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下沉,晚钟声又将他坠入梦境了。白昼已然消逝,太阳在在荒芜的天穹上更换布景,却好似坠落。那身披星空的求道者……啊,拖着满身暮光,那荣冠的追寻者……
最后的那一仗耗竭了他的身躯,双臂疲软,骨骼仿佛融解……融解如成串果实的茎蔓,沉重地拖曳着。数十年未曾有过的温暖与寒冷交替着伸出手来,要他倒在大地的臂弯里,彻彻底底地化作他曾无比渴望的,无知无觉的灰烬。
然而他仍在前行,他无法停步——惶惶然如旷野惊鹿。
“从燃烧的天空坠落吧——静默的,死寂的,淡白的幽灵!”
那夜,他曾见他的伙伴相继坠落。
必要的牺牲,不是吗?
他本以为一切该当如此,萌芽将被扼杀,一切复归常理——那不仁慈,不合理,不应存于世间的伟力本应永远沉眠下去!
伊莱法缇的胸膛起伏如浪潮,身躯颤抖似风暴中的帆。
‘神啊,神啊……为何不令我也随他们同去?’
那淡白无色,闪耀如镜面般的右眼开裂了。如利斧剖开暮空,又有霞光透射金红,淋淋漓漓地淌着些似金又似红的液体。
如是迷途——他再看不见过往,也看不见即将降临至他和他同伴头上的厄运!
然而,在他目视破败的礼拜堂前那道身影时,一切疑虑戛然而止。
涌动的狂喜缓和伤痛,猩红的残光柔和了他的眼瞳,他正了正姿态,竭力摆出一幅游刃有余的姿态。
“瑟莉。”
他那仅有的,因法术的保护而尚且完好的左手伸出,用最后的气力将对方握紧。恐慌竟像是下一秒,眼前的故友就要坠进开裂的大地,再寻不见她的影踪。
“伊莱……”瑟莉安娜开口了,语气中似乎带着些揶揄。
“见到你没事真好。”
伊莱法缇只是苦笑,恍然间,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成为血族之后再没有这样笑过——毕竟,今夜或许是他头一次叫一切都失去掌控。
跟随他的伙伴消逝了,血脉的联系亦不知所踪,到头来仍在他身边的也只剩下这位异途的老友。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为何他的心脏仍在鼓动,如那溢出血的圣杯一般,无休无止地泵送着生机——?
开裂的眼瞳形如碎镜,将猩红的天穹割裂成千片……他想起那幅未成的画作,他的家人。
午后的太阳正好,浓金色的光辉撒在窗前,将病榻前的少女映衬得至白无瑕。她的亲吻落在额间,她说。
“我的哥哥啊,我决定好了。”
“勿要为我悲伤,你还记得父亲的教诲吗?”
伊莱仍记得她转身诀别。少女的微笑融化在光与影的边隙中,再看不真切。
“宁叫我选择死亡,不叫死亡选择我。”
尔后,伊莱想起他的满月——过往那身负宿疾,却如是骄矜,沉静地与死亡立下约定的黄金满月。
“再等一等吧,我的坟墓。”他说。“我仍有未尽之言,唯有大限将至,我才会将其宣之于口。”
……如今他的血仍流淌在这异质的身躯中,以一种骇人的鲜活,无休无止地催生血肉白骨,似要叫他开裂,重生——自那黄金的茧中挣破而归还。
花窗破碎,石柱坍圮,大地的震颤打断了他的回忆。石砖的缝隙间鼓动着爆出漆黑的粘浆,开裂的大地令他骨骼激振,几近本能地抬起仅有的完好左手,星辉绽放,试图将他最后的友人庇护其中。
“瑟莉!”
然而,在那恶神伟力前,一切都太过徒劳,瞬息之间,光辉已在这亘古的昏暗下泯灭。他再一次眼见友人溺没,鲜血自他再无法承载更多的眼眶淌落,滴落入梦境与绝望的深暗。
这是他的第二次死亡……早在他起身之前,在他被缚于衰弱躯壳的灵魂迎来新生的那一刻,他便死过一次。
“改变存在于清醒与睡梦中的每一个瞬间,如钢铁熔铸,月相变易。是塑造,是生长,是适应……”
伊莱法缇早知自己的命运,比他认为得还要早——他将有两次死亡,一次永生,正如所有的,曾在星空下飞舞的蝴蝶一般。
然而,在这之前,他仍有夙愿未曾实现。
——既然一切都已迎来结末,至少,在迎来死亡之前消解执念。
因而,当那伟大存在谈及愿望,他便说——
“若我得以有幸在大限之时复归完整,那便让我寻得我的满月罢……”
“他与你同在,他无处不在。”
那个声音仍旧如此答复。
“他在你说出的每一句言辞,做出的每一次行动之中。”
伊莱法缇开裂的面颊上流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他最后的疑问已得解答。而今,他将一切欣然接受……指尖抬起,轻触恶神蔓枝,身躯再不复过往的沉重。他眼见自己的表皮染上夜空的漆黑,尔后片片剥离。
“永别了,瑟莉……还有塞拉先生……”
新生的肢体透彻,轻盈,如玻璃与星空般闪烁着迷醉,他牵着古神的触腕,随祂下行。
他们下至温暖寂静的无光圣所。在那寂寥的,墨玉似的境遇中,他又一次眼见而聆听到了自己——那是他的声音,但又不完全是他的。
“究竟如此……所见即真。”
纯黑的镜面泛起涟漪,其中倒映着他的身影——身形瘦弱,眼眸泛金,沉静一如他的满月。
“即便是我也逃不过为逃避死亡而扭曲至此的命运。”
扭曲……扭曲!
仿佛骤然自梦中坠落,警醒的跃动叫他不可置信地捂住胸膛。再抬眼,他眼见自己身躯残破,却活力依旧……血肉白骨推搡着诞生出黄金的冠冕,肉体开裂如星空裂解,燃烧着的光屑扭曲,碰撞,形体孳长,再无法死去。
那是他内在的混沌吗?伊莱法缇已无法再想,他的眼前满是回忆,转瞬之间便随岁月风化如沙。他再记不得那一抹金色,只是模糊地,隐约地知晓他缺损的那一块在此刻消逝,再不复回。他凝视镜面,却在自己的面容中看见一张相似的面孔。
“美丽而蒙福的圣女,你的眼睛灿若群星,而光辉更盛——!为何你却为逃避病痛,亲手将自己送入崇高包裹的罪恶!为何,为何如是勇敢的你,却为他们做了牺牲!”
