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深夜,从海边吹来一阵微风,不声不响,只是摆动了几下窗帘。
接下来是一阵狂风,窗帘被迫远离墙面,拂过了因为粗心而放置在书桌角落上的玻璃杯。玻璃杯就是这样跌到了大理石地面上,在无人知晓时碎裂。
这就是道恩一早起来后在书房地面上发现玻璃碎片的原因,道恩弯下腰,拾起一块玻璃碎片放在书桌上,放在阳光正好照射的区域。穿过玻璃的阳光被肢解,形成一到彩色弧线,那并不是彩虹的颜色,它残缺了几种色彩,像是粗制滥造的仿品。它本不应丢失那几种色彩,它理应完整,即使出现在书面上而不是广阔的天空中,它也只是一种现象,根本没有正品与仿品的分别。
道恩沉默的看着这块碎玻璃片。他不认为一大早起床后看见的一件事物是碎裂一地的玻璃是好运的象征。不过是失去了一个便宜货,也没有可惜可谈,如果把这归于糟糕运气的象征也出奇的可笑。
不管怎样,这代表着道恩一大早就得拿起扫把打扫卫生。
在后来翻阅书本时,道恩看见了书页上一条细红的血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打扫那些碎玻璃片时不小心被锋利的裂缘划破了手指。廉价的玻璃杯,原本就只是毫不反抗的、接受一切液体的脆弱容器,即使碎裂也不引人心疼,反倒惹人心烦。
治愈这种程度的小划口,只需稍微念出几个音节的咒语。
道恩合上书,站了起来。
“Prince send to Dawn”,这四个单词写在书本的第一页,点明了这本书的来源和现在的所属人。犹如隐喻诗人写下的诗句,包含着只有二人明白的打趣。
道恩看着书桌上摆着的空相框,相框上落了灰,那应该是前些天柯利弗从不知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旧物。
道恩拿起一个包装精美的小袋子,又将什么机器塞进了包中,接着跨出了家门。
02
西玛的人生浸泡在糖罐子中。
并不是说他一生甜甜蜜蜜,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只是因为他吃很多甜食,就好像整个人扎在糖罐中。或许他本应度过蜜糖般的一生,怀着对科学的信仰,对魔法的好奇,以自己的兴趣为路标,走向那光辉的未来。
这令人羡慕,西玛明明每天摄入着大量的糖分却从未见其体重上涨。他好像离不开糖分,一旦长时间得不到糖分补给,就会显出无力的样子,简直像以糖分为动力源运转的机器。
或许只是太爱甜食的小孩得不到心爱之物时的撒娇模样罢了。
总而言之,西玛需要补给站。
那是一个意外之喜,走出大学校门没几步路,拐进一条窄小的巷子,离巷口不远处就由一家甜品店。西玛不知道这家店不开在大街上的原因(可能是为了节省门面费),但他知道这家店生意不错。假若他去的稍晚一些,他的目标就会消失不见,最终只能看到一个“售完”的牌子。
既然生意红火,那不开在大街上倒也没有什么影响。
西玛悄悄对比过这家店与其他店的点心,得出的结论是这家店的点心味道的确更胜一筹。可能是因为在门面费上的花费相对少,这家店的点心价格还比其他店要略低一些。更奇怪的是,明明是相同的分量,此处出售的点心似乎能让机器运转的更久。
西玛此时还得不出原因,那时他猜想是这家店糖放的比较多(可是这样会引起成本上升),直到好些年以后,他才知晓了真相。
这家店成了西玛的补给站——他单方面认定的。
03
道恩坐在广场的长椅上抬起相机,他想拍点什么来填补那个空相框。
道恩最终放下了相机,用镜头捕捉高速移动的生物——鸽子,并不是道恩的强项。
但是来做个假设,如果他按下了快门,他的胶卷在未来会呈现出什么?
是趴在石板上懒洋洋晒着太阳的波斯猫?又或者是随着旋风在街角打转的纸屑?还是天空中漂浮着的棉花糖?将云彩比作棉花糖确实老套,但我仍要这样做,因为我从未见过与棉花糖相似度如此高的云,或许只是我嘴馋了。
或者,会呈现出那片云彩下的少年——纠正一下,青年。
他茶色的短发在阳光中伪装成金色,不过无论如何也不会和真正的金子混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头发乱作一团。这种凌乱程度并不能用天生卷发来解释,那几撮毛翘起的弧度控诉了青年没有梳理头发的事实。不拘小格……姑且这么说吧。啊,他是不是快要撞上树了?
道恩认出了那个青年,那是西玛,道恩交往多年的好友。
下班后西玛经常是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
你可是里政府的职员啊,多小心一点吧,道恩曾这样叮嘱过西玛。
身为红色学会的成员、Lava学院教师的魔法师和里政府的员工是关系亲密的好友,这就算是当作谣言散布出去,大抵也是没人相信。然尔事实有时就是比胡编乱造更让人匪夷所思。至少道恩在认识西玛时,对方至少个在读大学的普通人,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天真的小家伙后来会进入里政府。
看着西玛去往的方向,道恩起身,离开了广场。他大致能猜到西玛的目的地。
一个人的加入或离去并不会使广场显得更空旷或拥挤。它太大,太平坦,要用整体的力量去影响。个体只是小小的点缀,无法决定整幅画面的平衡。
但换个舞台就不一样,甜品店内只有狭小的空间,每个人的地位因此反倒得以凸显。
04
浓郁的奶香在鼻腔扩散开来,巧克力与糖果重新充填腰包与口袋,左手一袋新鲜出炉的曲奇饼干,右手的端着的盘子上乘着布丁、芝士蛋糕。双手被占用,取钱包只能用嘴叼?还没到那种程度,西玛不舍的暂时将曲奇饼干们放下(那一刻他或许产生了再去买几个蛋挞的冲动,原味的经典让人回味,草莓味也值得考虑)。
“不,我不带走,我就在店里吃。”西玛指了指玻璃窗前的小圆桌,站在柜台后的店员会意,给西玛取来一个大盘子,将所有西玛选中的点心放了上去。
这是道恩家人开的点心店,道恩时不时会来店中帮忙,因此眼熟了几乎天天往店里跑的西玛,有时他还拉着一个女生,那个女生看上去比西玛要年长,与西玛关系很好的样子。
道恩从两人的互动中推测出二人是单纯的朋友。
如此大量的摄取糖分,体型却没有横向发展,这引起了道恩的注意。
“你不觉得这个孩子……”道恩小声同家人交谈着,而西玛并没有自己已经被盯上的意识。
05
午后强烈的阳光照射在甜品店的玻璃上,从外面看起来,店中的一切都笼罩在阴影里,一片昏暗。
这是没有客人的时间点,唯一的店员(也就是店长)正趴在柜台上午休。
客人推门的发出的声响让店员重新正坐,在看清顾客后,店员又趴回了桌上。
这家店也已经与西玛很熟了。
“又有好一段时间不见了。”
“毕业后工作的地方不像学校离这里这么近嘛,”西玛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道恩不在吗?”
