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颗星星,
都有一颗尘埃做成的心
——关于菅原真和八神贵志其人
“阿真,钦悟写信来了哦!”
“谢谢。”
“今天在学校过的还好吗?”
“很好,谢谢父亲。”
“想来阿真也很棒,成绩从来都不用我们操心。不过也不用太辛苦哦,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对我们说。”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谢谢妈妈。”
“妈妈啊,也很期待钦悟的来信,因为每次只要听说来信,真都会露出很开心的表情。”
“是…吗?”
完美的学生,优秀学员,剑道主力,学生会干部…菅原真以为自己已经锻炼的感情不再外露。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脸上不知不觉露出的笑容。
他确实很想念钦悟,也想念他们三人无忧无虑畅谈未来的日子。父母去世后,无子的远房亲戚收养了自己。菅原真心存感激,因此不想添麻烦,他必须做到最好。他无权要求更多。
但自从钦悟走后,便再没人能让他看到那股耀眼的光芒。他时常觉得自己渺小到在这世上没有容身之处。但每当钦悟鬼机灵地跟他讨论着自己的想法,他似乎能模糊的借助他的光芒,在未来里看见自己的位置。想要帮助他,菅原真由此找到了自己的作用。钦悟走后,只有剑道练习时看见海斗能让他鼓起劲儿来。而海斗将来会继承剑馆,没什么好让他操心的。
直到他遇见八神贵志。二年级转学来的八神很快因为自信的笑容和灿烂的亲和力受到了全校的欢迎。他被视为即将成为三年生学生会长的菅原真的最大劲敌。但菅原真却对他并无敌意。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也许是八神这股劲头令他看到了失去已久的光芒。
“喂,阿真。”午饭时间,因为自己午餐盒里精心准备的营养餐皱鼻子的上杉海斗戳了戳他。“跟我换。”
海斗似乎是看自己总是在福利社买面包才这样做。“不,我喜欢吃面包。”
“我说要换就要换,我再也不要吃这兔子食一样的花椰菜了!”他发怒道。
菅原真瞟了一眼海斗饭盒里摆的漂漂亮亮的大片绿色食物,拖过他的便当盒叹了口气。上杉夫人的做菜手艺的确有待提高。
“你是真的很像兔子。”菅原真边嚼边说。
“我要曝光你这完美学生的混蛋真面目。”海斗抢过面包就咬了下去,仿佛那是菅原真的替身。
“什么完美学生…”菅原真嘲讽地笑了一声,“他们只是离我不够近罢了。”
“毕竟你是个拒人千里之外的扑克脸。但现在的女孩子就喜欢这个。”上杉海斗露出不屑脸。
“你在说你自己。”
“我这是练习剑道家的威严!”
“跟你一样,我认真学习并非为了讨他们喜欢,只是不想给养父母添麻烦而已。再说,等钦悟回来之后,我要保证能给他提供更顺畅的环境。”
“以你现在的成绩冲冲一桥和东大的经济学也不是没戏吧……能拿到学生会长的位置连保送都有可能。说到这点,完美学生,你最近有位劲敌吧?”
“劲敌…吗?”菅原望着会社窗外晃动的树枝。心里想的却是,树枝之所以不会断掉,该是它会随着风而动。
就在升上高三的学期,菅原真回到家,发现哭泣的菅原夫人。她的手上握着的是菅原先生的健康报告。
治疗需要花钱。如果他们没有收养自己,菅原先生一定能得到更好的治疗吧。阿真时常这样想。可菅原夫妇坚持说既然收养了阿真就一定不会抛弃他。菅原真自认他同菅原夫妇并没有真正的亲情。大家只是努力尽到各自角色的责任。那么我也只是尽养子的义务罢了。阿真想道。他不再去剑馆,拒绝了所有学费以外的供给。打工对于个性认真的菅原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困难的地方。时常来光顾的客人也对菅原评价颇高。
那是轮到菅原真值班的某天,他做完会社清洁刚锁上门,便听见那个明朗的声音。
“菅原同学。”
菅原真转头看见了学校的风云人物八神贵志。先前在班级友谊辩论赛上他们就见过。虽是菅原的队伍赢了辩论,最佳辩手却是落在了八神头上。且大家心服口服。
“八神同学,有事吗?”他露出对待同学们的统一表情。
“我只是想来向你对整个队伍水平的把控表达钦佩。B班能以那样的队员赢下年级冠军,在我看来,你的引导功不可没。”
菅原真稍稍扬起眉毛。
“何况,我听说菅原同学你很有可能当选学生会主席。请别误会,我对你的佩服远大于敌对。”
八神贵志举起双手甚为无辜地摆了摆。
“很奇怪,我也是。”
“诶?”
“对你我并没有敌意。八神同学,能跟我讲讲你想要竞选学生会长的理由吗?”
八神贵志并没有否认自己想要竞选的事,他眉心微沉,眼睛里显出兴奋的光芒来,他几近雀跃地露出笑容,“当然。”他说,“我很高兴菅原同学愿意听。不如说,我认为只有你能理解。”
那是第一次,在学校中,菅原真体会到有人站在同等视界探讨问题的感觉。久违的,那股光芒又照进了他的生活。八神的祖父是警视厅的官房长。因此他对现阶段的不公现象及政界格局研究的格外投入。“我要改变日本,等我变强后…真希望我有菅原同学这样优秀的统领能力和头脑。”他这样说。
八神贵志的见解、以及人格魅力让菅原真再次看见了希望。可是他的理想恐怕不能实现了。
“我会退出竞选,推荐你来当会长。我希望你不要认为这是承让,而是你名至实归。” 菅原真看着那双眼睛,若是那道光芒能一直存在就好了。八神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我会说服支持我的同学给你投票,你专心准备竞选演讲就好。”菅原真很少这样让出自己的东西。但他自认总能看出别人所想。
“菅原同学,是因为你养父的事吗?”
