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对剑问真心
剧情已经脱离明月2主线，请当原创看，打TAG是方便人物故事整理。企划内二章的时间线是成化十三年冬，这篇大概是二章后几个月的事。
所有正史相关都是半考据半瞎说，不保证和历史时间线和人物是对的。。万贵妃的形象因为在企划预热章时就提过洗不了了，为剧情需要不作其他形象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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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春。
三年前，立储之争落定，朱祐樘被立为太子，万贵妃虽失势一截，却仍握有后宫半壁。朝堂上，万安与刘吉互为掣肘，党争暗流不息。
这一年，万安由太子少保升为太子太保，背后推手众多——其中一只手，便来自西厂。夏霜并不觉得以万安的才能配得上这个位置，却更清楚太子身边要有自己人，于是亲自递上这块与贵妃同姓的棋子。
自华山剿匪归来，夏霜因有功而晋升百户。此后连月来，他乘胜追击，为得提督太监赏识，借西厂办案打压异己，左右讨好，然而在无数迎合与暗算之间，疲惫如阴影般沉淀在骨髓里。
——这是罂儿近来常见到的夏霜。
他出入西厂与内廷之间，言笑从容，回府时却常带着夜色与血腥气。
贴身侍卫的身份让罂儿能跟在他左右，却也让他看得更清夏霜的更多面——押人审讯时，他像捉住猎物的鹰，眼锋利、手狠决；深夜替他上药时，又安静得近乎温柔。他累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只是沉默地重复手上的事，这时罂儿也很有默契地不会向他搭话。
罂儿记得自己在华山论剑后才完全清醒，那之前的记忆断断续续，却足够拼出一些事实：
他是在一个雨夜被夏霜救回来的，之后一直被安置在猫儿房，学习和训练各种格斗和暗杀技巧，执行的任务几乎都按夏霜的吩咐行事。这之中的任务也包括偶尔被送到南院，在不认识的人手下受尽折磨，但每每这之后夏霜都会亲自照顾他，让他在府里修养好后再回猫儿房。那段日子，他想不明白夏霜的用意——是算计，还是试探，抑或只是冷酷的利用。也更不明白如今这个人为何有这么多副面孔。
这种摇摆不定的对待，让他心中有一个沉重的结。他有千万个问题想问，话语和用词在脑中辗转数次，却一直找不到时机问出口。
那天傍晚，机会来了。
西厂的马蹄声溅起石板旁的沙石。夏霜踏进府门时，天色已沉，衣摆的血腥气在潮湿春夜里愈发浓烈。
罂儿在院中练剑，手中的木剑带着微风划破空气，动作一板一眼——他是在试着让身体恢复到以前的灵活度。
夏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言，径直进屋。案上有他早就放好的酒，他仰头灌了一口，浓烈的酒精冲淡了鼻腔里的血腥味，连日的审讯已经让他对酒和血的味道都有点麻木。在放下酒碗的时候，夏霜发现酒壶旁还放着两个枇杷——这并不是他准备的。他抬眼看了下院中还在练剑的少年，将一只枇杷拨进袖口，另一只放入口中。应季的水果有丝丝酸甜，把隐隐发上来的酒热也冲刷了下去。
换下官服后，夏霜发觉天气愈发阴沉，似有降雨的征兆。他忽然取起另一柄木剑，走入院中。
“继续。”他低声道。
罂儿没想到夏霜会主动陪他练剑，他愣了一瞬，旋即点头。
起初只是平常拆招：试探、牵制、换步、藏锋。两支木剑碰撞，清脆如竹林风声。夏霜的剑势并不逼命，动作中却藏着极深的控场力，罂儿每次试图攻破，都被他一寸寸带偏，像被无形的线牵住。
这时天空下起星星点点的小雨，空气变得更加潮湿沉闷，而两人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剑。
罂儿心口的闷意被雨水和剑招搅动，愈发翻涌。他忽地快步欺身，肩胛微沉，木剑由外揽入里，直探左肋。夏霜不退，脚尖划了半月，斜插一记“压腕化锋”，顺势伸臂将木剑横挡，罂儿胸口几乎撞上他的肩头。
两人身影贴得极近，雨水从鬓边滑下，顺着鼻梁落在下颌。
罂儿的呼吸急促了一拍，立刻后撤半步，换右手前引，连刺三点：肩、肘、喉。夏霜只用一条手臂便将三点架开，另一只手落在罂儿的手背上，像是无意，实则在探他左手旧伤的力道。
“左手还会痛？”夏霜问。
“不会。”罂儿吐字短，剑势却越发紧。
雨势渐大，天色阴沉得像压下来的幕布。
罂儿忽地改变节奏，抛弃工整，像风骤雨急般连连上压，招里带着点不耐与闷火。夏霜看得真切——华山之后，他的野性长回来了，步里多了不听话的棱角。
“松腕。”夏霜忽然低声提醒，剑尖一拨，帮他纠了一个细微的角度。罂儿借势顺下，剑锋顿时干脆许多。
两人相持又数合。夏霜收意不收势，忽然一个“让空”——剑锋空出颈侧，像是在诱导。罂儿嗅到不对，却偏偏顶着这点不对劲迎了上去。眼看剑尖又要像之前那样被夏霜带得偏离轨道——
罂儿出其不意把手上的雨水往夏霜脸上一甩，夏霜没料到朝夕相处的少年还会这种阴招，来不及挡，就在这刹那的迟疑里，剑势凌厉，直逼颈侧——
木剑堪堪停在夏霜喉边。
罂儿低声道：“赢了。”
