儿摇摇头,“没有!只是,刚才遇见了一个大姐姐,她迷路了,所以杏子就带她来这里啦!”
哪来的大姐姐?凉子和晓之助茫然地面面相觑。
小女孩没注意到两人的反应,伸长脖子瞅见门外久无动静,“哎呀”一声:
“我刚才跑快了些,藤华姐姐是不是又迷路了呀?”
“……”青年猛地一噎,“藤,藤华?”
“嗯!藤华姐姐!”杏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帮她想了好久才知道她叫什么呢。可惜没想起姓氏来,所以就叫藤华姐姐。”
凉子看着晓之助一瞬现出的狼狈神色,忍笑轻咳两声,还未说话,白壁上便浮出了人影——菖蒲发色的女性甫一现身,杏子便惊呼着跳下去,向前跑了几步,朝女性招了招手。
“藤华姐姐!我还以为你又迷路了呢!”
金簪轻摇。女性倾头抬袖,眨了眨眼。
“藤华……哦,藤华是我自己。你是……刚才给我指路的小妹妹啊,叫——叫……叫什么来着?”
“杏子,鹿又杏子!”
这番对话竟熟悉得引人发笑。
看着杏子跺脚的模样,少女终还是忍不住笑了开来,晓之助亦无奈地笑了。听闻笑声,女性这才抬起头来,惊喜地向晓之助招招手。
“阿晓!凉子!太好了,我终于找回来了!这栋房子太大啦,要不是有……有……有这个小妹妹在,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看,转眼又忘了杏子的名字。
纸矢藤华是前些天才同八百屋晓之助结缘的“九十九”,据本人说本体是她发间那支展翅金鸟的发簪。
凉子好奇过晓之助为何会买下这样一支发簪,但不知为何没能开口。
至于她和纸矢藤华,之前倒经常在徒然堂见面,兴致来了也会聊聊天。
藤华总是慢悠悠的,好奇心和胃口比肩,唯独记性不好——少女曾坏心眼地指摘真黑和藤华真像两个老奶奶。
结果两位当事人皆未否认这句玩笑话。
不一会儿,杏子便拉着藤华出了房间,看样子是要继续玩下去。凉子有些担心,嘱咐妹妹千万别在人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杏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少女本想再说些什么,见状又咽了回去,换成了一声叹息。
或许不该叮嘱她这些的。凉子突然后悔了。杏子还是个小孩子啊。
那么,她自己呢?
笔停了。纸上晕开一迹墨点。
“藤华有分寸,相信不会让鹿又小姐的妹妹为难的。”
晓之助淡淡说道。
凉子移开笔,羞愧地干笑:“……不好意思,又让您担心了。”
青年摇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轻声道:
“您的家人都很好。……有点羡慕。”
后一句太轻了,被铺天盖地的雨声所吞没。凉子费力捕捉到了星点字音,却不知该如何回应,抿了抿唇,忽然想起了许久未见的八百屋凪彦。
“您的哥哥也很好啊。”
话一出口,谁料他眸光闪烁,而后微微蹙起了英气的眉宇。
凉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急忙扬声补充道,“我是说,您的哥哥很温柔,也很有责任感。‘清净屋’这个工作要面临很多问题的,比如——”
比如,对付狂百器。
她紧紧攥住了笔。笔尖微颤。
“鹿又小姐?”
她惶然回过神来,对上晓之助担忧的目光,慌忙敛好神色,笑着搪塞过去。
“我的意思是,不妨和他多沟通沟通。他毕竟是您的家人。”
复又挠挠脸,“抱歉,我好像……有些多管闲事了。如果我的建议让您感到不快的话,就请您忽略掉吧。”
——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他人触碰的秘密,就算揭开来只是一只猫、一个人、一件事,她也无权贸然涉足。
而此时他正垂眸沉思,并未给出回应。
思考时,眼眸里晕着光,让她想起了夜里笼住月亮的轻纱——确切来说,是同夜色交融的云层。可那淡淡薄薄、如雾似烟的光晕黯然而温柔,又令人禁不住心折。
兴许是她的目光太强烈,或是他终于从思考的迷宫中找到了出口,青年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
“没关系。谢谢。”
凉子迅速收回了目光,“……哪里,您不怪我就好。”
究竟是什么闯入了眼帘呢?
