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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四戎
我厌倦了做一个男人。
这不代表我是怪物。
你不用认识我,
你只要记得“离”字的一笔一划。
Y在自己刚买的笔记本内页写上歪歪扭扭的字。他想的是要伪装得让别人认不出这是他的字迹但能猜得对写下这句话的人究竟是谁。或者说,能让一部分人精确狙击,而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这将永远是一个谜。
因为这样比较有趣吧。他笑着。厌倦这个词并不太好,他也不是不明白,既然没有更好的词,这个词就是最好的。如果用“颠簸的旅程”去形容他的书写过程,那么,只需要追溯到那次旅程,感受每一次的颠簸,就能参悟到他浅薄的思想,比如,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会是那一天新生这份思考呢?那一天有是价值的吗?这份思考有延续性吗?这会是一个递归式,它会无止境的运作,我们还可以称之为死循环。循环到距离趋于正无穷的过去,或是跃迁到趋于负无穷的未来。
事实上,Y有一个秘密,他近乎疯狂地像信徒一般在这个世界上远远注视着一个人。当他第一次知道他的时候,他是一个男人,后来,在他仅存的意识里面,当他最后一次知道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她的美惊心动魄,简直就像是一位完美的天生罪人——前提当然是美即是罪恶。网络上流传着数不尽的关于她的故事,但大部分都是以“有人说...”做为故事的开头。这表明所有的传言都可能是真实的,所有的传言也都可能是虚构的,甚至,有极大的可能性这些故事的主角都是拼贴出来的——她是不同故事里不同主角的统一符号。她存在,她又不存在。不过至少我们可以得出她曾以她广博的无私包容了世界上千千万万个谣言与幻想。这些话听起来像极了一派胡言,胡言也自有胡言的妙处,至少混乱中不需要清醒意识的言论,是有机会被毫无门槛地传播的。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毕竟她只是一位普通女人。互联网上流出的任何一位美丽女人的照片都可能是她,她可以是世间任何一位美丽的女人。
她会被认识源于一个社交账号“甜甜圈”。因其固定更新的频率,严格无误的更新时间以及充满艺术性的无脸自拍配上日常记录,她曾在网络上红红火火过一段时间。可能是因为造型具有审美性——今天是黑长直jk少女,明日是褐色的卷发的西班牙公主,后天打理起中世纪刘海;或是因其“非正确形式”的内容——含糊不清的言论,面部涂空白的照片,这容易引起诸如“姐姐好神秘好有意思呀,要坚持更新哟”“这种人就是为火而火的垃圾,底层废物,不要给任何热度”等争论。显然,争论会诞下热度;也可能只是当代人日子过得单调压抑,喜欢在某个准确的时间点上线获取意想不到的信息来补充能量。是日复一日的程序化赋予其特殊意义。
“今天准时吃糖了”
“今天也吃过了,全身疲软,好困啊”
“朋友送了我一颗糖,这和以前的每盒糖都不一样”
“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味道”
“糖真的是甜的,也是温柔的”
“糖是我的念想,也是我的妄想”
“我喜欢糖,也喜欢吃糖”
“糖确实是它的好名字,彷佛生活就不苦了”
上述短句截至“甜甜圈”的日常记录,Y清晰地记着。一字不差。因为身份敏感,好奇趋使,经验使然,Y从这些只言片语中能得出的平常人不会明白的结论至少有两个:第一,上述提到的“糖”是指两种或两种以上的不同事物;第二,他们在同一个圈子里面,甚至可能目前在非常接近的位置上。至少,他们有重叠的部分,从某方面来说。
从某天起,Y成为了她的十几万追随粉丝之一。并且,按耐不住的狂热迫使他必须低头承认,自己对那个社交账号背后的人不知源头却无可救药的痴迷随着日历上数字的流动只增不减。一天清晨,他点击那个账号,打开私信,熟练地打下一串文字,紧接着手指被凝住,时间也被凝住——这会打扰到她,我不该这么做。“啪啪啪”打下的字被利索地清空。
一天夜里,他点击那个账号,打开私信,熟练地打下一串文字,又熟练地清空。
他背上顶着大锁,是死锁——他永远也打破不了,除非...
又是一天夜里,还是熟悉的文字,他直视,凝神,出窍。周围有“嗡嗡”的声音,它破坏了稳重的宁静,它是个坏东西。那么,希望你下次学乖点——至少进食的时候不要打扰到你的食物。他想着,配合起动作,致命一击。好巧不巧,挥手的动作说大不大,精确地划过“发送”按键。
“....草!”
私信只要发送,原则上没有拒收的选项。
“你好,打扰了,请问...”
这便是故事的开端。
他依旧清晰地记着,他们有过不止一次的私聊记录:她告诉他她喜欢糖。因为月亮是圆的,太阳是圆的,糖也是圆的。她喜欢那种充满爱与希望,充满温度与炫光的幻觉。这种感觉会上瘾,她是需要保持阶段性饥饿和贪婪的。吃糖,是在和世界建立一次一次特殊的感知联系,或是维持这份“建立”的唯一手段。这个理由或许站不住脚,世上有什么事是能被又应该被理得清清楚楚呢?留个模糊的轮廓,掺着不知真假的愿想,也不失为一种形式安慰。不过,试着去推断的话也许还可以得出“他也喜欢糖,因为糖上躺着他的情人”此类结论。这是个有趣的推论。正常的推论是严肃的,由此可见这肯定不是一个正常的推论。
大多时候,日子过得平淡无奇。这一天,Y在他常用的社交软件里收到一条私信,大意是“我终于等来这天了”,来信方是一个新开的账号,追溯不到任何信息——没有过去式,没有进行时。既然是发送给他,又不像是随机发送,那必定是信任他能凭借着这点藏在碎片里的信息准确的感知这串字符的主人以及她溢于言表的欣喜若狂,也能捕捉到最关键信息——这天,是哪天,又是什么东西,她应该是完成了她的祈盼,那个长达八年,甚至可能时间上更长久的祈盼。
Y没有马上回复,相反,他编辑了一条信息送往另一个账号。
Y很少再收到她的单独消息。人总有忙的时候,许是她正在适应生活的变化。她的生活是向着好处发展,我会祝福她的,无论如何。Y想着,手上忙着当下的活。虽然在嘈杂的环境里,不和谐,无用途的声音占用着他,他的思绪看上去并未因此受限,他依然在飞。知道她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存在着便足以心安,暗自揣测她的动向,心理,行为逻辑是不理智的行为。远远的注视,凝视,想象,胜过复杂的拥抱,亲吻,相欢。都是这样的。无一列外。
虽然少了私下交流,事实上,“甜甜圈”账号没有断更过。每一个新的一天并未因其是新生者而嘲笑既往者。这账号的主人真是执行着绝对公平,从不偏袒任何一方。
某一天,这个账号断更了。这是个突然的信息,在这个普通的日子里似乎也非大事——主人会忙会疲惫会厌倦,弃号,跑路这种常态最多就掀起几天的讨论潮,不会有什么持久性,并不值得多留下几个眼神。账号定格在9月25号,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没有人逃出来。”——依旧是一向含糊不清的表达。这么说,这一天似乎和以往的任何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倒是配图出奇地美好,以至Y从不愿意去回想起那是张什么样的图。Y有时会想她应该残忍一点,可她一向温柔至此,正如她一如既往的,不遗余力的美丽。
一般来说,一个停更前还有点价值的账号最后一条更新的数据是不真实的,却又是最真实的。 新粉老粉,涌入者离去者都会在这条更新的评论区相遇重逢。这条信息浏览量已经飙升至百万,这么说,该账号也算曾占据过什么重量吧。一点点吧或者不少。账号的主人会因此困扰还是开心呢?
我为什么要猜。
无聊至极。
---
我认为“美”这个字,是因你而诞生的。这不是我的妄言。
Y没有刻意隐藏着他会画画的事实,这个事实也并未有什么人了解过。他画技不差,但他既不靠画吃饭,也从不公开发表任何作品,因此似乎在这个领域里并不出名,或者压根没有任何名气。他说,世界上一定要有一处是心的栖息地,永远纯粹,盛放着热枕,想起就像夏日夜里惊醒后那湿透的梦。
你已经是个合格的疯子了。友人说。
那请祝我求疯得疯。Y视线未偏离其正前方。
那里有梦里吻过的手和心驰神往的眼睛。
那里是洪荒的初生,神灵的延伸,是一宿星辰的坍缩。
Y坐在画板前神情恍惚,不知在空气里亲吻发丝里散发出的纠缠不清的味道,或是躲在耳朵里听那遥远的轻声呼唤。
不可否认,她的美太轻松了。倒不能说是造物主敷衍,更像是她自己漫不经心。那双眼眸,像刚化开的春水,又像是刚好成熟的果实。不论是降临到哪个感官,都会突然停滞再悄悄荡漾开来。
是吧,我就说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在纸上一笔一笔地勾画情人肖像更色情的举动了。蘸着颜料的笔肆无忌惮地穿透纸背,就像用舌头舔舐着每一寸肌肤,吸吮着身体深处的瑶浆,带着侵略性的霸道,那是获胜者的得意。彷佛入侵了整个口腔,揉捏了身体每一道纹路,和每一寸体毛争锋过,嘲讽他们输得一败涂地。你的每一道隐秘,皆归我麾下,被小心翼翼地盛放在心尖,是我缄默的信条,却震颤我脊髓。我何其幸运呢?妒忌我吧!造物者创造出你,生父母诞下你,而我延续着你。你的面容,你的身形,你的怪癖,你的一切正滔滔不绝地涌出。我负责收集,也负责封存。
你也同样延续了我。
我凝视着你纤细的后背,后颈的细毛,冰凉又结实的肌肉,眼角的笑意和耳尖微微泛红。你好像转过来定住我,无形之物限制着我,我不敢动弹。空气是我们的沉默,而我是你的呼吸。
我开始描绘你血管的跳动,那个隐藏在大理石般洁白的皮肤之下的,我看不清的东西。但我能听见。那一下一下有规律的跃动,是撞进我心底的钟声。你闯入了我,既是你先开始的,便不该妄想这就会结束。笔毛借机深入,开始与画面扭打纠缠,不必去提出离开,不需要所谓新的旅途。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深入,就像海浪一波一波冲击陆地,掀起巨大的浪潮。那些粉碎的浪花在欲望上跳跃,织出迷离的轻薄的粉色的情网,仿佛在宣誓着:我到来了。你为什么会惊恐?不要慌张,海浪褪去后,是我千万个吻啊。
想要靠近却止于触碰,有着无限近的距离,又在遥远的一边。这便是画家与画作的命运,可望与不及。
想把你揉碎,舔舐,咀嚼,咽下。成为我吧,难道你要我成为你?也可以啊。请你现在就过来,请你折磨我,强暴我,攻击我,撕碎我,我不会再逃了,你美轮美奂的灵魂将会与我交汇合一。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快来,快到我身边来。我注视着你,我渴求着你。
让我们一起被焚烧殆尽,在火光里窥见天光。
我笃信你听见了。
你从鲜艳的,混色的海洋里抽身出来抱住我,我们相拥着,我们相爱着,在千万只眼睛的怒视下,在未关紧的水龙头哗哗声下,在呼啸而过机械引擎声里。我们忘怀周遭的一切。我们向外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世界会怜悯我们的吧?世人会原谅我们的吧?
我们何罪之有?我们是世间最清纯的孩子。
就像日光之下,大海之上,那透映着月亮的盐的结晶。
屋外的燕子在狂乱。窗外有鸟开始振翅。
他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严格来说,他确实没法证明他的感觉是一种感觉而不是他引以为傲的幻觉。
---
所以,这个人——你的画中人究竟是谁?
是我的爱人啊,是我素未谋面的爱人啊,这会奇怪吗?
简直荒唐。等等,她她她...
你认出来了是吗
我...
说出来
这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巧合。如果她真是你的爱人,你肯定知道点她为什么要...
