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ID118030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 人生苦短,当怼则怼。

TA的收藏
  • 三十六.别来故心终不移(上)

    上接: http://elfartworld.com/works/8443216/  

    文中只一日,世上已一年,不管怎样先来一铲子!!  

    ====================================      

    前请回放:阿羡与田知甚暂时和解,两人分别在即,不料阿羡却在池州城内遭遇袭击……  

     ====================================           

    这日一早,阿羡就和田知甚渡江去接呼雷,才见着面,呼雷已抖擞腾越,一头拱向阿羡,鼻中嗤嗤喘气,热烈的鼻息几乎濡湿阿羡的衣裳,阿羡环抱马颈,手指慢慢理顺它的鬃毛,呼雷愈发瘦棱棱的,原先的鞍辔也不翼而飞,但她仍觉满心的庆幸欢喜。  

    反观茶棚掌柜惴惴不安,生怕田知甚卷土重来是为报复,小心的解释了马是他从别人手里买来的,其余一概不知,又殷勤的唤人雇船相送,恨不得将麻烦送出十里地。  

    船过江心时,阿羡笑问,“其实以田公子的本事,何需听掌柜的使唤?”  

    田知甚对此不以为意,“他不会武功。”  

    阿羡一时语塞,田知甚不欲以武功逼掌柜交出呼雷,自是他心地光明,自视甚高,不在乎被人占些便宜,不然还会有什么理由?倒是自己多此一问。  

    田知甚却提起另一件事,“呼雷没了鞍辔多有不便,不如等下船就进城添买,不过,恐怕比不上你从前那副。”  

    阿羡好奇的看着他,“田公子怎会记得呼雷原来的鞍?那是泷泷置办的,她素来喜爱华美之物。”  

    田知甚顿了一顿,移目于潇潇江水,阳光映照之下,江上波光粼粼,美如画卷。“那天钱塘江边,你们阵仗那么大,想不看见也难。”  

    撑船的舟子适时插话,这两天恰逢大墟,十里八乡的行商都会入城,正是最热闹的好时候。  

      

      

    糟了。  

    糟糕的不是眼前的死巷,而且身后的阵阵铃声连绵清脆,越来越近了。  

    阿羡回身站定,望向铃声的源头,只见来人肩挂褡裢,手撑铃杖,杖头虎铃摇动,看起来像个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  

    “巷子走不通,先生还是回头的好。”  

    那郎中却不领情,只顾往里走,“外头人挤人有什么好?”  

    阿羡听他声音低沉,明明尚有距离,夹在铃声中依旧字字分明,不由警觉心起,抬指轻轻按在腰间藏着的韧风上,她本不用剑,何况韧风是师父所赐,她不想有什么闪失,手指在摩挲了两下又放开,大大方方的让开路。  

    “那么先生请吧。”  

    “小娘子不走,鄙人怎好走?小娘子不妨先请。”  

    郎中径直走来,恰好踏在阿羡让出的空隙前,巧妙的罩断三面退路,阿羡这才看清他的样子,只见他年不过四旬,颔下留着几缕稀疏的山羊须,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面貌也说不上任何特点,仿佛随处可见,又随时会被忘记。裹头的发巾虽已旧的卷起毛边,却仍比衣服要好,因为左右两边的袖子居然是用不同的衣服缝补起来的,满身的落拓萧索,乍看貌似斯文,眼光浮动不止,言语听似客套,举动却完全相反。  

    阿羡微笑,“我忽然不想往前走,先生能让我回头吗?”  

    郎中双目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面上几乎没有表情,嘴里却嘻嘻一笑。  

    “小娘子要是急着归家,鄙人正好顺道送娘子回去,少说还能讨杯酒水。”  

    阿羡叹口气,退了一步,背后就是土墙,小巷过于狭窄,她又不能跃墙而去,实在没有逃跑的空隙。  

    “只怕我与先生不大顺道。”  

    郎中见她退让,似乎乐在其中,更加得寸进尺。  

    “怎能不顺?鄙人知情识趣,小娘子何必见外,你想怎么谢,我都生受了如何?”  

    巷子里的天无比狭长,高墙将阳光剖作阴阳两线,若此时有人自巷口望进来,便能看见明暗之间,两道淡影骤然交错——  

    郎中翻腕扣阿羡手臂,阿羡振臂解扣,两人在极窄的巷道里转瞬拆了三招,但对方轻功高明,如影随形,再次以小擒拿扣握阿羡左手,阿羡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左手两指如蝎尾弹出,顺势飞削其双眼,同时右手猝起,曲指如角,急撞他颈上工尺穴!  

    她内力虽失,招式尤在,出招的时机拿捏极准,逼得郎中不得不放手躲闪,挥杖迎击,阿羡合掌夹杖,正要全力下压,郎中忽而倒踩步法,每一步恰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腾挪转闪间不落痕迹,阿羡猝不及防被带出三步,架势已被拉歪,自从右足受伤后,她已无法像从前一样施展轻功,无从跟上对方的步法,郎中夺得先机,转步之间巧妙的绕至阿羡背后,以杖当剑,压在她颈侧,哈哈一笑。  

    “这下你还有什么招数?”  

    “也实在……没什么办法了。”阿羡满是无奈的答话时,右足足根自后蹴向郎中足踝,她身材纤小骨骼柔软,这等毫无征兆的暗袭多不胜数,郎中虽没被她踢中,但也颇觉头疼,就在其分神的一瞬,忽觉脸侧风急,他抬肘急挡,嘭的一声,惊险的架住一记过顶踢,阿羡刹那间拍开木杖,手握银簪,拧腰发力、如飞燕穿云,刺向郎中颈侧——  

    郎中大吃一惊,她竟还能反击!  

    噗的一声,银簪刺透一物,却绝非人体,原来郎中应变奇快,甩出褡裢时抽身猛退,令这一击无功。  

    阿羡眼见功亏一篑,再无可趁之机,忽然掉转簪尖,朝自己喉头刺去,这一连串动作只在交睫之间,郎中再度大骇,难道她要自尽!想也不想丢开木杖,劈手捉住阿羡的手,用力往回拉,同时开口——  

    哪知阿羡这一刺只是虚招,她一直紧握簪头的尾指微微一松,一蓬飞针嗖的打出。  

    这才是最后一招,离最开始的一招仅仅过了数十息而已。  

    “阿羡!”  

    松开手指的那刻,熟悉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落在耳边,阿羡大惊失色,只来得及全力向前扑出,那一扑直接将人撞倒,自己也摔得生疼,她倒地后用手一撑竟没能起身,只能睁大眼睛望着对方,霎时间一切感知自身体中褪去,刻意被遗忘的过往决涌而出——  

    男人的五指拍在老仆脸上,断线的纸鸢栽进江中,如血的夕阳渗入江面,火舌烧穿了屋顶,舔痛了脸颊,烫得视线都模糊了……  

    “是我、我啊……”  

    背脊直接着地的郎中哎哟了几声,捂住后脑勺勉强爬起来,瞥见阿羡神情如同见鬼,又急忙挪过来,紧张的问道,“没事吧?摔着哪了?”  

    阿羡这才回过神来,怒气随着剧烈的心跳声冲出胸膛,“郑曦!你干什么?”  

    她满眼愠色的伸手自郑曦鬓边摘出一枚细针,脸色比自己中了飞针还要难看。  

    她习惯随身携带各种暗器,朝天阙也好,六棱镖也好,足底刃也好,明刀暗器与她而言并无分别。这银簪也是程放所授的精细机簧,能在一尺发出三枚细针伤人,只因杀伤距离太短,以前从未用过,没想到会用在郑曦身上,她只是不想落在任何人手里,却差点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  

    郑曦从未见过阿羡如此气恼,又瞧见那枚细针,一下子由惊转惧,后颈阵阵发凉,若非阿羡及时反应过来,自己少说也要被射瞎一目,玩笑开的太过了!  

    她不禁心虚起来,拈起阿羡的袖角扯扯。  

    “是我胡闹过头……真恼了?要不你揪我胡子罚我吧?粘的可牢,撕着可疼了。”  

    见阿羡不答,她挨到她身边,  

    “揪揪看嘛,要不我撕给你看……”  

    阿羡本来不愿理会,却禁不住耳边一迭声夸张的嚷痛,余光见郑曦当真毫不手软,左一绺胡子右一缕眉毛的撕了个干净,揭去乱七八糟的易容之物,变回熟悉模样,笑意慢慢涌到嘴边,忽而变作后怕,眼中不觉一热。  

    “除夕前夜的事……怎么不说?我差点又害了你。”  

    郑曦没料到阿羡想起这回事,笑道,“早忘了的事,还提来干什么?”  