即使对八神贵志,菅原真也不常谈起自己的事。他警觉地看向八神。
“我只是,看到你退出了剑道社,向校委会的父亲问起而已。我从没想过让你退出,其实从一开始找你搭话,也是想鼓励你…”
“八神。要说服别人去做某件事,就要让他认为你在为他着想,现在再试一次。”
“……菅原,如果我当了会长,会让你作为参与活动时间更为自由的顾问。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向顶点。”
“好多了。”菅原真笑起来。
“我是说真的。菅原,我的理想是成为议员,考上法学系。如果没有力量,就没有话语权……”
八神贵志垂下眼睛。菅原真想起钦悟同自己儿时所见的种种不公和那时信誓旦旦想要改变这一切的自己。没有力量就没有话语权。的确如此。小人物是没有希望的。但要竞选议员走上顶点就得有足够大的支撑,菅原自知自己不拥有这些条件,但八神贵志是有希望的。只要有人支持他。因为开放的眼界和实力,引导起来非常轻松。
“那么我会支持你。”
“真的吗!”
“嗯。”
事后八神贵志表示自己向家人求助,找到了很好的医生,正是治疗菅原养父所得病症的专家。然而费用仍然是个大问题。
平民困难的生存更加令菅原感觉到八神实现理想的重要性。弱小的人没有活下去的资格。这样扭曲的社会需要改变。
八神贵志成为了学生会长,而为他当选投出了决定性一票的菅原真一起受到了关注。学生们之间各式传言都有,甚至有人说菅原真才是幕后真正的学生会长。但八神和菅原并不为这种传言所影响,近来两人时常一起活动。
听说八神被邻校的人围堵也是菅原真帮忙解决的。不过上杉海斗可不买账。他摆起那副管用表情对菅原真说“我不喜欢那家伙。”
菅原笑笑表示你不需要喜欢他。上杉睁开一只眼睛瞟了一下菅原真。“啊,如果是阿真你自己的决定,我没有意见。”
菅原真非常羡慕海斗这正直的秉性,以及八神的阳光个性。当那几个来骚扰的家伙将他和八神团团围住的时候。他一拳打在了揪他领子的男孩脸上。当他看着自己手上的污迹和被打倒在地面露软弱的众人时,菅原真第一次感觉到了征服的满足以及…自己对于作恶无动于衷这件事。他因为自己的冷静和满足感到沮丧万分。自己也许适合同正义完全相反的道路这件事,他也立刻就接受了。
在菅原所打工的纹身馆,他认识了哀川会的黑道组长寺肋禄郎。因为欣赏菅原真的为人处事,寺肋组长答应帮他偿还高利贷的钱款,只要他入组帮忙做事。
菅原真决定收下这笔钱,他意识到自己可以从黑道的方向爬上大位。在高三最后一学期的夏天。菅原真辍学了。
令他欣慰的是,八神贵志接受了他的计划。如果这是必要的成功手段,那么从黑道和白道同时走上顶点是最好的选择。他会在黑暗里支持八神,让他人感受到这是对自己的最佳选择,菅原一向擅长这样做。
那个扭曲前的梦想,的确在某个午后照亮了少年们的世界。而如今,当初的同伴又站在何处呢?风吹动树枝,它是否会折断,仅仅是取决于风的力度而已,而非树的柔韧。
这则是八神贵志一直清楚的规则。
傍晚微凉的空气降临在城市中。位于住宅区附近的上杉剑馆在结束授课后,更显安静。朝生留下来帮忙收拾,她在搬最后几个坐垫时,转头看见上杉海斗站在门口的木地板上,似乎是在望着院落中的秋色。
“师父?”朝生走过去。
上杉海斗微微转身看了她一眼,翘起嘴角,又转回身去。“刚刚阿真说今天不能派车过来了,我送你回去吧。”
“一起回家吃饭吗?”
“嗯。”
笑容在朝生脸上绽放开来。有阵子没有一起吃晚饭了。欧亚几最近超级忙,即使他不去新盖好的千玺塔办公,而是在哀川会总部开会,他们就住在别馆里。阿真还是会因为没有时间,直接在办公室里休息。
说实话朝生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欧亚几总是会忘记吃饭。按说仁侠联的旧属下们还是很会照顾人的,但最近似乎舍弟们也在各忙各的。
总是跟哀川会对着干的大阪川崎联合最近似乎很不安分。而自家的舍弟头武斗派们也不肯跟菅原好好配合。“菅原会长最近格外难办。”连真岛都这样说。朝生都不敢去打扰。
想到又可以和阿真还有海斗师父同桌吃饭,朝生自然开心的不行。
“好耶!师父,我们去买寿司吧!”
“哦?是有什么好庆祝的吗?”
“因为很久没一起吃饭了呀……再说……嗯……”朝生皱起眉头使劲儿想找些值得庆祝的事。“今天我连续打败信玄第24次了!”
“喂!我有听到!!”内馆传来信玄的喊声。紧接着又是故作可怜的声音,“不过能让师父和朝生以此吃到寿司我也值了——泪!”
海斗终于憋不住,从鼻腔里冲出一声笑。他提高声音,故意用信玄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准了!”