哦,你说那件事呀,是谋杀呀。这毫无疑问。
你该相信警方的调查的,即便会需要你很长一段时间去认清并且接受事实。
不必,她确实是死于谋杀。你知道的,怪物都是死于谋杀的。
---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跟我讨论这个?这重要么?有什么意义么?那一声落地后她已经自由了。何必去在意动机,去在意过程,这结果是她渴望的快乐,她的心愿不是达成了么?退一万步说你想知道什么内幕?她是自杀吗她是谋杀吗。你怎么这么愚蠢,她既是自杀又是谋杀,这两者又不会矛盾。我脑中悬浮着数不尽的画面,我看见我的手伸向她,我的手滑过她的秀发。她好像变得透明,我的手居然穿过了她的身子,真是不可思议。她身上长出了我的骨——据形状推测大概率是相对应的腿骨和臂骨,还有那长条的,根根分明,是肋骨吧,像揽客的手,像张大的怀抱,我无意识般扑了去。我陷入了。紊乱,垮掉,支离破碎。我是一滩烂泥。我身上新生了她的肉——是模糊的也是粉嫩嫩的,很有弹性,好像会跳,像精灵一样动,我很是喜爱。我的五脏六腑沾满了她的鲜血,无数条红色的小蛇袭向我,缠住我,忽而涣散开来,我们的鲜血相互撕咬,扭打起来,谁也不让谁,最后融成一团。我们是两架偏离航线的战斗机,因急速碰撞爆炸而相拥着,至此,再也没有神能把我们分开。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我沿着梦往深处走,我踏入虚空,止步于镜面般的水面上。温度高了,水雾升起,视线模糊。我眼前似乎有一人,她也可能在遥远的那一边——你知道的,我从来估算不来真实距离,算错了对我没什么惩罚。视线清晰度突增:那是位身形细长穿着白色裙子,系着红色发带,带着镣铐跳舞的断臂少女。她的眼睛是斑斓的彩片,她的裙底流动着漫天星河。她自顾自跳着,游离在三维空间之外,我便也自顾自欣赏,逃离这个正在坍塌的时空。舞正酣时,月睁大眼框,她飞入苍穹,我坠入火海。浪漫不死,宇宙为证。
她注意到我注意着她。她的眉眼在对我笑,那游龙般狂热的舞步在热情地撼动我,邀请我。我看见纯净的渴欲,沉重的轻浮,神圣的仰慕。他们在向上飘,从我的手指缝里漏出,盘旋在我头顶,似乎因眷恋而迟迟不愿离散。地狱之口在我足下张开,是道裂缝,也是不知通往何处的阶梯。我在犹豫,在徘徊,在等待。燃烧的流体年轻气盛扑腾扑腾亲吻我的脚心,不断刺激我的敏感点,又痒又烈,又无奈又快活,老练的火苗张牙舞爪,趁机窜入我心尖,如剑般直指我咽喉。要害被抵住,道不明的威胁凌空而破入我,我猝不及防一颤,索性缴械投降,面对那调皮的,狡黠的,赤诚的,霸道的诱惑点下头。我加入她的舞。我不知她在跳什么,也不知我追随着她的舞步会通往何时何方。我们共舞,跳至山平海竭,遍地为沙。至死方休。这真是一支漂亮又暴力的末日狂欢。她望着我,她一直望着我。我没有刻意避开她的视线,她眼底有魔力,是柔软又极富吸附力的。我被吸进她的身体。
天旋地转,天地颠倒。山峦诞下川河,玫瑰生吞太阳。我被卷起来。我坠入漆黑,浑浊接下了我,不知名的怪物咽下我,我昏睡着,直到见到黎明的透明。
似乎有阳光射进来了,它将我唤醒。我分不清是我沐浴着阳光,抑或我是光明的祭品。
是吧?
对,我想起来了!是我!是我杀的她!我承认!我有罪!惩罚我吧!
冷静点。我们都清楚,我只是“补刀”者,我是杀了她的人,不是杀死她的人。她并非死于我,我可杀不死她。真正的凶手是谁,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怀中人的温度会一点一点逝去?
你不需要明白。这是规矩,也是规则。
你是谁?
我是你。
...哦。
也许,你是对的。如你所说,这不是爱情。爱情是不会诞生于逼仄的墙角,破旧的楼道,还有那废弃的垃圾堆里,也不会眷顾一生逃亡的弃儿。你愿意回答我吗?爱到底是什么呢?是夏日的晚风吗?是餐桌上的面包吗?是情人的熏香吗?够了,够了,我不想听。你千万不要回答我。我能猜到,你的回答本身就是对我千刀万剐,就像那炸开的烟花一般,从我身体由里向外爆炸,炸得彻头彻尾。
这般礼赞于我是冗余的。
我不配,我们都不配。
我熄灭了。
为什么初夏的傍晚如此美丽,世间却一片恶臭?
为什么燕子的奏鸣那般悦耳,人们的说话声却宛若毒药?
我哭,我笑,我痛苦,我大喊。我扭曲到变形,我痉挛到窒息。我全身都在发抖,无休止地,毫无累意地,愤怒到极致地颤抖。那已经不受我控制了。只有汗毛在狂欢。我想要大喊,我叫不出声,什么东西捂住了我,一团黑糊糊的东西遏制了我,我挣脱不开,我透不过气,我全身无力,我瘫卧在地上。
该死!
我早该记得是药三分毒的。Y喃喃道。偏要这时候发作。他努力支撑起身体,却因体力不支使不上劲而再次跌落地面。他似乎再也没有爬起来。
我分明看见——
他好像跳起来了,也可能是跑起来,飞起来,旋转起来。
那是横冲直撞的生命力,爆发力,破坏力。是霹雳般的炸药。
他逃出来了是吧?
他亲眼见到圣洁的天使坠落人间,轻飘飘又沉甸甸地降落在他面前,予他一吻。他确信这不是梦境也不是幻像。
他快步上前,抱住了天使,就像他抱住世界那样。这是第一次,世界也回抱了他,就像天使抱着他。
他开始融化,也开始绽放。
假若我生而有一副脆翼,我愿用尽全力去飞至破碎,这听着也不错,或许会遗憾游不到大海的尽头,或是落入火山灰深处。
你知道吗?
我们存在过。在坍塌的楼塔里,在雪灾的山冈上,我们是存在着的。
“离”是我们的存在形式,是疏离,是游离,是偏离,是逃离,但不会是别离。
她是不灭的,我也是不灭的。
这彷佛不可思议。
我们并不是怪物哦。
---
“哟!!你好鸭!!原来你也是吗!?真好鸭,又交到新朋友了呢!”
“我应该劝退你的,日常吃‘糖’对身体伤害很大,我们这群人注定短命”
“哎,怎么这么执着呢?哈哈,我懂你”
“你就像当年的我”
“那么,欢迎加入”
“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说服自己存在有意义。‘糖’是我对世界唯一的眷恋。‘糖’真的不好吃,不苦不甜的,好奇怪啊。好在,我学会了在吃完‘糖’后含下一颗糖,这糖甜蜜蜜的,正如我一如既往想起你”
“我鼓起勇气向他们坦白了”
“他们同意啦!我这么多年所有努力没有白费!”
“手术马上就要开始啦,来和你说一声。一定会成功的!”
“手术顺利结束啦,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下周我就要前往你待的城市啦,期待我们的初次面基~”
“记得查好攻略,要带我吃遍你家乡的美食哦!”
“我们前途光明坦荡”
“等我”
“抱歉消失了这么久没有联系你”
“我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就像是被监禁起来....他们还是不能接受我”
“没有人愿意接受我”
“好疼啊”
“他们看我的眼神像看怪物一般”
“可是,我并不是怪物啊”
“他们在商量把我送去那个地方”
“为什么要把我送去那个地方”
“我不能去那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穿着心爱的小裙子,跳一辈子舞”
“我要逃离”
“可我无处可逃”
“....”
我咎由自取。
我罪该万死。
对不起。
如果有如果,请您原谅我。
我真的熄灭了。
---
明天我们就会见面啦!待山花烂漫之际,我想带你去采花。
---
“妈妈,妈妈,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好可怕啊!可是似乎梦又美丽得我不愿忘记。其实我并不害怕诶?”
“怎么啦宝贝,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
我梦到——
我梦到有好多好多画,画面上都是不同角度的同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好漂亮啊,我说不上是什么地方漂亮,可是——我居然隔着梦隔着纸能感受到那份穿越时空的灵魂震颤。啊我想起来了,一共有1013幅画。我怎会记得如此之清楚?
我还梦到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男孩躺在血色的花海里。男孩抱着一幅画。
女孩躺在血色的画里。手里捏着一颗糖。
那一颗自由又疯狂的糖,
见证着他们的鲜血流到一起。
...
“后来...后面是什么我竟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不过好奇怪啊,女孩穿着小裙子,那个男孩也穿着小裙子。”
“男孩抱着的那幅画好像就是他自己画的。”
“他们一定是相爱的情人,是误入人间的天使。”
“啊这是个不好的梦。快别去想它了。”
“别怕别怕,有妈妈在。”
“梦里都是假的。”
梦里都是假的。
梦里都是假的。
向来如此。
---警方通报:
10月13日13时53分,天天分局接到报警,在天天某小区一名女子坠楼。经现场初查,监控证实,该女子(查某某)系自杀。据悉,死者身上有新伤107道,勒痕5道,大面积烧伤一处,同时面部,手臂有电击痕迹。死者生前曾做过SRS手术。
有消息称,死者原计划于10月15日搬入附近精神病院。10月13日是死者生辰日。
目前,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A市公安局天天分局
xx12年10月13日
---警方通报:
10月13日中午,H市某小区内一男子跳楼坠亡。警方到场处理,经120送医后确认死亡。经初查,死亡原因为高处坠落致死,排除他杀。房间内留有遗书一封以及死者生前大量画作。经相关人员检验,所有画作最后一笔均由人血绘制。
据匿名人士投稿,死者生前正接受HRT治疗。
目前相关工作仍在进行中。
H市公安局日日分局
xx13年10月13日
END
名词解释:
SRS手术(英文:Sex reassignment surgery)
HRT治疗(英文:Transgender hormone therapy)
‘糖’,某圈内交流用词,指代‘药’,具体为补佳乐,黄体酮,色普龙等。用于普通人群的普通治疗,或是特殊人群的特殊治疗。
有个模糊的概念足以。
---
扯个淡:突然想起了那句“我们终将相逢,倘若我们一同被人梦见。”
+展开
作者:漢尼
斯卡德长官有喜欢的人。
每年斯卡德去学校义务授课和研究会招新的时间点,他身后因为表白失败而心碎的人鱼们几乎成了雷打不动的风景线,这几乎成了研究会的入门保留项目。老前辈们看着满眼憧憬盯着台上演讲的斯卡德的新人,心中充满了慈爱与看戏的快乐。
他们在等待每年的那句例行台词:
“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当前辈们在自己的座位上、试验台前、文件堆里听到这句话,他们知道消遣时光来了,接下来他们只需要带着“怜悯”的表情去寻找那个被伤透了心的新人并开始“布教”,就能收获满满的快乐——每一次这句话响起,意味着又有一个心碎的后辈要加入“斯卡德表白失败心碎者互助协会”。
时间久了总会有年少无知的新人怀疑这是不是假的,只是斯卡德为了搪塞他们编出的借口。
这个时候他们他们就要感谢前辈阿尔•好奇心害死猫•害就害谁怕谁•伯特的伟大贡献。前辈们一边默念着曾经冲在搞事一线如今已经在数据堆里养老的前辈的大名,默默掏出阿尔伯特关于斯卡德的喜好对象分析的几篇著作,含泪双手交给后辈们,同时不忘谆谆教导:这几个模板你们以后交实验成果还能用,绝对都是高分模板。
彼时阿尔伯特刚刚从深渊里被希恩救回来,年龄还不大,搞事心不死。俗话说凡事要讲依据,没有足够的论据支撑和正确论证思路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尤其是对他们这批搞科研的,数据不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起步都不敢拿出来。既然进了研究会,近水楼台,阿尔伯特怎么说都得要冒着被摁住加班的风险找出相应的证据,不然他就对不起自己的名字。
总会有一些端倪,斯卡德不是炼金人偶,阿尔伯特从他批改论文的时间长短就能判断出这批小孩的资质如何,那么找出他喜欢的人或是喜欢的类型自然不是难事。
阿尔伯特断定那应该是个银族或是红族的小人鱼,身上银色花纹的面积一定不少,他用的研究会和骑士团同时做的对比。斯卡德的目光在同时具备银红花纹的人鱼身上停留时间比纯红色或是银色比例低于百分之三十的人鱼身上平均长0.314秒,微笑时嘴角平均多上扬10.563度。至于为什么不是银蓝色花纹则是因为他面对那些体表有蓝色的个体几乎是目不斜视地看都不看,任凭那些小姑娘的目光如同地面上的一种叫做玫瑰的植物那般热切。
而且那个人可能年龄偏小,性格活泼,对比发现斯卡德的目光在骑士团新人的那个年龄段停留更久,且在更加活泼、身手更好的孩子身上停留最长。可能喜欢吃巧克力,这是有一次两人去地面采购时他难得观测到的,斯卡德在巧克力的货架前难得发了长达一分钟的呆,而阿尔伯特确定斯卡德的购物清单上没有巧克力这个东西,他也没听说自己的长官有多喜欢那个。
“综上所述,目标是银族或是红族的孩子,性别暂时不明,体表银红色花纹对半开或是四六开,身手很好,性格活泼,外貌年龄约在500左右,实际年龄不排除更大或是更小,喜欢巧克力,可能去过地面上或是身边有人去过,有一定概率在海皇骑士团就职。”
阿尔伯特悄咪咪在用水晶球把这段话发到群里,并在斯卡德看过来时熟练地切换成实验数据。
想了想,他又悄悄打开群,无视群里心碎的哭嚎和疯狂的猜测,打下一句:“或者说这是他喜欢的类型。”
然而说到底一切只是猜测,他没有决定性的观测数据。
“长官,说实在的,我们一个协会都很好奇。”
“什么协会?”