是他细碎的额发?温朗的眉目?还是他干净的笑脸,抑或妥帖垂下的发辫?
窗外的雨声那么大,却仍旧无法掩饰她忽然作怪的心跳。希望不要被他听见才好。
少女在心中如是祈祷道。
尽管此后鹿又诚一依旧态度恶劣,但好歹还是平安地送走了八百屋晓之助。
薄暮悄然而至。席卷整个东京的雨终于停了,潮湿的草香肆意弥漫。自屋檐滴落的露晶莹一粒。凉子站在门外,抬手拭去颊边的冷凉,缓缓呼出一口气。
“真黑。”
她轻唤。女性从珠串中现身。
雨云仍未退至天边,反而将黄昏逼得无处落脚。
“真黑,我那天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九默。”
少女的声音仍是平缓的。
自那件事以来已是一月有余,鹿又家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大家似乎都忘记了彼时凉子抱着男孩从门外冲进来的一幕。
可她还记得。
那日,大雨倾盆,她紧紧抱着九默,就像最初他们相遇那样。
“真黑,我时常会想。
“那孩子还好么?是不是正在我所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健健康康地活着呢?又或许,他已经死了,只是我还不知道而已呢?
“最近总是下雨。他那么小,孤单一人,雨淋多了,会生病的。
“——哎,他是‘狂百器’。我忘了,他不会生病的。
“……我时常会这么想,真黑,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
“我知道我不该许愿的,九默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下次再见面,也许就是死路一条。
“可我……依然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
雨又来了。坠落屋前的梅树上,将青黄的梅子洗得透亮。
少女撑起了手中的伞来。话语轻轻掉在脚边,渗进了湿润的泥土里。
她慢慢背过去,将整座城市置于身后。倏忽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真黑,我觉得自己真是卑鄙至极。”
梅子黄时雨。
◇
对眼下的东京来说,天晴似乎成为了奢望。
福至心灵的那一刻,少女正巧在愉英堂里看书。梅雨的湿气透进店里,沾湿了手中的书页。她抬起头,瞥见了书架上的某本书——就像是万里人潮中蓦然回首那般凑巧,“灯火阑珊处”的书脊上,素净的字体镌下了书名。
“十文字先生。”她将书拿出,举给青年看,“请问这是不是前天八百屋先生正在读的那本?”
“喔,还真是,”十文字政纯笑道,“晓君很难得没有把这本书买回去。”
“是呀。”
凉子却有些庆幸这种“难得”。她想了想,笑吟吟地向十文字政纯借来了纸笔。一方白笺,一行话语,一个落款。她动作娴熟地写好,细心地夹入扉页里,再把书仔细地沿着原位放进去。
不知他几时才会发现这个惊喜。他会回她么?会回什么话呢?
真让人期待。少女眉眼弯弯。
十文字政纯看在眼里,挑眉作诧异状:“很少看见鹿又小姐如此开心啊。”
“嗯,因为这个游戏很久没有玩过了。”凉子毫不掩饰笑意。
“哦?游戏?”
“对,游戏。”
她伸出手去。指腹摩挲着书脊,少女温声答道,“小时候最喜欢和朋友玩——”
话音戛然而止。手指停在半空。
鹿又凉子瞪大双眼,半张着嘴,像是透过这满列书籍的书架看见了什么,足以令她惊惧至此的东西。
怪物?巨兽?幽灵?杀人犯?
不,不是的,都不是的。
齿轮无法啮合。碎片无法拼凑。
少女孤身踩过碎散一地的“拼图”,茫然地拾起了一块。那上面竟一瞬有如镜鉴,讥讽地映出了她仓皇的脸。
怎么可能?