呼号者已分不清这究竟是哀痛,抑或只是渴求的本能。熔融的泪滴自他碎裂的眼中满溢而出,仿佛混杂星屑的碎金。
“我没有愿望,伟大的造物者,我没有。”
他听见友人的声音,如此坚定,一如他记忆中的那位圣女的面孔,如他失落的满月。
“我既不逆来顺受,更不强取豪夺。因此我绝不妥协,绝不扭曲。我赋予我存在的意义,哪怕连我自己也无比迷茫。”
“我的愚钝,正是我为人的本质。”
所以,此刻,为转变而抛却荣耀,扭曲形体的他又该如何称之为人。
“恶神!您叫我见到他,又叫我亲手将他扼杀!神啊,我诅咒您……”
声音渐渐地熄了,他的面孔破碎,融解如阳光下的积雪。
“逝者已逝。荣耀从不与死亡挂钩,生存亦非一种耻辱。”
恍然间,伊莱法缇感知到了光——自礼拜堂破碎花窗中照射而来的阳光,并不炽烫,只是燃烧……无声无息地将他挣脱玻璃状表皮,如雾气般弥散的身躯化作灰烬。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是真正的,解放于回忆的,属于他的满月的声音。
“存续不应为时间所界定,荣耀与信念也决非阻碍前行的拘束……因而,我仍是我,是阿尔贝利希,也是伊莱法缇。”
他瞪大了眼,求生的本能令星云聚拢,坠落进仍旧生长的皮囊,如茧蛹将自己层层包裹,直至内里再透不进一丝阳光。
……当瑟莉安娜再找见他,所见的便是这一幕。
一枚直立的卵静静矗立在粘浆之间,花窗玻璃在它表面投下彩色光斑,漆黑的外壳里包藏星空,当它开裂,流泻而出的不仅是光,还有如熔融黄金一般的粘稠流体。它如生前那般生长,未曾有一刻停歇——然而,随着古神的离去,这一过程正在放缓,放缓直至完全停滞。
如今,这黑卵在褪过几次皮后愈合如初,缓慢地蠕动着。
从中诞生的会是何物?也许当命定之时来临……他将作为满月重生也说不定。
露西娅到教堂后,生活就好像重新掉了个个儿,又像野马停足走进牧场,骤然发现黑夜重新成了黑夜,白天再一次充当白天。该这样说:从前的生活总是颠倒过来的,吸血鬼猎人追着他们昼伏夜出的猎物跑,到了日上三竿才想起倒头就睡。好猎人总在夜里精神矍铄,眼睛明亮,天晚渐冷时,工会里头不让点篝火,从齐马蒂来的好猎手们就上外边去,烧热了酒,大笑大叫,到后半夜,有人对视几眼,提枪而走,这一场才偃旗息鼓。
第三礼拜堂的一个尖顶立在整个圣伯拉大教堂的最东边,贴着亮闪闪的瓦片。到了冬天,太阳刚刚好升到那尖顶上,就是钟表转到第八轮的时候。天一亮,石头棱柱边缘最先开始发光:露西娅就在这时候醒来。她是圣伯拉大教堂里最早睁开眼睛的几个人之一。早些年,吸血鬼们喝下西比迪亚的血,走进教堂里,还老在夜间走来走去,近年来也学人类追着太阳作息,圣伯拉的夜晚又静下去,只剩下些莽撞的脚步声与病房里痛苦的呜咽。露西娅有时候会醒得很早,早到天还没亮,能听见血流在腹中空响。她就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那顽固的炎症消退,再慢腾腾地起身,穿过长廊和中庭,把食堂的炉子烧得通红亮堂。——圣伯拉不缺孩子的身影,年纪还小的见习修士,病房里的孩子,年轻而还未禁食的圣女,孩子们早上最不顶饿,于是她握缰绳的、盐和血渍过的手也习惯和进灰面粉和水中。加入黄油,加入奶,还要放进鸡蛋、更多的糖,秋季,树叶远离叶脉的边上开始打卷,供应给百合花广场的烘烤饼干从一早开始准备。
一个影子。一个漆黑的、佝偻的影子出现在厨房门口。巡夜人的脊柱永远往下垂着,像被提灯压弯了的枝梢。赫里伯特·罗根在圣伯拉巡夜的第十个年头,有一只钟在他的脑子里滴滴答答地走,一遇见光亮就响,把他赶回十尺见方的蝙蝠洞里。他是在圣母像和大书库间逡巡的沉默石像,阴影里的守密者,只在晨昏线中露出一点影子。罗根神父在这座教堂中负责巡夜这件事显得十分奇怪:大教堂不需要巡夜人,毋论教会猎人中分明有更好的人选。他大约每半年会遭遇一起夜间亡故,罗根神父便临时替那个可怜灵魂祷告,一星期里又有一两次,将太阳落山后还赖在礼拜堂和书库中的孩子们遣送回他们该在的地方。仅此而已。这是一份简单到乏味的多余工作,没有别的用处,好像只是把他从太阳底下扫进夜里。
这时天快亮了,露西娅正在厨房里灵活地忙碌,她可以同时看着窑炉下的火苗、煎锅里正在焦化的白糖与发酵面团,自然还能留意罗根神父到场。于是露西娅和善地问候:“你今天来早啦。”
那团黑色的影子动了一下。一只提灯的手从袍子里伸出来,把近乎烧尽的马灯放到一旁,里面只剩微弱的火。罗根神父说:“我带来了羊奶。”
他袍子下的另一只手提着一只铁桶,落到案台上,沉闷地“咕咚”一声。露西娅探头看了看,紧接着回答:“请等一下。”
她提走那桶羊奶,归置到厨房另一头去,而罗根神父点点头,走到角落里,在那儿安静地待着。不过几分钟,露西娅打开窑炉,这里面顿时充盈了一股蓬松的热气,像被阳光炙烤过。她往罗根神父怀里塞进去一块热气腾腾的面包和半个烘烤过的土豆,并拍拍他的胳膊。罗根还是垂着头。他们年纪相仿,男人脸上的皮肤因年龄增长而皱巴巴地垮到了嘴角,露西娅就比他更容光焕发,脂肪在安逸的生活里取代了紧实的胳膊,就像糖取代盐,使她看上去愈发丰腴和和蔼。过了好久,罗根用着沙沙作响的嗓子,对露西娅说:“今天会有太阳,是个晒豆子的好日子。”
“噢。”露西娅愉快地说,“谢谢,罗根神父,我正要问。”
罗根提着他生锈的灯走了。太阳已经越过第三礼拜堂的尖顶,将它慷慨的光亮倾斜到圣伯拉的中庭。他小心避开一切阳光照射的地方,沿着墙根的阴影前行。先是鸟儿在叫,然后是水声与人声,这座大教堂正在阳光下醒过来,显出它活泛的那一面。
罗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门,拉上窗帘,在黑暗中吃掉还冒着气儿的面包和土豆,就了点水。他呆呆地在桌前又静坐一会儿,才咯吱、咯吱地艰难起身,摸到床沿,背对着门和窗和衣躺下,在太阳高悬之前,沉沉睡去了。
赫里伯特正往灯中添油。他的手哆嗦着,油泼洒到灯的外侧,又顺着玻璃弧面淌下去,在桌面上滴成一小滩。门在这时候响了,“笃、笃”两声,赫里伯特慌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为门外的人开门。敲门的是修女玛歌,她手中握着一盏蜡烛,深黄色的烛光照出她紧抿着的嘴唇和深凹的眼窝。赫里伯特急促呼吸了几次,紧紧攥住门把,右手指尖探了几次,摸索到提灯手柄,沙哑地说:“玛歌修女,我正要出门。”
“把灯放下吧,罗根神父。”