阿尔伯特反手把水晶球里正在不断闪烁的群聊展示给斯卡德看:“顺便一说,我是会长。”
不光是新来的实习生们,包括跟他最久,从白变黑再变白如今已经和希恩官宣快要养二胎的阿尔伯特,都说不出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们都没有见过那个人,确切说是没人在哪见过斯卡德和任何人有亲密接触。
阿尔伯特拿以他家希恩为基础改良建立的数据模型发誓,斯卡德绝对没有在任何他见过的场合表现过对某一特定人的强烈好感,喜欢的那种。
斯卡德有喜欢的人,他们有可能同居了,或是生活在一起过一段时间。
作为发小,洛里加偶尔会去斯卡德家做客或是帮他找点东西。他用斯卡德给的咒语打开了门,先一步抱着三束花进去坐在客厅等斯卡德回来。花是斯卡德点名要的,两束白玫瑰,用来去悼念牺牲的战士们,一束红玫瑰,用来放在客厅。
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气息不用看他都能感觉出来:卧室里的双人床、双份的被褥、沙发上红蓝色成对的抱枕、双份的餐具和生活用品,桌子上用魔法保护好但依然枯萎下去的红玫瑰花束,还有墙上一件大红色的披风,领口处是可爱的白色棉絮,还有亮金色末端坠着星星装饰的链子。这不是斯卡德的品味,所以应该算那位神秘的恋人的,海之国也不会发这种可爱风格的披风,这更像是他在地面上某个节日看到的风格。洛里加没听过这些年斯卡德有去过地面上,所以只可能是那个人从地上带回来的。洛里加上前比划了一下长短,它的主人应该身高和斯卡德差不多。
款式挺有趣,有点像自己的弟弟。他这么想着。如果有机会给那孩子套一套的话,应该会很可爱。
关于研究会内部的“斯卡德表白失败心碎者互助协会”佐菲在斯卡德和他吐槽“我说为什么有些新人的实验报告异常工整”时听到过,但是洛里加并不知道自己的发小什么时候背着自己恋爱了,他觉得比起自己,斯卡德才更可能是和工作和实验先扯证的那个人。如今原本只有他俩的“单身加班联盟”只剩了他一个人,真就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希恩都没有胃口和阿尔伯特抢零食了。
但是斯卡德从来没有提及过,从来没有。
斯卡德漂浮在骑士团的宿舍区前,发愣。来往的小战士们懵懵地看着他,但是斯卡德的威名让他们只敢远远地绕道走。
他原本是要回自己家里和洛里加等一下一起去烈士园看望死去的战士们的,但是只是走个神的功夫他怎么又跑到这里了?
端倪是五十年前前的那场大战,从疗养点中醒来的他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然而却又说不上来。他躺在疗养仓里,被玛丽亚女士勒令伤好之前不能出院。一天之内,他发现自己第五次盯着门口出神,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直到他出院之后,回到家中,因为疲劳正要休息时,习惯性地往身旁一搂——
什么都没有。刹那间的恐惧和悲伤填满了他,他挣扎起身,才发现身边空空荡荡,只有另一床被子。他去哪了?斯卡德模糊地想着,伸手打开魔法阵准备接通洛里加上门找人,在即将发动的那一瞬间突然清醒。
他是在找谁?
这是他这个月第十六次不自觉游到骑士团的宿舍区前。
这是他这个月第十二次在正常下班时间节点不住看向办公室的门口。
这是他这个月第八次在午夜加班时发现自己总是不住往办公桌上一处空空如也的桌面看。
这是他这个月第三次在半夜惊醒时发现自己抱着另一床被子。
弄清一部分的真相对斯卡德来说并不难。
成对的生活用品,不是自己口味却进了家门的红披风,桌子上突兀的红玫瑰,办公桌上奇怪却刻意留出的一块桌面,下班时心底涌出的不自觉的期待……
斯卡德有了喜欢的人,然而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斯卡德用技术手段潜进了那个互助协会的群,依靠演技成功套到了阿尔伯特的论文。感谢阿尔伯特搞事之余依然不忘自己作为科研人员的素养,所有论据都有严密的数据和模型公式支撑,尽管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阿尔伯特根据希恩的数据进行改良弱化之后的模型,他自己都没留意过这么多小细节。为表感谢斯卡德那一个月只摁着阿尔伯特加班到九点。
然而这一切都是大海捞针般的渺茫。战后的海之国有大量失踪人口要统计,然后有大量的成员被外派到海洋的各个角落去接替那些死去的同胞们继续他们的职责。斯卡德在海之国寻找了几千年,依然没有下落。
银红花纹的孩子每年都有,那些活泼的孩子们从他面前笑着游过,尾鳍搅乱水流。他试图从里面找出那个属于他的,却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每一年的骑士团表彰大会他都在现场,他和洛里加一起坐在高处,看着那些或年轻或成熟的面孔,也许里面有一个是属于他的,只是他还没有看见。
斯卡德有了喜欢的人,他正在寻找他。
海之国得到讯息,曾经他们帮助过的岛屿上挖掘到了斯卡德想要的矿物质。科学家专门腾出了一个月的假期,带着一众下属浩浩荡荡地来到那个岛屿。
原住民的王出来热情迎接他们,并热切地为他们举办了欢迎仪式。王的样貌类似人类的年轻男性,下半身却是蛇一样的身体。
“我记得你们,那个时候你们和师傅并肩作战。”王笑着说,“那时候我还没成年,被师傅摁在后面不准上战场。”
斯卡德想起来,五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中,这里也曾经是战场,这里的王因为有着“祝福”的能力而被黑暗力量觊觎,不得已向海之国求助。斯卡德那个时候算是带队支援的成员之一,前来迎接他们的是这个族群拥有着人类少女面容和蛟龙半身的王。
那个时候他和搭档来到这里,被那位少女热切地欢迎,甚至承诺作为帮助他们的报答,会给他们施下祝福。但是他在因为重伤被送回海之国后就忘了这一切。
宴会过后他找到那位王:“可能有些冒昧了,我想问一下,什么是‘祝福’?”
王在那一瞬间有些惊讶,但是依然为斯卡德解答:“已经很久没人提及这个词了,应该是师傅当时和你说的吧……‘祝福’其实就是愿望。”
“我们的一部分力量被深藏于体内,只有听取他人的愿望并施下祝福,这股力量才会被激活,并为了那个愿望而被使用。”王掀开大厅后面的帘幕。斯卡德侧头望去,只见里面是一座少女面貌的雕像。
眼前的雕像渐渐和他记忆里那位骁勇善战的王重合,少女盘起自己的下半身,双手抱在胸前,腰侧的剑鞘里空空如也。
“这是师傅的遗体。”王接着说,“那个时候有人激活了她体内全部的祝福之力,师傅将自己化作屹立不倒的石像,用最后的祝福持续守护着这里。”
“许个愿吧,算是我们对您的答谢。”
斯卡德犹豫着。
“没有关系,祝福的力量只来自我们本身,师傅那个时候应该也和你们说过了。”
王引着斯卡德将手覆在石像放于胸前祈祷的双手上。无数的星光自石像中涌现,化作汹涌的金色潮水,将斯卡德和雕像层层包裹于其中。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到他,或者仅仅只是知晓他的名字也好。
星辰的光芒在他身边旋转,飞舞,愈发湍急,却在下一秒全部落下去,回归到少女雕像的身上。
王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师傅拒绝了你。”
“为什么?”
“不知道,师傅有自己的原则。”王摸着石像,“师傅一直是个守约的人,实现不了的愿望不接,会改变因果的不接,和前人有冲突的不接。”
说完他抬起头:“很抱歉,但是的确是这样,师傅是我们族最后一个有这种能力的王,我不知道你的愿望究竟是什么,但是应该是在这三点之内。”
“我想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
“这听上去也不是什么问题啊,为什么师傅不接受……”王摇了摇头,困惑不解“我喜欢的就是师傅,一直,一直都很喜欢她。”
“我……”斯卡德犹豫了,“我忘记了他是谁。”
“但是喜欢的心没有变,你忘记了,但你依然记得你爱他。”王望着斯卡德,“要不我帮你个忙吧,祝福的方法我学了一点,但是你不要说出去啊,师傅一直怕被人知道我会这个会被利用。”
王的双手置于斯卡德的肩膀之上,同样但更加稀少的星光自他体内涌现而出,化作旋涡环绕着斯卡德。
“我祝福你,当你遇见你喜欢的人的时候,不论他变成什么模样,你一眼就能认出他。”
斯卡德带队离开后,王懒懒地盘起身体,缩在王位上。他的小徒弟从王座下钻出,缠着他的尾巴哼哼唧唧也要学。
“你学啥啊,这个东西废掉最好,你师父我也只是学了个仿制品。”
“我不信。”小徒弟嗷嗷地扒着他尾巴向上爬,“师傅你明明也会。”
“那个不是完整的祝福,不会百分百成功的。”
“那有什么限制啊?”