“——鹿又小姐?”
凉子惊慌失措地回过神来。十文字政纯不知何时已走至她身旁,因担忧而微俯下身。她下意识退后一步,尔后才察觉这样做实在是不礼貌,只能慌张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我……我没事的。让您担心了。”
政纯眯细了眼,审视般看了她片刻,这才收了目光,轻快地开口:
“也不知晓君多久才能发现。真期待他的反应啊。”
“……嗯。是呀。”
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入耳畔。凉子闭了闭眸,涩声附和道。
那是拼图么?
那些丑陋的、崎岖不平的、阴暗无光的图案,那些遍布的环状山脉,那些深暗又晦涩难懂的地形,在她脚下一味地肆意延展、无限拓宽。
那是拼图么?
她无从得知。可她知道,她害怕那里。
就像她害怕去探寻自己记忆里的缺失一样。
然而,纵使怀揣恐惧、怯意与彷徨,生活也仍在继续。
教室窗外,紫阳花开得正盛,丛丛水色在雨中斑驳,构成了抽象派的画作。这雨幕里,就连行人交织、车马经行都模糊得徒留灰影来去。
凉子正发着呆,目光忽然被钉在了某处。随即,她站起身来,径自走出了教室,将上课铃抛在身后。
——嗵!
杯子突然倒了。
鹿又诚一下意识收回手,眼睁睁地看着杯沿在桌面上滚了两转,在桌沿处又慌忙接住了它。他不解地望着光滑的杯身,试图回想起方才的心悸,又听得坐在沙发上的妹妹唐突叫道:
“呀!戴佛珠的姐姐!”
闻言,青年匆忙撇下了自己的疑惑,抬头看向杏子——而小女孩早已跑跑跳跳地溜出了书房,读至一半的连环画就这么扔在了沙发上。他叹了口气,起身大步追了出去,还未走上几步,便见妹妹愣愣地站在门外的走廊上。
“杏子,怎么了?什么‘戴佛珠的姐姐’?”
这家里会戴佛珠的只有凉子,可她此时理应在上课,难不成是翘课回来了?
杏子迷茫地撅嘴:“就是一个戴佛珠的短发姐姐嘛。‘哧溜’一下就不见了……”
心头“咯噔”一下。诚一蹲下身,有些强硬地扳过妹妹双肩,蹙眉问她:“杏子,你跟哥哥说实话,你是从多久开始能看见她的?只有你一个人看得见么?还是说你和凉子都能看见?除了戴佛珠还有什么特征——”
够了,他已不想再见到旧事重演了。这件事既然被他发现了马脚,就必须斩草除根,让凉子和杏子都免受灾祸。凉子已经够辛苦的了,好容易能安生几天,他可是她们的哥哥,一定要……
“哥,哥,疼,你抓得好疼……!”
杏子的惊叫像是扇在他脸上的一记耳光。
鹿又诚一回过神来。妹妹惊惶的小脸刺进他眼中。青年急忙放开攥住她双肩的手,张口想解释,话却堵在了喉头。
……我究竟在干什么。
他不由颓丧地诘问自己。
杏子见哥哥不说话,扁扁嘴,也跟着蹲下身来,望着刹那颓然的兄长,伸出小手,揪住了他的袖口。
“哥哥,你没事吧?杏子不疼了,真的不疼了,你看!”