门外的修女说。她的视线顺着赫里伯特肩膀和胳膊落到马灯旁的那一小滩油上,停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今晚不用再巡夜了。安纳托会代您的班。请跟我来。”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长廊上。玛歌握着蜡烛,一团温吞的光,只照亮些空气,聊胜于无。但是她走得很快,就像这条路早已经熟稔于心,赫里伯特缀在背后,没带上那盏最后也没能添上油的提灯,佝偻着,他很高,却整个被拖进黑暗里。他的喉咙抽动着,滚了好几次,没能蹦出一星半点的词句来,只是一些粗重的呼吸,在黑夜里一起一伏。倒是玛歌在行走到第二礼拜堂时静静开口了,她露在外面那只金色眼睛在烛光中快要化成黏稠的琥珀色,直直盯着前方,那里是一团漆黑的夜晚。
“您应当知道,”她说,“艾莉夏·罗根没有提出别的愿望,在神圣成年前最后一个夜晚,她希望待在父亲身边。”
“……感谢您,玛歌修女。”赫里伯特脚步虚浮,梦游般地跟在背后,滞了很久才如此开场,声音小而远,他像是遗忘了语言和文字,正一个从梦里把它们找回来,于是说得很慢,语法也有些颠三倒四,声音又压得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您也许不知道……我和阿莉……从南方的村落里来。她没有见过她的,母亲。我那时候是个……是个记信员,到秋天,也在,田里替别人做算数。阿莉跟着我,坐着骡子拉的车,赶一场接一场的丰收。”
“我知道这些事。”玛歌沉静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我进入教会前曾在乡下生活,往山里赶蜜蜂。阿莉说你们也跟着蜂农追过花期,还说您会用草叶编织动物。”
“是吗……是这样。我以前会,她喜欢您。”赫里伯特的声音快起来,仍然细小如蚊呐,“我还会看一些天气,一些天气,靠云的形状和风的方向。不是每次都准。阿莉喜欢这些,但是她总看不准。于是我们打赌,她什么时候猜中了天气,而我又走了眼,我就去集市上为她买一件礼物。”
“您是个好父亲。”
“不,不。我总是说话不算话。直到阿莉十一岁的时候,我攒了些钱,赶集时买了一双新鞋给她。她穿着那双鞋,从集市上一直走到家里,到家时,我才发现鞋跟磨破了她的脚。她难受的时候从来不愿意向我喊疼,也不向我说我没有见到的时候,她在教堂里做什么。”赫里伯特的声音放得更低,双手在袍子下交叉握紧,他哀求似的问,“但是我在她的手臂上发现了那些痕迹,玛歌修女,您告诉我,你们对她用过什么?那些东西……会疼吗?”
修女骤然停下脚步。赫里伯特一并停下,他们一前一后凝固在走廊中。时间静静地从他们身边流过。
好一会儿,才有人有了动作。玛歌目不旁视,将手里的蜡烛抬高一些,艾莉夏·罗根那小小的名字镌刻在烛光下流动着金色的线,她冷冷道:“到了。”
他们推开门,这响动才被屋内的圣女留意,里面发出小小的一声惊叫。“爸爸!”女孩儿从房间里扑出来,赫里伯特连忙从玛歌身后向前了几步,从黑暗里接住她。屋里有灯。阿莉和他的面孔被火光照亮了一半,他的后背留在黑暗中,修女静静站在那里,和她的烛火一起。赫里伯特就着火光仔仔细细看着女儿的脸,阿莉的面孔像他自己——像他,而不是早早就去世的母亲,她的眼角下垂,颌骨上本应该有个圆弧的轮廓,却因为久未进食长出不合理的棱角。她的声音和脸上都没有喜悦,下嘴唇很薄,咬得发白。阿莉紧紧抓住她的父亲,握住教士袍的下摆揪成一团,紧接着,从他肩上往后看,怯懦地说:
“晚上好,玛歌。”
“晚上好,阿莉。”
玛歌仍秉着烛光,眼中阴晴不定。她确认过那女孩儿已经看见自己的问候,转过身去,带着她的烛火安静地退进夜色中,很快便远去,再看不见了。阿莉在父亲怀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啜泣。
她大哭起来,像一场来得又急又快的雨。雨水打穿顶棚、打落树叶,把微弱的火苗打成一阵烟。赫里伯特慢慢跪下来,让她的脸颊靠着自己的,手掌放在瘦削的背上,一下、一下地拍。
雨下了半夜,过午夜后渐渐小了。赫里伯特替她擦干净脸,掖紧被角,艾莉夏侧躺在床边,细小的胸膛随着抽噎颤抖。她的父亲坐在一旁。
“爸爸,”女孩张着眼睛,看着火,眼泪流进枕中,眼睛里倒映着父亲,“我好害怕,我好害怕,爸爸。”
赫里伯特握着她的手,在潮湿的手掌中写道,
“睡吧,阿莉。睡吧。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赫里伯特·罗根带着他的女儿刚到圣伯拉大教堂时,城下町只有如今规模的一半大小。百合花广场还没有种满百合花,尖耳朵们走在城里还被人戒备。第二年天气转凉,圣伯拉忽然开始筹备舞会,几位修女和神父彼此问候,找不到提案者,就去问阿尔文·伊诺克,阿尔文只说不是他的主意,又朝他们眨眨眼睛,说,这样有何不可?阿莉那时候还听得见,她既不会跳交际舞,也不会唱歌,好在那时候圣女不在舞会前献歌,人也少,她只管拉着父亲跳进池子里,跳他们会在田野里跳的踢踏舞。一开始只有城下町的居民会来,后来他们种上铃兰湖的种子,百合花广场就成了百合花广场,教会猎人的身影也出现在舞池中,渐渐从北方来的尖耳朵客人也悄然造访。玛歌为圣女们挑了一支圣歌,只是阿莉几近失聪,不再有机会学了。
罗根神父已经十年没有走进人群中去。醒来时,天色从窗帘下遗落了一小截。罗根迟缓地眨着眼睛,嗓子干得发疼,投影在桌面上巴掌大的橙黄色光晕告诉他又逃过一个白天。巡夜人醒来后第一件事是给生锈的提灯添油,只有那灯亮着,他才看得见路。教士袍的袖子被挽到手肘,同一件事做了十年,他稳稳当当地让油流进灯芯里去,窗外,夕阳也正流进山坳里。
罗根推开门。
从七点开始,十一点、两点各添一次油,礼拜堂、病房、书库、马厩,最后是墓地,巡夜人沿固定的路线在大教堂建筑群里逡巡,十年如一日。这天圣伯拉大教堂也睡得较平常更晚,不断有陌生客人造访西比迪亚的会客厅,礼拜堂的圣母像注视着他们经过,低垂眼睛,只差流下眼泪。厨房里的甜香福音随着修女和神父们走动而四处撒播,人多起来,就显得巡夜人不再像夜里游荡的幽灵,只是人群里最孤僻的那一个,他匆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袍子漆黑得像浓夜染色,里头跳着一小撮火光。
添完第一轮灯油,教堂里的人就少了。
巡夜人登上礼拜堂东侧的一座钟楼。这座钟楼比阿尔文·伊诺克发表演说的那一个矮一些,登楼门前长了很深的杂草,鲜有人来。好几年里,巡夜人在这儿只遇见过波赫约拉,今夜见到了第二个。年轻人从钟塔上往下俯视,单片镜的链条垂到肩上,他所面朝的方向能看见百合花广场的一角。罗根登上石阶的响动惊扰对方,年轻人收回目光,他们彼此对视,巡夜人举起灯,端详他片刻,问道:“阿洛伊斯?”