    阿羡闻言牵了牵嘴角,眼中仍是雾濛濛的。“那时我一心只想扑灭火光……对不起。”  

    郑曦忽然明白,那夜阿羡出手攻击自己,原是为着灯笼的火光,她拼命想要扑灭的,根本不是那盏小小的灯笼,而是早已无可挽回的定局。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一只鼻子两只眼睛,胳膊腿不多也不少,放心,我又不是泥捏的,才没那么脆弱。”  

    郑曦笑眯眯的拍拍阿羡的肩膀,“倒是你,你怎么会在池州?看见时吓我一跳。”  

    “你呀……也不知谁吓谁一跳。”  

    阿羡掠了掠脸颊边散乱的发丝,没奈何的笑了笑,当日娇生惯养锦衣轻裘的郑曦,会扮成落拓寒微的江湖郎中,确实是件难以想象的事,她忍不住仔细端详,忽然发觉郑曦左眉尾多了道细长的血口子,原来飞针虽没有射中眼睛,却在擦过时划出一线伤口,不由大为皱眉,“还是受伤了。”  

    郑曦下意识伸手摸索,她现在手臂疼背也疼,全身都在抗议自己方才的恶作剧,其余的反倒感觉不大出来。“在哪呢?”  

    阿羡拍开郑曦的手,自怀里取出丝帕。  

    “别乱动,都流血了,幸好针上没淬毒,先擦一擦再敷药罢。”  

    郑曦好笑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色,也不知到底谁才是大夫?她索性一动不动,懒洋洋的伸着脖子等,不经意瞥见阿羡的手指,脸色骤然一变,“别碰我!”  

    阿羡正要将丝帕按在伤口之上,陡然被郑曦一袖挥开,不禁满面诧异,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刚才猝然扑倒,手上添了不少擦伤,虽然都是不起眼的细微伤口,却也沾染了不少尘土,是因为这个吗?想到这点,她滞在半空的手慢慢收了回去。  

    郑曦本想扯出一个惯用的笑脸含混过去,不料阿羡收回丝帕,仔细翻出内里最柔软干净的一角,隔着袖子推到她手里,“这就干净啦。”  

    郑曦闻言心神一震,阿羡见她动也不动,忍不住柔声催促。  

    “粘了灰留疤可怎么好,快擦擦呀。”  

    郑曦拿起丝帕,心里叹气,这人眼里压根看不见自己手上的伤口,倒是生怕别人脸上留下一丝疤痕,迟疑了一瞬,终不忍心相瞒。  

    “一点灰尘算得了什么?是我的血有毒,任是谁伤口沾上一点,轻则浑身麻痹,重则窒息而亡,你手上的口子虽小,我可不敢让你沾上。”  

    阿羡吃了一惊,立即想到厉害之处,“你中毒了?”  

    “不要紧的,我自幼就这样,师父还特意为我调配过血毒的解药,如今好着呐。”  

    郑曦安慰阿羡时眼神温煦,多年来掩埋在心底的东西,吐露时却是那么平淡,像三两蝴蝶,款款飞散。  

    听说有柯云调配解药,阿羡才稍稍放心,想了想才道,“难怪……流霜说的毒,原来是这么回事。”  

    郑曦正拿着丝帕擦脸,闻言竖起耳朵,“那丫头和你说什么了?成日间八哥鸟似的叽叽喳喳。”  

    “大家都记挂你。况且我能及时收到你的信和药,还多亏了你爹。”  

    郑曦眼中有光闪了闪,“我爹?”  

    阿羡的眼中上多了一丝狡黠,“急病暴毙之说我本就不信,又见飞雪流霜不在灵前举哀,偏偏郑叔父还烹茶相待,话里有话的谈了半日,我哪能辜负他的苦心?所以等到夜里,我和田公子一块进灵堂开棺,又找到飞雪流霜,才知道怎么回事。”  

    郑曦兴致勃勃的听着这两人在自己家胡闹的经过,又想到这一切居然是她那个向来被族中盛赞温文稳重的爹纵容的,故作惋惜的哎呀了一声。  

    “可惜我不在,竟白白错过好戏。”  

    两人相视一笑,霎时彼此为镜,照得澄澈通透,相见一如旧,故心终不移。  

    说笑一番后,阿羡捡回铃杖,见郑曦仍在整衣掸尘,忍不住将铃杖塞给她,帮忙拈去发巾上沾的草屑,就在这时,一股银光自背后缠住郑曦手臂,将人狠狠拽了出去!  

    来人悄无声息,一手已按上郑曦背后重穴,森然开口,“动手断手,动脚断脚,选吧!”  

    “田公子别伤她!”阿羡这时才来得及惊呼一声,急奔了过来。  

    田公子?  

    郑曦没好气的扭头一看,来人原本横眉冷目,在看清她的脸时顿时呆住,气焰从三十丈消作三丈,收了银丝,干巴巴的打招呼,“郑大夫……你好。”  

    郑曦微露浅笑,气度雍容的拂了拂衣袖,仿佛刚才被猛拽开七八步,用铃杖撑抵才没摔个狗啃泥的人不是自己。                                        

    “原来田公子也在啊。”  

    田知甚郁闷的想,什么叫也在?他向来眼尖,不但瞧见郑曦脸上有伤,还看出阿羡眼角微红,像是刚刚哭过,这情形怪异极了,但他自知理亏,只好老实道歉。  

    “刚才是我眼拙,以至于生出误会,还请郑大夫海涵。”  

    阿羡确认过郑曦未添新伤,笑着望向田知甚,“你怎么找来了?呼雷呢?”  

    田知甚将久等不见她回来,把呼雷寄在马行再来寻她的过程简略说过,又轻描淡写的的补充,“买马鞭何须那么久?所以我来看看。”  

    “早知还是不抄近道为好。”阿羡笑盈盈的转向郑曦,“都怪我耽搁太久,我想田公子不是有意的。再来,还有个顶要紧的人,阿曦定要去见一见,猜猜会是谁?”  

    “什么要紧的人?”郑曦听着阿羡用心良苦的引田知甚说清缘故,气也消了大半,瞄了一眼田知甚,心道这也是个憨包!伸手拉过阿羡,就往巷口走去。  

    “不是要见见吗?人在哪里?”  

    “就在城外,可你还没猜呀……”  

    阿羡被拉着走了几步,回头一笑,“田公子也一道回去吧,还得去接呼雷呢。”  

    田知甚大为诧异,固然因为郑曦毫不避嫌的拉着阿羡,亲昵之态远胜寻常,更因为他第一次见到阿羡展颜欢笑,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纯粹的愉悦心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三十六.别来故心终不移(上)
    痒兮兮 1
  • 三十五.劫灰吹彻月明空

    上接: http://elfartworld.com/works/8090149/ 

    年末狂赶一篇,填上一点算一点,剧情紧接着上篇。 

    ====================================    

    前请回放:阿羡与田知甚在池州再度相遇,田知甚表露蓬莱岛弟子身份,告知阿羡密信内容,阿羡却怒而离去……  

     ====================================         

    池州城外,矮墙小院,农家茅舍,倒也淳朴简洁。  

    柯云已将残信细览无余,所谓的蓬莱飞仙篆,在他眼里只是改形换样的古道篆,却无保密之用。  

    “时隔多年,难怪你不知晓,共生教本非我大宋子民,乃是南诏国苍山中的小族,武功阴邪毒辣,屡屡为祸武林,野心着实不小。十几年前中原各派合力围剿,杀得好好的苍山血流成河,原因正是在此。不过你娘早年叛教出逃,当与他们不同,她这份决心……可不像是寻常女子哪。”  

    “至于蓬莱那帮人,自古避居东海,不与外人交游。传言蓬莱有门徒三千,小子自称蓬莱弟子,倒会浑水摸鱼。”  

    阿羡陪坐在侧,望着桌上烛火的眼神很安静,她不是潜渊会的弟子,不是羡归飞的掌柜,甚至不是“阿羡”……潜渊会、星罗宫、蓬莱岛、共生教,她的灵魂在当中辗转流离,几乎要碾作灰烬。  

    “他见不得别人轻慢蓬莱,不像是冒充的。”  

    好稀罕么蓬莱岛,头顶长眼睛啦。  

    柯云肚里有些嘀咕,姿态却是逸然,“既已如此,阿羡有何打算?要不要老夫帮忙?”  