她晃晃小脑袋,努力摆出一个极灿烂的笑脸。
惊慌和泪光皆未从眼角褪去。羊角辫轻摇。
诚一无言地抱住了这样的妹妹。
他想起那天,凉子淋雨归来,怀中紧抱着一个男孩。
这是从他记事起第一次看见,那个自小拘谨柔软的凉子,挺直脊背,用沉默反抗父亲,不曾低头。往日温良的眉眼里写满了决然坚毅。
他既愕然,又心疼,更欣慰,也踌躇。
凉子正在渐渐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再不复那个曾视他如神、遇事只会哭的小小女孩。
随即,鹿又诚一发现,他开始不知道如何去对待凉子了。
“……抱歉,杏子。是哥哥不对。”
怀中的小女孩摇了摇头。发辫蹭过他脸颊。
阻隔在外的雨声忽而近了,落入他心底,激不起涟漪,却积起了水洼。
诚一恍惚心想,他仍欠凉子一个拥抱。
——一个慰藉、温柔、包容的拥抱。
◇
八百屋晓之助刚从徒然堂出来。雨下正酣。遮住视线的伞底掠过一角薄红,类似袈裟的质地令他一怔,再抬起头来,已不见影踪。
有些像真黑的衣服。他淡淡心想。
正准备走上街头时,那抹薄红却又在眼前突现。青年云里雾里地抬起伞来,看见了来人——正是面色凝重的真黑。
他和真黑交际并不多。在鹿又凉子家中担任私教时,真黑总是不出现的。不过,他曾有幸瞥过她的身姿,正如凉子腕上那串数珠一样,沉静、无波无澜。
——与此刻大为不同。
付丧神并不知他心中所想,拦住他之后便直奔主题,肃声说道:
“凉子不见了。”
穿过朱红色的神社牌坊,迎接少女的是以紫阳花铺就的幽径。
这个牌坊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校庭内。常青树摇荡着新叶,遮遮掩掩地抚摸着牌坊的顶端,着实令人生疑。
当然,生疑并不会成为凉子动身的原因。
她只是感到了一股“非去不可”的冲动。这冲动自心底一股脑地涌上来,像是爬满屋檐的藤蔓,缠裹住她怦怦直跳的心脏。
所以,她踏上了那条路。
紫阳花一路迤逦,曲曲折折,延伸至遥不可视的尽头。平坦的小径两旁,树木笔直探入天际,宽大的叶片层层叠叠、蔽日遮天,把投下的光筛得薄透了不少。梅雨好像被隔在了牌坊外,她试探着收起伞,没有感到分毫湿凉。
倒也方便。她耸耸肩,晃了晃手腕上的数珠,几声脆响。
——没事,有真黑在。
牌坊离她越来越远了,渐渐小得只剩一痕浅淡朱影。凉子回过头,慢慢走下去,向路旁一团团水色的紫阳花伸出手,蜻蜓点水般触过。细嫩的花瓣在指尖轻颤。
没有恐惧。没有惊慌。
她甚至开始觉得,真黑在不在都无所谓了。
这条路究竟会通向哪里呢?
只要这样走下去,就会抵达终点么?
真的这么简单?
思绪尚在半空徘徊,鹿又凉子不得不停下了步伐。
风烟自来去,眼前光景突变。凉子双目圆瞪、舌头打结,一时间甚至无法消化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遇见了一个少女。
——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少女。
【她】长着她的面容,穿着她的衣服,却展露出了和她截然不同的灿烂笑意。树影幢幢,肆意泼在【她】身上,【她】便仿佛自阴影而生、与光明相悖。
【她】笑着,从容说道:
“我们终于见面了。”
【她】毫不介意地向她走来。停下身时仅仅三步,近到凉子能看清那双眼中聚散不定的光华。凉子不禁警惕地后退半步,捏紧了伞柄。
“别这么戒备呀,我可是一直很想和你聊聊天呢。”
【她】语气轻快,全然没有初见面应有的拘谨,更谈不上礼貌。那口吻像是旧友重逢、故交再遇。
“你是谁?”凉子毫不客气地问,“我们认识么?”
【她】闻言,吃吃笑了开来。笑声玲珑。
“说什么傻话啊,凉子。我不就是你么?”
曾有一位哲人说过,世上最重要的事就是认识自我。凉子吞了口唾沫,自嘲地心想,她的“自我”居然还具象化了,真是走运。
可这样并不能缓解突然袭上心头的恐慌。本能在脑际警铃大作:不能过多纠缠!
