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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49「女祭司」《相打》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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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土是红褐色的,和干涸的血痂一起,板结在衣摆和靴面上。
塞勒丝跪坐在破败庭院的石墩旁,膝上放着那枚珍贵的圣牌散发着生命的光芒,光芒映照出一张疲惫而慈爱的脸。整个庭院弥漫着灰暗衰败的死亡气息,躺倒了厮杀后死者实体,而那新枝就在三步外的陶碗里,半浸没在清澈的碗水中。在塞勒丝眼中,那是庭院里唯一明亮的事物,其散发的光芒与清冷的月光相应和。
十六个月,接近一年半的时间。从接到神域开始,来到这片异教徒的土地,在异教徒的神殿——这座他们称之为“寺庙”的地方,终于找到了语言中的“新枝”。
“祭司大人。”身旁一个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安德森,好好休息,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没有时间了,祭司大人。”倒在地上的扈从挣扎着拔下脸上的面甲,露出因失血与口渴而干瘪的嘴唇,露出那张坚韧忠诚的面庞,“还会有更多的人赶过来,您必须立刻将枝条送回去。”安德森抬手按住那枚圣牌,阻止它继续施放力量。“没有时间了!”
塞勒丝抿住嘴唇,与她同行的十六名扈从,只剩下两人存活,如果在这里放弃安德森……
“埃里克!埃里克!”安德森硬撑着呼唤唯一还能活动的扈从,接着继续劝告道,“祭司大人,以神的名义……”
“祭司大人!”年轻的埃里克声音发紧,他双手握着剑盾,快速地移动到祭司大人的身旁,“有人来了。”
塞勒丝握紧了手中的圣牌,将心神投入到结界之中,哪怕是有所损坏,结界也清晰地反映了侵入者的位置。只有一个人,只是来得好快。
塞勒丝站起身去拿新枝。“站稳,埃里克。”她的声音平静,带着高地人特有的硬质棱角“保护好新枝和我,如果有什么万一,带着新枝离开。”说完她把新枝塞进埃里克怀里,看着他把新枝仔细小心的包好,看着他重新拿起剑盾摆出架势。
接着塞勒丝举起圣牌轻轻晃动,波纹般的波动中,一支翠绿的新枝重新出现在她的手中。
入侵者穿过中堂直奔此地,不过又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然后是“笃”的一声,由响就静,那人落在庭中,由动到止,没有一点突兀,显示出惊人的身体控制力。来人深深地的吸了一口气。
“呼——————”鹫津慢慢吐气,同时打量着四周,“血腥味很重,声音也很大。能在战斗中入场呢,我是这么想的。结果还是来晚了。”鹫津的眼神转动到严阵以待的两人身上,最后把眼睛定在那株碧绿的枝条上,“最好的时候,我出场了,也可以这么说吧。”
鹫津就像歌舞伎中的荒事那样立在庭中,站在明暗交界处,月光自他右肩劈下,袒露出半边肉体,以及横恒其上的伤疤刀口。其人并不高大,左手松松的按在左侧腰间的长刀上。他的脸庞隐藏在黑暗中,只把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瞧着两人。
“止步。”塞勒丝开口说着并不熟练的语言,“以神的名义,我们希望冲突。”
“树枝,给我。”浪人同样操弄着不熟的语言。对两方来说,这片土地都属于异国他乡,都不是熟悉的土地。
“这是为了供奉于神所必须的,你想要触怒神灵吗!?”
“神……”鹫津缓缓垂下头,似乎在考虑触怒神灵的下场,片刻后,鹫津抬起脸,露出一个似乎讨好的笑容,“神的话……”
“……又不是我的神”
一线雪白的光自武士的刀中流出,在月光下溅出一片明光,撕开了庭院里脆弱的平衡,直向塞勒丝而去。
直到它撞上一面城墙。
“亵渎者!”刀光在埃里克的盾牌上撞得粉碎,战吼声中埃里克的阔剑稳定而充满力量,将要劈向卑鄙的渎神者。
“他有第二把剑!”塞勒丝的忠言即时响起,埃里克的身体随声而动,原本将要劈出的长剑也转攻为守,及时架住了肋差的刀锋。火花碰撞迸射间,肋差刺进埃里克的肩胛,没等埃里克再有行动,一股大力狠狠将他击飞出去。
“埃里克!”
那武士竟然能一步跨越近十步的距离,挥出的第一刀看似威力无俦,吸引了埃里克的全部注意力,只有受神加护的塞勒丝看清了那挥出是一把碎裂的断刀,真正的杀招是另一只手探出的短刀。拔出短刀的浪人几乎将整个身子扑到埃里克身上,接着狠狠一蹬将埃里克踢飞,鹫津的身体就像疾风一样,刚一落地就朝塞勒丝杀来。
塞勒丝无奈取消正在准备的法术,右手举着枝条向前一伸,撑开一道光幕。鹫津的肋差“呛”的一声刺在屏障上,然后慢慢加力,刀锋一点点逼近塞勒丝的胸膛。
“埃里克!”塞勒丝猛地散去屏障,肋差骤然加速,却在将要刺中之时收回,向下一横截住那把刺向自己胸膛的短刀。
“相打……你做不到。”鹫津得意地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再次挥动肋差。
塞勒丝咬紧牙关应战,短刀与肋差之间刀光舞动,转眼就被逼在下风,险象环生下只能再次使用以命搏命的打法,这次鹫津的肋差毫无阻碍得贯进塞勒丝的胸膛,而那把短刀也被鹫津精确的手法按在手心。
“我说了……没用的。”鹫津满意地欣赏着女祭司苍白的脸庞,在她的胸口,衣襟环绕着肋差慢慢被红色浸透。鹫津松开肋差,抬手摘下她手中的枝条。
“我知道。”塞勒丝渗着鲜血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鹫津警觉地跳起,人在半空就被塞勒丝拼死扯住。再看那根枝条,已经缓缓褪去绿色的伪装,显现出圣牌的原形,上面的圣母像平静慈爱,并且光芒越来越耀眼。
“纳尼!!!”
鹫津奋力挣起身,试图甩开手中圣牌,塞勒丝死死扑上去按住他的手。鹫津像恶魔挣脱铁一样疯狂晃动身体,肋差拔出又刺入,在塞勒丝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终于,圣牌在疯狂地扯动中滑出手中,滚向一旁。
哈哈哈哈哈。鹫津无声狂笑着望向塞勒丝,试图将自己的胜利施加在女祭司的绝望之上。
圣牌滚动着,滚动着,来到一具沉默躺倒的将死之人手边。安德森望着圣牌,似乎又从那光芒中找回了无尽的力量,而勇气,他从来是不缺的。安德森低头用嘴唇触了触圣牌的边缘,然后这人怀揣着无穷的底力,握着圣牌,扑向狂笑的武士。
纳尼!!!!!!!!!!!!!