“不完整的祝福会被完整的压制。”王将小徒弟抱到怀里,“所以如果是和师傅已经施下的祝福冲突了,她的会盖过我的,不过应该没这么巧吧……”
斯卡德依然在继续着自己寻找的历程。
新人来了一茬又一茬,心碎的人年年常在,互助协会里的成员来来去去,有的人已经找到的归宿,却依然赖在这里不走,甚至有人开始开盘赌斯卡德和洛里加谁能先找到对象。
会长阿尔伯特对此事并未参与。他忙着教育希恩家的第二胎,还要应付研究会的加班,无数次午夜梦回在希恩怀里醒来陷入沉思要不要再黑化回去算了。
斯卡德依然住在曾经两人一起生活过的房子里,他靠着那一对陌生的红蓝抱枕,面对着墙上那件可爱的披风,柜子里的餐具成双,连水杯都是成对的,印着红色和蓝色的鱼。玫瑰花换了一束又一束,他本不用这样的,但是斯卡德直觉那个人会喜欢。
恋人不在身边的日子总是大同小异,休息,实验,再休息,睁开眼还是实验,偶尔昏倒在实验室被下属紧急送到疗养点就医,醒来后被勒勒令强制休假,休假完又是再一次的重复。
这一天他和之前一样,站在循环的尾巴上,在疗养点的小护士们阴冷的目光中拖着沉重的身子游出来。
路过中心广场的时候,他有些累了,在广场上找了个地方坐下。
太阳的光芒一如既往地温柔,穿过海面映照在他面前的雕像群上。
那是几十年前那场战争中死去的战士们,为首的那个小战士有张天真可爱的脸庞,一身漂亮的银红花纹,看上去才成年不久,然而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他们的前锋,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斯卡德记得他的名字,洛里安,洛里加最小的弟弟,他们曾经是搭档,在无数场战斗中并肩而行,直到他们在那块岛屿上失散,他在最后的决战中重伤昏迷,醒来时已是在疗养点内,他接到了对方的死讯。
感觉到有了些许精力,斯卡德再一次起身,游过战士们的雕像,回到实验室继续他的计算和寻找。
他将会一直一直找下去,直到回归至深渊。
他会在这无边的海洋中找到他的爱人,他会认出她,亦或是他,接着他会将他带回这里,他们会一直相伴直到死亡将他们的爱化作永恒。如果他已经死去,那么斯卡德会找到他的墓碑,在他的墓前为他献上玫瑰花和自己的爱意。余生他将会守护他的坟墓,直到他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战斗,直到他连抬起尾鳍的力量都没有,也许那个时候他将会在爱人的墓前沉沉睡去,和孕育了他们的海水融为一体。
也许穿过短暂或漫长的岁月,他们终将在碧波之下中重逢。
斯卡德如此笃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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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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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秋骆死了。
他在刚刚已经第四次地死去。
所以现在的他,是他使用的第五个身体。
这个身体有着别的名字,但是方便起见,我们继续称他为王秋骆。
他此时躺在床上,刚刚死去的痛楚还在身体里回荡,大脑在抽搐着,四肢都难以动弹,一动,就是钻心的痛。
这是他在每一次死去之后都必然要经历的折磨。
这一次的疼痛去得更快一些,他猜想也许每一次都会变快一点点,不知多少次以后,他能够彻底适应这种过程,不再难受。
但这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好事。
他有些困,毕竟现在是深夜,这具身体本身已经很累了,而他的精神也刚刚经历了许多,若是在这时美美地睡一觉,一定非常舒服,但他还是揉了揉脸,翻身下床。
套上裤子,穿好衬衣和外套,再把脚塞进鞋袜里去,他站到镜子前,皱着眉,抿着嘴,看来不太满意。
镜子里还有一个他在看着自己,这是他第一次死亡时留下的尸体。
目前为止,这个他依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仰着头,咧着嘴,血沫从嘴角溢出,鼻孔里沾着血泡,并且整个鼻梁都向左边弯折了过去,只有眼睛还勉强保持着正常,但因为仰着头的关系,他看向自己的时候有些斗鸡眼。
多少有点滑稽。
他撇了撇嘴,镜子里的他随即把头歪了过去。
这倒是个新的动作,他挑着眉又换了几个表情,像逗弄小孩一般逗弄自己的尸体,但镜子里的他始终把头牢牢地侧在一旁,不再回应。
这种不耐烦的神情,他倒是很熟悉,久了不看,反而有些怀念。
他仔细看了看,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外是萧瑟的街道,街道上的人三三两两,满面愁容,或靠着墙,或坐在路沿上,有人抽着烟,有人喝着酒,但没人说话,没人吵闹。
街道的一角,一个人蹲着,低着头,看不见长相。
但王秋骆一眼望去,就知道这是自己。
长相不同,名字也不一样,但是他和自己是同一个灵魂,这他能感觉得到。
而对方似乎并无察觉,王秋骆一直站在他不远处,他也始终低着头,甚至像是已经睡着了。
过了很久,天几乎都已经黑了,街道上稀疏的人群也早已散去,他才慢慢提起头,迷茫地看了看街道,视线在王秋骆身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随后跌跌撞撞地起身,摇晃着眩晕的大脑,向街道尽头走去了。
王秋骆跟了上去,尽可能地抑制着自己的心情,以免自己情绪的波动通过同一个灵魂之间的关系而引起对方的猜疑。
毕竟他此行的目的,是杀死这个来自过去的自己。
三天前,尚未死亡的王秋骆正在上班,他刚刚打开手里的工作,就被行政叫到了老板办公室里。
老板坐在茶桌旁,手里端着行政帮他泡好的乌龙,就这么端着,已经凉了却也没喝,王秋骆进来时他还在发呆,突然看向王秋骆,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回过神地消散了,他皱着眉喝下了凉透的乌龙,这才把问题抛给了呆站在门边的王秋骆。
“怎么样了,有头绪了吗?”
“没有,他处理的方法……”
“好了好了,我不想听借口,”从王秋骆开口的第一个字开始,老板就已经不耐烦地挥起了手,但他早已在发呆,直到听到了自己嘴里的声音,他迟钝的手势才跟上了节奏,“他已经走了一个星期了,我都不需要你做得比他好,你也做不到,我只是要你把他没完成的工作做完而已,这么简单的工作你总应该做得到的,听好了,这一周以内你要么在我桌上放下完成的项目,要么放下你的辞职信,听明白了吗?”
王秋骆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行了行了,赶紧去干吧。”
王秋骆拉开门,默默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在他关上门的时候,又听到老板怨恼地嘀咕着“公司少了谁就干不下去了嘛”“招个人我还招不到?”之类的话语,他默默地听了两句,发现行政就坐在一旁,也默默地看着自己,神色冷峻,就像在看一具上古的尸体。
他勉强摆出一个笑容,回到工位上开始了他已经做了一周,却依然毫无进展的工作。
下班时分,同事们逐渐离开工位,他们把电脑都关了,显然不是吃完饭会回来加班的样子,这周以来,愿意加班的同事似乎越来越少了,还有一部分人在离开前对王秋骆投以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平时很少和同事聊天,不太清楚别人是怎么想的,但公司这段时间里的氛围已经很明显了,他甚至没办法如往常一般视若不见。
他今天也该留下来加班的,但他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区,也还是关上了电脑离开了。
他兴致不高,最近的兴致都不高,慢悠悠地打了卡,走到电梯间的时候最近的一部电梯刚刚关上,他也没着急着去按,没想到这部电梯还是打开了,老板就站在里面,诧异地看着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扭过了头,默默地看起了电梯里反复播放的广告。
电梯一层一层往下降,王秋骆的兴致也一点一点往下沉,他在负一楼走出了电梯,出电梯前,他本打算向老板挤一个笑容,但老板还在盯着广告,他只好苦涩地对着空气去笑了。
在他的笑容消散之前,一个平时偶尔会聊几句的同事叫住了他。
“你现在做得怎么样?”同事手里端着咖啡,朝天花板看了一眼,叹着气喝了一口,“我们组的好几个人都不想干了,打算跳到明哥去的那个公司。”
“还行吧,”王秋骆调整着自己的笑容,又觉得尴尬,干脆清了清嗓,换回平时面无表情的样子,“就是明哥留下的烂摊子,不太好办。”
“我懂,”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放低了声量小心道,“其实……明哥跟我说过了,他是故意的,这个项目的核心内容他都要带到新公司里去做,别说是你,就是让他自己回来处理他留下来的这些东西都搞不起来的。”
“但老板让我做,我也没办法。”
“那你怎么打算的?要不一起去明哥那边吧,他要组一个自己的班子,现在正缺人呢,咱们现在还能靠老关系进去,以后可就说不准了。”
“我考虑考虑吧。”
“行,你考虑一下吧,最好快一点,明哥人脉很广的,搞不好这几天人就该够了,”同事再次拍了拍王秋骆的肩膀,笑了笑,“走了。”
“嗯,明天见。”
“明天我不一定会来,”同事潇洒地回过头招了招手,“微信联系吧。”
王秋骆本打算随便吃点什么再回去,现在倒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他很清楚,今天一天他都会不再饿了,倒是有可能会胃痛。
“省了一顿饭钱,浪费胃药一盒。”
他罕见地被自己逗笑了,迈步走向地铁,突然就失去了意识。
再然后,他发现自己在一个非常糟糕的地方醒了过来。
他被反绑在了一张椅子上,椅子上带着早已凝固的血迹,他首先在无法活动的情况下粗略地检查了自己的身体,确认这些血迹并非来自于自己,然后意识到这个情报并不能让他感觉好多少。
在他面前还围着五张同样的椅子,但上面没有人,而且其中一张椅子上的血迹还十分新鲜,表面上还残留着一些散发着奇异味道的浑浊液体,这些液体顺着椅子一路流淌到了地上,如果他的视力和嗅觉没出现什么问题的话,那么地面上实际上还遗留着一滩新鲜的、半凝固的人类排泄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了这里,但他起码知道这样的场面预兆了什么。
正当他带着恐惧臆测着自己究竟要面临什么事态的时候,一把尖刀猛地划过了他视线的边缘,又稳又准地把他的手连钉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剧痛令他立刻尖叫了起来,一个带着粘了血的纯白色面具的男人就这么出现在了王秋骆面前。
“嗨,你终于醒了,我知道你应该不喜欢我打招呼的方式,”面具男的表情被面具遮盖了,但他的语气非常轻松,停顿间还满意地点了点头,“但我实在忍不住这么干,抱歉啦。”
说着,他长长的袖子里露出了一把扳手,他歪了歪头,似乎笑了笑,然后高举起扳手狠狠地砸向了钉在王秋骆手背上的刀柄上。
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王秋骆的惨叫声一直没有停止过。
头部,四肢,躯干,能被施加疼痛的部位全都没放过;扳手,钳子,烙铁,该有的刑具也应有尽有。
王秋骆惨叫过,挣扎过,哀嚎过,也祈求过,但面具男一直默默地执行着各种酷刑,没有再开口说过一个字,没有询问,也没有解释什么。
“你杀了我吧。”
王秋骆似乎已经绝望地接受了现实,无论如何,他现在只想痛快地死去,而对方为此停顿了数秒,仔细地思索了一番后,掏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径直递向了王秋骆的下体。
这个动作令他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以及一连串的意义不明的含糊叫声,而当面具男的剪刀开始合拢的时候,他反倒不敢再动了,只能扭动着上半身,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狗一般哼叫着。
“哈哈哈哈,”面具男停顿了片刻,随后捂着肚子笑了起来,他似乎从没有如此开心过,笑到脱力一般地坐倒在了满是血迹和排泄物的地面上,甚至笑得咳嗽了起来,捂着脖子在地上打了个滚,这才喘着粗气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粘着的秽物,一边轻快地说着可怕的话语,“好了好了,我会给你留个全尸的,我保证。”
王秋骆刚刚已经接受了死亡的结果,然而在刚刚的这番挣扎之后,他又不再想要死去了。
可他没有任何的选择,于是他哭了,低着头,呜咽着,然后嚎叫着地哭了。
他一直哭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面具男已经没有再折磨他了,他抬起头,对方正在默默地注视着他,面具上露出的双眼没有一丝笑意,只有轻蔑和嘲讽。
“曾经有多少人像你现在一样哭着求你放过他们,而你还是残忍地杀了他们。”
“我?我从没有……”
“你有,如果你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你就应该明白,比起你之前的所作所为,我至少给了你一个相对利落的死亡。”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会让你明白的。”
说完,面具男再次举起了手里的扳手,狠狠地砸向了王秋骆的额头。
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然而,仅仅是一个瞬间之后,他又在浑身上下剧烈了数倍的疼痛中醒了过来。
这一次,他看见了地狱。
人和人的残肢堆叠在一起,这些肢体被倾倒在了河流里,又在寒冬中冻结在了一起;一间普通的民房里,父母抱着怀里三岁大的孩子,相拥着被人乱刀砍死,而他们怀里的孩子,早在他们死去之前就已经死去;一个用钢筋架起的笼子里关着一对饿得皮包骨的恋人,他们被迫面对着面,看着对方在极端的饥渴下流露出的种种丑态,然后在注视着彼此丑态的时候慢慢死去。
除此以外,各式不同的残忍场面在他面前的屏幕上接连播放,一些是照片,一些是视频,虽然都是无声的影像,但这种寂静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王秋骆的脖颈与眼皮都被固定住了,他不得不注视这些令他心慌、憎恨、恶心且恐惧的画面。
“你是不是以为,这就是你将要面临的下场?”