被他叫做阿洛伊斯的少年人怔了一会儿,“您还记得我?”他这样说,又想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而巡夜人已经把灯放下了,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后来去病房里看过你的名字。夜晚里发生的事情不多,过去多少年也一样。”
“我如今叫恩斯特。”年轻人老老实实地说。他穿着教士服,圣徽垂在胸前,不再是住在病房里的孩子,而是行走在圣伯拉教堂里的一位年轻神父。巡夜人又登上几阶,站在他身边,即使佝偻着脊背,也比他高出一大截来。他是不是看得更远?恩斯特想道。
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度过了夜晚中的一小部分。那百合花广场一角的光景连番变化,跳舞的人不断转来又轮走,像月光下一些交错的弧线。他们都戴着面具,即使正在跳舞,彼此也看不见面容。恩斯特只是远远看着。
巡夜人离开前问他:“你会加入他们吗?”
恩斯特犹豫片刻:“或许会吧。”
“那很好。”罗根说,“那很好。”
他垂下双手,转身走了,黑色的背影很快溶解在钟楼下的黑暗中。
第二次添完灯油,罗根遇见修女玛歌送圣女们回房间去。他隔着一条长廊看见那条明亮的队列,玛歌领在排头,也见到他,略微致意后错身而过。她这时候像守着羊群的狗。在十数位圣女中,罗根只刻意留意了缀在最后的一个。圣女艾薇已经十七岁,比其他同伴高出一截,她在今天将头发放下了,换了新的发饰、新的裙子,正在那队列的最末左顾右盼。巡夜人第一次见到——或者说抓到——这女孩是在马厩中。这倒是个不寻常事件。就像他与阿洛伊斯——如今叫恩斯特的神父提及,夜里发生的事情很少,少到巡夜人记得里面的每一桩和每一件。让孩子们回到他们该回的地方去也是夜间工作的一部分。他常在大书库和礼拜堂里抓到忘记日头落山的孩子,空病房也有一次,马厩倒还是头一遭。那女孩是切利人,嗓门很亮,用浓厚的口音向他解释她从房间里溜出来是为了生病的马匹,上一个照顾马儿的修女前些日子因故离开了,她知道如何不被马踢。她一口气连珠炮似的讲完,才讷讷地摸自己的鼻子,问:“你是不是没有听懂?”
“我农忙时也跑过切利,能听懂。”巡夜人说,“我过去有一个女儿,她和你一样喜欢动物。”
罗根目送着圣女的队列消失在黑暗中。等到他查看过马厩和第三礼拜堂外的花园里蓬勃生长的大蒜,绕回中庭时,里面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圣歌。巡夜人在墙根处停住脚步,静静地聆听,那支圣歌已经接近尾声,末梢的一个音符消散后,一阵短暂的寂静充盈了中庭。
歌声再响起时,声音的主人唱起了一支切利小调。
罗根提起灯走过去。那个切利女孩放下了头发,着新的发饰、新的裙子、脚上的鞋也是新的,她在唱着田野和湖泊的切利小调中转着圈,跳一支不成样的舞。巡夜人打断这一切,艾薇小幅度地一抽气,显得前所未有地慌张。罗根弯下腰,握住她的一只手。
“我不告诉玛歌修女。”他在那只因为紧张而显得潮湿的手掌中写道,“那双鞋会磨脚吗?”
“不会。”艾薇很快又很小声地回答。
“不会吗?”
“有一点,”那女孩说,“可是我还想跳舞。”
那时月亮正升到半空。
巡夜人握着女孩的手,让她踩到自己的脚背上,而他踩着那支切利小调的节点。如果你在过去听过切利人唱歌,就会发现他们的歌声和腔调一样是饱满的圆弧,像稻穗垂在田埂上或是丰收节时月亮在井中的倒影。因此,他们的舞蹈也是一些圆弧,一、二、三、转一个圈。那时月亮正升到半空,中庭里一片敞亮,地面就像浸了水,巡夜人放在墙边的灯火也摇摇晃晃,显得微弱,又好似也在跳舞。
等罗根再次提起灯,月亮已经沉到塔楼后面,中庭又涌上一片轻柔的黑暗。艾薇重新踩进她的新鞋子里,脚跟只磨得有点红,没有破皮和流血。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巡夜人身后,沿他和玛歌修女曾一前一后走过的路回到自己的房间。巡夜人在这条路的终点又成了一棵佝偻着的沉默寡言的枯树,枝条上挂一盏灯。
艾薇抬头望着他,眼中火光闪动:“晚安,罗根神父。”
“晚安,艾薇。”巡夜人也低声说道,“我想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阅前提示:
·以NPC视角描述的公爵结局!以及,出现的角色全员NPC(………………
·对公爵本人来说大概是HE??
·大量脑补后的狗血产物,要是有跟企划世界观设定冲突的部分,就把这篇挪出世界线,当作一般的OOC来看吧(跪)
·没做修正……有错字、病句、阅读不通的地方……请、请包涵……
·其他记得公爵的角色可能……也会在某次梦到公爵后就迅速开始对他记忆模糊吧!烦人的老头子终于不在了(
·文章中出现的区域可以理解成比较小的一块地方(比划),这样就算OOC,也只是企划世界中的一个小角落,不影响大家……!!