“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你们没有事先通过书信约好时间吗?”
还真没有。西玛只是来碰碰运气。
“……给我来一份牛奶布丁吧。”
06
“你一个学生买那么都甜品小心发胖哦?”
“没事的我从小就不会胖!”
道恩笑了笑,将一瓶酸奶放到西玛桌上。
“是赠品。”
那是最初的对话,道恩记得,那时西玛的嘴边沾着蛋糕的奶油。
07
道恩来到了甜品店,看着叼着布丁勺子的西玛,关上了门。
“我刚才在广场上看见你了,你看上去有心事。”
西玛点头。
“上二楼吧,我做一个隔音的结界。”
困扰西玛的是最近的失踪案,道恩已经猜到了这一点。
“你已经决定了吧,毕竟你是你啊。”
西玛用和店员相同的姿势趴在桌子上,二楼没有开灯,正午不需要开灯。道恩看着撒娇般的西玛,从包里拿出了那个精致的小袋子。
“是饼干,我施过咒了,可以保存很久。”
是天鹅形状的蔓越莓曲奇饼干——看不出来是饼干,因为饼干外裹了一层白色的巧克力,天鹅的眼睛,撒着棕色的巧克力粉。
头戴皇冠的小天鹅。
“是Prince哦。”
西玛明白道恩指的是什么。
08
西玛享用着蛋糕,他在尝了一块饼干后,便不舍得吃了。
饮食却有调节人心情的作用,至少现在西玛脸上的表情不再显得心事重重。
道恩拿起了相机。
鸽子难以捕捉,云没有捕捉的必要(即使它再像棉花糖,它也吃不到),点心不能激起道恩拍摄的兴趣。
“是幸福而又满足的表情呢。”
如果西玛能把嘴角的奶油擦干净,照片的效果或许会更好,但这样或许反倒更加生动。
或许。无所谓,谁知道啊。
这副样子到很像是多年前相遇的那个下午。
那时的一切都很简单,可以简单而快乐的享受生活中的一切。
道恩得到了用于填补相框的照片,他不知道,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那个相框会再次变空,因为他无法直视原本放在相框里的那张照片。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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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有两条时间线,一条是现在,一条是过去
除08外的偶数都是过去
希瑞尔在第一声整点钟声响起的时候出了门。
天气一如既往的阴沉,带着丝丝潮湿的水汽,在希瑞尔出家门的时候边飘起了零散的小雨,因为羊角节而熙熙攘攘的街市并未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小雨而冷却,反倒是将气氛炒的更热烈了些。
从各种意味上来讲,希瑞尔并不想接下此次的任务,寻人任务咋看起来适合嗅觉灵敏的兽人,但他从丛林中长大,树林中单纯的水汽味道已经让他的嗅觉偏离了城市的轨道,而岛屿的地形偏偏又像丛林一般,房屋错综复杂的交叠在一起形成奇怪的街道和回路。城市不像是北方的山林那般,气味在树丛间缭绕升腾,城市内的气味像是纠缠在一起的常青藤,无法从中分析得到自己想要的内容,相似的房屋又会让人迷路在其中——就比方说现在的希瑞尔。
出了集市之后太过相似的街道瞬间迷乱了希瑞尔的眼睛,房屋与房屋之间的石砖,小路,店门口悬挂的羊头都如此的相似。碍于自己本身的身份难以开口向别人寻求帮助,迷茫的狼人站在街道旁边的屋檐下来回翻找着地图,寻找街道位置的同时又在担忧自己是否早已将图纸拿反了。“这可是限时任务啊...”希瑞尔长叹一口气抓紧了自己的帽檐,难以抑制的焦躁和不安的情绪逐渐涌上心头,耳朵的跳动几下后又被手按下。本就不该在下雨天出来的,狼人腹诽的同时开始四处张望,随手拦住了一位平民递过地图向人问路
“啊你这是,走反了啊...这个地方是在北方的哦。”平民稍显惊讶的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羊角,难以言喻的看着希瑞尔和他手上的地图。
“你怎么想到要去那位先生的家里的?需要我带路吗”热情的女士凑上前来,抖了抖沾水的帽子。
“...咳...多谢了,如果有机会再见面的话我会好好感谢你的。”抖抖帽子下的耳朵将地图抽回来,丢下几句感谢的话后像是逃一般的远离了此地,顺便也将女士不满的声音抛在脑后,几个转身后消失在巷子里。
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隐隐约约的加快了雨点下落的速度,悉悉索索的降落在地面上,带着青苔的灰色石砖缝隙中很快边积蓄上了雨水,皮靴踩上去发出有节奏的轻响,街上的人慢慢的稀疏了起来,偶尔有带着斗篷的人出现在街上,几个闪身便消失在小巷子中。希瑞尔身上的袍子因为潮湿的水汽塌陷下去,耳朵隐隐约约撑起两个角来,迷迷蒙蒙的水汽中被模糊了边缘。本就不该在下雨天出来的,心情低落的狼人拿着被水汽沁润而字迹有些模糊的羊皮纸,头疼的搓了搓自己的眉角。这下事情不太妙了,小巷子错综复杂太容易迷路,大路上人却已经稀疏了,偶尔看见几个四处溜达的里政府职员,就足够让任何魔法师都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和特征了。
这当中不包括一个因为马上就要到地方而步履轻快的狼人。不善法术的狼人并没有想起来要给自己袍子施点小法术防止它过于贴身而将狼耳朵表现的太明显,雨丝早早的打湿了袍子,耳朵支起的角度哪怕在雨雾的掩盖下也足够显眼到里政府的人员靠近。有点生活常识的人也都不会认为这尖角是羊角节的产物,毕竟没有谁过节会把角放在帽子里面。希瑞尔踏上房檐下的石砖之前就感觉到了几道直指此地的恶意,狼人叹了口气把羊皮卷放进背包里面,解开了披风上的绳线。
“雨天真的不适合出门..”