    “打算?无论是信中说的,还是从前的事,我尽忘了,隐约记得有过一场大火,却总不大真切……飞镜山的人说是离魂之症,前辈能着手回春,不知可有什么办法吗?”阿羡眼眸转动,她借急发难,有意激怒田知甚,是为得到残信?还是不愿再听?那时的她没想过之后。  

    柯云道,“哪个庸医说给你的?离魂者心肾两衰,身魂分离不由自主,岂能行动自如?信他个鬼。”  

    “这么说……总有一日想得起来?”  

    阿羡恍然良久,似是细细思索了一番,“既然我已取回了信,以后的事与他无关。他知道一切,定要追查潜渊会的下落、要寻到燕怀疆、要追根到底。这人什么都不怕,总也不死心,纵意妄为莫名其妙,可都是为别人,这样的人……不该死。”  

    柯云颇感意外,以阿羡如今的境地,能说出这番话实属不易,只是人可以不回头,却未必不后悔。  

    “小姑娘主意倒挺大,散你功力虽能救你一时,但经脉的暗伤还要修养五年,五年之后若能无异,方能算是无事,可明白其中意味么?”  

    阿羡唔了一声,悠悠开口,“白天入山时,右脚的力气总也匀不开,轻身功夫算是没啦。听说经脉大损的人不能再习内功,即便勉强再习,也与精深二字无缘。可五年之后,还有十年……十年之后,还有二十年呢。”  

    “你只求来日?”  

    “阿羡盼有那一日,如不能有,那也求百岁无忧,方不负了前辈的劳心费神。”  

    柯云见她颈项亭亭,一如当年茶棚相遇的模样,只是雪压纤枝,经寒愈韧,自有一股秀拔之气。  

    长命百岁居然只是次选?哈……哈哈!  

    柯云开怀而笑之际,阿羡已起身朝他拜倒,此事她早就想好,虽逢变故亦未动摇。  

    “承蒙前辈多次相救,又一路悉心照拂,阿羡无以为报……微尘之身,别无所长,往后愿为使婢,侍奉前辈左右,听凭差派,还盼前辈不嫌阿羡愚钝,能够勉强允肯。”  

    “老夫自在惯了,可不需谁侍奉啊。”柯云心生怜爱,将人扶起,“天生万物,同归道一,小溪大江和鸿毛泰山,哪有什么不同?莫要将自身看得太轻。”  

    阿羡不懂道家法语,多年的受教更与之相悖,但柯云说鸿毛泰山没什么不同,小溪大江一样重要,她略略思忖,随即展颜,不再苦苦恳求。“前辈的话我记得了。“  

    柯云见她柔顺而通透,忽忆曾经,竟有些触景伤情,“你们哪,个个嘴上听话,个个不叫老人家省心。”  

    “……前辈?”  

    柯云摆摆手示意无碍,眼望空空的墙壁,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老夫是想起了大徒儿。行之打小在武艺上一点就透,可惜天性少了点通达,从前他做下错事,就回来求我清理门户,其实何至于此?”  

    “以为避而不见,终有一天他会自己想通,回想起来,这些年实不曾好好听他说话……唉!诲明不诲暗,终是老夫之过也。”  

    阿羡静默的听着,柯行之是郑曦的师兄,她见过多次,却没说过几句话,不知怎地,想起那日郑曦涂了个张牙舞爪的柯行之,拿笔一顿乱戳的情形,不禁微微一笑。  

    “柯郎君虽不喜多言,但武功高强为人仗义,对同门更是关怀备至……许是一时未能想通,但假以时日,定能明白前辈的一番苦心。”  

    柯云听得阿羡软语劝慰,脸见喜色,又大摇其头,”空心竹子滚石头,一路撞到底,憨包要能想明白,哼哼,老夫只好跟他姓喽。”  

    阿羡咬唇直笑,“这可怎么办?前辈好生吃亏。”  

    柯云含笑相视,突然道,  

    “你这孩子,说来说去尽是旁人,怎不为自己说说好话呐?谁叫老夫与你大为投缘,现要问一句,你愿不愿入我门下,做我徒儿?”  

    阿羡几乎疑心听错,“我…怎配拜前辈为师?”  

    “有何不可?”柯云潇然大笑,“我派名为逍遥,不拘俗见,不依常理,名声他见么只是蓬草飞灰,理它做甚!”  

    他负袖而谈的姿态如青冥苍鹤,悠然而下,意飞神扬。  

    “柯云一生自负全才,莫论武学一道,就说书画音律、天文历数、兵书阵法、医卜星算、机关百技、莳花弄草、无不精通,世上本没什么难事嘛。做我徒儿,强过拜百个师父,你看好是不好啊?”  

    阿羡怔怔的看着柯云一本正经的细数诸般好处,一颗久惯离别的心早被连根带土的撼动,她并非拖泥带水之人,数息之后已做好决定,叩首拜了师。  

    逍遥派拜师别无讲究,只需九叩为礼,拜师既毕,柯云不知从何处抓出把剑来,笑道,“好徒儿,逍遥派传承数百年,先人遗下三柄神兵,凡是入门弟子,皆有信物傍身。流火重剑大巧无畏,飞虹匕首凛锐难当,韧风软剑游刃有余,流火和飞虹早已传了行之与曦儿,今日就将韧风传与你。”  

    从来拜师只有弟子奉上重礼,哪有师父先给徒弟送礼的?阿羡恭敬接过,有些迟疑,“弟子不曾习过剑,只怕会辜负了师父厚赐。”  

    “不会好得很啊。韧风之威,非在刃利,而在藏余,和寻常的剑可不一样,你就不想看看?”  

    阿羡见柯云满脸期待,只得握剑在手,韧风剑较寻常的剑细窄轻巧,剑鞘不知是何种鞣皮所制,隐现螭龙衔尾纹,拔剑时,一股纤流自鞘中跃出,流丽如仙。她心下一动,手腕轻旋,剑身即产生无声的律动,似乎每分力气都能巧妙的传震剑尖,感受殊为妙异,不由笑叹,“好精巧的软剑。”  

    “不如此又怎配做逍遥派信物?好生收着,切莫离身。”  

    柯云早已不用兵刃,若非门派信物不能随意搁置,韧风剑又曲直随心,才不肯扣在腰间,带着到处走。今日既收新徒,又传了信物,浑身轻松,满心愉快。  

    阿羡见柯云的笑脸里透着一丝诙谐,只当他惯来如此,收好了韧风,重斟一盏热茶奉上,“师父说了许多话,还请润润嗓子。”  

    柯云满脸笑容的接过茶盏,“阿羡,都说池州本地有种异兽,你见过没有?”  

    阿羡微笑,“不知师父说的异兽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柯云道,“这小畜头上长角,尾巴带刺,尤其的狡猾,不信你瞧——”  

    茶水如青龙出盏,爆射出窗——  

    田知甚屏息凝神隐伏在树上,呼吸压低到极限,耳力却更为敏锐。  

    窗纸乍破,他倏然一个大翻身自树上翻落,头顶叶落簌簌如急雨,尚不知遭了多少暗器,他又朝一旁纵开,片刻前的立足之地尘气涌动,他却无暇换气,因为第三、四轮暗器已猛逼近前——  

    分明听得到四面微响,却看不清袭来的究竟为何物,刹那间数十道重劲如飞剑般贯入身体,直透魂魄,耳目脑海,一切皆空。  

    许久,一滴水珠自眉间流向鼻尖,滴落地面,田知甚余悸未消,抬手一抹,指缝间凉沁沁的,居然是水。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青衣老者携着阿羡的手走出门来,夜风中步履从容,须发飘然,“哦?小子是天一老怪的徒孙么?”  