“哈哈哈,师父,那我先去淋浴准备回家了,我妈又催我了。”信玄的脑袋从门旁露出来。她眨眨眼。
“嗯,” 海斗点点头“辛苦了。”
“辛苦了——”朝生拖着嗓子装出一副敷衍的腔调来。信玄朝她做了个鬼脸,回了招呼便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更衣室里。
海斗垂眼看看朝信玄背影悄悄吐舌头的朝生,微笑起来:“对于不肯放弃,一直挑战你的对手,要珍惜哦。”
“真的很麻烦诶…”朝生双手叉腰用鼻子出气。
海斗不知怎么的笑出声,“当年我也跟父亲说过同样的话。因为钦悟和阿真也每周都会向我写挑战书。”
“诶!欧亚几和papa?”
“嗯,他们是唯一没有半途放弃的人。直至打碎了我隔绝于人的屏障。我小时候非常别扭,根本不知如何与人正常相处,他们是我唯一的朋友。”
朝生却看见海斗脸上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来。钦悟最终也离他而去了,而阿真…一消失便是10年,海斗也曾以为菅原放弃了他吧。
也许因为从小被领养的原因,朝生总是能很快察觉到人们的情绪。她能敏锐的感到身边的人突如其来悲伤或疲惫,紧张于那种细微的感情变化,从而思考自己是否让人不快。也许这是某些寄人篱下的孩子特有的习惯。就算菅原真对她再好,这种担心自己被再度抛弃的恐惧本能都是存在的。心理医生这样对上杉和菅原讲过。
海斗觉得某些方面朝生和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很像。她总是害怕自己不够优秀,而自己则在先前的人生里一直思考自己是否太没用,因为不够强,无法留住朋友。在那巨大的天才和自傲面具下,是谨小慎微的不自信。
“师父,我也能当师父的朋友!”
海斗惊讶的转过脸,看着一脸严肃的朝生。
“谢谢朝生。”但你和阿真是更重要的存在,是我的家人。他想道。
比起Nina,朝生时而露出的那股倔强的神情,真的很像钦悟。虽然皱着眉头,可是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却流转着温柔。海斗对菅原真出手干涉他人人生轨迹的做法非常不满,但他不得不承认,菅原一直以来对于他们的判断都是对的。他和朝生这样的人,并不适合菅原真所处的世界。而正因如此……看清这些,想要保护他们的阿真,岂不是更加不适合那里吗?
海斗太清楚,菅原真身处其位只是因为想要替他们挡住背后的怪物而已。并不是他自己契合于洞口的形状。
白痴菅原真。上杉海斗在心里骂道。
院落里的风吹落被夕阳染红的树叶。花朵早已凋零了。年少时那汹涌澎湃的感情,终是要用一生来偿还。他笑笑,用手推了推朝生的脑袋,催她快去换衣服。小丫头荡着耳侧的辫子蹦蹦跳跳地跑向更衣间。
菅原真并没有回到别府,连凉介都在外出办事。听说干部会议刚结束不久。海斗又等了一会儿,看着朝生如坐针毡的样子,心里知道她想去找菅原真,又怕嶋野还没离开。从小菅原就靠用嶋野来吓唬她以防她挑食。
“我陪你去吧。”
“师父是救命恩人—” 朝生简直快要感激地流下泪水。
哀川会总部 会长办公室内,菅原真清晰地感觉到一滴汗水从发际线边缘顺着额角滑落到腮边。终于离开了…咻。他松出一口气,胃痛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但如果在嶋野面前露出不适的表情一定会被抓到把柄。
他用手撑住额头想休息一下,“北原,帮我问问平松和白井在大阪那边事情怎么样了。”
“是。老大,不过,大小姐和上杉先生好像准备过来了。”
“什么?”菅原真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同时也意识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竟然已经这么晚了…”意识到小弟仍然在门口待命,他说到“你先去吧。” 便拉开抽屉寻找胃药。这些平常都是白井凉介那小子负责的,如今没他在身边还真是不习惯。
虽然这几天心力交瘁不过朝生冲进来喊他欧亚几的时候菅原真还是感觉到了极大的安慰。
上杉海斗跟在朝生身后走进来,撇了一眼他杯子里的东西,皱起眉头。
老毛病了,看来海斗还记得。
“我说你,当个黑道会长也太没尊严了,饭都不会好好吃吗?”
“哎…最近……”
“不要找借口。”
“是,上杉大师。”
“拍我马屁也没用。”
“我哪敢。”
“我讨厌自己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变成个老妈子,我讨厌自己老妈子。”
“哪里,我倒挺喜欢的。”
菅原真淡定地抬起折扇接住了海斗的手刀攻击。
“33和欧亚几好幼稚。”朝生评价道。“我们今天买了寿司哦!”朝生真是个好满足的小孩,菅原真想。不过自己当年也是因为不愿麻烦养父母很少提出要求。因此他总是格外注意朝生有什么需要,以免她不愿自己开口。所谓的'因为自己缺失,总能更快察觉到别人需要什么'这个技能在方方面面都帮助了菅原真。
喝完药,便同朝生和海斗走回别管进餐。
久违的轻松气氛让三人都很开怀。
上杉提起朝生的赫赫战绩,菅原真便又露出那副自豪的傻爸爸嘴脸。
因为天气转凉,不一会儿朝生便在被炉里睡着了。菅原和海斗坐在拉门前看着那棵满树枯枝的樱花树。
“你胃不舒服就不要喝酒了吧。”
“有什么关系,是热的。”
“你这家伙,最近怎么回事……”上杉横了他一眼。“顺说,今天送朝生回来的时候,有些令人在意的视线啊。”
朝生作为菅原真的养女,受到宠爱已经是远近有名的事情。而帮派势力的斗争中,绝对少不了威胁和制约。想要用朝生来要挟菅原真的事绝不在少数,得了,就连真岛都接到过绑架朝生的口信。“老大吩咐的事,怎样都会去做”连狂犬也不例外。但菅原真一向做事滴水不漏。这8年间,他也没有允许任何人真的成功过。不管是想给他个下马威还是真的想威胁朝生的生命。而朝生似乎也非常明白这些问题,她从未抱怨过每天接受组员的接送。
但每当这种迹象发生时,菅原真还是感到愤怒不已。“都说了有事直接冲我来,真是群没种的东西。”菅原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如水的夜色蔓延在庭院里。上杉的神色却平静而淡漠。“嘛,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条件就要接受同等的压力。每个人都是如此活过来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好好守着她。”
菅原真反倒垂下眼睛,上杉惊讶地在他微醺的面庞上看见羞愧。“我很抱歉。对不起……”
“突然的道什么歉啊。”
“钦悟的死,我一直感到蹊跷,因此派人调查。”
“这件事我知道,你最近奇奇怪怪的,难道跟这事有关?”
