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遮住自己的脸,却蹲下来仿佛对自己笑。那条小溪流里的水被岸边的石子打碎,溅在他的身上,对于初春的天气来说太凉了,但他仍然是警惕的缩在岸石边缘,小小的老虎爪子拍在石头上,只是这样趴着露出眼睛看人的。那个男人开了口,真的是带着笑意,说着什么才刚刚出生,又说着什么还没有化形——最后他再一次轻轻的笑了起来,笑声像是更远的地方传来一般,让人怀疑那副面具下的脸会不会只是一片空洞。
他抬起了手,用和人类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更为纤细的手指去推了推地上那个和自己脑袋更相似的球状物体,地上的头颅滚了一圈掉进了溪流之中,扩散出的一丝殷红马上被急促的水流冲淡——穷奇的早饭也这样被冲走了。看上去像小老虎崽子的家伙生气了,张开了翅膀想要咬下这个人的脑袋,却被轻轻松松的像是抓小鸟一样的逮住了翅膀。
“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东西怎么样?”
他一边自说自的话,踩在碎碎的石滩上,不难想象这个新捡到的孩子吃相难看。被染红的石子、已经混进泥头的碎肉末与一开始吸引自己来这里的随便啃咬几口后丢在原地的脖颈的一圈都布满撕扯咬痕的失去脑袋的农夫。男人挥着袖子调整这个孩子的姿势转为抱在了怀中,听着从溪流下游传来几声尖叫,轻松的拍拍怀中的小崽子——“那么走回家吧。”
意外很朴素的小屋,在绕上个几个时辰后穷奇晕晕乎乎的被带到了男人所谓的家里。听到了脚步声后里面啪嗒啪嗒小碎步跑来的小姑娘扑了过来,仿佛只会念这两个字一样的喊着混沌,一边用着一种很渴望的眼神看着自己等待回来之人手中拿着的东西。很多年后穷奇回想起那个眼神都会不禁毛骨悚然,喝下一杯酒来安慰自己还活着真好。
“不行哦,这个是新的孩子。”混沌说着一边笑着从人嘴边挪出几步,一边进到家中一边感慨着明明出门前给人准备了很多,怎么没过几个时辰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时穷奇才闻到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以及让人喜爱的香甜,催促着自己快一点进食。
“我以为饕餮能剩一点还是没想到啊,那还是先吃这个吧。”
他把手中的孩子放下,随手的扯碎麻布袋倒在地上,是撕碎的四肢,却没有他最喜欢的脑袋,穷奇嗷呜嗷呜的表示不满,却反而被人顺着毛安抚下来。与普通的尸体不同,那是第一次穷奇尝到了甜美的滋味,混沌一直带着笑——或许只是他面具的作用,一边轻轻抚摸着自己,然后仍然用着那不知道从哪里发声的轻飘飘的声音,说着现在我们就是一家了。
这么说来的话,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就已经对大哥产生崇敬了吧。
又不知道过去多少年,穷奇每一次都在混沌出远门的时间里在饕餮的口中苟延残喘,逃窜在门口,却撞上了另一个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小鬼头,混沌正跟在身后。……这可比当年自己被逮回来神气多了啊,纵使刚才还在饕餮的口中逃命,穷奇仍然是故作潇洒的笑了抱着手臂,伸出一只手去戳了戳眼前这个被新捡来的孩子的脑袋。
“现在我们是一家了啊。”
“叫大哥。”
End
尚且年幼的他被自己呼作乳娘的那个人抱在怀中,那个时候他为了扑捉一只蝴蝶差点跌下台阶——其实那个台阶,也只是几步的高度,蝴蝶在他的手中被捏成了粉尘与肉浆混合的物体,只剩下半只翅膀扑腾在外。他晃神中松了手,看着蝴蝶这样坠下,于是他的视线顺着向下,看见了这个家里的仆人们因为惊慌打碎了茶碗,又一时不知所措的干脆双腿下跪,伏在自己的身前。那个时候他在想,也许他们并不是害怕自己摔倒,只是害怕自己踏出这个家门而已。
但是他仍然爱着这个家,爱着这个门所锁上的一方天地。其实“童年时期”也不能算作无聊,若和大哥一起的话,娘也会允许自己出门。随后自己便被那个少年牵着跑过农田,到集市之中,总会碰上很多稀有的小玩意。大哥是个健康的孩子,爱笑,也活泼好动,没有一个人想过大少爷会去世,除了他知道这件事。但是没关系,他是麒麟,是祈求祝福的存在。于是他只是笑着被人拉到到处去走,却没有理解一件事情就是祈求祝福的存在也不得不遵照天命这个词。