    田知甚心头大震,梅天一是蓬莱岛少有的入世高手,与掌门同辈,江湖敬称天一老人,这老者却毫不客气的呼为“老怪”,刚才那场“雨”若想杀人,只怕自己已身死百回……水是无形之物,能随心所欲运用到这等地步,简直匪夷所思。  

    他肃然起身,恭敬见礼,“晚辈田知甚见过柯前辈,多谢前辈宽宏大度,手下容情。”  

    “蓬莱岛啊,很好嘛,小小徒孙也来欺我徒儿。”  

    田知甚双目垂视地面,诚实回答,“晚辈自作主张,有失礼数,愿领柯前辈责罚。只是……晚辈的恩师才是梅太师祖的徒孙,晚辈入门太迟,还未有幸得见梅太师祖金面,所做所为,梅太师祖实不知情,还请柯前辈明鉴。”  

    柯云一噎,不禁多看田知甚两眼,见他筋骨修匀,气息绵长,蓬莱岛的根基尚可,可惜也是个憨包。  

    他缓步走近,右袖微拂,口中笑道,“难道老夫会同蓬莱的曾徒孙儿计较?既然听也听了,有什么话,尽可说说。”  

    田知甚忽觉拘着礼的双臂骤沉,那轻飘飘的袖角一挨,好似巨石压顶,膝盖难以承受,几乎立即要跪倒。他突然明白,刚才柯云在屋里说的一些话多半是说给他听,做师父的自然要为徒弟撑腰了。想明此节,他只得硬挺着将礼一寸一寸揖到底,“晚辈不敢,还请柯前辈和阿羡姑娘见谅。”  

    话才说完,顿觉身上一松,田知甚顺势挺身而起,已出了一身汗。  

    柯云颔首,“小子是知礼的,好说好说。”又转向阿羡,悄声笑道,“敢情那异兽都躲进了林子,师父去逮上一头给你瞧瞧?”  

    阿羡还不及答话,已眼睁睁的看着柯云的身影迅速消失,一切都发生在片刻之间,根本不容她应对,难怪郑曦常说师父平生最爱捉弄人,这老头儿——明明听出田知甚在外偷听,却偏生不说,还哄她把话说尽,即便一番好意,却叫她再无可搪塞……她又侧头白了田知甚一眼,什么蓬莱弟子,尽会偷听?  

    田知甚也恰好望来,两人瞠目相对,一时无话,夜风绕身,寒意沁骨,田知甚见阿羡的身影在风里尤显单薄,心中一酸,“回屋吧,外面风冷。”  

    阿羡微微一顿,瞧他衣上还沾着几片叶子,满身的狼狈,“你不也在风里?”  

    “阿羡,今天还不算过完吧?”  

    田知甚不接话,反而仰天看了一眼,云将明月半掩,幸好还挂在空中。他赶到渡头时已错过渡船,沿江而上十余里才寻到渔船过江,花了好大功夫追到此处,平生所学好似就为今日“做贼”。  

    在此之前,他没想到会听见阿羡与柯云的对话,更没想到一个人身上,有那么多的曲折与为难,像一张密过一张的渔网,层层叠叠,尽缚于身。阿羡不愿为一个早已湮没的真相,让任何人去死,他却斥她绝情寡义,枉顾父母深仇,相比之下,他的忿忿不平何其浅白无力。  

    阿羡跟着看了一眼月色,醒悟到几个时辰前自己说过“来日莫要再见”,没想到田知甚牢牢记着,只好道,“虽还不算……但信是不能还的。”  

    “嗯,信不必还。蓬莱岛不愿去,也不必去。”田知甚的语气比平时还要淡然自若,黯淡的月色模糊了彼此的面目,也让声音添了一丝温和朦胧。  

    “阿羡,我虽是师父自田边捡的,但师父待我就如亲儿,和我讲过不知多少关于陶师叔的事。陶家出事后,师父对我尤为严格,不光传授本门功夫,还教别派功夫,怕的是我日后离岛,不慎为人所害。我想为师父一了夙愿,那是天经地义之事,可那是我的天经地义,不是你的。”  

    田知甚不快不慢的说着,虫鸣嘶嘶,风声萧萧,万籁交织犹如音律,只有自己知道,他的心早已跳脱节拍。  

    “之前……不是有意与你为难,你的事我不会向师父提半个字,从此你可以安心。”  

    阿羡叹了口气,良久才问。“田公子不是很想知道真相吗?”  

    “你求你的来日,我也一样。”田知甚似乎笑了,数月来焦灼惆怅的心如水滴石穿,重归澄湛。  

    阿羡也泛起一点笑,“你能一直瞒着你师父吗?”  

    “不能。”田知甚看着她苦笑了一下,答的干脆又昂然。“但我可以不回蓬莱。”  

    他问了最后的问题,“如果等到那一天,能不能——告诉我?”  

    阿羡听他说不再坚持追寻真相,为此宁愿不回师门,还是那么纵情妄为,莫名其妙……一种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像尘埃被清风拂散,露出微红的余烬,星星点点,微微发烫。  

    她莞尔而笑,“好罢,这也非什么难事。”  

    要说的终究会说完。  

    田知甚黯然的退了七八步,声音随之飘远,“你那匹黑马落入茶棚掌柜之手,我已赎了,去带它走吧,保重。”  

    “呼雷?”阿羡愕然,绝没想到田知甚会救下自己的马,忽然记起茶馆里情形,那掌柜如何识得呼雷的好处?怕是拿做拉车运货之用……余光见田知甚已退出院门,这一走再也难见,情急之间,脱口而出,“要是掌柜的搅赖不认,怎能让我带走呼雷?你还不能走,至少等明日带回呼雷再说……”  

    田知甚双眼一亮,三两步迈了回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可有可无的闲话:  

    1.江湖人重辈分,逍遥派柯云和蓬莱岛梅天一同辈,田知甚是梅天一的曾徒孙,而阿羡是柯云的弟子,要是细算辈分,田知甚现在……也许算是阿羡的徒孙辈。(本章又名一夜之间变徒孙)  

    2.水珠打脸是逍遥派老传统,柯行之曾用此法督促郑曦练功,以柯云的功力,无声无息打杀人不过轻而易举。  

     

    三十五.劫灰吹彻月明空
    痒兮兮 1
  • 三十四.一山放过一山拦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6429458/

    故事时间到了十月初,正是第八章主线清风徐来,临安生变之际。

    ====================================  

    前请回放:阿羡重伤濒死,虽幸遇柯云相救,终难挽散功之局,而田知甚却在毁坏的画卷碎片中发现了关于阿羡的密信……

     ====================================    

    两个月前,池州天降异像,翠微山地动连日不歇,数天之后,临近的飞镜山夜半红灯如昼,满山满谷,为乡人亲眼所见,此后各处都传山神夜巡为不祥之兆,不旦乡人聚社祭山,连城内士绅亦多办法会,忙乱一个月有余,方才了了。

    如今已是十月,深秋午后,满山金红,雁阵掠空而过,鸣声悠远,有人自山间抬头张了张天色,竹杖冷不丁陷入石缝之间,突如其来的失力令持杖之人一个趔趄,就要跌倒在陡峭的山石之上。

    一管长箫自后横出,连人带杖“捞”起,柯云背手望天,风神洒落,“秋来雁鸣可当琴,阿羡,来来,且坐下好好听一听。”

    阿羡朝柯云一笑,拍了拍斗篷上的草屑,跟着在山石上坐下,秋风拂衣,左右十步外都是悬崖,一老一少却半点也不在乎。

    从进入飞镜山深处开始,柯云时而发现难得一见的草药,时而瞧见五只兔子打架,时而辩望云气,赏听雁鸣,都是为了多作歇息,这份关怀阿羡自是能解,在柯云精心医治下,她足足花了三个月有余方能行动自如,只是散功后再没半分内力,更兼元气大损,这一路行来倍感艰辛,但她仍想回来,一见究竟。

    当日花髓说她武功源出星罗宫,阿羡终是存疑在心,待稍能起身,便将平生所学尽数告知柯云,期望以柯云之见识,或能看出端倪,而依柯云所观,阿羡修习的外门功夫虽繁杂巧变,却无异样,只有内功名六藏经者,殊为罕见。

    六藏经专吸他人功力为己用,名为采药炼气。凡取于外派的真力,必与本门真力不合,炼化的过程可谓痛苦难当,经脉损伤更是与日俱增,先不说如何让人忘却伤痛,不断突破承受的极限,光是修习者所知的心法不全,却能凭功力更深的同门相助导引而迅速精进,就足可震撼江湖。

    六藏经固能让人一日千里,但摧损经脉脏腑,修习者必定早亡,传承武学本为流芳百世,无论哪派都希望门下繁盛,又怎忍心让弟子夭亡殆尽,以至于传承断绝?想要进益奇速,又免于早亡,除非能坐拥无数同门炼化至纯的真力,如此算来,功成者寥寥数人而已。

    这道理看似简单,却如异想天开,难以办到,武学成就与天资关联极大,六藏经实则难练,要寻来大批资质合宜的孩童谈何容易?所耗费的时光、人力、财资、心血,寻常江湖门派岂能耗得起?