=====以下正文=====
最终,“公爵”还是没有在那场战斗中露面。事件平息后,重伤的阿兹尔终于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早在湖骸事件那时,“公爵”就消失在了门后。除了阿黛尔之外再没有任何人类或者是血族能联系上他,而阿黛尔也只能在睡梦中被动地接收到来自那位大人的声音。
而那究竟是“公爵”的魔法,或者仅仅是属于阿黛尔的美梦,没人知道。
“……阿黛尔死了,大人……”在做了相当久的心理建设后,阿兹尔才下决心推开石棺棺盖,而就如他之前所想的,棺材里面空无一物,柔软厚实的天鹅绒上尚保留着因重力而产生的凹陷,却没有人躺在上面。
他尽力使自己的心情平复:
“先是芙莎。您知道的,她喜欢热闹……唯恐天下不乱。我不知道她许下了怎样的愿望,总之她已经消失了。她最后出现过的那片区域,爆发了一场可怕的瘟疫……那里的人类——当然,他们也异变了——可异变也没有能阻止这场瘟疫对他们的感染,他们都疯了……请允许我不对那恶心的场面进行描述。……我们尽力清除了一些患病的人类,但还有不少跑了出去。这种疯病像是会传染,而即使是我们……血族……在长时间的接触后,也有些伙伴开始感到不舒服。这或许是一种会传染的疯病,我不知道这是否跟芙莎有关……”
阿兹尔的声音里带着不自然的颤抖,而他自己似乎并没有察觉。
“我们在那些血肉里找到了阿黛尔,一位异变的人类女性的腹部。她曾经人类的身体变得臃肿肥大……她的腹部看起来被她自己的手所撕裂,阿黛尔被她死死地塞在那里……她太小了,您知道……她没有太多力量……更何况现在的人类的血液已经变成了可以杀死我们的剧毒……”
两只大型犬一般体格的黑色狐蝠在这时探头探脑地爬过了石门,随后,更多大小不一的狐蝠跟了进来,它们在石室里到处嗅着,寻找着什么。其中一只在阿兹尔望向它的时候抬起了头,趴伏在地上的四肢将身体撑了起来,像是变成了一头小狼。
“库伊。”阿兹尔看向那只狐蝠,摇了摇头,对方犹豫而迟缓地走近了石棺,发出低声的痛苦呜咽。
“黎亚也死了。”阿兹尔摸了摸库伊毛茸茸的脑袋,黑色狐蝠本就泪汪汪的眼睛这时格外水润,“艾尔斯——那头怪物!他发狂了!无数的生灵死在他的低温之下!黎亚在农场,他总是放不下那些人类……他还想着保护他们。而那些人…那些得到过您和他、和我们!帮助过的人!在异变后都变得不一样了!他们杀死了黎亚……和平,他总是想着和平,或许作为人类敌人存在的他,得到这种结局,对人类来说也是一种和平……?”阿兹尔说到这里,声音轻了下去,像是在喃喃自语。很快他又调整过来,语气轻快不少,“值得高兴的是,也不是全部的人类都是那样无耻。有一部分……仍然记得您赐予的恩惠。他们保留了一部分黎亚的遗物,这让我可以将他带回庄园安葬。”
石门外,几个身体出现不同异变的人类站在那里。他们大多都用宽大的衣袍或布匹覆盖包裹着身体变异的部分,也有一些对此毫不在意。
他们都曾是这座庄园的一份子,也有一些来自斯奎尔农场。他们也都是第一次进入这座城堡的深处,血族不需要光和火,即使“公爵”在城堡的大部分地方布置了方便人类仆役活动的灯具,在这里却格外的少。在这些人类里,好几个人里才有一个拿着小小的油灯为大家提供光亮。
他们不愿意打扰“公爵”的休息。
一向嫌恶人类的阿兹尔被他们这样的表现触动了。
“……他们……”阿兹尔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他们跟我一样,非常,非常想要得到您的回应……想要您回来……”
库伊在一旁发出“呜呜”的声音。
“……您能听到吗?您还在吗?……很多人都说自己许下的愿望实现了,尽管那方式也许并不那么让人满意,但是、但是那位存在!回应了他们!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愿望没有得到回应呢!为什么您还是没有回来呢?!”阿兹尔变调的疯狂呼喊回荡在石室里,让听见这声音的人类感到头痛不已,几只年幼的狐蝠甚至被吓得失禁。
“给我们回应吧!‘公爵’大人!求您再次降临我们的梦境吧!”阿兹尔跪在石棺前,不断歇斯底里地喊着。
慢慢地,有几个人从门外走进来,他们望着阿兹尔和石棺,都同样双眼通红。
“……给我们回应吧……‘公爵’大人……给我们回应吧……‘公爵’大人……”
“给我们回应吧!‘公爵’大人!……”
越来越多不同的声音加入到阿兹尔的祷告声里,冲击石室的内部。
不知何时,空气里开始出现浓白色的、沉重的雾气,它们开始从石室的地面慢慢腾起,仿佛涨潮的海水,没过所有人的足尖、膝盖。
没有人察觉到这件事。
“……给我们回应吧……‘公爵’大人……”阿兹尔原本清脆干净的嗓音变得沙哑难听,他已经摆脱了刚才那种疯狂的状态,但仍然无法停止祷告,他害怕一旦停下,就会失去所有的希望。
……
“你们啊……”
阿兹尔猛然抬头,他望向这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片浓白色的雾。
“……杰恩……?”
站在那里发出声音的人,血族,曾经这座庄园的一份子,和阿兹尔自己一样,“公爵”最忠诚的追随者之一,杰恩。那场灾厄降临之后,失踪了非常多的人,血族,他也在其中。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什么时候……”
阿兹尔疑惑地询问,忽然睁大了眼睛。
杰恩站在那里,神情温和而平静。他双手交握在身前,放松地垂在腹部附近。
这是从未在杰恩身上出现过的姿态,却也令阿兹尔无比熟悉。
泪水很快溢满他的眼眶,他漂亮的绿色眼眸里布满血丝,仿佛开裂。
“……为什么?……”
“我不知道。”在“杰恩”身体里的温和声音说道,“或许追随我就是他的愿望。”
人们逐渐开始想起这声音,几种不同的哽咽声轻轻响了起来。
阿兹尔泪流满面,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颤抖,羡慕,或者说是嫉妒的心情伴随着强烈的委屈撑满了的他胸膛。
“那为什么我的愿望——我们的愿望,无法实现呢!?”
“我不知道。”那声音依旧温和,但带上了更多安慰的语气,“或许,已经实现了也不一定?”