面具男突然开口道,这几乎让情绪极端不稳定的王秋骆大声呼喊了起来,然而他的嘴也被封住了,只发出了一串呜咽声,他使劲地转动着眼睛,想要去看清站在他视野边缘的面具男,然而对方反而故意往外挪了几步,让他只能勉强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
“其实,这都是你干的。”
王秋骆短暂地愣住了,然后摇着头挣扎了起来,但他无法从嘴里发出任何能够让人听明白含义的声音。
“别否认了,我没有,也不会找错人,”面具男来到王秋骆的身后,双手按在他的脸颊上,慢慢地凑近了他的耳边低语道,“你的灵魂在不同的时代里,以不同的身份犯下了这所有的一切罪孽,而我,是你的处刑人。”
“看,这就是你,”面具男用手指向前方,王秋骆顺着他的手看向前方,屏幕上显示出了一副副各不相同的面容,看清这些面容之后,他恐慌的眼神又再变得更加恐慌了,面具男满意地点着头说道,“不认识,但是很熟悉,对么?因为他们就是你,他们和你属于同一个灵魂,来自不同时代的灵魂。”
王秋骆不再挣扎了,面具男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扯着一把椅子坐到了他的面前,一直戏谑且轻蔑的眼神也变得郑重了起来。
“你扭曲邪恶的灵魂只有来自你自己的惩罚才能矫正,为了防止你在未来犯下更多的罪孽,我们需要让你回到过去,杀死每一个将要犯下重罪的自己,洗净你的灵魂,我就让你回到现在重生。”
说完,他解开了封住王秋骆下颌的面罩。
“还有什么遗言,说吧。”
王秋骆的嘴唇开合数次,却始终没能说出一个字。
“其实,根据工作条例的要求,我并不需要在你执行任务之前对你进行任何形式的惩罚,”面具男歪着头等待了片刻,突然说道,“但看过你们每一个肮脏的灵魂所做过的事之后,我不得不承认,我就是喜欢看着你们痛哭哀嚎的样子。”
说完,面具男掏出了一把匕首,精准而快速地将其刺入了王秋骆的心脏,并横过刀拉扯着抽了出来,这一次,王秋骆终于利落地死去了。
“喂,醒醒。”
王秋骆的脸颊被拍打了几下,他醒了过来,又一个带着不同款式的面具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粗糙,黢黑,显然不是自己曾经的身体。
“别看了,你现在用的是别人的身体,”面具男抓着王秋骆的下颌,让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我也一样,但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需要完全理解,你只需要知道,你的灵魂现在已经来到了另外一条时间线里,介绍一下,”面具男伸手在身旁顺着墙边垂下来的一根细绳上拉了一下,旁边的灯随即打开了,在刚刚亮起的灯光里坐着一个男人,他的双手被反绑在了墙边裸露出的钢筋上,一阵熟悉感传来,王秋骆立刻意识到,这是他刚刚在屏幕上看到过的面容之一,面具男伸手向两人介绍了起来,“这位是张全,这位是王秋骆,你们应该能感觉到彼此吧?”
“不,我不明白……”
“你唯一需要知道的就是,我只会在第一次的时候帮你找到目标,以后就靠你自己了,”面具男拿出一把刀来,塞进王秋骆的手里,双手攥住了他的手,迫使他紧紧地握住了刀柄,“现在,杀了他。”
面具男推了他一把,使得王秋骆踉跄着停到了张全面前,张全坐在地上却没有抬头,他皱着眉,目光斜向上方,直视着王秋骆的双眼。
这目光令王秋骆心慌,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面具男,而面具男也在直视着他的眼睛,就像他在之前反复折磨王秋骆时那般歪着头,默默地看着。
王秋骆不得不低下了头,他不敢违抗面具男的命令,却也无法下手真的杀死面前无法反抗的人,即使面具男声称那就是来自过去的,与自己拥有同一个灵魂且犯下了重罪的自己。
谁知道他是不是骗自己的?也许他就是一个有着扭曲的趣味的变态,只是在捉弄自己的呢?
而且,这根本不合逻辑!这些东西发生得太突然了,他根本就搞不懂这家伙在做什么。
一阵愤怒从他心底涌现,这愤怒来得如此突然,令他几乎害怕地扔掉了手里的刀,就在这个时候,他与张全对上了视线,他这才意识到这份愤怒并非来自于自己。
“你们有着同一个灵魂,当来自不同时间线的你们交汇在一起的时候,你们就能分享彼此的感受,”面具男慢悠悠地来到了王秋骆身旁,轻蔑地笑着说道,“而他感受到了你的犹豫,你的畏惧,所以他很生气,他知道自己将要被一个懦夫杀死,他认为自己的灵魂将会变成你这个样子是一种耻辱。”
“你在胡扯。”
“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你比我更清楚他的感受,”面具男猛地凑近王秋骆,恼火地问道,“你们明明是同一个灵魂,你兢兢业业地工作,认真生活,而他呢?他只是一个喜欢杀人的垃圾,一个天杀的罪犯,你喜欢被这样的人看不起?”
“我……”在面具男发问的时候,王秋骆感受到了一阵更加剧烈的愤怒和蔑视,他看向张全,这两种情绪早已不加掩饰地在对方的双眼里流露着了,“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想想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面具男伸手指着张全,一边挥舞着手一边喝道,“如果他们没有一次又一次地作孽,你就不会被折磨,被侮辱,还要被他们瞧不起!如果没有他们,你现在还在上着班,和朋友聊着天,而你面对他唯一能说的就是你不知道?”
“我原本的生活本来就很糟糕,那种生活不值得我付出杀人的代价。”
“那我也只有一个办法了,”面具男一把推开了王秋骆,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走向了张全,张全立刻挣扎了起来,“噢噢噢,别着急,我不会杀你,至少不会亲自动手。”
张全半信半疑地停了下来,面具男这才抓起了绑住张全的绳头。
“规则很简单,谁还活着,我就放谁走。”
说罢,面具男割开了张全身后的绳索,一直压在王秋骆心底的愤怒,也随着这个动作而消失了。
张全坐在地上,一边斜眼注视着王秋骆,一边活动着双手,然后站起身,他看向了面具男,面具男一边摇头一边伸手示意他看向王秋骆,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在面具男已经穿透了面具的微笑下转向了王秋骆,他的目光如此平静,如果不是王秋骆与他有着同一个灵魂而确切地知晓对方的感受,他都难以相信张全就在刚刚还如此地愤怒。
但王秋骆还是紧握住了手里的刀,慢慢地向后退了两步,在他第二步即将落地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杀意从他心底腾空而起,他还未站稳脚跟,张全就已经纵身朝他扑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用刀向前捅,但张全一掌打在他的手腕上,刀就这么脱了手,张全借着余势把王秋骆扑倒在地,先狠狠地向他脸上捣了两拳,随后双手紧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提起后往地上用力掼了下去,他被这一连贯的击打搞得头晕目眩,张全的双手也因为共同的感知而松懈了片刻,王秋骆连忙抓住了张全的双手,但力量的差距让他完全无法动弹。
窒息,张全稳稳地骑坐在他的身上,他的双脚踢不到,双手也抓不到,他只有窒息,以及随之而来的缓慢且痛苦的死亡。
他不甘心啊,可他真的已经无计可施了,他知道张全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因为对方也已经传来了清晰明确的轻蔑与自得,终于,他愤怒了。
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如面具男所说的一般,他只是上着普通的班、过着普通的生活的普通人,却因为自己过去的灵魂犯下了重罪,不但遭受了肉体上的刑罚,如今又流落到了这里,被过去的自己亲手杀死。
他想喝问为什么,但他已经连呼吸都做不到了,只能拼命地摆着双手,拍打着对方身上任何一个他能拍打到的部位,但他也能通过对方感受到,这根本不痛不痒。
于是他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了怒视,与等死。
“怎么样?现在你愿意动手了吧?”
面具男的声音像是从几层楼以外的窗户里传来的,王秋骆甚至没听清他说的内容,只觉得似乎又有了生的希望,连忙活动着憋得通红的脑袋,微弱地点起了头。
张全紧掐着他脖子的双手随即松开了,他忙大口地吸气,然后因为喉咙的刺痛而咳嗽了起来,然而又一阵强烈的窒息感涌来,他反射性地捂住脖子挣扎了起来,一直过了许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阵窒息感是来自张全的感受。
他抬头去看,发现张全被面具男用手臂紧紧地绞住了脖子,一如自己刚才一般动弹不得。
“你骗我!”
张全怒道,然而面具男似乎被他逗笑了。
“我只说过不会亲自动手。”
“你……你不讲规矩!”
“你这样的人渣,不配跟我讲规矩,”面具男又再加了把劲,确保张全彻底发不出声了,于是抬头看向还在捂着脖子咳嗽的王秋骆,“你还在等什么?”
王秋骆长呼了一口气,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刀,他一步步走向张全,在对方极度愤怒的情绪下把自己心底的不甘推向了顶峰,顺着这道强烈的情绪,他把刀送进了张全的胸口。
一股刺骨的痛传来,手法生疏,他刺到了肋骨。
于是他拔出刀,又再刺了进去,剧烈的疼痛只是他情绪的烘托,他不断地把刀刺入,拔出,一直到张全的身体不再为他带来任何感觉都没有停下来。
“够了,”面具男拉住了他的手,但他已经杀红了眼,试图挣脱,于是换来了一记沉重的耳光,“不愧是你,杀起人来残暴得很。”
王秋骆晃了晃神,后知后觉地把刀扔到了远处,靠着墙大口地呼吸了起来。
“从我的角度来看,我不反对你在接下来的任务里进行一定程度的发泄,”面具男摇着头把刀捡了起来,“但你别忘了,你的灵魂生来就是一个犯罪者,我让你杀了他们是为了矫正你的灵魂,而不是让你陷得更深。”
饱含着轻蔑与漠视的愤怒已经随着张全的死亡而消退了,王秋骆的情绪也随之稳定了下来。
“用杀戮来矫正杀戮,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还不明白吗?灵魂的形状是天生的,它注定了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你的碌碌无为正是因为你有着一个除了杀戮以外一无是处的灵魂,”面具男握紧了手里的刀,憋着一口气,似乎在抗争着什么,“我们以为的死亡和重生是让自己拥有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新的自己,可我们没有!未来在我们的灵魂的诞生之初就已经决定了,那些高贵的人注定高贵,那些低贱的人注定低贱,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生命只是毫无变化的轮回。”
在面具男的提醒下,王秋骆想起了他的老板,他的同事,还有独自一人就足以支撑起一整个项目,然后把烂摊子留给了他的明哥,然后又想起了自己,面具男留意着他的神情,在他的表情刚刚产生变化的时候,走到他面前发问。
“这是你想要的未来吗?”
“不,不是。”
“那么打破这种注定就是最大的意义,我的职责是确保未来的你不再犯罪,而你的目的,是改变自己的命运。”
王秋骆深深地看了张全的尸体一眼,他深吸了一口气,朝面具男问道。
“我还要杀死多少个自己?”
面具男摇着头,他的目光透过墙壁,看到了遥远的风景。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在一次又一次地行动之后,王秋骆多少有些习惯了这份工作,虽然并不喜欢干这件事,但他已经不再排斥了。
这是一份充满了痛苦的工作,每一次杀死对方时他都能感受到对方濒死期间的全部感受,而他也无法确定自己究竟还需要干多久,他想到了自己过去的工作,似乎并没有多少的不同。
而他忍受着这些折磨的原因,居然只是为了回到那个同样痛苦的生活。
在偏远的小巷里,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看着来自另一个时代的自己,就像在看着一具尸体。
几秒之后,他确认这具尸体确实成为了一具尸体,一阵柔光同时将他包裹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这意味着这份工作还没有结束。
这一次他躺在了一片茂密的草丛里,阳光正好,但他无心欣赏,因为上一个自己的死亡为他带来的剧烈痛苦才刚刚开始。
不知为何,在他之前几次的经历里,每一次执行任务之后他的痛苦都会减弱些许,这一次却比之前几次加起来还要重。
或许这种行为确实是在矫正自己的灵魂吧,突然剧烈起来的刺痛打断了他自由发散的念头,来自全身各处的疼痛比面具男折磨他时还要多上几分,有如潮水般一阵又一阵地袭来,一阵强过一阵,似乎没有尽头。
他紧咬着牙,双手用力抓紧了身边的草茎,还是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你还好吗?”
一个温柔的女声突然从他上方传来,王秋骆睁开眼,他看见了一个扎着粗辫子、衣着朴素的女人,她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让她疑惑了片刻,随后意识到王秋骆的状况非常不好,她赶忙伸手捞起了他的手臂,本想要借力把他扛起来,却又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移动他的身体,只能着急地摆动着双手,随即跺了跺脚,“哎呀,你忍一忍,我去叫大夫!”