明明麒麟不会很容易被掳走,或者明明大少爷的阳寿本不应该在那一日断绝。但是他就是在另一个地方苏醒,而那一天的大少爷为了寻他便一个人溜出了宅院。麒麟在很多年后的城市中思考着这件事,突然勾起嘴角看向天空,故弄玄虚的感叹了一句造化弄人呢。如今他已经离开了那束缚着自己的家庭,如果真的有什么阎罗簿,上面大概还会写着什么独占祥兽——为了得到好运而强行留下,但是麒麟是真的沉浸于那场大梦之中,他深知父亲的严慈,母亲的温柔,他记得那一日母亲把他唤进房中,将大哥的衣服拿出折叠整齐递给了自己。
凤会有些顽劣的说着大概你的性格就是在那个时候扭曲的,竟然没有察觉到什么地方坏掉了,现在还深陷于这些过去里。他不介意,其他的四祥也是嫌他过于不合群而把他随便打发到了什么地方,所以偶尔这样的会面也不会带来什么温馨感。麒麟耸了耸肩,转过去对凤说陈规守旧的家伙到底是谁呢,现在也有两个人自焚的爱好吗?然后就是一段你被人类文学还真是影响得太深了的嘲讽,加上搞出一个种群非要把自己身份弄得掉价的家伙总是嘻嘻哈哈,说实在,这样的聚会真的是烂到了极点。但是外面的天气依然很好,太阳永远照耀着这片大地,与高高在上的神一起。一只蝴蝶闯入了他的视野之中,拍打着它的翅膀,在空中划过轨迹——他向来运气很好,于是他只是轻轻的伸出了手将那只蝴蝶捉在手中,任由那翅膀挣扎着然后变成碎渣。
麒麟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嫌弃自己刚才手上的脏东西,将它扔在了地上,却依然有那么一瞬间想着过去。
“啊,不过我最近似乎找到什么,比较有趣的事情了。”
很多年没有对所谓的“现在”提起兴趣的他,轻笑起来。
End。
整座村庄被灯笼烧得火亮,不乏有着敲锣打鼓的喜乐,却始终没有人们交谈的声音。他秉烛踏上了上山的路,夜风呼呼的却始终吹不灭那烛火,只是任由这微弱的光芒与风将自己的影子扭曲得贴在了地面上。
他没有想过自己会被选上,也许只是那位公子的心血来潮。
那位公子很难得下山,因为不怎么见光而白皙得病态的皮肤,穿着黑衣,瘦弱,在妖怪中也是会被挑食的类型,尹昼白没有什么表情,漫步在村庄里,看着孩童嬉戏,看着男人们耕种、女人们纺纱,没有人注意他——不能够去注意,那位公子想要的是随处可见的村庄风景。这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青年表情却是不符合年龄的眉间紧皱,没有什么神采的双眼下是有些深的黑眼圈,在望向了某处与谁对上眸子时却笑了起来。微微仰起头,尹昼白半眯着眼扯出一个笑,却始终有着散不去的阴戾围绕在身周。
“你……”尹昼白的声音很轻,将他给唤了过去。“你盯着我在看吧,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尹昼白快乐的说到,似乎在期待一个能让他感到不那么无趣的答案。
“不、……”他突然哽住了,俯下身跪地不敢去看对方,连忙改口道是公子的气宇非凡吸引到了自己而已。没有什么声响,他琢磨着莫不是那公子已经离去了,却突然听到头顶的那人有些烦躁的哈了口气,接下来便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尹昼白在他的面前蹲下了,他从未这么近的接触到村子里所说的那位公子——只是从传言中听过被他唤到山上的妖怪再也不会回来,他是这个村子的主人……
尹公子不会在村庄里杀人,所以……绝对不要被叫出去。
尹昼白对他笑着,就像他一开始听到了那声叹气只是错觉一样。这位青年在近距离看时显得更加稚气了些,就连那抹笑都有些未成熟感在其中。
……他曾经远远的躲在树后看过尹昼白,当时的尹公子正带来了新的妖怪,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的将食指放入了口中,咬得鲜血与唾液浸湿了整根手指后才眼也不眨的画起符箓。
“在山野丛林里可无趣吧?不如做个当铺老板,哈哈。”
尹昼白始终自说自话,坐在前一个当铺老板的屋子里——他三天前被唤到山上去了——和对面被锁链绑起来的妖怪调笑着,药铺的狐狸是被叫来处理伤口的,看到这个景象不由得一急,劝到尹公子这当铺也不是非得要人守着之类的话。尹昼白喝了口茶,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的转移话题提到了几天前煲的鲜汤,在放下茶杯时看着药铺大夫,似笑非笑。
“那材料可不是您这里能买到的呢,不想尝尝吗?”
当时的尹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从得知,只是躲在树后,记住不要被发现这一点而已,好奇心却更加泛滥了起来。他不是被带来的妖怪,而是出生就活在这里的孩子——便更是对这个尹公子好奇起来,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类君临在所有妖怪之上,让别的妖怪对他下跪的呢?