    阿羡却说,当初传授武功者并非一人,从不露真面目,更不以师徒相称,她九岁上山,十六岁晋为采药使,照过面的采药使有四十三人,皆是年纪相近的少女,可会中究竟有多少采药使,却无从知晓。

    柯云听罢喟然不乐,好在阿羡年纪尚轻,修为有限,加上在临安的三年间未再修习六藏经,终不至于无法挽回。

    “从悬崖左边的小道下去,就能到达谷底。”阿羡手指百步之上的悬崖尽头,那悬崖形状十分狭长,尽头处仿佛凭空竖起的一道立壁,爬满藤蔓野葛。

    潜渊会总会建在飞镜山深处的山谷之中,借地势之便,将房舍建在山隙之内,深入地下,四面皆是峭壁,只有一条天生的地隙能够出入,可谓隐蔽之至,阿羡却知道这么一条峭道。

    柯云眯起眼打量,“这里如此陡峭,上得来已是不易,你怎知由此可下谷底?”

    阿羡含笑道,“说来不怕前辈笑话,三年前……我曾带人走过这条路。那人唤作玉面伥,爬上来后,他忽然狂性发作,将我打下悬崖,好在悬崖右边是个深潭,我虽掉进潭里,却还能走出山,又遇见了前辈。”

    即使是看遍江湖险恶的柯云,也不觉一愕,“玉面伥是何人?”

    阿羡慢慢摇头,“他从前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不过见到时,他已被锁在灭罪池里很久,灭罪池中囚有不少人用来喂招,只有他每次都说……曾遇过和我很相像的女子,那时我……我很不服气,终于有一次,我问他为何要胡言乱语。”

    “后来他又说只要放他离开,就带我去当年见到那女子的地方,我猜他只是想逃出灭罪池,心想既能放了他,也能抓他回山,可才爬上悬崖,他叫我离开燕……永远不准回来,我不答允,他就突然出手……”

    “难怪那日在茶棚,我见你内伤非比寻常,背后偷袭一个小姑娘,果然穷凶极恶。”柯云大为不忍,阿羡说时很平静,但这样凶险的惨事……岂能轻易淡然处之?何况她说起自己长大的地方,囚着许多悍恶之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所在?

    两人说话间再次起身,直走到下谷之处,柯云才看清所谓的小路,只是峭壁间隐隐错落的凸石,何况云雾朦胧,藤葛纠缠,不知底下还有多深,阿羡仔细说了落脚点,以她此时之身,再也无法从此下谷,只得道,“还请前辈千万小心……阿羡在这里等前辈回来。”

    “傻孩子,只管找避风之处坐着罢!”柯云一笑迈步,倏然不见,阿羡探头张望,隐约见柯云坠势甚猛,连过几处落脚点后,长袖倏然一卷,已粘上一丛巨大的藤萝,一掌按在峭壁之上,将那下坠之势消融殆尽,如此一荡复一按,健如仙猿,飘若鬼神,直往那云雾深处坠去。

    柯云轻易下达谷底,本以为潜渊会行事诡秘,多半戒备森严,不是时时巡视,就是处处暗哨,谁知只见满谷野草长的比人还高,高树野藤,寂静无声,不见半个人影。

    不知是否因数月前的地动之威,到处都是滚落的乱石,连最小的石块都有一抱之围,更不消说大的,根本没有阿羡所说的房屋。柯云转了一圈,又仔细听过,确认谷底不要说活人,恐怕连飞鸟走兽也没有。再转了一圈,才发觉其中门道,原来阿羡所说的天然山隙早已被数不清的大石填的严严实实,加上杂草丛生,藤遮树掩,和山壁几乎融为一体,若不是阿羡事先告知,实在难以看出痕迹,柯云站在那乱石坚壁前思忖,这里的人恐怕再也不会回来,山腹之中的秘密,是永不见天日了。

    柯云上来将所见一说,阿羡黯然无言,她从听到那些山神巡山的村言村语便已有预感,山谷中的一切,连着她过去的十年湮灭无迹,就似从未存在过。

    柯云尚取回一束藤草,藤叶皆呈浓郁的黑紫色,在众多草木中毫不起眼,偏偏柯云只将它带了上来。藤草散发出清淡的香气,令阿羡情不自禁的吸了一口气,柯云的表情微变,“怎么?你识得此草?”

    阿羡有些不解,“从前燕……燕怀疆起居之处常挂这种草做的熏囊,会中弟子见了也有样学样,不是带在身上,就是挂在屋里,听柯前辈之意,莫非有什么不妥吗?”

    柯云缓缓道,“此为东海鳌州的倾盖草,没想到谷底也有,它之本身无毒,只是遇见药性相合之物能助长药力,等到开花时节,取花灸烤磨粉后效力更强,不知潜渊会中拿什么与它相合?”

    阿羡心感惭愧,众弟子常年见惯,只当是野草,谁能知晓其来历?更别提其他。

    柯云见状不再询问,又自袖中拿出一枚金灿灿的小物件,“谷底虽没人,却拾到一件女孩儿的东西,你看……”

    阿羡望着那件样式讲究的金丝珠花,江泷泷自入临安后,浑身衣饰无不焕然一新,登上开往黄龙岛的官船那日,这枚珠花正戴在泷泷鬓边。尽管当日泷泷弃她而去,但无论泷泷还是自己,其实从未有过半点二心。

    柯云见阿羡的指尖微微发抖,知她心中难过,只好拿别的话岔开,“这些人或是搬去别处,也未可知。”

    阿羡轻声道,“泷泷她……连鞋子沾上泥水也要计较半日,弄丢了心爱的珠花,还不知要恼多久。珠花是前辈捡到的,不知能不能……能不能给了我?”

    “好啊,你若喜欢,只管留下。”

    柯云一口答应,本以为阿羡会将珠花收起,留作念想,谁料她深深拜谢后,便往悬崖边走去,直走到尽头才伸开手掌,那一瞬风盈满袖,珠花自掌心滑落,无声的重归深谷。

    柯云见阿羡如此,虽忧她迭遭变故,心神急起急落,于身不利,更喜她将珠花投入深谷,是要再不回顾,此举大合他的脾性,不觉抚须颔首,含笑将她携回,“好啦,我们这就下山去。”

    下得山来稍近黄昏,来往的商旅都在对岸的城里落脚,想要在江边渡头乘船,只需赶在日落之前。一老一少本已过了三岔道口,阿羡回头望那茶棚,似乎比当年扩大了店门,不禁微笑,“还请柯前辈稍待,我去去就来。”

    正在门前揽客的伙计见来人从头到脚笼在斗篷中,连面容也被遮去大半,迟疑了一下才笑问,“客官来点什么?本店茶水酒菜样样都齐全!”

    阿羡说了两样小菜,另要他温一壶酒,伙计听是年轻女客,殷勤的引入店内,刚进了门,就听见掌柜正大声教训别的伙计。

    “你小子耍赖不成,说好的獐子怎就成了几只野鸡,这丁点东西能顶什么用?”

    那伙计头戴竹笠,看不清面目,既不回嘴也不动弹,任凭耳边刮风,邻桌的客人笑的没心没肺,“掌柜的,你这店虽不大,伙计脾气倒挺大!”

    掌柜陪笑,“客官说的极是,待会儿我好好说他,如今天凉,野鸡下酒滋味也好,客官添点?”

    伙计很快将阿羡所要之物包好,自后厨拿出,边走边朝掌柜背影悄悄啐道,“白得了野鸡,也不见给半个铜子!”发觉阿羡正看着自己,连忙露出恳求神色,求她莫要声张。

    阿羡若无其事的结了账,又悄悄取一小块碎银塞进伙计手里,低声笑道,“自己收着罢,莫要叫掌柜的瞧见啦。”

    那边戴竹笠的伙计蓦然抬首——

    阿羡才起身出门,忽觉脑后微风纵来,那人已逼近面前,抬手掀了竹笠。

    “这里不方便,出去说话。”

    掌柜见新得的便宜伙计眨眼去了三丈外,已将客人拉出茶馆,不由大吃一惊,正要叫嚷起来,一顶竹笠倏然倒飞进屋,深深切入桌角,众人顿时脚下定钉,谁也不敢再追出半步。

    两人远远离了茶棚,直走出官道之处,阿羡才抽回手,笑道,“多日不见,没想到田公子游玩到此,不知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

    “请恕我冒昧相邀。阿羡姑娘,近来一切可好?”田知甚目光清湛,微露笑意,“此番前来非为游玩,是想将一物还与姑娘,当日我思虑不周,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阿羡有些讶然,当日她有意叫田知甚点破花髓罩门,以至他受花髓功力反震,命在顷刻,后来虽以药弥补,谁知田知甚回过神来如何想?本以为田知甚专程等在此处,是要出一口恶气,谁知他不但毫无芥蒂,还开口致歉。

    她拈起那纸包里的奇怪碎布,迟疑道,“这是……什么?”