“你是我?有什么办法能证明吗?”
凉子一面抛出问题吸引注意,一面试图通过佛珠召唤真黑。但无论怎么呼唤,真黑都不回应,数珠仍旧安静地绕过她的手腕。
“别挣扎了。真黑不会来的。”
凉子抬眼看【她】。
【她】笑眼灼灼。
“这里只有你我,多好的机会。——噢,对,你问我怎么证明,是吧?”
真黑不会来,也就是说,这个空间阻绝了真黑?
这下糟糕了。凉子有些不知所措,眼角余光迅速瞥过身旁的事物。不管【她】是不是她自己,总之,三十六计走为上,先逃出这里再说也不——
“十年前,你遭遇过‘神隐’。”
凉子一僵。
“一个月前,你在学校结识了一个朋友,叫爱子。春分后没几天,你和真黑结缘了。没过多久,你又救下了一个狂百器。”
【她】背书一般流利地说了下去。
脑子一片混乱。凉子张了张口,想问很多事,但问不出口,只能抿紧唇不说话。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都知道?”【她】笑,“我当然知道啊。我可是你,你经历过什么,在想些什么,我一清二楚。”
【她】正站在风与影里。
那是树影、人影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阴影。
凉子攥紧伞柄。四肢百骸俱在提醒她:你敌不过的。你敌不过【她】的。
而后,【她】开口道:
“那个时候其实你是想过的吧——‘如果我没有救他就好了’。”
凉子抬眼,振振说道,“不,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是的,她从未如此想过。尽管在分别后的这一个月里,她的梦里往往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但凉子清楚,自己从未有过这么混账的念头。
因此,她的反驳铿锵有力。
【她】笑了。似乎早有预料。
“对。可你一定想过,‘为什么我直到最后都在伤害他?’”
少女身形一僵。
“伤他一次还不够,还要第二次、第三次。想过去找清净屋来救他,是因为你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不是么?说什么负起责任、承担罪债,九默若是那时真的横死街头,不正是你一手造成的么?”
“……闭嘴。”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我为什么这么笨拙?我明明只是不想见死不救,可为什么总是不得其法?’”
“……不要说了!”
那都是她自己的声音。
“‘还害得哥哥担心我,给父亲也添了麻烦,还让平时那么关照我的式先生也为难不已。’”
“‘为什么我就不能再聪明一点,再高明一些呢?’”
“‘像我这样愚笨的人,究竟有什么资格渴望幸福与安稳呢?’”
“……别再说了……”
【她】平静地笑了。
“怎么,这可都是你的心里话啊?为什么不听下去呢,凉子。”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可她说不出口。她无法开口反驳一句。她不能。
【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你呀,现在倒是交了个好朋友,也能称得上是交心的‘闺蜜’。”
“可凉子,你就真的能如此肯定,自己不会重蹈覆辙,最后眼睁睁地看她离去么?”
“就像九默那样,就像十年前那样。”
她百口莫辩。
“无数次让家人担心、动怒、不省心,伤害朋友,伤害亲近的人,又如此固执己见,自说自话,任性至极,愚蠢至极。”
“嘴上说了无数漂亮话,真正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因为现在软弱无力,所以寄希望于快快长大,力量和成长有关系么?没有吧,凉子,它们没有任何关系。”
“逃避过去,一味生活在庇护伞之下,明明对十年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却不去追寻,只知道见不着鬼怪了便是安稳日常,完全不去思考真相究竟是怎样。”
“听见了吗?鹿又凉子,这就是你。”
“——这就是‘我们’啊。”
风烈烈地翻涌而过。花叶零落,树影萧萧。
责问、定论、正确、错误、应该、不该。
字字句句灌淋她身。分明没有雨,她却不禁颤抖。
凉子痛苦地闭上眼,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而【她】只是静静地张开了双臂——这是一个“欢迎”的拥抱。
于是,少女缓缓地迈出了第一步。
【她】笑了。那双眼眸正如深渊般漆黑。
◇
青年停下脚步,略显疲态。
雨势不减,笼罩东京的云和雨似乎正以这种方式来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是啊,无能为力。连和鹿又凉子结缘的真黑都寻不见她的踪迹,甚至,根本无法感知她的存在,更遑论他这样一介凡人呢?