远处的钟楼敲响了整点的时钟,惊起几只飞鸟后便消散在风中。
披风带着帽子一同从身上滑落,深紫色的狼耳抖了抖,发旋连同发丝被雨水打湿后柔顺的贴在脸上,里政府的职员早已将火枪举起。
远方的天空炸响了这场雨的第一声雷,枪声混杂在雷声里穿破浓厚的雨雾,雨丝落在高温的枪口产生点点白烟,火枪弹药出膛的瞬间武士刀也在空气中划过一线刀光,橙红色的眸子当中子弹的轨迹逐渐清晰放大——金属碰撞的声音大过了雨丝敲击石砖的声音,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伴随着向另一方向飞翔的子弹,水面反射着里政府的职员惊愕的神情和武士刀的刀光。肉体被撕裂的声音如此响亮,鲜血喷溅在石墙上留下斑驳痕迹,第二天开门的店铺也许会因此而感到恐慌和困惑,地面上的水混杂了血液变得混浊起来,心脏露出体外扔在搏动,输出着此生最后的余热,血液从人的右侧泊泊流淌,右侧肩膀连同火枪落在两英尺外,放大的眼瞳里面还留着对生的眷恋和不舍,不过最后留给世界的只剩下气管的咕咕声,也许还剩下那么几克的灵魂。
希瑞尔将武士刀上的血迹擦去,有些后悔的将刀收回刀鞘。
本来不应该闹成这个局面,若是他能假装没有看到任自己完成任务也算是一件好事,回去打个报告就是了...狼人边腹诽边走到墙边,抖落粘在发丝上面的几点露珠,古铜色的门把手和散发着潮湿木头味道的大门就在眼前,这时候进去做完任务还赶得回去,甚至还能多领一份赏金——然后呜咽的风声从身后袭来,来不及多想略显狼狈的在地上打了个滚以躲开对方的攻击——事情大了,似乎把更厉害的里政府职员吸引来了,任务铁定是要泡汤了。希瑞尔心中一片灰暗。
某种意义上这样也不错,最起码有了合理的理由去糊弄发布任务的人,希瑞尔活动活动臂膀从地上爬起来,剑锋已然对准他的胸口,来人冷冰冰的看着他。
本该接下来是刀光剑影和鲜血四溅的场景,希瑞尔的关注点却奇怪的偏向了来人的面孔,不同于其他冷冰冰的,带着黑眼圈的职员,如猫一般的异色瞳和明显不属于他的那部分脸,一切看起来都和他身上的制服格格不同。希瑞尔向来是个直言的人,哪怕是不合时宜的时候也倾向于问出口,当然,这些事情建立在对方没有把那把华丽而充满杀意的剑刃向他刺来的前提下。
石板混杂了鲜血和青苔之后变得十分湿滑,雨丝编织成雨幕晃晃悠悠的挂在两人之间,希瑞尔清楚的认识到这人不仅是里政府当中最像是魔法师的一位,也许还会是剑法最好的一位,西洋风格的剑法他也曾在幼时见过,远没有这人所使剑法的十分之一,不如说那时候那些人根本是拿了剑当做棍棒来耍弄比较合适。凌厉的剑光不容许他有太多分心的时刻。劈砍,防守,或是进攻,亮白刀光划过破碎雨幕,最后刀与剑碰撞在一起,金属声在雨中绽出,某种意义上技巧的碰撞已经成为了力量的比拼。
希瑞尔紧盯着对方的脸,稍加思索后问道:“我很欣赏你的剑法...在斩杀你之前,我希望能知道你的名字。”
狼人紧盯住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惊讶,还有更大份的愤怒和不满,他听见对方用带着一丁点风趣的声音道“我叫奎特·费斯福尔,狼人先生,也许我会更早的将你带回去领赏呢。”
猛烈的攻势瞬间爆发,刚刚建立起的贵族社交晚会般的氛围破碎在风声中,雨势没有停止的意思,头发早被雨水打湿,难受的贴在面颊上,更令人心急的是那扇木门后即将发生的事情——虽说足够老套,不过是小少爷被发现具有魔力,男主人却害怕招致杀身之祸想将其提早解决,老管家四处求援的故事。肯定是小鬼不懂得操控才会吸引来如此多的里政府职员吧,否则应该是魔女或者什么别的来,总不可能是里政府,被打湿的头发遮住眼睛的时候,希瑞尔暗暗骂道。
希瑞尔能够感受得到,奎特在将他赶向那扇门的反方向,从西洋剑向他袭来的间隙中他看到被砍到的里政府职员被人盖上了白布,古旧的木门被破开口子,老管家的声音混合着小孩子的哭声隐隐约约传来。
希瑞尔手上发力,武士刀大力砍出的同时身子向左歪去,他隐隐约约从奎特的侧脸上看见了几许不屑和对他技法的嫌弃,狼人轻巧而灵敏的身子从左侧闪身翻滚过去,武士刀指向对方的剑刃与其碰撞,力道推送着希瑞尔更加前进一步,来不及多想也赶不上拍拍被血水弄脏的披风,希瑞尔冲进了房屋的庭院内。奎特晃晃手腕,看了看表
16:41
雨水滴在表盘上成了水滴,弯弯曲曲的扭曲了时针和分针。
希瑞尔赶到院子里的时候看起来晚了那么一分钟,小男孩刚刚被刺穿了心脏,双眼的恐惧还没有散去,鲜血从嘴角滑落,老管家躺在地上不知生死,只有男主人和女主人站在稍高些的门廊里面,手挽着手撑着一把洋伞,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若是忽略门前石板上的一大滩鲜血,门廊上的气氛倒算得上是温馨和谐。
狼人看了半晌,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试了试老管家的气息,又将小男孩的双眼合上,愿他能有个好来世。
奎特合上表的时候,分针指在9的位置 。
他看见狼人情绪低落的走出来,从他身侧擦身而过。不过已经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毕竟本次的任务已经结束,只需将一旁那个倒霉蛋带回去就好了。
希瑞尔回头看着他,想了想,抖了抖狼耳说到:“希瑞尔,我的名字。”
雨还在下,钟声从远方响起,敲开了夜晚的面纱。
阿里阿德涅之线①
*在这篇之前还有一篇羊角节的故事,时间线上这是第二章,但第一章卡文了,之后再发。*
*这一章时间线上涉及到表哥弥赛亚那边的剧情,我就没有详写,具体请他亲妈亲自表演?*
狄伦半屈着身体,他的右手倒提着一把匕首,左手虚虚搭在后腰上,那儿还有把未出鞘的武器。
他小心翼翼地踩着树影前进。
这个园子未打扫的落叶太多了,限制了他可落脚的范围。视线可及之处藤蔓肆意地缠绕,深绿的、碧绿的、粗壮的、已经枯死的……这所园子仿佛是被遗忘在时光中的派依尔伊底斯②。
园子四处散落着石制的雕像,身负洁白双翼的飞马、北欧传说中的妖精,他们低垂着头,沉默地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他由侧门潜入,小径可见的末梢分为了两支——
向左还是向右?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布兰奇半倚着窗享受着管家给她端上来的红茶,两分糖、三分奶,是她喝惯了的口味。虽然管家是个见不得人的存在,手脚也不算灵活,大多数时间沉眠于地底,但泡杯茶还算绰绰有余。
微风轻轻地抚过她手边的书册,发出沙沙的声响,影影绰绰间能看见封面内页烫着个看不清纹路的繁复徽章。
一条坠着个羊角形饰物的项链挂在她的脖子上,这是几天前弥赛亚为她买的礼物,不是什么名贵的材料,但胜在一番心意。
她现在心情正好,却不代表她要对不请自来的客人视而不见。
狄伦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园子十分凶险,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却能感觉到每踏一步他的心中都充满了压力。他不敢大意,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战士的直觉多数时候便是他们保命的利器。他们踏过刀山与尸骸,本能在血水中浸泡,最后就化作一种若有若无的兵器,与死神不断地拉锯、抢夺生命。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刚刚那个地精石像的眼睛是不是转动了一下?