她说完就快步跑开了,王秋骆本想叫住她,却发不出声音,只好躺在原地,忍耐着愈发剧烈的疼痛。
大夫应该治不了他的病,但知道有人会来帮自己之后的忍耐好像也有了些盼头,没想到太阳都快要下山的时候,她还没有带着大夫回来。
疼痛如潮水一般来,又如潮水一般去了,他瘫倒在地上,在剧痛下渗出的汗液和排泄物混杂在一起把他周围的泥土都染湿了,变成了散发着恶臭的泥浆裹在他的身上。
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皮肤发白,双眼失神,像是一具刚被人从洪水中捞上岸的尸体。
他辨认了一下她刚刚离去的方向,扶着膝盖慢慢地挪了两步,一阵虚弱感涌来,他再度倒在了地上。
但他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头晕目眩,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就这么一直躺了仿佛比永远还要久的时间,才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
“大夫,快!他在这边!”那女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并再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你还好吗?没事了,大夫来了。”
“呼,别急……让我先喘口气,”一个喘着粗气的老头也探过头来看着,并伸手撑开了王秋骆的眼皮,“让我看看。”
王秋骆感觉到对方扒拉开了自己的嘴,又在自己的脖颈和手腕上按捏了一会儿,然后就没了声音。
“大夫,他到底怎么了?”
“他……没事。”
“没事?”她疑惑地看了看王秋骆,“他都这样了还没事?你好好给他看呀!”
“这……我干了一辈子大夫,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
“你不会是看不明白吧?”
“我当然能看!有些……有些疑难杂症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看的,先带他回去,我给他开个方子,然后再慢慢看。”
“你都不知道他怎么了,开什么方子?”
“你又不是大夫你懂什么?!快把他扶起来,他这么大个我扛不动!”
王秋骆随即感觉自己被人扛了起来,眼睛模糊着看不清,只觉得自己的脸靠在了一片柔软的毛毯上,这片毛毯让他想起了家,想起了沙发,想起了夏日的午后,百无聊赖的他常常躺在沙发上,然后陷入沉闷的睡眠。
他似乎睡着了,却还是下意识地配合着她的动作挪动脚步,他似乎在向前,大脑却总有着向后倒去的错觉。
他感觉到了一阵清凉,一阵摩擦,然后是一阵把他完全包裹住的温暖,他在温暖中真正地睡去,一直过了很久才又再醒来。
“大夫,真的是那种病吗?”
“疼痛难忍,身体正常,错不了的。”
“那他……”
“没多久了。”
“嗯……”王秋骆睁开了双眼,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舒畅得哼出了声,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如此平静了,然后他看清了坐在他床边的两人,“我……你们是?”
“小伙子,好好躺一会儿吧,别着急,”老头拍了拍王秋骆的肩膀,背着手向外走了,“疼得受不了了就来村口叫我。”
“你饿不饿?口渴吗?”她的眼里充满了怜悯,实际上,王秋骆已经切实地感受到了她发自内心的怜悯,而他并不理解这份怜悯的来源,“你躺好别动,我去给你乘碗汤来。”
在她走出房间之后,王秋骆拉开被子看了看,他已经被换上了另一套衣服,原来的衣服已经洗好晾干了,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了他的床头。
看来,他起码已经睡了一整天,事不宜迟,他应该动手了。
正在他打算翻身起床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奇妙的悸动,毫无来由地,他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然后他看见她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走进了房间。
“来,先喝口汤吧,”她把汤碗递到王秋骆面前,脸上带着笑,让人无法拒绝,“哎,你叫什么名字呀?”
“呃,王秋骆,”王秋骆接过碗,汤色稀疏而发白,是米汤,他喝了一口抬起头,发现她正托着下巴看着自己,“怎么了?”
“没什么,王秋骆啊,挺好听的。”
王秋骆连忙继续喝起了米汤,她也不再说话,只是认真地盯着他,一阵想要做点什么的心情起伏着,但他不太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想法,沉默许久,他才低着头问道。
“那你叫什么?”
“赵春儿!”他刚刚问出口,赵春儿就抢答一般接了话,随后低着头笑了起来。
她一笑,他就又一次感受到了刚刚的那一阵悸动,她真的很高兴,而他也被这阵高兴鼓动着放松了下来。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赵春儿摇了摇头,然后又再托着下巴看向他,“你是不是城里来的呀?我看你身上一点行李都没有,该不会遭人打劫了吧?”
“没有,不是,呃,嗯。”
毕竟是同一个灵魂,感觉熟悉也是应该的,想到这里,王秋骆立刻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他将要杀死这个单纯的女人,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作出含糊的回答。
可是,她看上去毫无心计,似乎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只是一个生活在乡下的淳朴的人,他难以想出究竟要发生什么才能让她变成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魔。
“我总觉得好像能看得出你在想什么似的,之前看你躺在地上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像自己也很疼,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赵春儿抬着头想了想,“所以我当时就觉得,是不是帮了你我就不疼了,然后现在真的不疼了。”
“那你现在对我有什么感觉吗?”
赵春儿疑惑地看了王秋骆一眼,然后红着脸扭过了头。
“没……没什么啊,你在问什么呀。”
“我是说,你现在还能感觉到我的感觉吗?”
“那……嗯,你刚才心情很好,我也感觉心情很好,但现在又不好了,”一阵担忧从赵春儿的眼里传到了王秋骆的心里,她看了王秋骆一眼,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没想到她双手一起抓了过来,把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拍了拍,“我也不太会说话,也好像帮不了你什么,总之就是不要太担心了,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真的么?”
还没问出口,他就已经感受到了她有多么坚定地相信着这句话。
“嗯!”她用力点头。
两人在村口挥别。
“你真的要走了吗?”赵春儿还有些不放心,她还清楚地记得他之前痛得昏迷过去的样子,“要不再歇一天吧,我让大夫再给你看看。”
“没事的,”王秋骆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别送了。”
“哦。”
他的心里正在回荡着一些沉重的想法,犹豫,纠结,自责,懊悔,他生怕再逗留下去就要做出一些自己不能接受的事,转过身大步离开了。
她很少体会过这些复杂的情绪,一时间有些失神,就这么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他离去了。
走出一段路之后,王秋骆停了下来,他想起了自己被面具男折磨时的痛苦,如果继续往前走,他恐怕还会再一次地承受这些折磨,不,不会这么简单的,那个家伙一定还知道更多的能够给他带来痛苦与屈辱的方式。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视野里荡漾着的小村庄,咬着牙转过头向远处撒开腿跑了起来,可他只跑出了几步,就被突然出现的面具男绊倒在了地上。
“怎么?这就下不去手了?”面具男俯瞰着王秋骆,眼里满是戏谑。
“她不是杀人犯。”
“哦?你怎么知道的?”
“我能感觉得到,她不是会杀人的那种人。”
“那你以前感觉自己会杀人吗?相信我,越单纯的人,受伤之后就会越是疯狂,”面具男俯下身拍了拍王秋骆的脸,“更何况,你们共享着同一个善于杀人的灵魂。”
“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不懂,我只知道我没办法去杀一个毫无过错的人。”王秋骆甩开面具男的手,沉着脸站了起来。
“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有没有受过义务教育,”面具男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正因为他们在过去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你才不得不来到这些过去给予矫正。”
“她还没做不是吗?!还有机会挽回的不是吗?!”
面具男愣了愣,沉默了。
“现在我已经在这里了,如果她在未来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我可以帮她,对,我只要不让他们走到那条路上不就好了吗?”王秋骆突然激动地抓住了面具男的肩膀,“你把我送回来不就正是一个改变过去的机会吗?”
“当然,你可以这么做。”
“太好了,”王秋骆撒开了手,他开心地思索了起来,思索着自己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我可以的,没问题的。”
“但你只能做一次。”面具男冷声道,“而且你也没几天了。”
“什么意思?”
“首先,我送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改变过去,而是为了重塑你的灵魂,好改变你的未来,”面具男摇了摇头,“而且你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一个过客,也只能是一个过客,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不是你,而是她,如果你不能在几天之内杀了她的话……”
“我……会死?”
“没错,至少时空规则杀死你的时候,你不会有任何的痛苦。”面具男从怀里摸了一把小刀出来,“既然你这么想做一个好人,我也不拦你,自己选吧。”
面具男把刀放进王秋骆手里就不再说话了,只是含笑看着他。
“我……”
王秋骆握紧了手里的刀,回头看向了村子的方向,他痛苦地低下了头,随后咬着牙把刀扔在了地上,大步离开了。
赵春儿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一边哼着歌,一边搓洗着衣裳,她的目光不时看向远方,就在刚刚,她又一次莫名地从这个方向感觉到了许多复杂的感受。
犹豫,决绝,愤怒,又变成了突然、却短暂的欣喜,然后是错愕,迷茫,再一次的犹豫,以及再一次的决绝。
到了最后,成了饱含歉意的哀伤。
她抬起头,发现王秋骆就站在她不远处的河滩上。
“哎,你回来啦!”她高兴地站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又一阵强烈的伤感涌上了她的心头,“你……你怎么了?”
“对不起,”王秋骆紧咬着牙,无可奈何的泪水从他的眼里涌出,他摇着头向赵春儿走去,“真的,真的对不起。”
“你……你怎么了?”赵春儿被他吓到了,“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要这样,你吓到我了。”
他感受到了她的无措,而在这份无措中依然包含着一部分的担忧,他让她害怕,可她还是在关心他,他难以相信这样的她居然拥有着和自己完全一样的灵魂。
难道在他一生中的某一个时刻,他也拥有着和她此时一样的纯真吗?
“你的灵魂来自你所在的时代,死在这里会让你的灵魂彻底消散,”面具男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王秋骆的身侧,“魂飞魄散,没有灵魂,你也就没有重生的机会了。”
王秋骆看了面具男一眼,面具男又看向了赵春儿。
“每个人的灵魂都有无限的未来,只要你有胆量改变过去,你的未来就在自己的手里。”
王秋骆也看向了赵春儿,她的眼里有某种光芒在闪烁,而他眼里,只有她闪烁着的倒影。
而这些光芒,随着他手里的刀刺入她胸膛的动作,也一并熄灭了。
错愕,他忍受着她的错愕,紧抱着她,一边道着歉,一边抽出了刀,她慢慢软倒了下去,喷涌的鲜血把河水,以及她刚刚洗干净的衣服染红。
那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她帮他穿上过的衣服。
他怀抱着她的尸体,也在怀抱着自己。
他在拯救自己,对不对?就连她这样的人也能下得去手,他毫无疑问地是一个邪恶又令人恶心的畜生,他毫无疑问地拥有着一个罪大恶极的灵魂,但是正因如此,他才必须杀了她,他必须要矫正自己的灵魂,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未来作为一个干净的人重生。
是的,就是这样的。
可是怀中的尸体,似乎在对他低语,说这些话。
她不相信。
醒来的时候,王秋骆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离开了太久,去了太多的地方,一时间没有认出这是自己的家。
他一直躺了很久,才意识到每一次任务开始时的濒死痛苦不会再出现了。
他打开手机确认了时间,是的,他回来了。
除了时间以外,还有几条来自老板的微信,他没有打开,直接划了过去。
不一样了吗?他来到镜子面前认真地审视自己,他没有感受到什么不同,镜子里的还是那个了无趣味的自己,环顾四周,还是那个乱糟糟的,没有半点生活趣味的家。
理当如此,他笑了笑,这段经历至少教会了他一点,要出现什么变化的话,他就需要先去做点什么。
四个小时以后,他已经把整个家都打扫干净了,所有的物件也都擦了一遍,该扔的都放进了垃圾袋里,该留的都重新归置了位置,该买的也都列好了清单。
累倒是挺累的,但是相比于他刚刚经历的那些,又或者自己在过去经历的那一切,都算不上什么。
挺好的,崭新的自己,崭新的家。
他长呼了一口气,准备一次性把所有的垃圾都扔掉,正在这时,一阵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他从猫眼里瞟了一眼,是他从没见过的人,但却莫名地感觉很熟悉。
“你要干什么?”王秋骆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开门见山地问道,“我知道你是谁,别说废话。”
“看来你已经经历过那些事了,那正好,我也省事了,”门外的男人挠了挠头,然后伸手扶在了门上,“不过,能让我进去说吗?”
“有事说事,”王秋骆抓紧了门把手,“就在这里说。”
“哎,好吧,虽然你已经认出来了,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彭旭文,来自你未来的灵魂,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别的,”彭旭文缓了一口气,认真道。“我要向你揭露一个骗局。”
彭旭文说完就没了下文,但王秋骆只冷眼看着他,他只好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戴面具的家伙不是什么行刑者,他只是一个跨时空犯罪团伙的一员,他的目标就是某个时代的你,他骗你去杀了自己,这样他就不需要亲自动手了。”
“证据呢?”