晓之助微抬伞沿,环顾四周。此时正是上课时间,校庭里除他以外再无人影。
他从衣兜中掏出白笺。剪裁方正的卡片上缀着娟秀的字迹,落款处下笔微一上扬,昭示了写字人的喜悦。
听政纯说这是她幼时爱玩的游戏,她是笑着写下这些话的么?
他曾看过无数次她的笑容。大多缓静温婉,有时则稍染狡黠,偶尔难掩哀倦。
他也见过她害羞时的脸颊桃红,读书时的眉眼皆静,犹豫时的轻抿双唇,思考时的轻绕鬓发。
这都是她,都是名为鹿又凉子的少女。
他一直认为这世间太多偶然,他和她也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例,萍水相逢,又何必太过挂念牵绊?因此,在之后的诸多相处中,他总是顾念着,未能上前。
可现在呢?
晓之助叹了口气,将笺纸收归好,再度出发。
藏在怀中纷杂的情绪里,唯有一念清晰坚定。
——找到她。
凉子逃走了。
她奋力冲上去,试图撞开【她】的束缚,哪知【她】居然没有实体,只是一阵轻烟。于是少女踉跄几步,堪堪稳住身形,便继续向前拼命跑去。
从她和真黑结缘之后,这样的奔跑还是头一遭。在遥无尽头的花路上,少女攥着伞,跑过一棵又一棵参天大树、一丛又一丛紫阳花,直到精疲力竭,她才停了下来,“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大口喘气,双腿打颤。
心脏似要跳出鼓膜。
“跑这么久,累不累啊?”
少女惊惶转身。【她】正站在五十步开外,眼神漠然——原来深渊从未远离。
握伞的手狠狠砸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凉子听见自己嘶哑的喘气声。喉咙里渗出了甜腥味。从额上冒出的汗珠流经眼角、淌过鼻梁,泪一般落入土中。五指陷进去,紧握成拳,泥屑挤进指缝里,压迫般疼痛。
树影漫上手背,冰冷一片。耳边传来【她】的声音。
“留下来吧,凉子。”
轻柔的呼唤。
“我不会离开你的。”
甜美的承诺。
“我不会像十年前那样离开,也不会像九默那样走掉。”
少女认命似的抬起头来,眼前突兀掠过一角朱红。
凉子瞪大眼,不敢置信地四下望去,那抹朱影却仿佛来去如梦,早已无踪。
她原以为,这个鬼地方不可能再有其他人出现了。就算只是幻觉,可对她而言,对现在这个连“自我”也无法击溃、反倒被逼至穷途末路的她来说——
凉子怔怔地望着【她】走上前来,站在自己面前,向她伸出苍白的手心。
“凉子,你就是我,我也是你。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终于,少女眼底一派清明。她直视【她】,站起身来,厉声喝道:
“滚,恶魔!!”
【她】竟被逼得连连后退。丈量着突然放大的距离,【她】磔磔大笑起来,面容扭曲。
“事到如今,你还要逃吗?!鹿又凉子,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哪怕只是一眨眼,那丹朱尽染的衣袖下,素白的手指也早已为她指明了方向。接下来,就看她自己了。
凉子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前走去。
八百屋晓之助在校庭里的一棵常青树前站定。低矮石阶在脚边划出了灰色的分界线。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选择这里。他说不清楚。实际上,自从上京之后,有很多事他都道不分明。
他只是隐隐有种感觉,非得站在这儿不可,这里有什么……或者说,即将有什么出现。
是什么呢?他想不通。
“阿晓!”纸矢藤华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他转过身去,望见了女性焦急的脸庞。
她的震慑仅是一时。【她】很快便跟了上来。
可这次再来,【她】却忽然换了个模样。或许是对她的皮囊彻底丧失了兴趣,【她】——他跟在她身边,步伐轻快。
是个黑发黑眼的小孩。曾在她梦中出现,那双眼眸依旧漆黑不似生者。
凉子虽然惊讶,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抿了抿唇,按捺住百转的心绪,决心无视。
他嘻嘻笑着说:“别不理我嘛。你瞧瞧,这张脸你还不熟么?”