还没等他探究个明白,他便摇晃着扶住了身边的大树。
他的世界在旋转,像是搭上了暴风雨中前行的游轮,亦或者是被人塞进滚筒里转了几十个圈。眼前道路也好、石像也罢,所有东西都被扭曲,挣扎出了个狰狞的模样。
他果断扭头撤离,忍住胃中一阵阵上涌的呕吐欲望,好容易到了门边,他就像被扔进桑拿房里关了几小时后出来的模样,浑身大汗淋漓。
“这是个警告。”
他的脑海中无端冒出了个声音。
“离我家远点。”
他警惕地环视四周,园子里已经恢复了正常,和之前一样空无一人,倒是远处的房子内似乎有个身影,距离所限使人无从辨认。
德•勃朗宅。
萨那西乌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市,人口数在十万左右,但在那些安居乐业的普通人中混杂着神秘的影子,他们便是巫师。
知道巫师存在的人群并不多,里政府是一个,猎巫者——巫师们这么称呼他们。他们将刀刃刺进巫师的胸膛、用皮鞭剥开巫师的皮肉,他们对巫师们采取着近乎无情的杀无赦主义。
狄伦•博拉奇是里政府的一名雇员。近期萨那西乌接二连三地发生着令警察们束手无策的居民失踪案件,里政府已经断定这是他们那群不讨喜的邻居干的好事。
但究竟是哪边?红色学会还是观星社?亦或者是无所属人群?
他们开始了地毯式的搜查,一寸一寸地排检着可疑人物。
狄伦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接了调查勃朗宅的任务的。克因丝•德•勃朗,这所旧式庄园名义上的主人,她是萨那西乌小有名气的私人医生,在这居住也少说得有三十年了。可据人们饭后闲谈所言,岁月似乎从未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她的容颜被上帝所眷顾,十年如一日。
如果不是真正的天生好基因,那就是和人体研究挂钩的黑巫师,在这种档口,总是要查一查的。
但不是克因丝,至少屋子里那个不是,狄伦是看着克因丝离开家门才敢入内勘察的。这个家里的确有一个巫师,无论克因丝本人是怎么回事,但这个巫师不是她。
庄园的庭院里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失踪案会是他们犯下的吗?
狄伦绕到前门,凝视着铁栏杆边上的名牌,手中死死地捏住了匕首。
他还会回来的。
风清夜明、月朗星疏,真要说算不上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狄伦拿着绳钩站在房子转角处。
他其实并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地到达这里。进来时他发现园子里一片狼藉,藤蔓与树枝断了些许,石像也倒了一地,就好像什么人曾经在这大闹了一番似的。
但他也没去探究深层原因,确认了不是陷阱后,他就一步步潜到了这里。
绳钩从手上转了几圈飞去,轻巧地卡在了一扇窗户的边缘。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看见的那个身影就是出现在这扇窗户的背后。
他灵巧地攀爬而上,像一只壁虎一样,又无声无息地撬开窗子,从缝隙中将身子滑入。
这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他毫不意外。那天传到他脑海里的声音像是群山深处无波的潭水,纵使如此,他也将每个不显眼的水纹记得分明,几天以来无时无刻地忆起。
他是里政府最出色的暗杀者、情报人员之一,从来没有失败得那么狼狈,还没得到多少情报就被察觉,甚至可以说是压制着将他驱逐。他发誓要让她偿还代价,无关原本的任务。
当然,失踪案的事情他还是会查的,只是没必要在这个人活着的前提下,反正她是个巫师,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月光如水,从他的背后流入,一点点流淌至床上安详入睡的脸庞上。
狄伦有那么一刻分了下神。
床上的姑娘有着一头如月色一般的灰金色长发,柔顺地摊开在脸颊的两侧。她长得好看极了,怕是戴安娜女神③也不过如此,让人不禁希望她睁开双眸,将眼神施舍给自己一点。
但狄伦还是举起了匕首,朝她的喉间刺去。那是人体最为柔软的致命点,只需要一定的力气,就能让一个生命长辞于世。
就在这时地面光芒乍起,他衣服上别着的一个胸针突然诡异地出现了裂痕,咔嚓一声脆响、摔了个粉碎。
这是里政府研究出来对付魔法阵的一次性防御用道具,没在院子里用上,却没想到用在了这里。
狄伦心里咯噔了一下,举着匕首的手加大了力度,以更快的速度向下抹去。可还是晚了一点,睡美人已经睁开了她的眼睛,灰色的,幽灵一般的眼睛。
在他们两视线交错的那一刹那,狄伦身处的环境猛然突变,扑天的大火在他的四周燃起,高温与烟雾逼得他不得不压低身来。
有了上次的经验,狄伦大致上能肯定这是幻觉类魔法,只是知道归知道,幻觉类魔法对五感的欺骗近乎毫无瑕疵。一波波的热浪朝他袭来,在他的衣角上绽开红色的花,给他一种下一刻就会葬身在此的错觉。
他闭上眼回忆之前看到的房间格局,将匕首收回、拔出了腰间的短刀,朝着几个可能藏人的角落劈了过去。
一瞬间幻境褪去,清凉的夜风袭来,抚平了肌肤上最后一点焦灼的感觉。
狄伦睁开眼,一个穿着及地长款睡裙的姑娘正在安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睛里没有惊恐,没有疑问,尽管她的手臂正在往下流着血,她也没有过多反应。
“你是谁?”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声音再次在狄伦的脑海中响起。狄伦皱了皱眉,对她命令道:“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你是谁?”