“最近真田彻查到钦悟死前接到的项目是关于千玺塔的…”
“?!你们那座千玺塔?”
“没错。让我以决定性胜利坐上会长位置的…那块土地。决定建立歌舞伎町最高建筑的决策……也是经由我批准。这说明,造成钦悟和Nina的死的……”
“喂,别乱说,阿真。”
“罪魁祸首,也许正是我。害朝生这样的我,怎么会有资格作为他的父亲存在?在得知了这件事后,我实在是无法原谅自己,海斗。”
菅原真不知不觉的微弓起脊背,他紧紧抓住自己的前襟。黑道会长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阿真?” 准是又胃痛了,海斗想。
“我没事…”菅原却伸手去拿放在一边的清酒。
海斗一把夺过酒杯,里面的清酒撒了他们一身。他啪地一声将昂贵的瓷器放在榻榻米上。一把拽住了菅原真的衣服。对方有些惊讶地望着他。那眼里的,是泪水吗?
“你知道这事多久了?”
“三星期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
海斗的质问低沉又压抑,大概是怕吵醒朝生,但菅原却仍能听见其中的颤抖。
“她跟在我身边并不安全,你应该带她走。但是我…我已经无法离开你们了。我无法下定决心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我可能间接导致了钦悟的死。”一滴泪水不易察觉地从菅原的左眼滚落。在黑暗院落的一边,几乎被夜色遮盖的毫无痕迹。但海斗还是清晰的看见了,这辈子他也没见过这男人流泪。不管是受伤还是病痛,又或者遇到艰难之事,菅原真都是他们之中咬牙忍耐的那一个。
所以他一个人,在这种痛苦里纠结了21天。看着眼前支撑他全世界的孩子,却充满了愧疚。这是怎样的地狱。海斗却从心底里涌出疼痛的怒火来。“你这白痴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说过要跟你一起调查…”
“抱歉海斗,我想你也会再次憎恨我。”
“我从没有憎恨过你。”
“这样啊,像你这样正直又克己的人,我这样的邪道果然还是难于揣度。”菅原真的嘴角挑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现在想把我推远你才是太小看我了,菅原真。”
“……”
“你的花招我早见识过了。再者,究竟要不要留在你身边,是否憎恨你,应该是朝生自己的决定。就像我和钦悟都是靠自己选择,想要帮助你。”海斗放开了菅原真的衣服,高档的和服在被用力的抓握后那细小的皱褶逐渐舒展。一如菅原真在惊讶中缓缓睁大的眼睛。
“还没有查明的事就不该胡乱揣测。如果是你支持的项目,令钦悟丧生,那也是他凭自己的意志最终选择了想要接手这样的任务。依我看,以钦悟的智商绝不可能不清楚这其中的危险。从他和Nina拟定的遗嘱里让两个孩子被分开收养就能看出他的考量。尼尔森他们直接带着琉生出国了吧,你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几乎立刻给朝生换了姓氏。”
“是这样没错…”菅原的视线再次顺着海斗的,落在枯枝上。一如自己荒芜的心。
“你做的很好了阿真。我想那孩子很爱你。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就不要随意下定论。我们都知道…你、我、钦悟之间的感情。”
“哼,我还真是没用。”菅原真整理好衣服,似乎又回到了那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你不必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你知道吗?偶尔依靠一下别人也无可厚非。”
“我只是,不想让她或你接触这些丑恶的东西…”
“……”
“但你说的对,这是朝生的权利,如果她会憎恨我,我也毫无怨言。但我一定会查出钦悟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时候如果她选择离开,你可以带她走。”
“钦悟选择的是你…阿真。”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导致死亡不是吗?菅原真想道。
爱一个人有千百种的表达方式,他并不是一个太会抒发感情的人。他和海斗在这件事上一向都逊色于钦悟。“我是真心想要守护她的。”你们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明,这被月色照亮的黑暗,就是我的全部。菅原真想。
泪水浸湿了被炉的布料边角,朝生紧闭着眼睛,她蜷缩身体,在秋凉的空气里紧靠着身边唯一的一簇温暖。
第二天,菅原真在房内的矮几上看见了朝生的字条。刚劲秀丽的字体一看便是出于女儿之手。
「我不在意先前的夜晚如何,但和亲父共赏的今夜,月色很美。」
我想那孩子很爱你。
钦悟永远是我们中更懂得如何看出并表达感情的那个。
“这是你给我们的救赎吗?钦悟?”