然而他眼底并没有喜悦，只有压了许久的焦躁。
雨水顺着夏霜的脸颊滑下，夏霜自己也用过多次这种不甚光彩的招数，被徒弟学去也是无可厚非，何况罂儿的剑法大多都是夏霜教的，但亲自用在自己身上，还是被他用在自己身上，心底还是噎了一下——他看得到，这孩子不再只学他的招，而是学他的心。
而他也当然看得到罂儿眼里的情绪，他知道自己逃不掉，淡淡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罂儿缓缓收剑，雨丝顺着剑锋滑落。“你为什么要把我带离猫儿房？”
夏霜指尖转动着木剑，语调不紧不慢：“你不再适合在那里了。”
“是因为我可以说话了吗？”罂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一直以来的疑惑问了出口 “哥哥是…不希望我说话吗？自从从华山回来，你就冷淡了很多。”
夏霜心里咋舌，面前的人比他想象中敏锐很多，简直直达要害，但他已经思考过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应答——“能说话也是好事，你不用太在意。最近厂务太多，你在我身边比在猫儿房能帮我更多。”
无论在朝廷还是在西厂，什么时候步步紧逼，什么时候干脆利落，而什么时候低头服软，夏霜自认为自己对不同人的情绪处理都自有一套。他在华山已经试过态度强硬，但似乎并不能解决青少年的问题，这次他只能试试软硬兼施。
“那为什么那时……又把我送到南院？”
罂儿紧紧盯着他的眼眸，像要从那层层的周全与体面里面挖出答案，“在那里受的那些……你明知道会发生什么。”
夏霜沉默片刻，雨声落在两人之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说得好听是他把罂儿送到南院，说得难听就是把他卖了。他有想过会被翻旧账，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对夏霜来说，包括他自己，如果为了达到目的，卖到哪里卖给谁都无所谓，他出身低贱，而且那种自尊心早就在他成为宦官的那日就一起割舍掉了。如果一时的痛苦能换来长远的利益，甚至是笔划算的买卖。但罂儿和自己不同，以前觉得他只是个痴儿，多说无益，夏霜从没给他解释过这一切，罂儿觉得委屈和不解也是理所当然的。
夏霜再开口时收了锐气：“阿罂……南院的事，是我算漏了，我对不住你。“
罂儿握紧剑柄的手浮现浅浅的青筋，夏霜开口就先道歉又不解释的态度堵得他很是哑火：“但你的计划里从没和我提前商量过。那你对我的好，又是为了什么？”
夏霜的眼神微微一暗，没有再直视罂儿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重视你。没有提前告诉你，不是不信任你，有些事说了，可能对你来说更危险。阿罂，好与坏，不是一个人的全部。我对你做的，你不必全部都记住。”
雨水打在罂儿脸上，他感觉夏霜回到了那个在华山说别试图懂他的夏霜，冷得他心口发涩：“可我记得。你时而的温柔，我记得。你的每一次推开，我也记得。……我想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夏霜收剑入鞘，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立在雨中。
“哪个真哪个假并不重要。”声音带着春夜的凉意，“重要的是，我要你活着，待在我身边。”
罂儿的喉结动了动，想再追问，可他知道此刻再逼，只会逼出更厚的墙。于是他换了个问法：“那你呢？你需要的是我这个人，还是需要一个听话的工具？”
夏霜微微一笑，像是被问住，又像是什么都没被问住：“我需要的，从来不止一个。”
“比如？”罂儿追着风口问。
“比如你这把木剑，”夏霜侧目看他，“下次换真剑的时候，也别手软。”
雨里对视一瞬，罂儿忽觉胸口那口闷气消了一点，却并不舒坦。他知道，这人又把话题带到了“能不能做”上，而始终没有回答“为什么这么做”。
雨势更大了。夏霜转身欲回屋，忽又停住，把袖里那只枇杷抛给他：“酸一点，醒神。”
罂儿接住，没剥皮，指腹碾过那层薄薄的绒，问：“以后……不会再让我去南院了？”
“不会。”夏霜答得很快，又补了一句，“除非你自己要去。”
罂儿皱眉：“我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因为有一天，你可能要学会看见恶，再自己决定怎么对待恶。”夏霜说完，像是怕他说“我不”，便抬手挡了挡雨，“今天就到这。剑法进步了，明日继续。”
他迈进回廊，背影消失在屋内。罂儿站在原地，枇杷在掌心被雨水洗得更亮。他忽然剥开一瓣，尝到一丝酸甜，又被那一丝酸意激得心口发紧。
——他知道，夏霜选择把他留在身边，不只是因为好用；那里面也掺了赌：赌他看清之后，仍然不会走。
罂儿抬手，把剩下那瓣枇杷丢进嘴里，低声道：“那你别输。”
雨线倾斜，他把木剑背回屋檐下，回望院中，地上两行浅浅脚印在水光里交错，像一盘未落子的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