“哈利路亚!”
“轰”
埃里克已经脱去一身的盔甲武装,换上当地人的服饰。他朝着山顶寺庙的方向,在心与灵之间划下十字。
阿门
在确认怀中新枝安然无恙后,埃里克披上斗篷,避开月光,将身汇入黑暗之中,急匆匆地踏上归途。
END
写于25.12.26
(练练写打架,小时候就爱看打架的地方,长大才发现打架不好写,而且大部分时候不是写文主要着墨的地方)
+展开
依然是化名
abo设定,女a男b,无性缘关系。
s正在好奇l是什么味道。
真的只是单纯的好奇。他是个beta,不管谁的味道他都闻不见,但青少年的味道就像身份表彰一样,就算你不去问,他们也会自发地大张旗鼓地告诉你的。s在学生时代被动地知道了很多人的气味,什么玫瑰、湖水、森林与阳光,蟑螂还有蜘蛛网,东方菜,甚至有人说自己的味道是圣诞小精灵。s对此一直有个疑惑:气味真的是那样容易让人产生联想的事物吗?他曾经在早餐时间闻到其他人精挑细选的香水味,那是一股浓重的烟雾,刚吸进鼻子他就觉得太阳穴疼,s礼貌地提醒对方“你身上有股汗味”,那个beta很傲慢地尖叫起来:“我这是古龙香水!雪松调的!”
但s真没闻到雪松。他后来又闻过柠檬、紫罗兰、沉香、梅,青春期的beta为了加入这场分化大革命恨不得把自己调成一瓶液体,有段时间,连学校上空的空气都萦绕着香水味——但s从来没闻出来过哪个味道是哪个,他最多能分辨这是香气还是臭气,至于精准地对上某样标准事物,这个能力他就做不到了。所以他一直觉得这很可能只是一种措辞,一项提高自己身价的装潢,一个由alpha和omega一同组织的阴谋,让你们beta觉得其实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气味,这个气味能够让你带上某种明确事物的氛围和象征,别人一看到那个事就能想起你,或者说一看到你就会说“他是个如同茉莉一般的人啊”……根本就没有这种事,其实大家闻起来只是千奇百怪的香味或者臭气的大杂合,就像在商店里摆放的写满了前调中调后调唱唱反调的千篇一律的香水。
有一次,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最好的朋友,他说的信誓旦旦,就好像亲自闻过一样。e认真地听完了,然后她笑了:“s,信息素和香气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它们不一定是香的。”他刻薄地回答。
“信息素是一种激素,当你闻到它的时候,这股气味会自然地传达到你的大脑里。虽然教室里到处都是香水味,但我可以区分出哪个是信息素而哪个只是香水,以及某个人的信息素是哪一种味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s至此明白了两件事,一是他真的缺少了一些能力,并不是把气味和事物对应起来的能力,而是他的嗅觉,那扇第三世界的大门在他的分化迟迟未来的某一天的路上永远地向他关上了。第二件事是他恐怕真的与面前的omega无缘,一个闻不到信息素的丈夫对于omega而言很可能就像是某些方面残疾一样。
s只消沉了一天就释怀了,他坚信自己的脑子能填补这方面的缺陷,如果闻不到信息素是一种残疾,那么p的智商也是残疾。他是这样认为的。
还是别提这些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回到正题,s不知道l的信息素是什么样的,他从来没听到周围人提起、或者l本人在宣传过。他只知道l是个alpha,这件事在他们还在上学时就已经通过学生档案告诉所有人了。s也不是什么有奇葩嗜好的人,他早就不会像青春期孩子一样到处打听别人的信息素了……可是一个二十多年的朋友,你连她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这又多少显得你们太陌生。s对这件事的好奇大概就像半夜的胡思乱想那样,没到那个点你不会想到这件事,可一旦想到了——她的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呢?无法得知问题的答案总是有些烦人的,尤其是解答者就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想开口,可是怎么样能自然地抛出这个疑问又是一个难题,毕竟你确实过了会到处打听别人的信息素的年纪了。
“圣诞节快乐!早上好两位,喝点什么?”
此时这个问题的解答者就坐在这张小圆桌的另一边,大早上她带了副墨镜,翻看这家咖啡厅的菜单,但看她的神态活像是在读报纸。天气已经很冷了,她的打扮轻便又保暖(而且像女明星),s不知道她为什么大清早把自己装扮成这副样子。
“红茶,谢谢。”读了约有半分多钟后l抬起头回答了,“我还要一碟曲奇。”
“拿铁,咖啡和奶分开放,加半颗糖。”
他也点了餐。女招待热情地把菜单收走了。其实根本没必要塞这个菜单,l永远都点一样的东西:红茶,偶尔加曲奇,夏天时她还会要冰淇淋。说不定她的信息素是红茶味,s没有任何依据只是他觉得l这样狂热地沉迷于红茶必然有什么原因,而这个原因有可能是她的信息素恰好与这个饮品吻合。
当然更大的原因应该是她就是喜欢喝茶,就像s永远都在点咖啡一样。
来咖啡厅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这儿是个好位置,咖啡厅二楼的露台,往周围望能瞧见商铺为圣诞节挂的彩带。是的今天是圣诞节,出来过节的人格外多,大多数是情侣,一男一女或者一A一O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就像s和l一样——区别是他俩不是情侣,他们两个人的性征像钥匙和卯榫结构一样:完全不兼容。虽然没有法律明文规定女性alpha不能与男性beta结婚,但是如此少见的组合也很难让他们的关系往情侣上靠。
但是招待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她只能看出来这张餐桌边坐着一男一女,所以她送茶点过来时又特意强调了一句“圣诞节快乐!”,就像她对每一桌情侣说的那样。
“谢谢。”l点头,她估计没注意到邻桌,也不会在意招待与邻桌的对话。但是s注意到了,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他们开始进餐,l从她的包里掏出一份报纸——这下她可真的是在读报纸了。s没给他自己准备什么读物,因此他只能聆听邻桌的对话。
“我好像闻到松树抽芽的味道了!”那个声音轻快的年轻女人说。
“松树抽芽怎么可能会有气味?”她的同伴埋怨了她几句,熙熙攘攘的人声盖过了他们的声音。s抬起头,望见露台一边的圣诞树。那是一棵假树。他又扫了一眼露台,人太多,这儿的座位已经几乎要坐满了,不过他知道一件事,就是omega不会随便让自己的信息素在外面晃——
“哇哦。”s对面的女人突然皱着眉讶异地惊呼,她把报纸递过来,“珠宝行业下个月要完蛋了!”