“杰恩”微笑着看向每一个人。
“在我还是一个人类的时候,我就希望获得永恒的生命。我并不畏惧死亡,但我更喜欢‘活着’。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放不下的事物,也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理想,‘活着’这件事本身对我而言,已经足够好。”
“当一段旅程可以没有终点,为什么要停下?”
“杰恩”身体里的声音口气变得有些欢快,就像是在曾经某个节日时出现在这些人面前时一样,威严,却亲切。
“为此,我付出了普通人无法理解、不可原谅的代价,成为了血族的一员。这数百年的时间对我来说却还是不够,我还想要更久、更长地活下去。”
“我盼望着成为永久的、不灭的存在。”
“杰恩”身体里的声音笑了,很多人在听到这个笑声的同时,眼前都浮现出了一位五官坚毅、神情却柔和的老人形象。
“这是我的愿望。它实现了。”
“我不太清楚现在的我处在一种什么状态,或是在哪里。这里有太多我不能触及的存在,或许就跟那天出现在天上的那位一样。”
“是的,现在的我,还‘存在’着,也仅仅是‘存在’着。而‘不灭’,并不表示我不会死。现在的我已经‘死’了无数次,又‘复活’了无数次。因为我是‘不灭’的,所以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恢复到‘存在’的状态。”
阿兹尔似乎明白了什么,“杰恩”朝着他点点头。
“如果你的愿望是希望我‘复活’,那它已经实现了,只是跟你期待的可能不那么一致。”
“你们的也一样。”
“我或许曾是你们脚边不起眼的虫豸,或许曾是你们为了准备晚餐而杀死的牛羊,也或许曾是你们某个回光返照、最后睁了一下眼的朋友。”
“我‘复活’过,只是很快又死了。你们来不及察觉。”
“每一次死亡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那种痛苦,比之前数百年间受到过的所有疼痛加起来都还要痛。”
“现在的我为了尽量不再次体验那种痛苦,随时都得小心翼翼的,免得惹上那些不知名的存在。”
“而你们的愿望,无意中也增加了我死亡的次数。谢天谢地,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
阿兹尔从那声音的语气里察觉到了熟悉的幽默感,他一边流泪一边忍不住苦笑。不远处的一些人脸上也出现了同样的表情。
“杰恩”在浓白色的雾气里走了几步。
“接下来,我会做很多尝试,毕竟现在的我看起来有着很多时间。”他再次转身看向每一个人,朝着他们微微躬下身体,“感谢你们曾经付出的劳动,也请你们原谅我没能做到曾经的承诺——照顾你们直到老死。如果你们能够重建这个地方,可以把它当作你们的家园,继续生活下去,这里的一切都将属于你们。”
“如果你们想要忘记我,或许现在的我还能办到这件事,这可能现阶段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了。当然,这不会像以前那么方便,你们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全忘记。这听起来是不是挺像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你们不想忘记,就偶尔回忆一下我吧,不要太多。不然我们也许会在梦境中重逢,现在的我没法保证那一定会是美梦。”
“杰恩”低下头,库伊趴在他的脚边,瘦长的脸搭在他的鞋面上。
“也许,我只是说也许。也许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什么未知的存在,也许你们也可以像他们一样,追随我。”
阿兹尔抬起头,看着眼前出现的一道道熟悉的身体,目光变得热切而激动。
同时他又感到无比的悔恨,为什么自己许下的不是这样的愿望?是因为自己的傲慢吗?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阿兹尔心里像是忽然有了答案,他朝着“杰恩”伏低身躯,匍匐在地。其他人在看到后也都纷纷做出同样的事。
“我不敢忘记您曾给与我的恩惠,即使有您的允许。我盼望着回归到您的身边。而在那之前,无论美梦或噩梦,只要是您的赐予,我都甘之如饴。”
数道不同的声音重复着阿兹尔的话语。
浓白色的雾气渐渐消散,像它来时一样,它的离去同样无人察觉。
石室内的所有人都昏睡在地,当他们醒来时,没人能证实刚才记忆里发生的事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阿兹尔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他站起身,整理了被压皱的银色丝质长袍后把散开的金发也重新拢起。他的眼眶依旧泛红,绿色的眼珠里满是鲜红的血丝,仿佛裂开。英俊的面容仍然苍白,疯狂的神情褪去后,就像平时的他一样,又变回了不苟言笑地严酷模样。
但石室里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眼里跳动着的热切。
阿兹尔向每个人、血族一一道别,这个过程中谁都没有说话。
原本平静的生活被可怕的灾厄所打破,发生在每个人类身上的异变都将伴随他们的余生甚至后代。而血族也不得不改变长久以来的生活方式,在一部分尊严被迫割舍后寻找新的道路。
接下来的一切或许都会很艰难,但至少对他们来说,已经明白了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
活着已足够好。
……
多年后的某处村庄。
黄昏时,只在黑夜中前行的旅行者离开旅店,走向村外的大树。树的影子随着阳光的消逝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大,为旅行者延伸出一条广阔的道路。他身上宽大的银色丝质长袍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很多处银线都已经断裂脱落,却依旧收拾得很干净。
“阿兹尔先生,您要走了吗?”两个孩子朝他跑来,“这是妈妈让我们给您的!说是谢谢您这段时间教给我们大家的知识!”
旅行者微笑着看着装有粗糙面包干的包裹,拍了拍一旁黑色大狗的脑袋,大狗立刻从孩子们手里将包裹叼了过来。
“不用谢我,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孩子们笑了起来,他们脸颊和额头上突出的畸形角质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笑容。
“嗯!是‘公爵’大人的恩赐!”
=====END=====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希望下次有力气可以跟大家一起玩,不再那么一狗乐TVT……
一些脑洞的记录,都是短打。
全都是没有发生在剧情里的if,有的是因为对不上角色的时间安排,有的是在设计剧情时舍弃掉的部分,也有的是不太符合设定就没有采用的……
总之都是if!不进入主剧情!涉及到的角色也都是被我擅自拿来用的!
=======================
1.预料之中,预料之外
一切都结束了。
那据说是神的黑色物质,就如同它出现得毫无预兆一样,突然就消失了。
在与神的对抗中折损了不少战力的吸血鬼们,似乎也不想再去清理教会里的幸存者,随着古神与漆黑的冰寒消失,他们也悄然离开了。
露西娅独自走在满目疮痍的圣伯拉大教堂里,一双眼慢慢扫过熟悉的每一个角落。如今,那些曾经雄伟的建筑都化为了破败不堪的残垣断壁,仿佛在诉说那些不可能归来的过往。
露西娅漫无目的地前进着,曾经失去了猎人这个身份的她选择来到了这座教会,而现在,她是否又将失去作为教会修女的身份?