    “以本门飞仙篆写就的密信,原本夹藏在姑娘的画中。此事关乎重大,不知能否听我一言?”

    阿羡见田知甚郑重其事,不由颦眉,“你想说什么?”

    接下来田知甚所说的许多话,阿羡似都听进骨子里,又似半点也未听见,唯觉满身的血液随着他的每句话,逐渐凝为霜雪。

    他说他出身东海蓬莱岛,师父有位同门至交,两人相约艺成后游历江湖,可这位陶悠师叔行走江湖时,偏偏与共生教女子相恋,为此瞒下真相违了约定,坚持带那女子返乡。师父虽一时气愤,终究没怪师叔,数年后师叔添了爱女,师父还常去探望,与那孩子颇为投缘,想要收为弟子,只是蓬莱岛弟子需入岛修行,陶师叔夫妇不舍爱女,商议之后,应允等女儿过了十岁生辰,再行拜师之礼。

    田知甚不善曲折,饶是用尽二十多年来的委婉,那些往事听来也直白无比。

    “那年春天,陶师叔一家葬身火海,我师父只当是厉害歹人所为,至今不知是共生教为清理门户而下的毒手。”田知甚看向阿羡,“阿羡姑娘、不……陶姑娘,不如你同我一道回去面见师父,师父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你还好好活在世上,定会欣慰无比。”

    “回…哪里去?”

    阿羡如木偶般握着碎帛,一阵山风刮起,斗篷的风帽扬落肩头,田知甚忽然看清了她的脸,登时愣住,阿羡原本柔润的肌肤笼着一层青灰之气,伶仃的下巴,黯淡的唇色,都好似燃尽的炭火,只剩一双眼睛尚余神采。他还记得半年前她自江边纵马而来的模样,一个人怎能憔悴的只剩这么一点?

    田知甚惊异之下,一时忘情,紧紧的盯在阿羡脸上,直到阿羡别过脸,拉起斗篷重新戴好。

    “世上到处是受伤患病的人,田公子从未看到过吗?”

    田知甚连忙移开目光,歉疚之情大起,他只用两个月就奇迹般痊愈,没想到阿羡却憔悴如斯。

    “我不是有意冒犯、这些天你在何处?伤势如何?若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自当再所不辞。”

    他本是满怀好意,阿羡却奇异的瞧了他一眼,“如今江湖上传的热闹,说东来派的田少侠舍身除恶,为他人所不为,不旦击杀螳螂,还挑战花髓,是近年来难得的少年英雄……一路以来,我久仰啦。”

    田知甚皱眉,阿羡明知真相,怎出此言?“传言何必理会?阿羡,陶师叔既曾将你托付给师父,算来我们是同门,只要回到蓬莱,事情自会明了,往后蓬莱会护你周全。”

    阿羡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冷笑,只因淡极,显得空茫茫的。“回蓬莱吗……东来也好,蓬莱也罢,只凭两块破布,我为什么要回你的师门?给我画的人既不是你师叔……你所寻之人又怎能是我?”

    或是百日来病榻间的挣扎,又或是飞镜山中人去楼空的打击,加之田知甚带来的种种真相,她今日失了常态,心溃神摇。

    “田公子想要画时,便强要夺画,如今画已毁去,又想以人作抵……田公子心中,究竟是真要了却师父的夙愿,还是只求自己心安理得?”

    田知甚没想到阿羡如此反应,其实他按刘狸的指点,到池州已一月有余,可惜寻遍山头村落也未找到阿羡,早已满心焦灼,今日撞见实属运气,心中还暗自庆幸,甚至……有些欣喜。

    可这几句话如此锋锐,比刀剑加身还要让人难受,叫他一丝无名火起,冷哂道,“你以为——我为自己?父母深仇尚能枉顾,蓬莱有你这种……”

    他突然闭嘴,自悔失言,可已毫无意义。

    阿羡直等到田知甚果然不再说下去,将竹杖一伸,在两人间的泥地上划开长长的痕迹,“是了,你我本不是同路人,今日不该撞见的,来日也莫要再见。”

    她话音既落,竹杖霍然破土入地,插二人中间,就这么走了,以她素日的性子,此举已异常激烈,不留半点余地。

    田知甚看着她决然离去的样子,未见到阿羡时,他有许多话想说,可真见着时却又是这种结果。他其实……想说的不是这些,可事关重大,他怎能不说?

    无数难以名状的情绪如火星吹上草堆,继而不可遏止,什么养气修身,淡泊明心,都好像抛到九霄云外,田知甚僵在原地立了不知多久,才背身走出十余步,山风猎猎,吹得竹杖摇摇晃晃,嗒的一声,倒入尘土。

    田知甚闻声回头,阿羡能令竹杖破土而入,怎会禁不住区区一阵风吹?走回原地一看,才发觉那竹杖只浅浅入地,堪堪立住而已。

    他看着那削的甚尖的杖脚,突然意识到,阿羡带走了碎帛。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可有可无的闲话:

    1.标题出自“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2.倾盖草:出自东海鳌州的草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知与不知也。

    三十四.一山放过一山拦
    痒兮兮 1
  • 三十三.终被青山碍眼睛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2251869/   

    ====================================     

    终于到了主线第七章普天同庆……虽然第七章的特别活动 “庄周 

    梦蝶”没机会玩,但本篇气氛意外的有点贴,天意。   

    ====================================     

    前请回放:黄龙岛一战,花髓身死,田知甚重伤,阿羡再度走火 

    入魔,而官船返航途中更是遭遇风暴……   

     ====================================          

    绍兴十三年六月,有三桩消息自临安不胫而走,以风火燎原之速口耳相传——   

    其一,数日前官府召集江湖人士探查东海黄龙岛,返航时遭遇风暴,致使其中一船倾覆,当日在船的武林好手全部失踪于海上。   

    其二,东来派田姓少年与玄清宫岳姓季姓弟子联手击杀星罗宫妖女花髓,此人亦是一年前万贤地宫中杀死恶盗螳螂之人。   

    其三,峨眉派自田姓少年处得到太湖宝藏宫穹顶拓片,推测出真正的星罗宫宝藏位于天山,已连夜整装赶赴西域。   

    自消息传出,江湖哗然,人心耸动,而深处漩涡之中的人,却毫无知觉。   

       

      

    游山未尽山   

    哐的一声窗扇扑开,早晨的阳光与灰尘一起涌进屋内,有人大喊大叫,“田兄弟早啊——”   

    端着铜盆布巾正要敲门的卢雁想踢他一脚,“干什么啊?要是田公子没起怎么办?”   

    听见里头应答,卢泰连忙进屋,一掌朝刚刚坐起的人肩头拍去,“都说起了吧还不信!”   

    田知甚的左臂由肘至腕被布带木板夹裹,固定着断骨,根本无法躲闪,一掌落肉,脸色由白转青,“卢、兄、早……”   

    卢泰连忙缩手,“怪我手上没个轻重,没事吧?”   

    田知甚见两兄妹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心中亦是感动,尽量的放松语气,“好多了,让两位忧心我已过意不去,何况还连累卢姑娘辛苦照料。”   

    卢雁边拧布巾边笑,“做点小事算什么辛苦?是田公子吉人天相,给,擦擦脸。等会儿就吃早饭啦!”   

    那夜田知甚重伤昏迷,直到返回临安亦未能清醒,峨眉派顾念情谊,请来多位名医诊治,之后田知甚杀死花髓的事传开,来拜会的江湖人比看猴戏的还多,可苦了卢泰门神般站在门外辞客,再后来着实招架不住,只好趁夜搬出客栈,找了处偏僻院落住下,两兄妹轮流照看,终于盼到田知甚由危转安,这叫他们如何不欣慰欢喜?   

    早饭是馒头小菜加豆粥,卢泰呼啦啦的喝粥,边将这七日来外边发生的事说给田知甚听,说到赵盈池将那张拓片要了去,最后得出宝藏在天山博峰雪海的结论,田知甚也无动于衷,直到默默听完,他才忽然开口,“她…如何了?”   