新枝:不知道是否明显总之暗示了一下女方的信息素是新芽味
+展开作者:【十二招】庸某人
类别:同人。是日本手游《A3!》里的伏见臣(饰演「沃尔夫」)×七尾太一(饰演「零」)的剧中剧衍生。
mode:笑语
零的身体成长了,初见时沃尔夫不近人情地说对小鬼的身体没兴趣,那时候他可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跟这家伙相依为命这么长时间。
长到可以见证她的蜕变,长到自己留在她身边的情绪就只剩下心甘情愿,长到把彼此变成漫漫生命的一部分。
可她的发育并不掺杂任何旖旎意味,对零的身体来说,生长,意味着离生机更远了一步。作为人造人的少女,被创造出来的唯一意义是为了这个一片荒芜的黄沙世界植入绿意。
她是万物的苗床,是拯救世界的“母亲”。
新枝是嫩绿色,从零的胸口爬出来,看起来柔软的植物无论用什么方式将其遮掩,也总能找到缝隙破土而出。沃尔夫因此变得很难看清零的脸,那些多余的新生枝丫总是会不请自来地刺痛他的视线。
过去,在零的心口,那里只是些难以描绘的浅淡的绿色脉络,像在过薄的白皙皮肤下析出肉见可见的血管轮廓——对沃尔夫来说,假使不刻意用眼神去描绘,那么他就可以将零与众不同的生命形式短暂地蒙蔽在脑后。
零有她自己的意志,她想要活下去。而一直以来秉承着活在当下的沃尔夫,更是坚决不允许零放弃她自己的生命。
长久以来,沃尔夫一直都认为这狗屎的世界无可救药。
但那孩子却说这样的世界有意义,有沃尔夫存在的世界,有值得拯救的意义。
好吧,那好吧,最后就只能心软了。
炸毁实验室之前,零的创造者就已经一口咬死了她的命运。实际上、在后来的旅途中,零确实也一度昏厥,是靠着流落在外的其他“同类”的支持才恢复活力。
即便如此,在新芽生长后,那些因子药剂也已然变得毫无用处。当然如果只是药剂,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单独拿出来说一说的东西,沃尔夫是绝对不能将命脉掌握在他人手里的性格,所以在那时候他做了大量追寻。
踏上一切目标导向的旅途。
某个遗迹中可能留存着什么方法,那就去找,在千篇一律的黄沙和被刻蚀到模糊不清的人造建筑材质里游荡。某个人研究出了强身健体的密钥配方,那就去讨教、去买、去问,如要必要,也可以抢夺、也可以杀人越货。某个传说中曾提到带来生的奇迹之物,那就去查,用他本人的行动一寸寸丈量那些口耳相传的故事究竟有多少是真实。
那些传闻假假真真,倒真的有些东西可以对无休止消耗的肉体起到一些作用,他们甚至因此顺手帮了一些人,当然,也得罪了一些人。
人际关系怎么样,倒都无所谓。
只是投入的东西越多,收益却反而变得微小。
零开始长久地失去意识,然而身体却醒着,神情松懈而平静,无知无觉地保持着生命体征的躯体,在沃尔夫的引导和护送下甚至可以正常行走——或许算是一种梦游。
昔日只身行动的旅人就变得越来越极端。
明明在被迫与少女结伴而行之前,他是那样放浪而自由,可情感会被灌溉,会慢慢生长,事已至此,他已经回不到过去没有她而只身求活的状态。
于是在某个清醒的时刻,零发觉沃尔夫正滑向一个无法回头的深渊,一个徒劳无益的深渊。
其实零感受不到几分痛苦,她的沉睡是由身体里的植物导致,生长需要养分,植物从它们所扎根的她的身体中获取,于是零就经常处于休息状态,她得依靠这个才能维持自己的生命。
即便如此,她确实不认为沃尔夫应当是现在这样子。
“我们去海边吧。”
海边。这里有过相当重要的、独一无二的美好回忆,所以想起解脱之地,首先想到就是这里。
沃尔夫凝望她片刻,像要将此刻零的模样印刻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
然后他们踏上旅程。
在沙漠里本身水资源就很少,他们在寻找绿洲或者遗迹的路途上曾经奇迹般地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在海边相遇,和生命力截然不同的自己相处是很奇妙的事情,像在已经破裂的镜片中重新拼凑自己的影子。
你知道无需为生存奔波的人和不玩命就活不下去的人会有多大差别吗?其实大概能想象到,即便如此在直面差距的那一刻也会产生过于鲜明的落差感,不过零也好、沃尔夫也好,他们都不是会为此困扰的人。
——啊、你好像对海边好熟悉的样子!你们经常去海边吗?
——嗯……也不能算经常吧?但是,一旦有什么苦恼,我们就会一起去海边看日出哦!虽然不能解决什么实际上的问题,可心情会变得很不一样呢!
——那真好呀,我也想好好在海边玩耍呢……
那时候沃尔夫听见零语气憧憬地对与她相同模样的男孩表达艳羡之情,心里先冒上来的是不知道说啥的无语:我说你这家伙,明明我们现在就在海边啊?