她仿佛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又用同样的方式同样的语调问了一次。
“你不记得我?”狄伦将短刀朝前一送,临到尽头又变换轨迹改为横砍。虚假的烈火早已散去,而他心中的怒火正在逐渐燃起,面前的人曾毫不留情地将他击败,却根本没有记住他的存在,这种彻头彻尾的轻视使他感觉到了羞辱。
“我不认识你。”
银灰色长发的姑娘似乎不擅长战斗,她极其迟钝地躲过一刀,身上却又多了一道血迹。
不过很快狄伦便感觉手腕一痛,猝不及防之下短刀就脱手掉落,被人迅速拾去。
短刀对她而言并不轻便,她终于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个困惑的神情,双手抓稳了这把利器。
“你来找我做什么?”
“巫师,最近城市中频繁发生的失踪案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狄伦看了看她极不标准的动作,从后腰处抽出那两把匕首,摆出了一个狩猎者的姿态。
“失踪案?”
她想了想。
“我不知道。”
狄伦见从她这问不出些什么,便很快欺身而上。她不得章法地挡着,却因为他的步步紧逼而来不及施放多少魔法掩护自己。
狄伦的匕首划过她的手背、大腿、颈间,最后一划在她的躲闪下割断了她左肩的裙带。没了支力点,睡裙略微倾斜地滑下,露出了她洁白的肩膀。两人皆是一愣,好半天不再动作。
“布兰?你还好吗?我听见你的房间里有很大的动静,睡不着吗?”
这时从走廊传来一个声音,说话时音量由小转大,明显是在逐渐靠近。
狄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退回到了窗口处,像来时一般无声地翻了下去。
“我没事。”
布兰奇也犹豫了一下,接着她的房间就恢复到了狄伦来之前的样子,身上的伤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打开了门请亚修塔进来。
“刚刚有耗子,我抓了一会,不小心撞翻了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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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阿里阿德涅之线:来源于古希腊神话。常用来比喻走出迷宫的方法和路径、解决复杂问题的线索。
②派依尔伊底斯:“我漫游在派依尔伊底斯遥远的仙境”——出自卢克莱修《物性论》第四卷。“派依尔伊底斯遥远的仙境”即文艺女神们的所居之地。
③戴安娜女神:罗马的月亮女神。
也许当年的事让人印象过于深刻,所以她才迟迟无法忘怀。
当马德琳清醒时,天边才刚蒙蒙亮起,看着稀疏的云层为蓝天染上熹微的鱼肚白,她脑中的思绪一片空白。
一夜无梦,照理说该是一觉好眠。
可她在坐起身时,一阵晕眩感使她微微往后头的床头柜一靠。闭上眼,彷佛又听见黑暗中,谁在与她反复诉说,那段被家人,被自己亲手毁去的时光。
“总有人得去做那么一件事,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那是一道略带低沉的青年嗓音,带着无奈,和遗憾。
“只要生物存在,纷争就不曾消失过。”
这是来自她父亲的话,那个总是温和待人的男子,最终却选择了最偏激的方式离开人世。
父母死于与里政府的争斗之后,换她接手了父母的工作。从工作开始到上手,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梦到过家人了。
也不知是忘记了对方的长相,还是不希望再回忆。
马德琳睁开眼,窗外太阳已然升起,早晨的阳光将暖意送入房内,她垂眸看向因阳光而微微发亮的木质地面,默默略过了刚才的问题。
等到她走到餐厅,桌边已经坐着一抹身穿浅蓝色的身影,桌上放着的是温牛奶和刚煎好的培根鸡蛋松饼,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早安,艾维斯。”马德琳绕过桌子,在走进厨房前和对方打了声招呼。
不知为何,他们两人总是很容易在厨房或餐厅之类的地方碰见。
艾维斯抬起头看向她,也道了声早安,顺便问:“今天起得很早,需要帮妳弄早餐吗?”
她摆手,表示自己来就可以了。
观星社的据点是一座古堡样式的建筑,附近有一片湖泊,几乎覆盖了周遭所有环境,另一侧则是满目林茵,若是今天的状况没有太糟,本来马德琳是想去那边晃晃的。
事与愿违,她只好放弃去附近转悠的打算,下午还有其他任务,得在那之前养好精神才行。
早上那会的思绪空白似乎没有影响到她泡茶的手法,从茶壶倒出的茶汤颜色仍然清亮润泽,除却了空气中飘散着夹杂了肉桂味的绿茶香气,没有什么异常。
又打了颗蛋,将两片吐司两面都沾上蛋液后一一放进锅里,煎到两面金黄边缘焦脆时关火,装盘。
马德琳有些时日没开过火做料理了,看着这份简单的早餐,内心暗自幸好道最后成品还过得去,不然还得麻烦艾维斯帮自己再多做一份。
略带满足的马德琳端着早餐走出厨房,发现艾维斯还在用早餐,于是也在不远处放下早餐,再将放着茶具的托盘拿了过来,其中一杯茶放在艾维斯面前。
“谢谢。”艾维斯也闻到了茶中的肉桂香气,不由愣了会。
马德琳也注意到她这位搭挡的动作停顿,朝他一笑,“肉桂能养神,前一晚没睡好所以换了一种茶。”
原来如此。艾维斯露出了然的表情,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绿茶与肉桂融合后茶中的苦涩被肉桂带出一抹甘甜,温热的茶为身体带来暖意,于口齿之间遗留清香。
早餐的时候喝这么一杯茶确实能让人舒缓。
之后两人没再说话,静静享用完早餐并收拾好,再次回到餐厅前艾维斯从橱柜里取出一个玻璃罐,里头装着一颗颗水滴状的白色饼干。
他从中倒出几颗放在靛蓝色的瓷盘上,彷佛落在湖面上映照着的云朵,看上去小巧可口,接着他拿着这盘小点心回到了座位上。
跟在他后头的马德琳手上的茶杯也换了个样式,是两个玻璃制的六方杯,大小适中,棱角分明,放在桌上后內里的茶水从玻璃透出一种晶莹的琥珀色。
无论外面这些日子怎样热闹,回到这里,常年不变的安宁和下午茶总会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之后我可能会上前线了。”马德琳的发言总是出人意料的唐突,从她对面那人甚至不小心将茶抖出的行为就能看出。
“⋯⋯是吗?”虽是疑问,但艾维斯知道对方做出决定之后就不会轻易改变,只是心中还是有些难以言喻。
可能是出于对队友安危的担心,不过更多的应该是不希望有更多的牺牲产生,马德琳自认对这位搭挡还是有几分了解。
并不想让对方与自己产生尴尬,马德琳直接了当的问:“艾维斯这是,不希望我上前线?”