但在那之前,她马上就会发现自己已然失去的另一重身份。
不知不觉中,一双脚带着露西娅走进了一处眼熟的风景。
她曾数次引领那对少年少女在这里相会,可他们曾经互相倾吐心声,冲撞彼此感情的庭园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样子。
飞散的血迹,黑色的拖痕,连根拔起的树木,全都在无言地倾诉这里曾发生的恶战。
究竟是谁在这里战斗过?那个在吸血鬼袭来时失去了踪迹的少女又去了哪里?
露西娅有些茫然地思考着,有如鬼使神差般慢慢走向庭园的角落。
……然后她看见了。
倒在一棵树后,只剩下残缺不全的半身,只能勉强看出原来的影子的那个人。
尽管在收他为徒时就猜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可实际看到那个年轻人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让露西娅的思考一时冻结。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靠近了自己的弟子,小心地替他拂去脸上的尘土,又将已经被扯裂的鲜红围巾收起,和那枚满是血迹的徽章放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露西娅回过头去,看到一位从未见过的青年正向她点头致意。
虽然不认识来人,但她认得青年手中的提灯。
“是夜莺吗?”
“是的,”青年回答,“我们来协助教会的善后。”
“……那正好。”露西娅侧身露出身后的尸体,“请带他回去吧,他的灵魂是属于工会的。”
“请带他回家吧。”
解说:
结局和后日谈都搞完了很久才突然想起来,没人给尤莱亚收尸啊!【你
死的都不成人形了估计也没几个能认出他来的只好劳烦嬷嬷了!
顺便猎人还有徽章这茬也忘了早知道让露露拿走了!
2.慰灵碑上的名字
蕾西是最近才加入猎人工会的。
现在吸血鬼的血已经失去了价值,大家都说在这种时候只有脑子不好的人才会去当猎人,但她说什么都无法忘记,在纳塔城的混乱中救下自己的那个年轻猎人的样子。
如果可以,自己也想成为他那样的,能为了保护别人奋不顾身的猎人。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作为一个还没有接受过任何系统训练的新人,她现在也只能在重建的工会总部里做些打杂的工作。
今天,她做的也净是些把从旧总部的废墟里抢救出来的文件分门别类的工作。
蕾西好不容易把手头的文书按照类别规整好,伸着懒腰活动起因为长时间伏案而变得僵硬的身体。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身影。
从她身处的角落,正好可以看到那座竖立在广场上的慰灵碑。无数失去了生命的猎人们的名字被刻印在上面,时常会有人来此吊唁逝者。
那个少女,应该也是如此吧?
毕竟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看起来就像是丧服一样。
然而一阵阳光突然洒在少女身上,竟有一瞬间让蕾西觉得她更像是一位身着婚纱,待嫁的新娘。
回过神来时,蕾西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盯着那少女的背影看了许久。
虽然也能够猜出她为何会在慰灵碑前停留这么长时间,蕾西还是忍不住想上前跟她打声招呼。
这一定也是作为一个猎人,我应该去做的!
心里这么想着,蕾西立刻起身,向总部大门走去。
可当她走出工会,慰灵碑前已经没有了那少女的身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蕾西疑惑地四下张望着,却哪里都找不到那样一位少女。她摸不着头脑地走到慰灵碑前少女刚刚呆立的位置,眼光一扫,突然看到了什么。
慰灵碑上,一个新的名字被刻了上去。
“啊……”
看到那名字的一瞬间,一行清泪自蕾西的眼中涌出。
她也曾寻找过这个名字的主人,但没有人说得出他去了哪里,于是她固执地认为,那个人应该只是没有时间回到总部露脸,一定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
然而如今,他的名字终于回到了这里。
“欢迎回来……谢谢你当时救了我。”
蕾西抬手轻抚那个名字,却发现那片石面竟是潮湿的。
她忍不住再次环顾四周,自然,仍是看不到那个少女的身影。
对着那位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是何身份的少女,蕾西低下了头。
“也谢谢你带他回来。”
解说:
这个名为蕾西的少女是……
没错!就是第一章被尤莱亚救下的那个女孩!
虽然世界发生了剧变,但一些意志的传承不会断绝。不仅是露露,尤莱亚的想法一定也还活在其他人的心里。
3.最后的告别
“露露,怎么了?”
正跟着自己逃离这混乱之地的少女的脚步突然停滞,蓟草担心地回头问道。
但露缇娅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方向。
蓟草疑惑地看去,吸血鬼比常人优异的视力让她立刻意识到,是什么吸引了少女的注意力。
“露露……”
这个少女今晚已经遇到了太多悲伤之事,如果可以,自己并不想让她再一次面对这种场面。
可她也知道,如果真的阻止了这件事,露缇娅一定会抱憾终身。
于是,蓟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目送着少女慢慢走了过去。
露缇娅脚步缓慢,却不见一丝踉跄。
她走到雷涅身边,看着伤痕累累的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那厚实的手掌中还残存着一丝温度,露缇娅忍不住握着那只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感受着这最后的温暖。
那是雷涅还活着时,从未对她做过的举动。
一阵夜风吹过,带来几声狠厉的吼叫,像是在提醒她,危险仍未远去。
“嗯,我知道,我会离开的。”
不知是向着谁,说完,露缇娅最后看了看雷涅,终于放开了他。
“再见了,爸爸。”
解说:
对时间线怎么也对不上的露露和雷涅的最后一面,没办法只好当if剧情了!
4.再会
“露露,我去确认过了,确实是她。”
“谢谢你,小蓟,那我去去就回。”
“真的不用我陪你一起吗?附近村里的人都说她已经疯了。”
露缇娅淡淡一笑:“没事的,她不会伤害我的。”
露缇娅独自走上山坡,那里有一座远离人烟,周围杂草丛生的破旧木屋。
尽管知道不会有人回应自己,她还是先敲了敲门,才推开了那扇有些摇晃的房门。
一个衣衫褴褛,发丝凌乱的女性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到来,正背对着她,在木屋的墙边涂抹着什么。
露缇娅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打扰她,静静凑了过去。
越过女性的肩头,她能看到一方画布,如今已经被淡雅的色彩填满。
一望无际的蓝天下,苍翠的青草地上,数个洁白的身影惬意地享受着春日的清风吹拂。
露缇娅的眼眶有些发热,扭头看向画者时,却发现她也正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玛歌的眼神有些茫然,但在看到露缇娅时,那有些脏乱的脸上竟浮现出了笑意。
她拉起露缇娅的手,指了指画上一个金发的少女。
“是的,那是我,玛歌修女。”
露缇娅也以笑容回应,尽管她知道面前的女性并听不懂自己的话语。
替玛歌整理了杂乱无章的房间,擦洗了她被颜料和灰尘染脏的脸,又帮她梳理了一头乱发,露缇娅边忙活着边轻轻诉说自己离开教会后的经历。
玛歌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听着她的讲述,仿佛这就是她们一直以来的生活。
直到夕阳西下,露缇娅才告别了这座小屋,回到了蓟草在等待的村子里。
走过村中唯一的广场时,她突然听到一阵嘈杂。
露缇娅远远看去,发现是一对年轻人正拉着村里的人问东问西。
似乎是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答案,红发的少年和白发的少女忍不住开心地抱在了一起。
露缇娅目送着他们手拉着手,向自己刚刚拜访过的木屋的方向跑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背影,才离开了那里。
解说:
一段后日谈的废案。
因为打算让露露不再去见所有她认识的人,所以实际写的时候把这部分删了。
然后看到玛歌的油画大作【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63320/】突发灵感,又把这个脑洞也加了进去。
5.那个夜晚的奇迹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还给我……把尤莱亚还给我啊!!!”