——毕竟很少见嘛、在沙漠当中的大海之类的这种东西。沃尔夫没有说话,但依然有人对这种别扭情绪进行了恰到好处的调节。
显然性格比本尊好上太多的、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正笑眯眯地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沃尔夫是再明白不过的,他们尽管不是同一个人,可对于某些事情的处理,对策倒是相同思路地统一。
是守在一边的距离,是保持观察的距离,是随时可以介入的距离。
微妙的竞争心被沃尔夫压下,对同样的自己也好、对转换了性别的另一个零也好,他们不构成威胁,甚至可以稍微提供一点助力。说到底那孩子不怎么会和自己撒娇也符合常理。她不喜欢示弱,何况他们也不能依靠这些柔软的情绪活下去。
所以至少在面对另一种可能性、另一条世界线的时候,就让她说些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吧。
那就去往水边。
其实不是很好找,那片大海究竟源自哪里,又要依靠什么样的线索去追寻,对擅长在沙漠求生的孤狼来说反而相当困难。
一切都是他不熟悉的领域,可偏偏这一次他想要达到目的地的诉求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强烈。
焦虑的源头显然在零身上,但她本人不知道,在她身上曾经发生了某种事情、某种绝对称得上噩耗的事情。
似乎被植物所控制,在某一日,少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太过安静,以至于分了神的男人没能及时察觉。
只是整理物资的一个晃眼,她就消失在他身边。
沃尔夫当下就扔掉手头一切事情去找,好在分离的时间不长,在沙漠上,脚印算十分清晰。很难想象她仅靠着自己的双腿竟能走出那样长的一段距离,又是走得那样快速,沃尔夫几乎把摩托车的油门拧到自己能把控住的最大程度,也没能在半路追上零。
好在她的行动有终点。
约莫是一片尚未干涸的自然泉眼,几乎已经被黄沙所掩埋了——仍有些顽强的湿润留下来,土壤的颜色较之周围显然深两个度。
而零就血淋淋地跪在那里,米白色的麻裙被血液下滑的轨迹爬满。
她原本张着新芽的心口是一颗空洞,赤色的新鲜血液因张力而形成一个小小的鼓包,正从那空洞处缓缓流淌——植物的根系还肉眼可见地在她血肉筋膜中残留,在血液的滋养中探出头来。
植物的本体却在她双手中,零跪在此处,正是将其种下。
那颗细小的植株绿的脆生生,根系却相当发达了——零的一只手心几乎捧不下,一根细长的根系上分长出数根细小的侧根,以沃尔夫的视力,几乎能看清在分叉的交口处,剐蹭勾连下来的红嫩的肉。
零的血肉。
沃尔夫甚至无法阻止零的动作。
她跪在那里,用纤细的手腕、细长的手指抠开砂层,颗粒刮擦着皮肤、卡进指甲、糊住指缝,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即便破皮流血也机械性地重复,直至地面出现一个不规则的浅坑。
她完全感知不到男人冲上去攥住她手臂的力道,即使因受控而实际上不能移动,零也会依旧拼命挪动身体,将周遭的一切通通无视。
他不敢再阻止她了,这样下去,比起让零停下,沃尔夫会先挫伤零的手臂。
她跪在那里。
像大地延展出来的肢体。
细小的绿意于是回归到它本应所属的广袤怀抱里。
少女接着轻缓地将抛开的沙土拢在手心、撒下、覆盖根系,直到新芽离开她的护持也能顽强地挺立。
而男人沉默地与她并行跪倒,他能看见,眼前的这个人完全不再是零的样子。
明明未经人事、明明失去意识,她却比任何时刻都展现出某种慈爱和怜悯,像将孩子视作自己的延伸、无视其主动意志的母亲。
……我要怎样才能找回原本的零呢?
将零再度昏迷的身体稳稳接住、用道具堵住她涓涓失血的伤口,沃尔夫昔日杀死敌人也毫不动摇的手臂正在颤抖。
——于是他踏上试图挽回一切之路。
黄沙一片。
沃尔夫也一如往常地感受风中传来的气息,向海的所在追寻。
而零今天也还是在沃尔夫怀里安睡,她不曾醒来,也不曾离开他身边,依偎在他心口的洁净面庞神情安详,细小的新芽依旧源源不断地在她心口蜿蜒着生长。
沃尔夫……
……沃尔夫。
让我们一起……解脱……
血肉的绿意倾吐着母亲的低语。
—Fin.—
+展开
作者:鸦烟九(十三招)
评论:电波对话!没有剧情,没有起伏,没有意义。初次发文,请多关照!
她折一支新枝,放在我的窗台上。她指唤我去接水,而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我说。”她用食指敲击窗沿,扬了扬眉。“树枝没水会死的。”
“但是。如果你把窗帘拉上。存在就会被蒙蔽,屏蔽。”
我站起,把窗帘拉上。“无关紧要的,如同不存在。”
“但是它是存在的,就在这帘幕之后。你看见了,用你的眼睛。你知我知,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存在与否,是一种语言游戏,一种逻辑定义。而心呢?我的心呢?”
“所谓眼见为实。”她叹气。“我看到了,连视网膜上的残影都还没有褪去。”
于是我开始质疑她的判断,我伸手去取遥控器,然后开了顶灯。
房间瞬时,被光线填满。
电的光线,人造的光线,如果你认为,那也是极为私密且自然的光。只要你认为的话。
“所以你打算逃避?”
我只是皱眉,然后放松额头。翻个身,裹回被子里去。
“你也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那天,我们的午饭是果酱夹面包。
在拉上了窗帘的房间里,时间的感知变得怠慢且粘稠。透过窗帘似乎可以微微看到午时的阳光,但是不多。
如同幻觉梦一场。
果酱沾上她的脸颊。我拿着餐巾去擦。
她先是一愣,然后有些恼火地笑了。
今天我也活的非常成功。
“晚上吃什么?”我问。
她起身去看房间角落里的小冰箱的内容物。
“面包和果酱。”她说。
“好单调的饮食搭配!”我控诉。
“你可以出门去领。蛋奶蔬菜。”
“好冰冷的话语!总是要让我做这做那…”
“你得出去。”
“出门不过是一种概念而已。我的心不会被这些墙所束缚。我的灵魂是自由的,而灵魂决定在此处栖居。”
她翻一个大大的,悠长的白眼。“那你就去吃你的面包和果酱吧。”
“我的饮食也是有花样的。有时是面包和果酱。其他时候,是果酱搭面包。”
“如果要使用穷举法也需要大于2的食品数量吧。”
“草莓果酱。蓝莓果酱。巧克力酱。玉米沙拉酱。”
“你不厌烦就吃吧。”她顿了顿。“但是我是会厌烦的。”
我扭头不去看她,开始转起自己的拇指来。指甲尖端是凹凸的咬痕。它们相互交替着转了起来。
时光也是这样流转的。大拇指真好玩。
“要打游戏吗。”而后,我开始提议。
“不,我觉得我差不多要回去了。”她起身,提起了地上的包。
“这样啊。”
“你不出去吗。”
“…我出不去。”我勉强回答。
“你知道外面有盎然的春色。”
“而只要我努力想象。”我的脑子缓缓转动。“春天就可以降临到这间牢房来。”
“牢房。”
“牢屋。自愿或者非自愿,它也确实将我囚禁,但是只要我想。”
我抬起手。指尖和空气触碰的地方柔软起来。
空中翻转出想象的藤蔓和细小的春花。苹果花,梨花,杏花,桃花。螺旋状绽开。
小小的花瓣,而只要我想——
他们可以随机组合,穷举般出现。
连这也是安慰人心的弥天大谎。
“我害怕。害怕我将看到的。如果我抬头。”
“若你抬头…?”