她直视前方,缄口不言。
“你一定认识的,凉子。”他轻扯自己的脸颊,笑得像只猫。
她仍不说话。
“沉默可不是金子。”他撇撇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刚才没有用‘第一个朋友’来定义爱子,又是为什么会选择变成这个小孩的么?”
仿佛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浓重的树影在头顶婆娑。他幽幽叹了口气,蓦地停了下来。
“唉,你这个薄情的……‘杀人犯’呀。”
光明忽至。
“阿晓,我去过徒然堂了,谁都没有见过凉子,你这边呢?”
纸矢藤华比划道。
晓之助摇摇头。藤华连忙掩好失落,鼓舞似的笑说:“没,没事的,凉子不会有事的!不如我再去其他地方看——阿……阿晓!背后!你背后!!”
青年望着女性突变的神色,茫然地回转身去。
眼前的景色陡然扭曲。雨幕和空气共同吐出一道模糊的身影,又随着雨雾一同明晰。薄红衣衫赶至。在藤华的惊呼声中,黑发少女跌入他们的视野,满身泥泞,狼狈不堪。
晓之助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接住了她。伞落了地,雨流顷刻便湿了他们的衣和发。
鹿又凉子怔怔地望他,动了动唇。她的眼里毫无光华可言。雨水自她脸上不断滑落。
这时,头顶多了一方屏障。他转头,看见拾起伞的真黑,颔首道谢后,接过了伞柄。伞面惨淡无光。
“鹿又小姐,”他低声唤道,“没事了,有我在。……我们都在。”
抵在他胸膛上的双手重重一颤。
她终于嚎啕大哭。
◇
十文字政纯驻足廊下。隔过走廊与梅雨,尽头拐角处隐隐传来了哗哗水声。
“鹿又小姐怎么样了?”
男人朝着空气询问出声。
“没有什么大碍。方才她的‘九十九’替她回家取换洗衣物,想必这时也应归来了。”
“空气”如是回道。声音温静。
“这样啊。那晓君呢?”
“晓之助大人正在客厅里。……我去为他泡杯茶吧,暂时消解一些烦忧也是好的。”
政纯苦笑:“麻烦你了,夜半。”
“您太客气了。”
长发轻摇,流苏缓曳。理应不为他人所见的存在,在政纯的视线里化作了人形。唤名“夜半”的青年轻蹙眉,目光投向男人身后虚掩的门扉上,复又敛了担忧的神色,向政纯屈身行礼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仿佛摇荡在皎白月色下的紫藤花串。
这时,水声忽止。
鹿又凉子换好了衣服。浴室里尚是热气蒸腾。她趿着拖鞋,走至门前,轻敲了敲门框,“笃笃”两声。
“真黑。你在么?”