菅原真将纸条收进抽屉中的暗格。
年少汹涌澎湃的感情,终是,要用一生来偿还。而我希望那不只是一生。
同菅原真的第一次见面
所谓的身份
究竟是他人的误解还是自我的认知呢?
年幼的朝生更加理解了父亲,同时也是自己的心情。
钦吾觉得女儿最近特别黏他,不知道为何,不过他很享受这一点就是了。总比以前出门的时候说着“爸爸我多爱你呀~爸爸抱!”一进家门就变成“臭爸爸好妈妈!”要好多了吧……
最近菅原真来京都办事,难得有空,准备约他一起泡个温泉,叙叙旧。朝生可不乐意了,一定要跟着。
“可是爸爸和阿真叔叔都是男人啊,朝生只能穿泳衣和我们一起去混浴哦。”
“有什么关系嘛…”朝生撅起嘴来。
“你就带她去吧。”妈妈笑着说,“朝生想跟你待在一起呢。”
“那么琉生也要一起吗?”
“琉生要留在家里还是去温泉?妈妈一个人会寂寞哦。”
才4岁的琉生点点头,“爸爸,拜托了。”他说道。
“诶?”琉生也想去吗?钦吾倒不算特别惊讶。
“姐姐,就拜托您了。”
“哎呀,琉生在担心姐姐呢!”Nina一下笑开来。
自己收拾好了行李的朝生风风火火地跑出来,一下亲在琉生脸上。“要好好吃饭呀,琉生。”5岁的姐姐像个小大人一样严肃地说。钦吾再也憋不住,笑出声来。“我们明天才出发哦,朝生。玩具也不可以都带着。”
“哦?朝生小姐吗?”
那是朝生第一次见到菅原真,他穿着一身米白色的西装,苔藓绿色的领带,站在黑色的轿车外面等着钦吾。菅原看到站在门口的Nina微微欠身行礼。
“菅原真叔叔您好。”朝生学着他的样子鞠躬说道。
“不用连名带姓都叫出来,朝生。”钦吾憋不住笑起来。“只要不叫坏叔叔就行。”
“朝生小姐真可爱啊,我都羡慕钦吾了。”菅原一副不准备理会钦吾调侃的样子,笑眯眯地接过朝生的迷你行李箱。“有毛绒玩具要拿出来吗?坐车要几个小时哦。”朝生点点头翻出了她的兔子娃娃。
朝生不吵也不闹,一直扒在窗边看风景。钦吾有时问她喝不喝水,她才回过神来跟大人搭两句话。
“Papa...”
“怎么?”
“你怎么认识菅原叔叔的啊?”
“唔…我们从小就是邻居哦。”
菅原真点了点头。
“一起在剑馆练剑,是当时最厉害的…!”
菅原真哈哈大笑起来“你就别吹牛了。”
“这是事实啊…虽然被海斗打的超惨…”
说到这里钦吾突然停下了。朝生看见菅原真垂下眼睛,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收回。
“你和海斗…还没和好啊。我觉得过了这么久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不是这个问题啊,钦吾。我擅自改变了他的人生选择。任谁都会感到生气的。”菅原摇摇头,“可是我不为此而后悔,这就是我的问题。没有愧疚就不能被原谅。”
“你的方式确实有很大问题。”钦吾歪过头撇了他一眼。“你得承认你的方式不对,虽然结果看起来是好的。但你要知道,选择永远是有的,你可以用上百种不同的设计去建造一栋房屋,也许结果都能得到安全舒适的建筑或美丽的外观。你就觉得你用的那一种是正确。但建造手段也是成果的一部分,它是包含在最优效果里的。你能懂我的意思吗?阿真。”
“我永远能懂你是什么意思。”菅原看了他一眼,“也许你说的没错吧…”
不过朝生可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她只觉得这个叫海斗的人,大概挺重要的?因为爸爸和菅原叔叔都露出那种怀念的神情来。
“明后年我要接个东京的项目了。”钦吾靠坐在车载沙发上,他伸手摸摸朝生的脑袋。“到时候一定要把你和海斗约出来吃饭。你们俩都给我好好反省。听到了吗?不许找借口不来。”
菅原真盯着钦吾看了一会儿,好像吃顿饭要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朝生觉得有趣。然后看见这位,似乎位高权重的叔叔缓慢得眨了眨眼睛,对着钦吾顺从地说到 “好。既然你这么说。”
钦吾点点头,看起来心情很好。
虽然这聚会最终也没能实现。
“小兔子听不懂了!”朝生皱着眉头有点生气地抓起布娃娃的手拍了拍钦吾。傻爸爸笑起来,把她抱到腿上说“那朝生也和我们一起去。让你见见当年真正的剑道天才?”
“我也可以学吗?”
“哦?朝生想学剑道吗?”菅原也抬起眉毛来。
“想!”
“你根本还不知道剑道是什么东西吧,朝生…”
“不知道!”
钦吾露出无奈的表情来。菅原真哈哈大笑。
因为要穿泳衣,朝生在房间就换好了衣服,外面披着旅馆最小号的浴衣仍然太大了的她,衣摆在走廊的木地板上拖拖拉拉,钦吾看着她兴奋地抱着浴盆直往前冲,赶紧追了上去,喊着“跑慢点儿,别摔了!”