“你所不愿看的,我所不愿想的。”
“而你不能停止你的想法,如同你阻止不了在铁轨上跑的火车。”
我抬头看她,她微微一笑。“这是你今天说的最温柔的话了。”
“我只是在肯定你的自我否定。”
“这或许并非是有毒的话语…?”
一朵想象的花瓣点在她的鼻头。她撅起嘴来,去吹。
她在那之后并没有回应。
我们在空虚的沉默中对望了许久。只要你仔细观察,或许这里的言语里存在着些许的爱怜。
而现在我必须掩上你的眼了!
“一旦出去就回不了头了。作为告别,和我拥抱吧。”我夸张的张起双臂。
“苦笑的好难看。”
“不来抱一个吗。”
“不,我连离别的话语都不想说。”还是那样谨言慎行。
“那么这就是再见了。握手。至少握个手吧。”我恳求。
“不…”她再次回绝我,目光扫上了门。
“你决心要走。”
“但这不是离别。你也是明白的。”她等我的回应。
“我不出去。”
“那也不是离别的借口。时间,季节,伤口会恢复…那么。”她拉开了门。
“那我走了。”她站在门框里回望。光太强了,我看不见她的脸。半开的门投下影子。门框之中撒了一地的光。
那光一点点缩减,直到拉成一条长长的,将我穿刺的线。她掩门而去…
在那之后,春天就消失了。再过了一段时间,屋子中的我也消失了。
作者:夏凝(十三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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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拿快递啦。”
那句话是在傍晚六点二十分发来的。那时候我还沉沦在一场沉滞的睡眠中,没听见特别关注的提示音。
我醒来时,屋里已经完全黑了。窗帘没拉严,对面楼的光切进来一道,斜斜地劈在床尾,把被单的褶皱照得苍白。我在那道光里躺了很久,看灰尘在里面慢慢翻滚。后来我伸手去够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看见自己的脸映在上面——模糊的,浮在时间之上:晚上八点零七分。
两个小时了。
这事不对。
我坐起来,背靠着冰凉的床头板。木头是老木头了,上面有年轮的纹理,摸上去如同摸着一条已然干涸的生命。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在城南的小学教语文,管着四十二个孩子,每天早晨七点半准时站在教室门口,像一棵笔直的小白杨。她自己也活得像个规整的句子,主谓宾,定状补,标点符号都落在该落的地方。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她连笑都是先抿一下嘴,嘴角小心翼翼地扬起来,怕太响了似的。后来熟了,话才多起来,一串一串的,活泼快乐,而且停不下来。但再热闹,到了该画句号的时候,她也一定会画上句号。不会像现在这样,逗号点下去,人就没下文了。
屋里很静。不是没有声音的那种静。楼上的孩子在拍皮球,咚、咚、咚,每一声都敲在我的天灵盖上。水管子在哼,是一种低低的、持续的嗡鸣,从墙里传出来。远处有汽车喇叭、狗的回应。这些声音衬出的静,堵在耳朵里,堵在心头上。
我下了床,没开灯。脚踩在地板上,冰凉从脚心窜上来。我走到窗边,城市在窗外铺开,是一片光的海,温暖,浩瀚,但没有一寸光是属于我的。我的屋子朝北,一天里只有清晨能蹭到一点边缘的光,吝啬得像施舍。
我做软件开发。说得体面点,是电子公司的项目主管。其实干的是裁缝的活——把客户那些支离破碎的想法捡起来,缝补拼凑,做成一件能穿出去见人的衣裳。我的日子是一张一张的A4纸,有着同样的规矩,我负责把字填进去。方案、报价、合同、验收报告,字是仿宋,三号,行距一点五倍。我的世界方,正,灰白,格律严整、秩序井然。
她的世界不是这样的。圆,满,缤纷。我第一次去她宿舍,推开门就愣住了。那是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小房间,却塞下了整个世界。墙上贴满了学生的画,歪歪扭扭的太阳,夸张的卡通人物。书架上书是满的,间隙里塞着毛绒玩偶,陶瓷摆件,干花,玻璃瓶里养着绿萝,藤蔓垂到桌角。桌上更不用说,笔筒,纸巾盒,小镜子,没吃完的零食,摊开的教案,红笔蓝笔横七竖八地躺着。空气里有种复杂的味道,是纸上铅字独有的墨香,还有她洗发水的淡淡花香,混在一起,暖烘烘的,扑面而来。
她站在这一片万物生长的地界中央,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乱吧?我收拾收拾……”
我说不用,这样挺好。
是真的挺好。那是一种活着的、呼吸着的乱。
我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朋友组的饭局,我坐在角落里,听别人高谈阔论。她坐在我对面,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听,听到好笑的就抿嘴笑,眼睛弯成月牙。散场时下雨了,我没带伞,站在屋檐下等车。她走过来,把伞递给我:“你用吧,我住得近。”
后来才知道,她住的地方离那里要先走十分钟去地铁站,再换乘两趟车。
那把伞是浅绿色的,上面印着白色、黄色的小花,很旧了,伞骨有一根微微变形。在还给她之前,我一直留着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有时候出门看见,会想起那天雨水的味道,一种清冽的腥气。
我们的交往几乎是自然发生的。在一起后,她的话变多了,大事小事都要告诉我。早上挤地铁,看到两个人大声吵架,震得她耳鸣;中午和同事一起吃饭,还喝了排骨汤;下午改作文,有个孩子许是抄网上的范文抄串了行,有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并且前言不搭后语,她对着格子纸笑了半天。她说这些时,眼睛亮亮的,像盛着星星。我听着,偶尔应一声,心里是满的。
但裂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从我第一次说“等会儿”开始。
那天是周末,她兴致勃勃地计划要去银杏大道,说同事去了,照片拍得可美了,处处看着灿烂辉煌。她说话时,手里拿着手机,一张一张翻同事朋友圈的照片给我看。而我在赶一份周一要交的方案,眼睛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她说了几遍,我头也没抬:“等会儿,我这快弄完了。”
那个“等会儿”一直等到天黑。她后来没再提,自己去厨房煮了面,端给我一碗。面有点坨了,粘在一起。我吃了两口,说好吃。她笑笑,没说话。
人是一种得寸进尺的生物。一次敷衍得了逞,后面这样的“等会儿”就越来越多。“等我看完这封邮件。”“等我开完这个会。”“等我改完这页PPT。”我的“等会儿”是虚的,没有形状,是空气里总也抓不住的光。她的等待是实的,坐在沙发上,起初是端正地坐着,后来慢慢歪下去,抱着靠枕,眼睛盯着电视,但我知道她没在看。她在数时间,一秒,两秒,三秒。数到某个看不见的刻度时,她会站起来,轻声说:“我先去洗澡了。”