艾维斯微微垂着头,“算是吧,”,他手上慢慢转着桌上的琉璃杯,将目光从马德琳脸上移开,“毕竟这只是个愚蠢的和平主义者的想法,不用太在意也没关系。”
马德琳从他脸上看到了熟悉的神情,这句话让她想起了昨晚梦中的低语。
父亲当时不只说了那一句。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她随着父亲远望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了母亲在花园里练武的身影。
“但世上一定有一样事物,会让你希望能够避免纷争。”
他看着母亲时眼中的温柔,与在对著作为女儿的她不同,那是一种,更加纯粹而热烈的情感。
可能也是这种情感,让他在最后目睹母亲死去后,以自爆结束了那场战斗。
虽然她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当时战况,但却也让她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有人出声询问她是否需要先去休息才回过神。
她拒绝了。
一个人回到房间拿出父亲交予她的信和家徽,细细反覆读了好几遍,信纸几乎要被揉坏也难以平息眼中的酸涩。
艾维斯话语中浅藏的无奈,勾起了她很多回忆。也许是昨晚梦里的声音对自己影响太深了,竟然让她在这时候走神。
“⋯⋯你不希望有更多的牺牲,”彷佛是在嘲笑自己的脆弱,马德琳对着他露出一抹苦笑,“但以约克家的立场我迟早都得上前线的。”
父母亲的家族皆是很早就加入了观星社,前者大多负责战场医疗和辅助,后者则是以优秀的近战技巧长期在前线拼搏。
马德琳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兄弟姐妹。
也许以前有过。
“总有人得去做那么一件事,不是我,也会有别人。”那段话又突然从脑海里蹦出,她不由呼吸急促。
曾经最信赖的其中一个兄长,在最后却杀死了另一个情同手足的兄弟,成了与自己刀剑相向的敌人。
当时的情况下,她若无法将对方击毙,死的就会是她。
她没有选择,也没得选择的向曾经的兄长刺下刀。
然后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慢慢向死神走去,死在了那栋他们过去避暑时最常去的屋子。
她从那个地方只带走了一张照片,其余的,都留在了那里。
随着启动父亲留下的咒语,美好的,悲伤的,全都化作尘土,灰飞烟灭。
冲天的烈焰于身后为她冠上名为家族荣耀的枷锁。
晓勇的战士战死沙场,悲观的医师自爆而亡,忠诚的骑士死于手足,冷静的谋士背叛家族。
每一个人,都因为立场各异而以不同方式纷纷离去。
被剩下来的姑娘,只有再次捡起战士的武器,继承从医师那习得的魔法,在安葬了骑士后,回忆中仍存在谋士眼中最后的认同和赞许下继续前行。
主战派是条不归路,与初衷只是为了自保的艾维斯不同,哪怕原本她也可以像他一样,单纯的在后方支援前线,在家人的庇荫下不需要直面那些残忍。
但马德琳深知自己无法回头,只能在这条路上杀出一个结局。
所以她可以理解艾维斯的想法。
也因此她很高兴,能有人能替自己完成这个无法实现的理想。
她也乐于去守护这份美好的念想。
这时候马德琳想起了过去出任务时,眼前的这个搭挡每每杀死一个任务对象,就会陷入一段茫然无措的无力感。脸上没有丝毫完成任务的喜悦,只有不知如何是好的痛苦。
她的搭挡,是个清醒的在现实跟理想之间挣扎的人。
正因为清醒,才会以自身道德感约束自己,可是迫于现实他又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底线,所以事后又会暗骂自己,怨恨自己。
在这即将乱世的时代,有人维持着过往的生活,有人被迫转移阵地,也有人选择了自己想要的并为此付出代价。
对马德琳而言,可怕的不是明明不想却又必须下手的无奈,而是动手了之后却已经习以为常的淡然。
和眼前的人眼中的茫然无措相对,她的义无反顾却是决绝的踏入了现实。
于此,马德琳轻声唤了对方的名字,见他犹豫一会才缓缓转向自己的视线,微微一笑。
这时,艾维斯从这个大他一岁的红发少女眼中看见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和悲哀,那抹看着他时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将墨绿的眼眸染上一层灰暗。
她的声音有些模糊,似乎是故意说的低缓,却仍能够听清,
“无法摆脱负罪感是正常的,艾维斯,愿你一直温柔善良。”
要是一直迷茫下去,也许就不用踏入现实了吧。
1.
很少有人知道,相比起美妙的旋律,雪维利尔更善于奏出不协和的音符与错乱尖锐的噪音。
其实这并不难理解。毕竟破坏总是比构建容易,放纵总是比秩序轻松,丑恶总是比美妙泛滥,杂音也理所当然的比乐章更加随手可得。
但雪维利尔很少使用噪音——除非迫不得已,谁愿意听见难以入耳的乱响呢。雪维利尔不能容忍任何形式上的玷污音乐乃至声音,诸如细针擦过金属恣意大叫的声响,对她而言和可以杀人的刑具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惜,迫不得已的情况总是很多。
2.