熟悉的身影立刻投在白障上。
她笑了笑,“谢谢你呀,还帮我拿衣服,”顿了顿,低下头去,“……还有,抱歉。让你担心了。”
身影未动。凉子闭了闭眸,脑际里飞速掠过许多片段。
刺耳的话语、疯狂的笑容、无尽的迷途……不断闪回的定格中,好似拨开重重迷雾,某些词语和字句渐次明晰。
那是她彼时未曾注意过的细节。
也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丢失已久的那块碎片。
【她】说得对,她逃不掉的。有些事,注定得去面对。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门。真黑静静地看着她,伸手梳过少女的鬓发。
什么都不曾改变。然而,确实有什么变了,它缓慢得如同蝴蝶破茧、花苞尽绽。
鹿又凉子行经廊下,向出了客厅的夜半恭敬地行礼,夜半则抬手指了指身后的障子门,轻笑不语。
她忽然有些紧张,拉过门,和坐在桌旁的晓之助视线相交,又匆忙鞠过躬,坐定之后才苦笑着抬起头来。真黑不知何时消去了影踪,偌大的客厅里,两人对望。
“这次真是给您添麻烦了。都怪我做事不经脑子。”
少女双手交叠,弓身致歉。
晓之助定定地看着她,片刻,竟轻笑起来。
“别这么说,是我自愿帮忙的,不过到头来好像也没帮上什么忙。”
“不,不是的!”她探出身去想反驳,倒把他吓着了,又急急坐回去,挠挠脸,轻声道,“我很感激您。真的,我……”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青年的温暖恰好随雨而来。那时他接纳了狼狈的她,并未有过丝毫犹豫。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鹿又小姐情绪激动的样子。”
“……嗳?”
他啜了一口茶,“鹿又小姐一直是冷静自持的。所以,其实,”指腹摩挲着杯把,稍稍红了脸,“……我很高兴。”
很高兴看见你不为太多人所知的另一面。这种高兴,或许更趋近于“庆幸”。
——庆幸那一刻,我在你身旁。
少女一瞬哑然。
眼热鼻酸是个老土的形容词,但她找不出其他词语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她有些想笑,抬手掩唇,一径明亮自手背滑落无声。
沉默片刻,凉子抬眼瞥他,细声道:“您可真奇怪啊。”
闻言,青年微微一笑。
这笑容里仿佛藏匿着所有的光与暖。
她便也笑了开来,转头望向门外的天与雨,眯细眼眸。
“一个人在那里,很容易发疯的。我差点以为……我出不去了。”
仿佛随时都站在深渊边,只要迈出一步,抑或纵身一跃,就再也回不去了。
心有余悸?劫后余生?似乎都不对。
因为那深渊正是她自己。
凉子转过头来,看向他沉静的眼瞳,笑意苦涩,“没什么,您忘了吧。我瞎说的。”
晓之助注视着她,欲言又止。半晌,他温声应道:“好。”
◇
几天后,梅雨终于停了。东京迎来了久违的青天白云。微风送香,若榴凝红。
送晓之助出了门后,少女回到了房间。薄帘轻荡。摊在桌面上的书便翻过了几页,哗啦啦直响。响动停息后,书页与书页间唐突出现了格格不入的东西。
凉子不明所以地上前去。定睛一看才发现书页间夹着的是一张小巧的白色笺纸——是她写过的那一张。
她好奇地拿起来看。
“凉子姐——”
杏子的声音在身后突响。小女孩像是某种小动物,欢快地蹦进来,扑在少女忽然僵住的身体上。
“杏子,快出来,姐姐正在看书。”
门后又传来了鹿又诚一含笑的声音。
“姐姐才没有看书呢!姐姐——咦?”
杏子扒住凉子的衣衫,抬头望去,眨了眨眼。
“杏子,快出来。”
青年推开门来,招呼着小女孩快出来。女童迈着步子急急跑了出去,掩上门后,好奇地眨着小鹿似的眸子,扯了扯诚一的袖口。
“嗯?怎么了?”
“凉子姐脸红了哎!”
“…………”
这时,少女踏着最后一个字音推门而出,全然没有注意到眼神古怪的哥哥和好奇张望的妹妹,径自下楼离去了。
被她留在桌上的那张白笺上,日光徐徐点亮了两行字迹各异的留言。
落款是“鹿又凉子”的那一行,字迹秀丽地写着:平日多谢您关照,今后还请多指教。
而落款是“八百屋晓之助”的另一行,则写下了这样的回应:
我会伴你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