有一次,她发烧。半夜给我打电话,声音黏糊糊的。她说冷,特别冷,冷得想哭。我在这头,听着,手指把桌沿抠掉了一块漆。木屑刺进指甲缝里,细微的疼。我只能说:“多喝水,尽快吃点药。”她在那边“嗯”了一声,很久又说:“好多了。”空气在静谧中回归沉寂,她挂断了电话。
后来我去看她,她已经好了,正蹲在地上擦地板。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着她单薄的背脊,蝴蝶骨在衣服下清晰可见。她听见声音,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红晕。“你来啦。”她说,笑得有点虚弱。
我环顾屋子,比平时更整洁了。玩偶们排成一排,书也码得整整齐齐,但多少有种与她气质不融的空旷。我问她怎么不好好休息,她摇摇头,说闲着难受。
那天我给她煮了粥,白米粥,什么也没放。她小口小口地喝,喝得很认真,好像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喝完,她把碗递给我,手在半空中顿了顿,说:“小时候我生病,我妈也是给我煮粥喝。”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家里的事。
她家在老城区,一条巷子的尽头。巷子窄,两边是高墙,墙上爬着枯了的藤蔓。白天也晒不进多少太阳,地面总是湿漉漉的,泛着青苔的颜色。今年中秋我去了一次,是她母亲开的门,一个瘦小的女人,眉眼和她很像,但更干,更皱。屋里确如她所说,满。旧沙发的弹簧已经松了,坐下去就陷进一个坑。旧电视有着厚厚的壳子,屏幕却不大。旧冰箱在工作时会发出很大的嗡嗡声。过时的挂历还挂在墙上,上面印着穿旗袍的美女。褪色的十字绣,绣的是“家和万事兴”,兴字的最后一笔有点歪,墙的正中挂着一幅横幅书法,框的右下角还贴着价签,35元。阳台被层层叠叠的花盆堆满,种着蔫头耷脑的蒜苗和小葱,几盆不知名的植物顽强地绿着茎叶。几件衣服吊在半空,男人白色的背心,女人陈旧的胸罩,滴滴答答落着水珠。
空气里有股复杂的味儿,是旧家具散发出的木头腐朽的气息,混着中药渣的苦,还有永远没晾干的抹布那种潮乎乎的味道。那味道是有重量的,压在人身上,让人想逃。
她父亲坐在角落的小凳上,戴着老花镜,在修一个旧收音机。我们进门,他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收音机是七八十年代的款式,木头外壳,发不出声音。我恰好因为某些机缘学过修收音机,用电池试了试,发现是电容器的问题。胡同口有个小五金店,什么都卖,我买来新的电容器换上,能听见声了。他的表情似乎在惊讶一个年轻女孩会懂这个,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又“嗯”了一声,对我点了点头。她母亲话多,一句赶着一句,问我的工作,收入,家里有什么人,父母身体怎么样,将来有什么打算。她坐在我们之间,脸上堆着笑,有时帮我回答,有时帮妈妈问我。那笑很快就僵了,贴在脸上,像一张不合尺寸的面具。
我很惊讶她已经把我们的事情跟家里说了,更惊讶于她的家人没有反对,反倒看起来比我坦然。
午饭有八个菜,把小小的方桌挤得满满当当。凉菜有四个,热菜也有四个,又有一盆紫菜汤,一碟酱瓜咸菜,丰盛得像过年。她母亲不停地给我夹菜,说“多吃点,这么瘦”。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我吃不完,偷偷看她。她低着头,眉毛一动,悄悄露出个真正的笑。
饭后,她父亲拧开收音机,吱吱啦啦一阵杂音后,传出咿咿呀呀的京剧声。他靠进椅背里,闭上眼睛,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悠长的呼噜声。
她母亲拉着我说话,说她小时候的事。说她从小内向,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玩,急得爹妈发愁。说她成绩好,但胆子小,上课不敢举手。说她大学选了师范,是因为他们觉得“女孩子当老师稳定”。说她工作后还是这样,除了上班就是回家,没什么朋友,让她相亲也不去,叛逆得很。“还好遇见你了,”她母亲拍着我的手背,手心沟壑交错,“她认识你后,话多了,人也活泼了。”
我在那粗糙的触感里,感到一种沉甸甸的托付。
临走时,她送我到巷口。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只有尽头一点朦胧的光。她忽然抓住我的袖子,手指冰凉。
“对不起。”她说。
“对不起什么?”
“就是对不起。”她松开手,转身往回跑。路灯把她的影子拉长,缩短,最后吞进门洞里。我站在原地,很久,听见巷子里传来收音机的声音,还是那出戏,一个女声在唱,哀哀的,婉转似哭声。
从那天起,我明白了她那些热闹的话,那些翘起的“啦”字,那些拍给我的好看的云,那些学校的趣事——所有这些,底下都垫着一块石头。是她从那个满当当、沉甸甸的家里带出来的,她一直抱着它,抱了二十多年。遇见我后,她以为可以把石头放下了,可石头已经长在了她身上。
而我呢?我能给她什么?我有的只是一间朝北的屋子,一张堆满文件的桌子,和一个永远“等会儿”的人生。我的世界太轻了,轻得接不住她的那块石头。
裂痕就在这些接不住的瞬间里生长,变成冬天玻璃窗上结出的冰花,一开始只是边缘出现一点点白色,随后慢慢蔓延,最后爬满整面窗。
有一次她来,带了条床单。大红的底子,上面印着俗气的牡丹花,团团簇簇,热闹得扎眼。她说在夜市看到的,觉得好看,就买了。“你这儿太白了。”她比划着,“床单,窗帘,墙,都是白的。晚上睡觉像睡在病房里。”
她兴致勃勃地要给我换上。我站在床边,看着那片大红大绿,胃里一阵不舒服。不是不喜欢,是害怕。那片浓烈的颜色像一场入侵,要吞掉我经营已久的、安全的空白。
“还是别换了。”我说,“原来的挺好。”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为什么?”
“不搭。”
“什么不搭?”
“就是不搭。”我的声音很硬,不知道到底在因为什么和谁做对。
她抱着床单,站在那儿,看了我很久。然后她蹲下去,把脸埋进那片大红大绿里。没有声音,但我看见她的肩膀在抖,一下,又一下,像寒风中瑟缩的叶子。我想过去,脚却像钉在地上。我的手抬起来,又放下。那个瞬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放一条花床单,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放她的眼泪。
最后她自己站了起来,眼睛红红的,但没哭。她把床单仔细叠好,放进袋子里。“那我带回去了。”她说,声音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后来那条床单我再也没见过。她也没再提。
还有一次,是冬天,下很大的雪。她来找我,兴奋得像个孩子:“下雪了!好大的雪!我们出去堆雪人吧!”