现在的他能感受到,或许是出于一种恐惧吧。尹昼白依旧笑着,眼中却没有注视着任何人——像是他根本没有在尹昼白的面前一样,但对方的声音仍然在他的耳边响起的。
“这样啊,你中意我呀,能做到什么地步呢?”尹昼白明明是在询问,却更是在否认的拒绝一样,没有笑了的青年打量着他,最后站起了身子。“哎呀,我向你提亲吧。”
尹公子的提亲就像是在胡闹一样,他的喜事也只是乱七八糟的拼凑,有喝醉酒的妖怪们会说外面真正的喜宴是什么样,敲锣打鼓的送亲,媒人在脸颊上画上夸张的腮红,小娘子头盖红盖头,脚步轻盈上了花轿……就像是回应这段话一样,那个妖怪第二天被唤了上去时,尹昼白才开始安排妖怪敲锣打鼓故意办得喜庆,孩子气,让人发笑。当然,那个妖怪也再也没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因为只有被尹昼白承认的妖怪才能够上去,花轿这种东西自然不存在了,他被胡乱的盖着红盖头,秉烛走上山路——“没有什么障碍的,你只需要一直走就可以了。”尹昼白是这样说的——的确,他的眼前只有仿佛马上就要被风吹灭的蜡烛的光,透过红布在自己面前泛着红。到了半路,却听着有人暗暗咒骂的。
“他娘的,尹昼白你这个龟孙子。”声音骂骂咧咧,却在听到他的脚步后收敛起声音,在半响后突然凑到了他的身后——是什么人,那个人继续开了口“被那个家伙喊上来的,真可怜呀,就算你闻上去不够美味,但是求本大爷在这里吃了你也可以。”
那个人好像真的打算这么做,甚至张开了嘴,他还没来得及躲闪就听到前面响起一声合掌的声音,一下子焉下去的身后人迅速的远离了他,听着树林的窸窣,大概是窜进去了吧。而在他还没继续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被牵住了,凉,像尸体一样没有温度,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也让他确定了现在他已经遇到了尹昼白。
尹昼白牵着他,带他跨过门槛,什么话也没说的,不过他至少进入了一个光亮的环境中,有着淡淡的血腥味,与小孩子的低泣——他还没来得及侧耳倾听,就被尹昼白拽到了厅堂。“要拜堂的吧。”尹昼白甚至自己在斟酒“不过拜天地父母,哈哈,不如拜拜我吧。”
疯疯癫癫。尹昼白突然把酒杯砸到了地上,他好像今晚的心情格外的糟糕,却依然带着上调的声音,一边喊着他快跪呀。无法看见瓷器碎片的他试图一边摸索着,却突然感到一股力量拉扯着自己伏地,同时是锁链相撞的声音——尹昼白没有等人的耐心。他的脸蹭过了地面的瓷片,盖头掉了下来,瓷片陷进肉里,尹昼白在他完全摆出了自己心满意足的标准俯跪后,又像是心情好了起来,就像他当时被尹昼白选中时,尹昼白蹲在他面前——他才发现,即便是所谓的“喜日”,他仍然穿着一身黑衣,对方用手抠出了他脸上的瓷片,去亲吻了涌出来的鲜血。
尹昼白突然大笑了起来,叨念着反正你中意我不是吗,上来的人不是中意我的,就是想杀我的,你是哪一个?这个时候他才看见在内侧的房间里有一个小孩子,正带着泪痕往外面偷看,在视线与他对上的一瞬间试图躲闪开,却被尹昼白先注意到了。于是尹昼白将那个孩子拖了出来,有些不留情的丢在了一旁,俯下身子整理对方有些凌乱的头发去逼问人刚刚自己提出的问题。——你是想杀我呢,还是中意我呢?我可没给你逃跑的选项呀……除了我给你的选项以外的东西,怎么可能存在。尹昼白松了手,抱着臂笑起来,只是听着孩子再一次低泣起来,回答道自己没有想逃跑的。
“……没有的,父亲大人……”
尹昼白却砸了一下舌,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回答,为了寻找点能够让这个孩子哭声闭嘴的东西在房间里环视的他才意识到了今天的主角还被自己束缚着跪在地上。勾了勾手指,尹昼白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更像是想要快点逃离这个现场一样的再拉起他的手。“还是开始正题吧。”被匆匆拉走的他看了厅堂最后一眼——那没有供奉着神明的台子,两侧点着红色的蜡烛,地上仿佛有鲜血一样——或许那时洒下的酒映照出桌上的红布像鲜血一样,或许真正的是他刚刚留下的血滴,那个孩子缩在角落哭泣着。
尹昼白逃开了。
推开了卧室的门,他被有些粗暴的推在了床上,一只手抚在了他的胸口上,尹昼白开了口。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待会儿再问你吧。”衣服摩擦而发出的窸窸窣窣声音,他甚至没有办法做出很有力的抵抗行为,只是努力的保持着呼吸而咬着下唇,看着尹昼白继续说道自己的规则。
“我不想听到不满意的回答,所以你知道吗?”
尹昼白亲吻上他的眼睑。
“无论是什么生物,肺被贯穿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