到了才知道,菅原把整间温泉旅馆都包下来了。大概是因为黑道有纹身的缘故吧…钦吾没有说什么,能享受一整间旅馆也很棒不是吗?他可不在意那些有的没的。这可是阿真啊…做到黑道组长他还是阿真。钦吾脑袋里出现他们几个在道馆勾肩搭背的画面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大概是会一直改变的吧,那家伙看起来沉稳了许多,也多些了钦吾不愿多想的气息。但钦吾在言谈中还是能感觉到从前的他。
“爸爸要去换衣服,你要先进去找菅原叔叔吗?不许先下水哦。”
“好!”
尾音还没结束朝生就消失在了门帘的另一头。钦吾叹了口气。
朝生先前并不知道菅原是干嘛的。毕竟菅原真的司机还有店老板都管他叫“总裁先生” 。然后她看见了站在池边上检查酒具的菅原。他背对着门口,背上铺展着神奇的图案,绚烂的孔雀羽毛蔓延过了整个背部,中央是一个眉目低垂,神情温和的佛像。看起来挺像菅原叔叔本人的…朝生想到。
“!”
“哦?朝生来了?”菅原转过脸来,一瞬间他意识到了自己纹身的事,有那么一会儿他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
“叔叔…你背上是画吗?”
“这个叫做纹身,朝生。”
“为什么爸爸没有?”
菅原走近她,他坐在池边的石头上。“朝生不知道吗?叔叔是黑道哦。”
“黑道?”
“可以说是一种职业吧,用些比较特殊的手段来工作。”菅原笑起来。“不是什么光荣的职业,等朝生长大了就知道了。”
“像电影里那种吗?”
“居然看过黑道的电影吗?”菅原眨眨眼。“我要批评钦吾了。”
“是我半夜起来偷看到的,里面的人都在打架。”
“噗…”菅原笑起来,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电影里那些凶巴巴的家伙。“朝生不怕吗?”
小姑娘摇摇头,“我觉得叔叔的纹…身?很好看。”
“谢谢朝生。”菅原心想,虽然自己问的不是怕不怕纹身…不过看起来是没事了,不愧是钦吾的女儿。
“是孔雀吗?”
“是孔雀明王。”
“我可以摸摸看吗?”
“嗯。”菅原坐在石头上转了个身。感觉到小心翼翼地被碰了一下。他忍住笑意“想听孔雀明王的故事吗?改天讲给朝生听吧。”
“想听!”
“朝生!爸爸来咯!阿真?”温泉附近已经积攒起雾气来,冲完澡的钦吾走了进来。他一把抱起朝生。“哦?在研究阿真的纹身吗?”
见他这幅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菅原摇摇头站起来“我还以为你已经跟朝生解释过了。”
“有什么好解释的,不就是纹身嘛。”
“我说的不是这个。”
“对我来说没有区别。”钦吾眨眨眼,甚至朝他吐了一下舌头。
“走了,准备进去了哦朝生!”
父女俩叫着“哇!水好烫哦爸爸!”“哦!好棒!一会儿就习惯了,忍耐一下~”
“阿真!有清酒吗?”
“在这儿呢。”
菅原真毋自笑起来。“我来了。”他唰地跳进池子里。
“哇!你几岁!”钦吾被溅了一脸水,朝生开心地笑着在水里手舞足蹈起来。
三个人泡的浑身舒爽,准备回楼上的房间看看夜景。听说明晚有烟火。正往楼梯口走时,却听见了不小的说话声。这里除了他们应该只有旅馆老板一家和菅原真的司机才对。钦吾和真对视了一眼。
走过去才看见是当地的两户人家,带着老小来泡温泉。老板努力解释着这里已经被人整栋租下,却引来不满的争论。
只要泡澡的时间错开就好,两户人家并不算多。钦吾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真。菅原真看了一眼趴在钦吾肩膀上的朝生,又低头看了看两家人中的小孩子。心想有些同龄人也总比跟两个大叔在一起好玩些吧?便向老板点头同意允许他们入住。
店老板点头说道“给您添麻烦了,菅原总裁。”
似乎是名叫户井的村民撅了撅嘴,嘟哝道“果然有钱的总裁就能随意占用整间温泉旅店啊!”
被老婆提醒后便哈哈笑着说“哎呀,我们乡下人说话直爽,总裁不要介意哈!”
菅原真笑笑没有回答。朝生却清晰的看见爸爸的眉头皱了起来。
朝生撅撅嘴,有点不高兴。她非常喜欢菅原叔叔,而有人对他出言不逊,令她不快。可爸爸说过小孩子要对长辈讲礼貌不可以直接顶嘴。她便在上楼时悄悄趴到菅原耳边请他别生气。菅原真哈哈大笑起来,说朝生是个有气量的大小姐,自己一定会为了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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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姐姐,朝生的交流能力和照顾人的能力都挺不错,很快便跟4个孩子玩到了一起。其他三个都年龄偏小,其中一个叫做玉绪的姑娘最大,只比朝生小一岁,红扑扑的脸蛋,扁平的小鼻子,看起来很是精明。大概本想作为孩子王带领大家玩耍,却没想到被朝生抢了风头。
那种既觉得朝生的想法很酷,又不想要让她称心如意的态度非常矛盾。
今天小孩子们在棋牌室里发现了麻将桌。四个孩子装模作样地坐在桌前,学起大人的样子来。当然没有人真的会打麻将。朝生想起扑克牌来,于是提议只要遇到相同的图案就算好牌。谁打出的“对子”多就算赢。如此简单易懂的计分方式受到了孩子们的一致同意。
不过不知为何朝生面前那两条麻将似乎被人刻意摆放成那样,随手翻开来就是相同的牌。她欢笑着接连不断打出“对子”。
本是无关紧要的小游戏,但在不服输的孩子眼中却不同。在其他两个孩子露出崇拜的眼神时,玉绪终于爆发了,她大声喊道“凭什么你就一直赢呢!”