奎特走在去往实验数据采集地的路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这并不能代表他的心情。
他的目的地是个很敏感的地方,但理论上也很安全——是最近失踪案频发,里政府加紧调查出的案件相关地点。
这个地点在小镇东侧,人流不多不少,建筑大抵是些用于居住的小楼,具有魔法痕迹的道路间也许能搜集到他需要的实验数据。现在是正午,阳光明媚天空透亮,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唯一让奎特感到不正常的是,他感到了危险;就像是在黑暗的森林中被丛草中的野狐盯上的感觉。
没来由却很确凿地,奎特想,自己碰上魔法师了。
他没有把剑握在手里,因为这样显然过于张扬。尤其那是一柄长逾一米的迅捷剑,在日光下银亮的剑身和明晃晃的“我是危险”的告示牌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能在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抽剑对攻,凭借高速,至少可以保证自己活着离开。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算不上乐观。鬼知道那些魔法师又会有什么怪异的攻击方式?
戒备气氛浓重得令人不快。奎特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阳光落在他眼里没有激起半点波动,甚至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面容残缺的木头人。
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小提琴。短暂的、尖锐的、琴弓在弦上一触即离。
像是随手一划却把一切都割破了。
他立刻回过头,看向声音来的方向——那里只有一个小女孩,站在自家花园里,眼睛明亮、干净,充满天真的好奇。她拿着小提琴左看右看比比划划,时不时发出散乱不成调子的音。
奎特站在原地,看着那小孩子玩了一会小提琴,忽然向这一户的屋顶上看去。
顺着目光的方向他看见了一位小姐。白色的高领背心和驼色的大披巾,面带微笑坐在房顶,拿着一根细亮的指挥棒看向他,风来的时候,灰发也随之飘荡起来。
奎特沉默了一会,拔出了自己的剑。
3.
无论是大街上忽然有一位先生全神戒备地亮了剑,还是有一位小姐笑吟吟地坐在别家房顶上,都是足够怪异的事情。于是看到的这一幕的行人纷纷侧目着绕道走开了。
于是这里很快就没有别人了。只有那个小女孩还浑然不觉,玩琴玩得起兴,而雪维利尔坐在房顶上,指挥棒随着女孩手中的乐声轻轻颤动。
……不,说反了。是乐声随着指挥棒轻轻颤动,不知不觉构成了比应有的杂音复杂得多的事物。
奎特觉得哪里都不对。他对音乐不太敏感,但能感觉到这些杂音的效果;他已经开始耳鸣了,思维难以集中。是房顶上的人干的……要怎么做呢?
他想了想,走到那个小女孩面前,彬彬有礼道:“可以借我小提琴一用吗?谢谢。”
但他没有等小女孩回答,就很自觉地把琴拿走了,动作轻柔迅速不容置喙。小女孩大约也是吓懵了,任他把心爱的小提琴墙走,硬是楞在原地一声没吭。
奎特就很温和地道了一句“谢谢”,走到房子旁边的岔路口里,小女孩看不见的地方。他拿出剑,毫不犹豫地在琴身上戳了两个大洞,把琴弓和琴弦都刺断,散落一地。
雪维利尔看着底下这一幕,听见小提琴不幸阵亡的哀响和小女孩后知后觉惊慌兮兮的大喊,有点无趣地笑了笑。
真是简单有效的破解方式呢。
她并不打算杀人,只是要拦下他来。这个里政府的科研怪才,万一让他搜了失踪案的魔法痕迹来研究,岂不很糟。
所以雪维利尔就等在这个他一定会经过的房顶下,等到他来了,就用一点点杂音告诉他:有人拦着,别往前了,否则后果自负。
……当然了,那个拉小提琴的小女孩只是个意外,被她临时充作攻击手段的。
然后,如果奎特没有发现她,或者选择无视她,那么跳下来借走小提琴的人就会是她了——然后她会在后面悠悠地跟着奎特,送他一首不间断也不甚友好的小提琴曲。
不过,事情超出了雪维利尔这两种预料,现在她可没有小提琴借来用了。更糟的是,今天出门为了赶时间,连口琴都忘了带了。
没办法啦。
雪维利尔晃着手中的指挥棒,叹了口气,从房顶那侧一跃而下,落到奎特对面很远的位置。
她像责备不听话的学生那样,微笑道:“随便毁坏他人的乐器,可不是好习惯。”
奎特垂着右手和他的剑,语气像是在回答一个最平常的问题:“我会赔的。”
说这句话的同时,他已经开始向前奔去,剑无声地向斜前指。
距离很短。
雪维利尔的瞳孔轻微收缩了一下。她的指挥棒在空中急速画了一个小圈,不知名的奇异音节从唇齿之间泛出,只一碰就消失在震动的空气中。
——好吵!!
咒语落下放大了一切:剑尖划过气流的锐鸣、树叶在风中飘荡的沙沙声、风撞到墙上的隆隆震响,这些原本细微的声音轰地砸向奎特的耳膜,像是砸下一块大无际的陨石。
奎特死死皱起眉,下意识想去捂耳朵,可根本没有空余的手;何况这些声音不在耳膜而在大脑。他的意识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在那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剑的方向失去了控制,哪怕只有一点点。指挥棒画成的圆的终点精巧地落在了迅捷剑刺来的剑尖上,一挑一翻剑身已经落至别处。
雪维利尔挡下一剑毫不停顿向后撤去。她太清楚迅捷剑是什么样的武器了——一旦被近身,不免是前后一个血窟窿。
巨大的噪音就随之消失了。
一击失手,奎特停住并不稳当的脚步,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尽可能清醒一点。说来好笑,他倒觉得现在有点太安静了,安静得几乎恐怖。可这几秒内落差太大,耳里又嗡鸣不止痛得厉害,像是被按在地上挤了一遍。
他努力平静地吸了口气,抬起眼。他看到雪维利尔又退到了远处,依然是拿着指挥棒隐隐微笑的样子;棒尖有节奏地颤动,似乎正在准备下一个咒语。
奎特忽然有点生气了。这样打真的很烦。
大约是噪音和头痛使他失去了一贯良好的自我控制,奎特并没有压抑自己的愤怒。他冷着脸色把剑横在剑鞘底端的金属上,狠狠一划——
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正赶在对面咒语快要完成的一瞬间。
噪音……该死的。雪维利尔痛苦地低声念了一句,神情变得有点僵硬。而咒语显而易见地被打断了。
就是现在。
奎特再一次提着剑闪至雪维利尔身前,干净利落地抬手,送剑。
雪维利尔猛地一震。她只来得及微微侧身,肩头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反应还是慢了啊。
她低下头,一抹银亮在阳光里闪耀得刺眼,斜贯穿了左肩前后。血从透出的那截剑尖流下来,一滴一滴,在银光里鲜艳又明亮,好看极了。
血滴在地上的声音也变得明显起来,很突兀的,敲打在奎特心上,打出一个一个小洞。
世界变得无比寂静。只有血在他耳边坠地的声响静静回荡。
他莫名有点恐惧。他拔出剑,看向对面负伤的人,思维几乎是被冻住了——他撞见了雪维利尔的神情,苍白且讥讽,微笑得像是虚假的装饰品。
血滴得越来越快了。浓稠的滴落声连成一片,令人陷入空白的茫然。指挥棒画着另一个复杂的符号,从血腥味弥散开始,不曾停歇。
天空中忽然响起了轻柔的歌声,与高处低声萦绕的吟唱。一个声音在温和地重复着同一句词:
“Ricordate, per favore, questo bel sogno.”