    卢泰只道他问岳文心和季然,匆匆咽下口里的馒头,“放心啊,两位道长伤得不重,早走了。”   

    田知甚奇异的沉默了片刻,“我是问阿羡姑娘……算了。卢姑娘,不知我那日穿的衣裳现在何处?”   

    卢泰和卢雁原本面面相觑,听他提到衣裳,卢雁突然脸上一红,有点惴惴不安,“田公子能不能……不要怪我?”   

    田知甚好生奇怪,“为何要怪你?”   

    “那日洗衣裳时不小心…我想定是要紧的东西,可再怎么晾也是鬼画符,变不回去……”卢雁迟疑的自怀里取出个蓝布包,布包打开后里面还有个纸包,她小心的展平纸包,捧到田知甚手中,一张脸沮丧的几乎要埋进胸口。   

    纸包中是两片碎帛,正是花髓击碎的画卷残片,当日田知甚情急中只抓得两片在手,可如今已完全变样,被细密的墨迹覆满。   

    田知甚拿起碎帛仔细辨认,发觉上面的墨迹是密密麻麻的细小篆字,他见碎帛比之前薄了许多,顿悟画卷原是夹裱,此乃里层。只是又做夹层,又以篆文写就,显然事关重大,卢雁洗掉表层后不识篆字,竟以为是墨迹晕坏。   

    田知甚打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不祥预感,定睛细看三行,陡然心跳如鼓,震的胸膛耳膜无不发痛——   

    “字付宴朗兄,与兄相识二十年矣,唯有一事,弟藏于胸中十载,每每念及,愧悔难当。内子阿雪本名白铮,为共生遗族之掌药使,后叛教离山,与弟结缘于红河谷霍家村……”   

    田知甚急急去看另一片残帛,只见这片残留的篆字较多,但仍是破碎不全。   

    “……不舍阿雪独下九泉,唯怜小女羡真稚幼无辜,盼兄不嫌其憨顽,得以依托于蓬莱门下。今命老仆携羡真迎候,兄见此画自会明了,深恩厚意,唯他生再报,弟镜溪绝笔。”   

    酷暑之际,田知甚如坠冰窖,羡真……就是阿羡吗?他不旦促使画卷粉碎,陶师叔的遗信损毁,真相再也无从得知,甚至因此阿羡与花髓死斗,她受伤甚重会去哪里?万一她上的是另一艘船,早已葬身海底,自己岂不是……罪孽深重?   

    口鼻中腥气涌出,溅上残帛,卢雁乍见田知甚气急呕血,吓的手足无措,“是我把东西洗坏了,都是我的错……”   

    其时田知甚内伤尚重,激动之下才将胸中淤血吐出,呛咳间青筋跳突,模样分外骇人,他闭眼咬牙道,“不关你的事……是我、卢姑娘没错。”   

    卢雁呆呆的看着田知甚,只觉得他好难过,自己也好难过,眼泪突然止不住的流出,“田公子你别死,你也没错……”   

    卢泰不知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在旁急喊,“遭了!我找大夫去!”   

    “什么遭了完了,一大早哭哭啼啼?”有个矮小身影坐在窗上,没心没肺的打断,也不知听了多久墙角,“好好的恩公,哭都叫你哭死,泡都泡发了。”   

    刘狸自窗上跃下,他听说田知甚重伤后很快找上门来,连这个养伤的院落也是他帮忙张罗,这几天常前来探望,和卢家兄妹早已熟识。   

    卢雁登时止住眼泪,回头怒瞪,“你胡说什么!出去!”   

    刘狸拖了张凳子大喇喇的坐下,指手画脚,“我要是出去,恩公怕是更好不了,大个子要找大夫就赶紧去,小丫头嘛去打水。”   

    盯着两人走了,刘狸转向田知甚,“不是我说,恩公如今自身不保,还打听别人,莫非是想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好多喝几口毒茶,多中几个诡计?”   

    田知甚以袖拭去血迹,平复了呼吸,被刘狸这么看笑话让他有点不悦,但吐出淤血后呼吸反而顺畅一些,“刘狸你想说什么就说,若是不想说,就出去。”   

    刘狸砸砸嘴,恩公就是恩公啊,都到这个地步还是那么不给面子。“哎哎,看在你是恩公的面子上才好心告诉你,听说总会的人回了池州,虽然我没去过,不过潜渊会总址在池州飞镜山,你想找阿羡,只能去那。别怪我没提醒,那地方不好玩。”   

       

      

    疑梦缘非梦   

    春华如醉,落瑛如雨,踏上去松软无声。   

    每走几步,阿羡都要回头张望,走的格外的困惑,格外的留恋。   

    “好容易来了,羡娘子怎么也不理一理金枝?”清秀的童子仰着脸,握住阿羡的手脆声唤道。   

    阿羡回过神来,蹲下身,指尖迟疑的挨了一下金枝的额头,“……可还疼吗?”   

    “娘子莫不是做梦哪?”金枝困惑的抓抓腮,“郎君说做梦多容易尿床的。”   

    阿羡抚了抚金枝的丫髻,替他将有些散开的发带重新系好,“做梦吗?是了,梦里替你出过气了。”   

    “羡娘子待金枝真好,昨天我弄破上好的白宣,郎君心疼的脸都皱了,就像这样!”金枝把脸皮捏出几层褶子,扮了个鬼脸,“还得求娘子帮忙讨个情,好叫郎君别再不理金枝。”   

    小小的童子絮叨起来,比一窝麻雀还要热闹,阿羡任由金枝拉着,只觉此生从未有过这般轻快,那颗心也跟着热起来,说笑间,两人走上一座木桥,河对岸隐隐约约站着许多的人,阿羡只觉得无一不是旧日熟识。   

    一对男女挽手从来路的花林深处走出,繁花掩映之间看不真容颜,只听女子语带薄嗔,“真儿又去哪疯了?总教人好找。”   

    男子温和道,“就我们两个走走不也很好吗?”   

    阿羡闻声回头,目不转睛的望着,有个不该属于她的顽皮念头从脑海里跳了出来,偏要悄悄的绕回去,吓他们一大跳!   

    她举目四顾,目光无意间略过湖面,不禁一怔,湖面平滑如镜,没有映出任何影子。   

    “快呀,大家还等着呢!”金枝疾声催促。   

    阿羡诧异的看向金枝,迟疑道,“可我想回去……”   

    金枝立即板起脸,许多人影在他身后,森然发出相同的诘问。   

    “你怎么忍心再让我们久等?”   

    金枝的两手骤然探出,如铁骨般攀上阿羡双臂,可喜的面孔转瞬皲皱,火舌自眼眶发梢熊熊燃起,挟裹着腥气与焦味扑上阿羡的脸颊衣袖,阿羡一惊之下,挣不开扑不得,四面火墙高筑,笼做冲天之焰,她双手在深红中渐渐放脱,脸上浮现出既眷恋又绝望的神情——   

    “你们又怎么忍心……不等我一等?”   

    烛火烫穿黑暗,将浓郁的阴影逼入角落。   

    青衣老者指掌一振,数枚细如发丝的银针轻飘飘的分刺阿羡的数处穴道,这手飞百叶的功夫即便以寻常暗器使出也已独步武林,可施用的人只是叹了口气,其中隐有忧意。   

    精准的下针令五感逐渐变得真实,阿羡自混沌中睁眼,张了张嘴,却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你是……谁?”   

    她的眼神,像濒死的动物回顾一头虎。   

    “好极了,好极了。”老者眉眼含笑,他的双手正扣着阿羡双腕,手指不离脉门。“不过小姑娘的记性不大好啊,明明请老夫喝酒又喝茶的,怎么那么快就忘的干干净净了?”   

    这青衣老者正是柯云,自官船从黄龙岛铩羽而归,为求安抚人心,专僻别院照料伤者,所以当他卸去“医官虞丹丘”的易容,以原本面貌堂而皇之的带走阿羡也无人察觉,来别馆探望和接人的江湖人实在太多,仆役们早已司空见惯。   

    三年前的一面之缘,他已察觉阿羡所习的内功颇为奇异,心软之下替阿羡疗伤,又以封穴之法令她从此不再修习内功,谁料船上重见,阿羡的功力却更为精深,他也曾暗自嘀咕,莫非因自己一时不决,才使这小姑娘重蹈覆辙?   