“没有证据,这种让灵魂跨时空穿越的技术在未来是被绝对禁止的,任何机构或个人都无权使用,所以我们无法收集任何证据。”
“但你还是来了。”
“这已经是我们能做的最大限度的努力了,我们挑选了几个特定的受害人,其中一个就是你,我们需要你的配合来定位到他的时空坐标,实施特别抓捕。”
“你的意思是,他想要让某个时代的我死,所以派了我去杀死了过去的每一个自己。”
“没错,他甚至不需要为目标做一个明确的时代定位,他只需要定位目标的灵魂,然后挑选一个……”彭旭文顿了顿,无奈地说道“一个容易控制的个体,就够了。”
“我懂了,”王秋骆点了点头,打开了门,“那么他具体骗了我多少?”
“遗憾的是,除了他的目的以外,几乎都是真的,”由于王秋骆还站在门边,彭旭文侧过身走进了门,“这也正是他的……聪明之处。”
彭旭文低下头,一把水果刀正插在他的腹部。
“所以要么我死,要么你死,”王秋骆扶着彭旭文的后背,让他靠坐在了地上,“你不该来找我的。”
“你怎么……”彭旭文难以置信地看了自己的伤口一眼,“他骗了你,你还想帮他?”
“我不是在帮他,我是在帮我自己,”王秋骆叹了口气,“无论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你真的有着某个任务,你都必须选择杀了我,所以我只能这么做。”
“不,你不明白……”
“我很明白,我也希望自己能够相信你,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我永远也改变不了自己的灵魂,我永生永世都会被灵魂的形状困住,不是吗?”王秋骆注视着彭旭文的眼神,不出所料,他摇了摇头,慢慢地抽出了插在彭旭文腹部的刀,“如果是这样,那我之前做过的那些无法挽回的事,就真的没有意义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但我们还有机会改变未来。”
“所以我宁愿相信他。”
同事带着明哥敲开他家门的时候,王秋骆正在拖地。
“开门见山吧,”明哥的态度很严肃,他最近很忙,根本不想为这种小事亲自跑一趟,“你到底想跟我们谈什么?”
“谈谈你的项目。”
“没什么好谈的,你要来就直说,别浪费我时间。”
“不不不,我不想去你那边,我相信你那边有比我更好的人选。”
“那就别谈了,”明哥随即站了起来,他历来看不上王秋骆,从一开始就没对他抱有什么期待,“我们走。”
“哎哎哎,明哥,咱们听他先把话说完嘛,”同事连忙拦住了明哥,一边朝王秋骆使着眼色,“你也是,有话快说嘛。”
“我要你把整个项目包括你构思在内的核心内容完全的、不留遗漏地告诉我。”
“异想天开,”明哥甚至无法理解王秋骆凭什么对他说出这种话,当即甩开了同事的手,大步离开了。
“你亲自组建的这个项目,启动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想必后续的麻烦也不少吧?”
明哥已经打开了门,但他还是停了下来。
“你留下的项目现在由我负责,有了你的核心内容,他必定会让我全权负责这个项目,”王秋骆站了起来,他走到明哥面前,仰视着他的双眼,“有了竞争对手,你能争取到更多资源,而我会让这个项目的进度永远慢你一步,让你做更大的赢家。”
“而你能靠这个项目平步青云。”
“双赢,不是吗?。”
明哥认真地审视着面前的王秋骆,他们已经共事了两年,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以认真的目光去看待对方,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好,合作愉快。”
“哎,你家厕所在哪?”看两人达成了合作,同事松了一口气,终于想起了自己憋了许久的尿意,“我上个厕所,马上就好。”
“马桶坏了,暂时用不了。”王秋骆拍了拍同事的肩膀,“下了电梯左转,有个公共厕所。”
“啊,那行吧。”
“我今晚就能整理好资料,别让我失望。”
“放心吧,”王秋骆送两人出了门,“慢走啊,我就不送了。”
门关上了以后,明哥的视线一直在王秋骆的门上停留,一直到电梯打开,他才终于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他跟以前是不是不一样了?”
“是吗?好像是吧,”同事捂着肚子,心不在焉,“可能是开窍了吧。”
“开窍……”明哥把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咂摸了几次,冷哼了一声,笑了。
王秋骆此时已经返回了厕所,他看着未来的自己泡在浴缸里的尸体,也笑了。
他之前每一次做完任务都会立刻前往另一个时代,根本无需在意自己操控的身体杀了人该怎么办,而现在,未来的自己倒是死了,却给他留下了一具来自现在的尸体。
还好,至少单论杀人这件事,他已经很熟悉了。
+展开谢谢评论!可能把设定埋在情节里的手法还很生疏,所以才会看不懂
至于未来的自己,其实他说的是真是假都一样,对于主角来说,回到过去就必须杀了过去的自己,否则自己就会被时空撕碎,那对于未来的自己也是一样的,无论面具男做自己做的事是不是骗局,他只要不想死就必须杀了未来的自己
其实一开始写还是加了很多为了说清楚前因后果而设置的台词或者文本的,但是又觉得这样太繁琐了,干脆删掉了一些,还是上面的那句话,你读不太懂可能只是因为我还把握不好这样去写,不是你的问题
总之,我最近还在考虑这里面一些不太好的地方该怎么修改,有了评论对于修改的方法就更有谱一些了,所以谢谢你的评论!
感谢阅读
代发烟落的评论:
看完这篇和落水讨论了很久。我很喜欢这篇文章的构思,思来想去还是再发一下关于其中最喜欢的两个设计的想法,也为后面的读者提供一些解读思路。
其一是面具人的逻辑陷阱。王秋骆为了保住性命杀死了无数个过去的自己,这无疑是在证明他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但正因如此,他才必须通过杀死罪恶的自己来矫正自己的灵魂,以求获得新生。他被困在这个循环中无法解脱,直到他达到了面具人的目的,即杀死了某个特定时代的自己。
这个设定真的很精妙!但在这一点中,我也察觉到一些问题。从王秋骆在自身时代的经历来看,他不过是一个具有正常逻辑的普通人。假设面具人说的是实话:他真的拥有一个罪大恶极的灵魂,而灵魂的形状是天生的,它注定了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那这样来看,王秋骆所做的这些就毫无意义——哪怕他杀掉了所有过去的自己,被灵魂所束缚的他也无法改变未来,无论如何未来他都会再一次踏上罪恶的道路;抹杀过去也不过是把一张剪好形状的纸洗白,等自己再提笔涂抹这段人生,无非只是换一种颜色勾勒出同一个形状而已。所谓的赎罪,更像是面具人为他的杀戮找的一个借口罢了。
我个人觉得这个逻辑是不太符合文章的基调的。那么,我更倾向于面具人没有说实话,未来的道路跟灵魂没有甚么关系,全凭自己的行为决定。王秋骆可以是你是我是任何一个普通人,从历史上千万条时间线里总能摘出许许多多犯下罪孽的自己,拿管中窥豹堆砌一个所谓的宿命,再把面具人的目标混入其中。等真正走上这条道路,面对你死我活的生存抉择,哪还管得着他或她无辜与否——赵春儿就是最好的例子,也应该是面具人真正的目标。
其二就是彭旭文的死。结局里“未来的自己倒是死了,却给他留下了一具来自现在的尸体”这句话很妙,总觉得隐喻了王秋骆现在的处境:他抹消了过去,改变了未来,他的人生终于由现在的自己掌控了;可是现在这条时间线上的自己,那个普通平凡的自己,也被他亲手杀死了,只留下一个背负着无数鲜血的灵魂——很讽刺的是,这仿佛又印证了面具人最开始所说的,他拥有一个不可改变的罪孽灵魂。
这一点里面,我知道以王秋骆的认知视角来看,他杀死彭旭文是必须的,不杀死彭旭文,死的就会是他自己。但是以读者的上帝视角来看,感觉这个送人头的行为可以有另外的结局。因为彭旭文和面具人的立场不同,彭旭文看起来是来自一个专业的(很可能是官方的)机构,理论上他应该具有抓捕到面具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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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略的读了下文章的开头,被过去、现在、未来的灵魂弄得迷迷糊糊,慢慢随着故事发展,渐渐看懂,是主人公现在的灵魂,不断穿越回去杀死曾经罪恶的自己。但是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让现在的自己,去为过去的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读到那段“你的灵魂生来就是一个犯罪者,我让你杀了他们是为了矫正你的灵魂”,感觉自己的三观都在震颤,接下来主人公问“用杀戮矫正杀戮,到底有什么意义”,我觉得,这也是读文章时的我想要问的。所幸到了结尾,我知道了那个面具人才是真正的罪犯,这与我的认知最终并没有相悖
当主人公在纠结、犹豫中,杀掉那个善良的过去的自己,我为他而难过,我难过的并不是他最终的选择,而是他不得不面对这种选择。杀掉过去的自己,现在的自己也就变成了自己不想成为的人,不杀掉过去的自己,自己就会在这个时空死去。或许局外人可以义正言辞的说一句,我会选择牺牲自己,可是这种话说出来容易,真正面对这种选择时,又有几个人能做到。我有时候也会对自己发问,当我面对牺牲自己保全他人和牺牲他人保全自己时,我真的能像我接受的教育那样,义无反顾的保全别人吗?我觉得很难。因此,我认为悲哀的不是他杀掉了善良的自己,而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却被逼着一刀刀把善良的自己杀掉,如果可以,谁不愿意做一个善良的人呢?
作者:格子
BGM:サーリヤ ~月の竪琴~
甘甜的青汁洒在矮桌的边沿,散发着食物特有的清香。
天边的火烧云压得霞光低垂,梦里的笙箫曲奏得一枕荒凉。
少女从梦中惊醒,迎来眼前的另一片虚无。
夜色将至。
她缓缓起身,茫然地望向窗外片刻,才恍若刚从粘稠的梦境中挣脱一般,晃了晃头站了起来。她迈开腿,绕过床边的矮桌。
一步、两步、三步。
木制的门扉发出咔哒的轻响。
进门,左转,与视线齐平的地方,素色的陶罐散发着淡淡的甜蜜气息。
少女轻车熟路地将手指伸进去,探了探,又探了探。
平坦的罐底只剩下最后一颗糖球。
她有一瞬间的欢欣。然后小心翼翼地,拈着那颗糖含入嘴里。
温柔的甜沿着舌尖化开,像心底埋藏的希冀,带着微光,漾着微暖。
她走到屋外的庭院里,环着膝盖坐在石阶上,将头枕在双臂上。一面抿着悄然融化的糖汁,一面聆听着周遭的动静。
隔壁的炉火燃了又熄,有孩童的哭闹和母亲柔声的安哄,不远处有几声犬吠响了又停,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夜色愈深,露水星星点点染上裙摆,最后一点糖粒也在她万分不舍中融化殆尽,她猛地直起身,左右看了看,似乎想要找出什么,然后又悻悻地坐了回去。
总不会这么准的,多少会有点出入,晚个几分钟,几小时,都有可能。
她这样说服着自己。
于是又不知过了多久,连风都不再扰人清梦,静谧的夜色里只剩下些许虫鸣,少女仍专注地听着,试图从这片宁静后寻到些许征兆。
熟悉的脚步声也好,低声的轻咳也罢,哪怕是衣物布料的摩擦声……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如同一尊苍白的雕像,静默在夜里守望,直至第一缕阳光驱散初秋的凉,打亮她的脸庞。
童稚的声音在隔壁响起,锅碗瓢盆的烟火气再次伴着人声闯入安静的世界,少女感到四肢僵硬,小腿被发潮的裙摆贴的有些难受,头也微微发沉。但她不想起来,于是她再次把头搁在双臂上,分辨着周围的声音。
快了。再等等。
……
少女梦到了大火。
炽热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她的皮肤,汹涌的热浪侵蚀她的神智,呛人的烟雾遮断了视野,堵塞了呼吸……这曾夺走了她的一切的火焰已许久不曾造访她的梦境,笼罩在整个家里朦胧的陶罐里散发出的清甜香气守护着这偏居一隅的安宁。然而在这一夜,它带着无声的惨叫和狰狞的疼痛卷土重来,带着飒飒兵戈入夜,在人声鼎沸中焚尽一切。
那双手拉住了她。
在每个梦的最后,总会出现一双手,在一片血色与火海中搬开沉重的房梁,握住她的手,泥土斑驳的深绿色袖子,那是她视野里留下的最后一个景象。
再之后,就是无边的混沌,和黑暗。
……
“妈妈,爸爸和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清脆的童声从门外路过,语气里的雀跃与昨日的她如出一辙。
“他们……”温柔的母亲欲言又止。
“妈妈你说,爸爸和哥哥为了保护咱们家,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是,再远也要回家的呀。他们不会不要我们了吧。”
“不会的,他们不会不要我们的。他们只是太远了,太远了,回不来……”
“妈妈你怎么哭了,我不问了。你不要怕,他们回不来,我来保护你。”
……
也许是“回来”这个词触动了少女的神经,把半梦半醒的她拽回了现实。她怔楞了半晌,琉璃般的眼睛里一片空茫。
那位母亲的语气很是熟悉,他们告诉她父母都在火海中丧生的时候,他们告诉她眼睛还有希望的时候,他告诉她“每天一颗,吃完最后一颗糖我就会回来”的时候,都是那样的语气。
悲戚,而虚幻。
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起来,喉头动了动。
不会的。
他不会骗我的。
是他从滔天的火海里将自己拉出来,是他用糖果的甜香点亮了尽是黑暗的世界,是他在连绵的战火中筑造出安宁的小屋,也是他手把手带自己熟悉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所有承诺,无一不曾兑现。
他不会骗我的。
少女安心地将头枕回膝上。
下次梦醒,也许就能听到他熟悉的脚步声,带着特有的糖果香甜,和暖阳。
朦胧的天光里,仿佛有双手拥抱了她,声音清朗,笑容温润,是她在梦里常常遇见的。
“我回来了。”
……
树叶在空中打着转簌簌落下,两天后,前来帮忙的邻居发现了院子里少女的尸体,她环着双腿坐在石阶上,苍白的手指里还攥着最后一片糖纸,她侧枕在膝头,无神空茫的眼睛倔强地看向院门的方向。
+展开
作者:琳艾
1.