奎特心想,自己现在大概在做梦。但他暂时醒不过来了。
4.
“很好,你的忠诚。”
奎特依稀听见有人这么说,居高临下,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然而另一种慌乱正在充斥着他。
主人。
这个词语冲进他的脑子里,让他全身都失控地战栗起来。隔着血红的视线他看到了自己的主人,也是血红的。
他抖得更厉害了。他伸出手,抠住地面的缝隙,向前爬去。血从指间流出来,浸透了地面一层凌乱的沙土,把指甲缝和地缝胡乱浑浊地填满。
然后,一只脚伸到了他面前,悠闲地踩在了他伸出的那只手上。手骨不堪重负地咯吱咯吱响了起来,剧痛让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断断续续的嘶哑音节。
他愤怒地抬起头,瞪向刚才开口说话的人,面部扭曲得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
那个踩住他的手的人大笑起来。“瞧瞧,他的眼神,多么像一条疯狗啊。”
奎特不堪重负地咆哮起来。
远远地,他听见自己的主人被带走。被施以刀斧。被杀害。惊恐的尖叫与哭喊变了音调难以入耳,依稀还能听出那是他主人的声音。
最可亲、可敬、最值得献上全部的忠诚的主人的声音。今天早晨还微笑着嘱咐自己打理好花园的宽厚声音。
死了?死了……!
奎特疯狂地爬起来,搏命一般奔向即将落下的临死前的呼号。他忘了自己是谁,在哪,他只知道要过去,要永远与主人同在。
他没有跑出几步。一朵绚烂的烟花出现在了他奔跑的途中,明亮华丽仿佛在嘲讽眼前这一场人间惨剧。烟花轰在他脸上的前一刻,他从光之间捕捉到了一根油光的魔法杖。
毁灭的快感随之席卷而来。像一个可怜的垃圾一样,他再一次被扔到更远的地方,趴在地上艰难喘息,脸上辣得发冷,而整条左臂毫无知觉。
他从血泊里恍恍惚惚地照见自己——面容、躯壳、灵魂,残破得令人兴奋不堪。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尝到浓郁的腥气,流入口中。
腥气弥漫上来,几乎要实质化地滴落,渐渐化为宣告着尾声的无边黑暗。
结束了。都结束了。
是不是在做梦?
5.
雪维利尔看着目光呆滞退到一侧坐在街边就倒头昏睡过去的奎特,轻轻松了口气。
音乐最难以对付的,除了聋子,就是意志坚定、思想直接的人。奎特大概算这一类,但思想还没有简单到可以无视音乐背后浓烈得催人肺腑的共情。
请缅怀这个好梦。雪维利尔想,这终究是一首复杂而悲哀的安眠曲的收束。
她一边想,一边走到奎特身边,蹲下身开始寻找有用的物品。
奎特随身携带的包里,没有什么特别的……重要的数据都在里政府留档,不会被他带在身上。只有纸和笔。
雪维利尔忽地想起了什么,轻笑着提笔在纸上留下了一行小字,把纸笔仍放回包里。
那么,这柄剑呢?
雪维利尔拿起落在地上的染了血的迅捷剑,沉默片刻,仍插回剑鞘里,工工整整在奎特身边摆放好。
现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乱杀人了。只要能让他别再接近失踪案的相关地点……这场梦睡过去,他的头痛恐怕四五天天都好不了,不用再妄想插手失踪案了。
只是很抱歉,没有把剑擦干净,要弄脏你的剑鞘啦。
雪维利尔自顾自地笑笑。她慢慢站起身,眼前却猛的一黑。她一个踉跄顺势靠在墙边,许久视线才变得清晰。
是的,她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肩上的血洞已经痛到尖锐的麻木,而她的嗓音几乎有些哑了——那一句反复重复的歌词,是她唱的,很多很多遍才让奎特进入回忆的梦中。
现在,失血带来的脱力、紧急使用复杂法术的眩晕,也让她疲惫不堪了。
她侧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有些苦恼地抿了抿唇。她把披肩搭在肩上,拢严实了一些,可只要轻轻一动,血还是顺着手臂往下流,衣服被染红的面积还在扩大。
真是糟糕啊。单打独斗果然不是好的选择。
其实她不得不承认,奎特对付她的方式非常粗暴而有效。在声音魔法上被噪音打断咒语,是伤害极大的一件事了;生理和精神上都是。
失手了,今天真是太失手了。
阳光把碎发的影子投射下来,映出近乎病态的苍白,披肩下隐隐透出的血色竟有种瑰丽的质感。雪维利尔闭目歇了一会,觉得疼痛和眩晕没有那么难忍了,才继续慢慢地往回走。
怎样才能不引人注意地回到家呢……这已经不在她还能考虑的范围之内了。
她只想回去好好地睡一觉。就像现在的奎特一样——
不过,是做一个没有梦魇的梦。
0.
奎特从梦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坐在街边,昏昏沉沉的,头痛得厉害。他去翻了自己的包,什么也没丢,剑也还在。
他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一个他不愿意记起的梦,梦里有主人,有死了的主人,还有死了的敌人和死了的背叛者。
不不要想这些。
他努力地打断自己,去回想这之前发生了什么。然后他发觉自己想不起来对面那个魔法师的样子了——样貌、衣着、神态。他只记得那根银亮的指挥棒,还有一句飘忽到快要消散的歌声。
他茫然地皱起了眉,很快又在身边发现了一张纸条:
“亲爱的费斯富尔先生:请不要忘了赔偿小提琴。歌者。”
End.
注:歌词意为“请缅怀吧,这一场好梦。”感谢有道词典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