眼看着臂弯中心爱之人扭曲变形的身体渐渐消融在空气中,露缇娅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
然而除了凄冷的风声,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再也控制不住剧烈颤抖的身体,整个人扑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哭到连声音都要发不出来的露缇娅似乎听到了什么。
她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抬起头来,并没费什么功夫就发现了那个声音的来源。
意识到那是什么的一瞬间,露缇娅不由瞪大了双眼。
尤莱亚崩坏的身体已经消失了大半,只剩一些零碎的肉片与骨血散落在眼前。
可就在那血泊正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婴儿。
尽管身处这诡异场面的中心,那个婴儿却不哭不闹,只是伸着一双小手,像是在寻求什么。
大脑有所反应之前,露缇娅的身体已然飞奔而出。
她顾不得洁白的衣裙被血染脏,跪在一汪血肉中,抱起了那小小的身体。
那双天空般澄澈的眼睛在看到露缇娅后,顿时写满了欢欣。小小的婴儿活动起手脚,像是想要拥抱眼前的少女。
“啊……怎么会……可是……”
这是魔法?还是奇迹?
不过对露缇娅来说,这都不重要了。
她紧紧地把那个小婴儿抱进怀里,听着他在自己耳边咿咿呀呀地欢笑,泪水再一次不争气地冲破了眼眶的束缚。
似乎是感到疑惑,小婴儿抬起手来,笨拙地想要抹去露缇娅的泪水。
“你真温柔呢,”露缇娅落寞地笑了,“就像他一样。”
无论这个小生命的出现代表了什么,我都绝对不会放手。
“这次,换我来守护你了。”
解说:
过于理想化的结局,所以被我pass了【。
……虽说如此,这个小婴儿究竟是谁呢?
如果是“他”的话,又真的还会是露露熟悉的那个他吗?
不过这个结局的露露一定是得到了救赎吧。
最近,这座位于雪山附近不起眼角落的小村庄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我只是一名旅行者。”那人这样说。“我的爱好是收集各种民间传说并记录下来,能与我说一说这里有什么传说吗?”
“这是哪位贵族老爷出来散心吗?”村里的老人这样说,因为那个人穿着明显价值不菲的服装,乘坐着一辆通体漆黑但做工精美的马车,他还带着车夫,而车夫自称是护卫。最主要的是,这两个人身上没有那种奇怪的增生。
“哈?怎么没有?不过是少爷好心,找医生帮我们处理掉了。”车夫露出爽朗的笑,他拉开衣襟,露出位于肩膀上的一大块伤疤:“喏,就在这,当初长出来的时候可把我吓得不轻。”
相比那位少爷,村民们更乐意跟车夫交谈,毕竟那位少爷……总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他也不像车夫,会帮助村民们做些事情。那位听车夫说叫艾维斯的少爷,白天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只有夜晚才会出来走动。
“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每天也就晚上出来看看,完全不像取材呀。”这是村民的评价。
‘哐哐哐’,房门被敲响,来找艾维斯的是一名小姑娘。
“抱歉,先生。”小姑娘咬着嘴唇,怯生生的样子:“听闻您是位博学多才的人,我母亲的病村里人治不好,我现在只能来求您了,也许您的学识能够治好我的母亲。”
急病乱投医吗?艾维斯心想。他并不是医生,况且,一个人类的死活也与他无关。正要拒绝,那孩子接下来的话令他改变了想法。
“我会支付金钱的!还有,我家流传下来的古老歌谣也可以告诉您!”
歌谣?也不知道会不会跟那个家伙有关。看了看天空,乌云密布,完全见不到太阳,这样的日子,做好防护还是可以出去的。“带路吧。”
小女孩的母亲得的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较为少见,外界的医生早已找出治疗方法,但这座位于雪山上的村庄交通不便,村里人很少出去,不知道治愈办法也正常。
“多谢您,先生!”小姑娘喜极而泣,然后有些手忙脚乱的去找着什么。
“亲您稍等,我这就支付报酬!”
“不必了。”艾维斯阻止了小女孩翻找钱袋的举动,相比那些他并不缺少的金币,他更乐意听那个歌谣:“说说那个歌谣吧。”
“好,好的!”
居于深空的漆黑巨影
无尽光芒随之洒下
回荡于心中的声音
说出来吧
来自于神灵的祝福
无人能脱离祂的注视
祂所注视之处
祈愿终得回应
光芒播撒于大地
驱散无尽阴霾
在返回临时居所的路上,艾维斯一直在回想这首歌谣。深空的漆黑巨影很像那个邪神,下面出现的祈愿也与当时那句“说出你的愿望”搭配上,注视?是指那些漆黑的触手吗?也可能这只是某个人类梦中的臆想,与那位邪神无关,而这,恐怕需要更多的资料去验证。想到寻找了这么久却没有得到多少有关邪神的信息,艾维斯不由一阵头大,沉浸于思考中的他没有注意到外界的声音,包括车夫急切的呼喊声。
满天乌云不知何时散了开来,阳光照下,其中一缕阳光位于艾维斯前方,他就那样直直走了进去。
“少爷!”车夫瞪大双眼,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可惜还是慢了一步,他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艾维斯走入阳光中。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陡然产生的虚弱感令艾维斯回神,然后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于阳光中,下意识的退回阴影中,下意识的检查自己的身体。什么事都没有,哪怕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没有丝毫烧伤的痕迹。如果不是那股虚弱感依旧存在,艾维斯都怀疑他刚刚产生了错觉。
犹豫片刻,艾维斯将手伸向了阳光,久违的温暖感传来。
“少爷,这?”车夫在一旁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呵”艾维斯突然笑起来,苦涩的,难看的,悲哀的笑,唯独见不到开心的笑。
“明明是祂使得血族 失去荣光,却也是祂给了我不畏惧阳光的能力,这还真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