倪思婉坐在酒吧里,望着吧柜里五彩斑斓的酒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自从与祁咏旻告别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走出家门去向哪里了。向单位请了一周的年假,连着算好的法定假期,足足在家休息了十几天,什么地方都没有去。
她本就不是常与人来往的类型,因此她的蜗居行为并没有被谁发现,只有在假期的最后一天,倪思婉收到了汪岚的消息。当看到屏幕对面那个女人打出“你最近都在干嘛啊”的时候,倪思婉就知道自己该去洗头妆扮了。
事实证明她对对方足够了解,这也是她现在坐在吧台等人的原因。
汪岚没让她等太久。她进来的时候带着一阵好闻的东方香调,简单的T恤外面懒懒地搭着一件牛仔外套,染成深蓝的卷发蓬松的垂在一边,抬眉的时候如往常一般风情万种。
“今天没带人?”倪思婉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你也知道,我的人不方便经常往外带。”汪岚勾唇笑了,好像光是提起那个人就能让她愉快。
倪思婉顿了顿,迟疑地问她:“还是方宇杰?”
“暂时还是。”
倪思婉的迟疑多少有些痛心疾首的意思,汪岚所说的那个人她也见过,是汪岚喜欢的那种所谓长得肆意张扬的帅哥,撩起人来毫不客气,唯一有点问题的就是有女友。哪怕人家换得勤,但依然没改变非单身的情况。
就这样,汪岚仍然保持着和对方的关系,除了和倪思婉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对倪思婉来说,她难以理解像汪岚这样的女人怎么就非得喜欢一个名草有主的男人。
很难解释像倪思婉这样对一个人专一不二的人怎么会和汪岚玩到一起,但某种意义上,又正是只有倪思婉这样只在乎某一个人的人才能不关心普世严格的道德观念。
“是他也行吧,只求你不要再惦记殷茵的老公了。”
“赫谦?赫谦还是算了吧,八百年前我就放弃了。这人对殷茵一心一意,没意思。”
“这是有没有意思的问题吗?”她忍不住吐槽她。“算了,和你说你也不会改。”
“有什么问题吗?人家喜欢他嘛。”汪岚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出矫揉造作的样子,“思婉你肯定懂我的呀。”
“别把我和祁咏旻跟你们那个情况比……”
提起祁咏旻,倪思婉的心往下沉了沉。她细微的变化没有被汪岚错过,那美艳的姑娘轻轻揽过她的臂膀,在她耳边问她发生了什么。
她简单的对她说了最近发生的事,说和祁咏旻开诚布公的对谈,说她终于与他告了别。末了,倪思婉叹了口气,仰头喝完了手中的玫瑰马天尼。
“宝贝,我说过很多次了。你在当下做出的选择永远不会错。”汪岚拍拍她的肩膀,肯定地答道。“自信点,不要回头看。”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倪思婉斜靠在吧台上,半醉着对汪岚说,“你好像做什么都不会怀疑。”
“因为怀疑自己没什么意思啊。”
“就像你选择方宇杰?”
“就像我选择他。”女人轻轻笑了,抿了一口杯壁上的糖霜。
2.
初夏的夜风还是略带一丝凉意,汪岚从酒吧出来的时候紧了紧领口。
在夜晚的酒吧门口逡巡不像她的风格,大概只考虑了三秒,她便拿出手机按了几个键。
“在哪?”
“在酒店陪老婆吃饭。”方宇杰的消息回得很快。
“吃完直接住咯?”
“嗯,今晚不行。”
“你在说什么呀。”汪岚在灯光下笑了,“定位发我。”
对方到底也是熟门熟路的人,二话不说就发来了酒店的位置。
酒店是A市知名的湖景酒店,17楼临湖的房间视野很好,可以看到湖面桥上缀星的灯光。方宇杰也不愧他公子哥的人设,知道在情人节带女朋友来玩。
盘腿坐在飘窗上,汪岚笑眯眯地想着他。
相似的人有的是相识的方法,倪思婉总以为他们是在哪家夜店认识的,但实际上不过是一位有钱太太组织的普通的品餐会,汪岚记得自己那时闲得无聊,因为不是抱着社交的念头去的,甚至都没有像往常那样精心打扮。互不相识的男男女女各自入场,几个人拼成一个长桌享受法国美食,配合着发起人事前搭配好的葡萄酒。
就在汪岚独自喝到第三杯的时候,方宇杰带着他当时的女伴来了。他的目光在四周游弋了一圈,最后落到她身边唯二空着的位置上。
“小姐姐,我们坐这边可以吗?”
她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人很熟练。
其实很多人没有注意过,长相优越的人如果装酷耍帅反而会显得油腻,恰到好处的轻浮和有距离感的亲昵却会让人良好。毕竟越是自信的人越是自然,如果男人都喜欢女人的所谓素颜,那女人也该喜欢男人的不做作。
“可以啊。”汪岚微笑着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看在你女朋友那么可爱的份上。”
“谢谢。”男人搂了搂身边的女孩,那个姑娘也小声地对她道谢,乖乖地坐在他的旁边。
虽然对方是情侣俩,但完全没有视她为空气的意思。男人大约是个情商很高的人,总在合适的时机向汪岚抛来话题,再用熟稔的方式和女朋友确认。总而言之,既没有让女友不快,也没有让汪岚尴尬。原本独自用餐的汪岚倒是因此吃的尽兴。
男人懂的不少,应该家境不错。虽然几人都对葡萄酒没有太深的了解,但好歹他能说出个酒种和配餐的原因,只见全程下来他的小女友都对他崇拜的不行,目光几乎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汪岚心里笑笑,男人,多少都爱在女伴面前炫耀。这点无论何时都会让她觉得可爱。
酒过三巡,也到了甜点的环节,小女友在男人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以后离席了,餐桌短暂的陷入了沉默。汪岚摇着杯子里的甜葡萄酒,抬眼的时候,正看到男人正望着自己,像一个信号。
她换上了最熟悉的表情,勾起一边的嘴唇。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汪岚。”
“方宇杰。”他拿起酒杯对她致意,低头饮酒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我猜你已经听厌了,不过我还是得说,你真好看。”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她的笑意更深了,“你也是啊,小帅哥。”
男人噗嗤一声笑了,收起了那略带疏远的神色,对她扬了扬眉。飞扬跋扈得有几分同类的味道,她嗅的出来。
“甜点好慢啊。”
你的女朋友也很慢啊。
“不介意的话要不来一颗?”汪岚从包里摸出薄荷糖递给对方,连带着自己的联系方式。
方宇杰自然而然地收下了,就像他先前表现的一样。
“谢谢。”
薄荷糖经过他的唇舌,她看了一眼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低下头品尝起了刚上的甜点。
3.
方宇杰按门铃的时候,她都几乎有些困了。汪岚从松软的大床里直起身子,懒懒地整了整浴衣,出去开了门。
“她睡了?”
“这还用问。”男人眯起眼对她笑笑,伸手就把汪岚抱了个满怀。“想我了?”
“这还用问?”
她用他才说过的话顶他,鼻尖轻轻蹭着男人的脸颊,小鸟般的啄吻着他。方宇杰默默地接受着她的小小爱情,转而回应给她一个深入口腔的吻。
“我先说好,到了我这个年纪,可承受不住汪大小姐的第二场了。”
“看不出来啊方宇杰,这次换了个烈性的女友?”她嬉笑着去牵他的手,把他往飘窗边引,“没事,我只是想见见你。”
“真的只是想见见我?”他似乎略带遗憾。
“当然,我只要见到你就足够啦。”汪岚拍拍冰凉瓷砖上铺好的枕头,示意方宇杰坐上去,他依言靠上了窗框,伸展开腿把汪岚圈进了怀里。
“说什么可怜的地下情人台词呢。”
“难道我不是?”汪岚往后一靠,故意把对方往窗边上挤,他锻炼得刚好的胸口温温热热的,能听到规律的心跳声。
然后她就听见他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道。
“你当然不是呀。”
她知道他的意思,她想,但她仍然甜甜地笑了。
人总该想办法保持自己心情愉快,有个很重要的方法就是把所有的话语都按照对自己有利的方式去理解。但讽刺的是自信的人对这块技巧熟练得很,而不容易感觉到快乐的人往往怎样都学不会。
汪岚显然熟悉其中的窍门,所以她可以顺利地把这句话解读成“她的地位从不是地下情人”。
哪怕方宇杰说出这句话时,只有半分缱绻的意思。还有半分不过是出于对她的了解,明白按照她的贪婪,绝不会把自己放在那样一个位置上。
她不去问他能在她身边待多久,只是像只放松的猫儿一样舒展开四肢,全身心地靠在男人的身上,任凭他一下下摸着自己的卷发。她知道方宇杰就是喜欢她这一点。
她也没说谎,她只要见到他就好了,他在自己身边这件事本身比很多定义都要重要。
比如去问他怎么轻浮到了可以接受这样的关系,比如去问他到底抱着什么心情来到她的身边,比如去问他什么时候才会和女友分开。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她想他了,而他来了,这就是全部了。道德,规则,他人的感情,都是可以踩在脚下的东西。
像倪思婉那样的女性,容易深陷到一段感情中的定义里去。汪岚喜欢称她们为“爱情洁癖”,这些女孩子们在乎爱的定义,在乎自己的身份,在乎对方对自己的评价,在乎一切能帮助她们弄清边界线的部分。倒不是说那样有什么不好,但终归是和她的习性相反。
方宇杰曾在一次夜晚过后,笑她像女郎蜘蛛。一见钟情的好感,无所顾忌的狩猎,然后丝缠缕绕的陪伴。她的爱情是一种沛然霸道的存在。
“不在乎我有没有女友,还正儿八经的喜欢我的,你是头一个。”
“我很方便?”
“不,你很特别。”
她记不得他具体是几点钟离开的了,只记得两人扯了被子靠在飘窗上睡着,窗外的湖面映着月朗星稀的天空。醒来的时候,方宇杰问她讨要她总是带在身边的薄荷糖。
她迷迷糊糊地递给他,然后就收到了一份带着薄荷凉意的亲吻。
“明天见?”
“已经是今天啦。”她一头栽进床里,满脸困意的要他记得关门。“一会儿见。”
然后咔哒一声,他回到他的姑娘身边去了,留下汪岚一个人再次回到梦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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