我在赶一个紧急的项目,已经连续加班三天。窗外确实在下雪,大片大片的,无声地落下。我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晚上十一点。
“太晚了。”我说,“而且冷。”
“就一会儿,半小时,不,二十分钟!”她的声音里那种脆弱的渴望悬在空气里,比穿针的线要细。“主要是,你休息休息……”
我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里,我听见她的呼吸,她轻轻的等待。
“我不累,下次吧。”我说,“等雪积厚点。”
她安静了。然后她说:“哦,好。那你忙。”
她出了我的房间,把门慢慢关上。我听着外面的动静,很久。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了,留下一片湿漉漉的黑。那晚我工作到凌晨,结束时雪已经停了。我走到窗边,看见楼下空地上,有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雪人,胡萝卜做的鼻子,石子做的眼睛,树枝做的手臂。它就那么站着,孤零零的,在路灯昏黄的光里。
她是什么时候下来堆的?一个人,在寒冷的夜里,堆一个没有人看的雪人。
我没有问她。她也没有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我们见面,吃饭,聊天,睡觉。她说学校里的事,我说公司里的事。我们看电影,看到一半她会睡着,头靠在我肩上,呼吸均匀。我们做饭,通常是她做,我打下手,把菜切得大大小小,她会笑我。我们看起来和任何一对情侣没什么不同。
但有些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改变了。她的话还是多,但不再事无巨细。她会说“今天挺忙的”,然后许久没有下文。她还是会发照片,但不再一天发十几张,可能只有一张,是黄昏的天空,或者路边的野花。她的“啦”字不知不觉变成了“了”,“我睡了”“我吃了”“我回了”。
我的“等会儿”也少了。不是真的有时间了,而是我开始害怕,怕那些“等会儿”堆积起来,真的变成一堵墙,把她挡在外面。我会在开会时偷偷回她信息,虽然只是“嗯”“好”“知道了”。我会尽量把周末空出来,虽然常常还是带着电脑。我在努力、笨拙地,像学一门新的语言。
可是石头已经在那里了。我搬不动,她也放不下。我们绕着它走,假装它不存在,但它就在那儿,在我们之间,沉默地,巨大地存在着。
手机屏幕暗下去了。我按亮,几秒后又暗下去。八点十九分。外面忽然传来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像一声长长的呜咽。我走到厨房,想倒杯水。水壶是空的。我接水,烧水,等着水开的呜呜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是水壶在鸣泣。
我想起她说过的一句话。有一次,我们躺在床上,都没睡着。黑暗中,她忽然说:“有时候我觉得,你离我好远。”
“我不就在这儿吗?”
“不是距离,”她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找合适的词,“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好像你总在一个恒温的房间里,而我在外面,有时候冷,有时候热,但你感觉不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沉默蔓延开来,把她也浸染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睡吧。”她说。
水开了。我倒了一杯,太烫,就放在台子上晾着。热气升起来,在灯光下变成一团朦胧的白雾。我盯着那团雾,看它慢慢消散,消失不见。
八点二十五分。手机一震。
我走过去,拿起手机。屏幕亮着,一张照片跳出来。
是我们的玩偶。一只憨憨的小熊,米白色的,两只耳朵很小,是去年圣诞节她夹娃娃夹到的。她夹了三十多次才夹到,花了一百多块,比买一个还贵。但她说得手后的快乐没有什么能替代。现在,这只熊被塞在一个透明的塑料收纳袋里,袋子是那种厚的、有拉链的款式。袋口被仔细地拉紧了,还拧了几圈,拧成了麻花。熊的脸贴着塑料膜,有点变形,但表情还是那副翘着嘴微笑的样子,黑黑的眼睛无辜地看着镜头。
下面跟着一行字:
“我把它关起来了。”
没有前因,没有解释。没有“我回来了”,没有“刚才我去哪了”,没有“手机没电了”。像从一本书中间随手撕下的一页,没头没尾,就这么递了过来。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产生不了了解前因后果的意愿。我看着照片,看了很久。熊在袋子里,袋子在我的手机屏幕里,屏幕在我的手里,倒映在我的眼中。一层套一层,像俄罗斯套娃。我忽然就笑了,不是开心的笑,是那种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来的笑。
我回了三个字:
“它活该。”
几乎是立刻,她的回复跳出来:
“就是!”
后面跟了一个气鼓鼓的表情,一个小人的脸,卡通地气得满面通红。
对话就这样接上了,天衣无缝。仿佛那丢失的两个钟头,只是电影里一次无关紧要的跳剪,观众还没反应过来,画面已经切到了下一幕。仿佛这两个小时里,我没有盯着时钟,没有胡思乱想,没有看见黑暗里滋生的所有可怕的形状。仿佛她没有消失,只是去取了个快递,然后花了一些时间,把一个玩偶关进袋子里,拍照,发给我。
她开始说快递的事。买到了抢了很久的网红唇膏,玫色的,特别温柔。还赠了一个小发卡,是草莓形状的,虽然幼稚,但可爱。她说,下次涂给你看。我说,好。她说,发卡你要吗?给你。我说,不要,你戴。她说,好呀。
一句,一句,像往常一样。语气轻快,尾音上扬。那些“啦”“呀”“哦”又回来了,像散落的珠子重新串成了链子。
我们谁也没问,那两个钟头你去了哪里。谁也没说,我刚才想到了什么。谁也没提,那段时间里,房间里是如何一点点被寂静填满,填到快要溢出来。谁也没承认,自己在心里演了多少场天崩地裂的戏。
我们是两个在迷途中短暂相逢的旅人,碰到一起,不拥抱,不哭泣,只是拍拍对方肩上的土,然后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不回忆走过的路有多长,不谈论身上的伤有多疼。旅途还要继续,没时间。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以前觉得她的“啦”字轻盈,像羽毛。现在知道了,那轻盈是她用力跳起来才够到的,跳起来,够到一点点快乐,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递给我。以前觉得我的沉默是包容,是给她喧嚣的空间。现在明白了,那沉默也可能是墙壁,冰冷的,光滑的,让她的话撞上去,没有回音。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付生活里那些庞大的、无言的东西。她用的是热闹和拥挤,用话语,用物件,用满满当当的日程,把时间填得一点缝隙都不剩。好像只要够满,那些空洞的、虚无的感觉就钻不进来。我用的是秩序和空白,把一切整理归类,放在该放的位置,然后用寂静覆盖上去。好像只要够整齐,那些混乱的、失控的可能就不会发生。
水凉了。我喝了一口,温度正好。放下杯子时,我看见台面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纹,是之前不小心磕的。一直没换,因为不影响使用。裂纹就在那儿,每天都能看见,但习惯了,就视而不见。我曾经也常想找个时间补一下,但最终总是“下次一定”——其实我没有补上它的能力,我只是学会了用自欺来回避我的无能。
小熊为什么被关起来?因为它“吵”。这是她的说法。但我知道,吵的不是玩偶,是我们心里那些没办法安放的、嗡嗡作响的念头。是她的不安全感,是我的逃避,是我们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和失望。这些念头太吵了,吵得我们睡不着,所以要把它们关起来,塞进一个透明的袋子里,拉上拉链,拧紧。看不见,就安静了。
这是我们的法子。不高明,但有用。
我又拿起手机,把照片放大,仔细看。熊在袋子里,其实空间不小,它还能转身。但那个透明的屏障是实实在在的,把它和外面的世界隔开了。它看得见外面,外面也看得见它,但摸不着,触不到。袋子里是一个小世界,安全而孤独。然而从另一种角度而言,它不自由,但安全;它被隔离,但也被看见。
她是在什么时候做的这件事?是在取完快递回来的路上?还是在家里,坐在床上,抱着玩偶,发了很久的呆,然后突然起身,找出收纳袋,把它塞进去?她做这些时,在想什么?有没有一瞬间,想过给我打电话?有没有一刻,感到害怕?