朝生惊讶地眨眨眼,“诶?只是因为碰巧…”
“规则也是你定的,麻将根本就不是这样玩的!”
朝生抬起眉毛,看出了她的意图。
“规则是事先就定好的,你也不会正确的玩法不是吗?”
玉绪被堵住一口气,脸比平时更红了。她露出不甘心的表情,然后大声喊起来:“妈妈——!”
朝生眼睁睁看着一脸愤怒的玉绪在家长们冲进来的同时眼泪喷薄而出。
啊,啊…也是一种本事呐。年纪小小的朝生想到。
爸爸和菅原叔叔应该不在附近,他们大概在内室没有听到。来的只有户井夫人和其他两家的大人。看见哭泣的女儿忙不失地安慰起来。玉绪抬起一只手直指朝生,“她欺负我!就因为年纪大!呜!她吼我!”其他两个孩子吓得不敢说话。
户井夫人转头看了看朝生,露出一副勉强地微笑来,“哎,小姐,你是大孩子,应该让着点妹妹,怎么可以起争执呢?”
“她只是因为玩游戏输了而已…”朝生解释道。
“是你自己乱制定规则!不信你问大人麻将是不是这样玩的!”有了大人撑腰的玉绪立刻有了底气。不一会儿,户井先生也来到了现场。
朝生倒完全没有害怕。她企图解释,不过大人似乎没有兴趣听她讲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所感兴趣的只有'玉绪哭了'这件事,而这件事的原因是朝生。
并不是每个大人都像爸爸妈妈或者菅原叔叔那样愿意认真听小孩子说话。朝生想到。
她本不太在意玉绪有没有装哭这件事,但是在户部先生说出“女孩子不要这样野蛮,让着些妹妹”之后。她看见玉绪悄悄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怒火突然窜上了她的小脑瓜。
凭什么大人的规则就是必须遵守的?凭什么我不可以制定规则?为什么我赢就是野蛮?为什么我解释情况就是辩解?只要示弱就可以赢得同情吗?
一连串的问题,模糊地涌进她的思绪,当然许多事还不是年幼的朝生能够理解的,但是这种模糊的不公和欺压已经令她足够明白“不甘心”是怎样的感觉。
「我愿意维护和礼让的,只有我自己的弟弟琉生而已。」朝生想到。
委屈甚至没有让朝生的眼眶有一丝湿润。
“是她不讲理,凭什么我要让着她?”她回答到。
大人们没想到她敢顶嘴,全都惊讶了。
“一直是你一个人赢!”玉绪再装不下去柔弱,她冲朝生喊到。
“那只是你牌太烂而已。”朝生抄起手臂。
“真是野蛮,被惯坏的有钱小姐…”户井说道。“总裁就是能为所欲为啊,孩子也一样。”
“喂!请你不要说菅原叔叔的坏话,要不是他允许,你们也不能来这里泡温泉。”
“你这孩子!”户井夫人一把护住玉绪,脸上堆出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哦?朝生赢了游戏就是以大欺小,你们一群大人围攻一个孩子就是主持公正吗?”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朝生扭头,发现菅原真站在她身后。爸爸并不在。菅原的声音甚至语带笑意。只不过,同跟爸爸还有自己说话时不同,那声音里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跟凶狠。
朝生被抱了起来,菅原真用一只右手把她举在肩头。朝生不用再仰着头同大人们说话了。
“钦悟有些事要办,我刚回主厅才听见声音。”菅原用稍低的声音同朝生讲话,语气十分温和。
朝生点点头。“其实事情是这样的,菅原叔叔。大家都不会玩麻将,所以制定了简单的规则一起玩。玉绪她不肯服输,如果不喜欢规则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提出呢?而是到我赢的时候她才开始不满。最后还因为说不过我把家长叫来了。”
朝生清清楚楚地向菅原讲了来龙去脉。菅原很认真的听完了。“嗯。我认为朝生没有错。但是要记住,没必要因为小事的输赢得罪难缠的人。”
“喂!你说谁是难缠的人!”户井先生叫起来。他气的直喘,但仿佛终于找到了挑衅的导火索,可以发展成大人之间的矛盾了,他嘴角勾出不自觉的笑容,像极了告状成功的玉绪。户井夫人伸手象征性地拦了一下丈夫,责备地看了一眼菅原真。仿佛一切都是因为他在挑衅。
“户井先生,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确实是非常讨厌的做法,但真正可悲的是自己为自己贴上标签,不是吗?”
“你说什么?”户井快步走过来,看起来是想揪住菅原的浴衣领子,但是被菅原真一把抓住了手。“不要吓到小孩子,户井。”菅原真仍然是一副冷淡的表情。
省去了敬称,户井似乎终于感觉到了语调里的凉意。他想撤回去无奈手腕被抓住了。
“放开我!你想打架吗?!”
朝生抓住菅原真的衣服,有点不服气地说“我不会害怕的!”
菅原真哈哈大笑着放开了户井,对方因为一直在向后扯动手臂,摔了一个趔趄。
“了不起朝生,只不过你看,玉绪已经快要吓到真的哭出来了。”
“噗…哈哈哈!”朝生跟着菅原一起笑出声来。
“你!”户井因为没站稳撞在了麻将桌上,麻将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倒是真有点吓到了朝生,她睁大眼睛看过去,正看见丢了脸的户井气急败坏的冲过来。
事情发生的有点突然,菅原真害怕户井的冲撞波及朝生,所以他稍稍转身,用双手把朝生护在身侧,在转身时,他一脚踢向身前的椅子,金属扶手椅哐啷一声倒在户井面前,对方的速度过快,没能来得及绕过,被椅子绊倒的户井失去平衡,手在空中一阵乱抓,一把扯住了菅原背后的浴衣领口。这下可好…
朝生听见布料撕破的声音,以及爸爸叫自己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见站在活动室门口目瞪口呆的岩波钦悟、倒在地上嘴张老大的户井先生,他手里还抓着一片破掉的浴衣。还有……她抬头看看菅原真的脸。
菅原真叹了口气。转头对着钦悟仿佛痛定思痛地说 “……我可以解释。”
“你……你你你是黑道!”
准备过来帮户井的另两家人立刻停下了动作,他们看着菅原真破掉的浴衣下,露出的孔雀明王。长大后朝生才知道,若只是一般舍弟很少人敢选择这样的图案。而纹身的色泽纹样也显示着在黑道中的地位。
“准确的说,是你们自己坚持要入住这间旅馆的。虽说我不太喜欢对老百姓出手,但既然我包场,你现在怎么说也是在哀川会的地盘上。”菅原真把朝生交给钦悟。干脆将浴衣的袖子脱了下来。这下整个纹身映在了众人眼里,蓝绿色,铺展的孔雀羽毛,以及那眉目低垂的佛像,此刻透出危险的气息来。
“哀…哀川会……” 即使是京都的居民,显然也听说过东京的哀川会组织。
“菅原大哥(Aniki),算了吧,虽然这次你带的人不少,但这种货色不值得你动手啊。”
听见钦悟的话,朝生清晰的看见菅原真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嘛,说的也是。我只是觉得他一家都在这里,解决起来很方便。”他紧握的拳头松开了。
地板上的户井倒吸一口凉气,他挣扎着还没爬起来嘴里就嚷嚷着“对不起啊菅原先生!对不起!是我们不懂事,对不起大老爷!大小姐!”
“……”菅原真没有理会他,只是转身往游戏室外面走。身后如期传来求饶声——
“我们马上就收拾行李离开!实在对不住…”
户井夫人有点责怪地推了一下玉绪,并手忙脚乱地去扶地上的丈夫。那一刻,玉绪大概突然了解了更多自己的父母。
“岩波,帮我去要一件新浴衣。”
“好。我陪你一起。” 钦悟显然是不懂黑道的规矩。他抱着朝生追了上去。菅原有点好笑地想,若真是作为小弟,可该帮组长都去办好才是。他用手指顶住嘴唇,避免自己发出笑声。
回到房间后,朝生向爸爸讲述了来龙去脉,同时听见隔壁收拾行李的声音。钦悟允许朝生打开窗户,她看见三家人慌慌忙忙离开了。户井玉绪甚至抬头看了朝生一眼。十几年后她的相貌朝生已经快要淡忘,那不甘心的眼神让朝生至今难以从记忆中抹去。她本不想让事情这样收场。
“抱歉扫了兴,本想有同龄的孩子可以陪陪朝生,想来我们这样的大叔也很无趣。
习惯用权威来压制别人是我不好,本来不想叫朝生看见的。”
菅原真换好了衣服跟钦悟一起坐在茶桌前。
“胡说什么呢,明明是阿真维护了朝生,对吧?”钦悟接住跑来趴在自己膝盖上的朝生,帮她拔开好像小狗耳朵似的辫子。
“这种人啊,就算别人平等对待他也于事无补,惯于给自己贴上下人的标签和把自己封在没有锁着的笼中是一样的道理。他们不明白定义自己的并非身份和标签,而是自身的行为。阿真没有出手就保护了朝生才是最了不起的吧?对吧?”
“对呀,他们仗着自己是大人就欺负我呢!”朝生撅起嘴,“但是爸爸,为什么你叫菅原叔叔'aniki'他们就害怕了呀?”
菅原真笑出声来,“是啊,钦悟,再叫一次我听听。”
“哈?闭嘴!被组里的人叫的不够吗你这家伙。我只是假意配合!你可比我小月份好吗?”
菅原真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朝生第一次见他和爸爸这样。
“哈哈哈哈我就要听你叫。”
“你别顺杆爬啊,菅原真!”
“厚?真敢说啊手下败将岩波钦悟!”
两个人不一会儿就发展成了在房间内推手这样幼稚的剧情。朝生在一旁无奈地叹气起来。「mo—究竟谁才是小孩子呀。」
但是看见爸爸这么开心的样子,她也忍不住笑的肚子酸痛。这可比跟什么同龄孩子在一起要好玩多了。
晚间泡完温泉出来,钦悟神神秘秘地从身后变出一小把烟火来,原来之前说的“有事要办”是偷偷去给朝生买烟火了。朝生开心地接下了4人份的烟火,直至天空上绽开不远处的夏祭烟花。她开心的坐在钦悟肩头。在不小的爆炸声中,她听见爸爸转头对菅原真说“谢谢,阿真。”
菅原真的脸被夜空里的光芒照亮,他回答道,“是我该感谢才对,钦悟。”
“你和海斗,在东京等我吧。”父亲转头望向夜空中绽放的花火,朝生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猜测那一定是充满暖意的笑容。“终于快要实现了,我们的梦想。”
“是啊。”
「我想要再次,在阿真脸上看见那样幸福的表情。」
朝生这样想着。她才不管什么黑道还是村民,极道能不能幸福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