我不知道。我也不会问。
有些问题,一旦问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有些答案,一旦知道了,就再也无法假装不知道。我们选择了不知道。这是一种默契,也是一种慈悲——对对方,也是对自己。
我回到卧室,拉开窗帘。外面的世界还在运转。车流,灯火,远处大厦的霓虹招牌变幻着颜色。这是一个不眠的城市,每一扇亮着的窗户后面,都有一个或喜或悲的故事。我的故事是其中最平凡的一个,平凡到不值一提。
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去年秋天,她生日。我问她要什么礼物。她想了好久,说,想要一个拥抱。
“拥抱?”我愣了一下,“随时都可以啊。”
“不是那种。”她摇摇头,“是那种,用尽全力的拥抱。抱住以后,就不松手......很久很久都不松手的那种。”
那天的拥抱是我短暂人生中最长的一个拥抱。她凝固在我的怀里,静默若梦。我听见她的鼻子轻轻地抽动了一声,随后在我肩上说:“这样,我就记得住了。这是你抱我的感觉。”
那时我不懂,为什么要记住。现在好像有点懂了。这些记忆是她存下的蜡烛,平时或许用不到,但当有一天电力与热源消失无踪,点燃它们可以让她记起光明,暖和点。
而我呢?我把自己的生活垒成了一座堡,只有自己住在里面,厚厚的壁垒中是永不出错的铁律。
我们相邻,可我们要怎么相爱?也许就是像现在这样,时而探出头,互相挥手,说,你好吗?我很好。然后缩回去,继续自己的生活。
这不够。我们都知道不够。但这是我们能做到的全部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她发来的语音。我点开,她的声音传出来,有点困倦的含糊:“我睡啦,明天早自习。你也早点睡。”
背景音里,我听见细微的塑料摩擦声。
我回复:“好,晚安。”
发送出去后,我又加了一句:“把小熊放出来喘口气吧。”
她没回。可能已经睡了。
我放下手机,躺回床上。天花板在黑暗里是一片模糊的虚无。我闭上眼睛,却看见那只熊。它在透明的袋子里,黑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反着微弱的光。它在看什么?看天花板?看窗外?还是看那个把它关起来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睡着了。梦见自己也在一个透明的袋子里,很大,能走动,但走不出去。外面是她,在说话,在笑,在走来走去。我拍打袋子,她没有反应。我才发现,袋子是隔音的。
醒来时天还没亮。手机有一条未读信息,是她凌晨三点发的。只有一张照片,还是那个袋子,但放在了窗台上。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塑料膜上反射出一片朦胧的光晕。玩偶在里面,换了个姿势,侧躺着,像睡着了。
没有文字。
我看着照片,看了很久。然后保存,设置成和她的聊天背景。
天一点点亮起来。朝北的屋子,光来得慢,但终究会来。我起身,洗漱,换上衬衫和工裙。镜子里的人,眼圈有点黑,但精神还好。又是一个工作日。
手机响了,是她。如常的时间。
“早安。”她说,声音清脆,带着晨起的微哑。
“早安。”我说,“早自习?”
“嗯,正要进教室。你路上小心。”
“好。”
顿了顿,她又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走到窗边,确实,天是蓝的,有几缕云,纱一般薄薄的。
“嗯,不错。”
“那我进去了。”
“去吧。”
电话挂断。我握着手机,站了一会儿。然后锁门,下楼,汇入早晨的人流里。地铁站人很多,气味混杂。我挤在人群中,忽然想起她说的那个拥抱。在“很久很久”这个词出现之前她想说什么?是永远吗?
我试着回忆她的表情。但隔得太久,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她身上的味道,暖暖的,有柠檬香。
也许今晚,等她下班,我可以打个电话。不说别的,就说,我想你了。
也许她还是会说很多话,琐碎的日常,灵动的闪念。我会听,偶尔应一声。也许中间会有沉默,但没关系,我们可以让沉默在那里,不去填它。
也许有一天,我们会谈起那个被关起来的玩偶。也许不会。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在窗台上,在月光里,在透明的袋子中。它是一个标记,标记着我们共同度过的一次小小的危机,标记着我们选择不知道的那些事,标记着我们笨拙的、但仍在继续的爱。
地铁进站了,风卷起我的衣角。我随着人群向前走,前路一步,又一步。日子是实心的,事情一桩,压一桩。这样也好。
至少,我们还在彼此的生活里。还在探出头,互相挥手。
这就够了。
有些东西,不看见,不触碰,是两个人能一起走下去的,最后的慈悲。我们无法解决所有问题,但我们默契地同意不让其中的某些摧毁我们。
我们关起了玩偶,也关起了其他一些隐秘的东西。然后,在各自的位置上,继续活着,爱着。如同两棵隔墙而生的树,根在看不见的地下,也许缠绕,也许分离。但新生的枝叶在空中相触,风来时,沙沙地响,还与对方说话。
说些什么呢?
大概就是,你好吗?
我很好。
你呢?
我也很好。
那就好。
嗯,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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