    柯云的话令阿羡一阵糊涂,记忆里的两张面孔与眼前的人不断交错,其实柯云与“虞丹丘”相貌差的并不算远,许是脸上少了点皱褶,眼中没了昏昏之色,许是苦闷下搭的嘴角变得上扬,但仿佛已换了一个人,变得清癯旷逸,神光内敛。   

    阿羡闭上眼睛再张开,眼前的老人还是没有变化成鬼怪妖物,或者眼前的根本不是真的,都是临死前的幻觉……但无论如何,这一刻她无端感到欣喜,溃乱近狂的心绪略为安定,裂开的指骨与腿上创口等痛楚清晰的纷沓而来,令她不由深深蹙眉,半晌才细声道,“阿羡没忘记过……老前辈的风采……”   

    “小姑娘嘴上赞老夫,其实心里想的是老头儿又来骗酒菜啦,须得快快跑了才好。”柯云颔首而笑,心情大为松快,实则他今年七十有七,胡子一大把,却毫无武林耆宿之端肃,一派掌门之威严,阿羡神情的种种变化他看得清清楚楚,见她疼得冷汗盈睫,指掌一起,一枚银针已在手中。   

    偏偏阿羡就是发觉了,以极小的幅度摇头,“老前辈,我们……就这样、说说话,好不好?”   

    柯云一怔,没想到阿羡拒绝施针镇痛,见她灰败的眸色中流露出恳求之意,才明白她要借痛楚强振精神,她宁可清醒着。   

    “好啊,有人陪老头儿说话解闷是再好不过喽,只是既要解闷,可不准走神?”   

    面对比孙女还小的阿羡,柯云总有点出乎意料的无奈,阿羡的外伤只算小事,糟糕的是走火入魔导致全身经脉闭塞,只能散去功力保命,没想到他替阿羡散功后,阿羡很快深陷迷乱,他虽无法得知阿羡的所见所感,但从那逆乱几近溃散的脉象中,柯云察觉出深深的不幸,一门奇特内功能对修习者钳制的如此之深,实在超乎想象,即便以他的经久识多,也一时难解。   

    阿羡微微点头,她失血过多,早已衰弱不堪,散功后手足更是动弹不得,柯云让她垂足靠坐于竹榻上,双手握她两手脉门,为的是以柔和真力缓缓渗入,支撑滞涩的血气运转如常,能保持多久的清醒,实在不由她心意,可她仍旧点了头。   

    柯云颜色温和,“好孩子,之前来不及好好说话,不知那白玉瓶是何人给你的?”   

    阿羡眼睫一颤,前事缓缓自脑中流过,玉瓶?   

    “我明白了……”   

    柯云咦了一声,登时乐了,”哦?老夫还什么都未说,你怎又明白了?”   

    “请前辈别怪她……”阿羡露出微弱的笑,“阿曦说丹药是她恩师所赠……除了她师父,什么人会这么关心……玉瓶从谁手里来,却不问…瓶里的东西?”她停顿了数次,才将话说完,“前辈要怪的话,只怪我便是……”   

    “老夫看起来有这么小气?曦儿将药送了你是缘分,那小子命不该绝是运气,缘也运也,无为无形,何怪之有。”对于阿羡将珍贵的救命丹药给人,柯云根本无意追究,提到心爱的小弟子,却不禁眉开眼笑,“既然你们两个相熟,曦儿那小鬼背地里都说老夫什么了,没好话吧?”   

    “她说……”   

    阿羡见柯云花白的胡子一动一动,要不是两手不得空闲,他已拈着胡须着急听答案了,心里有点想笑,却没力气笑出来,周身的感觉都在流逝,她也不知自己回答了什么,之后无论如何想集中精神,光晕依然不断在缩小,眼前的一切飞快向后退去,遥遥在望的临安城却清晰起来——   

    绍兴九年   

    端午一过,太阳越发毒辣,这天阿羡行到临安城近郊,见路上老幼相携,往官道旁搭建的数间布棚赶去,可谓人头拥挤,水泄不通,无奈之下,她只好从布棚后方绕道。   

    比之前头的人声鼎沸,布棚后方就显得清静许多,马匹已卸了车,系在林间吃草,木箱和竹筐高高的堆着,还有几个临时药炉正咕嘟嘟的熬煮,有人高高的坐在几个叠起的木箱上,将扇火用的长柄炉扇一挥又一挥,嘟嘟囔囔,“诊脉又不靠胡子,怎么人人都冲胡子来,究竟是大夫诊脉还是胡子诊脉……”   

    这一扇恰恰挥在经过的阿羡近前,她下意识的身形一让才抬头看去,四目相对,死寂无声。   

    少年率先咳嗽一声,跃下地来理好衣摆,他至多十六七岁,长眉入鬓,锦衣焕彩,一张脸却端得似严丝合缝的门板,郑重其事的朝阿羡行礼,“这位女郎有礼了,恕我冒昧,我见女郎面色不佳,别是被暑气所侵?若是不嫌弃,让我替你诊脉可否?”   

    他觑着阿羡的神色,又补充道,“还请放心,千金堂义诊不收分文,那些乡亲们都是来看病的。”   

    “女郎?是在……唤我吗?”少年那与嗓音并不相符的老成口气,让阿羡不禁低头看了看身上半旧的布裙,疑惑的指着自己。   

    “正是,这里又无旁人,自是与女郎说话啊,不知女郎意下如何?”   

    少年充满耐心的等待回答,却只换来阿羡莞尔摇头,“可我不觉哪里不适,无需多费心了。”   

    “女郎此话差矣,身体若有不适,怎可放任不理?要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在下身为医者,又岂可视若无睹?”   

    少年语重心长的劝说,右袖后负,左手微抬,自然而然就在下颌的位置虚空一抚后,突然间表情僵住,状似无意的偷看了阿羡一眼,悄悄的缩回手。   

    这番奇怪的小举动没能逃过阿羡的眼睛,她一怔之下,灵活的瞳子转了转,笑音止不住的渗进了话音,“小郎君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故作老成?”   

    对方的眉毛立即扬起八丈高。   

    日渐西斜,人群却未散尽,阿羡一手支腮坐在木箱上朝棚前张望,耳边饱听着众人的七嘴八舌。   

    原来这千金堂在临安颇有名头,头一桩就是东家郑氏祖上连出过几位翰林紫金医官,再来是堂内名医众多,尤擅小方脉、妇人科,至于每两个月举办一次义诊,更是惠泽乡里,名扬江南。   

    阿羡的目光跟着郑曦奔来穿去的背影转动,教村妇村汉如何服药、盯看伙计配药分发、身边还不断有人来问事,天下竟有这么百事忙的小东家。   

    “这方眼药得连敷三个月,可那大娘说敷完这帖再也敷不起,少东家您看……”   

    “和大娘好好的说说,千金堂可以先赊三个月的药,待眼病治好了,年尾地里收成有余,再慢慢付药钱也不迟。”   

    “小方脉棚里的病童哭闹的厉害,请少东家去看看!”   

    “膳楼备好的糖都搁马车里,这就取了送去吧,李大夫最爱吹胡子瞪眼,又年事已高,八成是忘了。”   

    好不容易歇息一阵,百事忙还不忘端了碗汤药过来,“你也喝一碗吧?已经晾过,这叫六和香薷饮,解暑却热最具良效。”   

    阿羡看着碗里黑乎乎的汤药,眨了眨眼,“好热的天,让它凉久些罢。”   

    郑曦也坐下,“是啊,天热人也多,香薷饮差点还不够呢,今天来的人,比上次多了不少,不过义诊只有一日,离得远的人还是来不得。”   

    阿羡凝视着郑曦,少年的眼色有点倦,却不是因为疲惫。她自袖里取出一枚红石金坠子,笑道,“郑大夫,这个抵作药钱好么?”   

    郑曦一愕,比起小郎君,郑大夫听起来顺耳多了,不过更让人意外的是这枚红石金坠子成色极好,虽然早看出阿羡容貌举止都不似寻常村女,但不想她出手就是这样的贵重之物,这是……她娘亲的东西吗?   

    想到此处,郑曦漫不经心的袖了手,笑眯眯道,“可别叫郑大夫,我还未正式坐堂,正经连一个病人的脉也没诊到。不说今日是义诊,就算平日里,一百碗香薷饮我也请得起,用不着抵什么,好好收着吧。”   

    一百碗?阿羡的嘴角不自觉的抿了一下,要是真抵来一百碗,她可消受不起。   

    郑曦满意的看着阿羡收回红石坠子,伸指挨了挨碗侧,“早已经凉好,怎么还不喝?”   

    “再…等一下。”阿羡微微一笑,干端起碗不动。   

    郑曦的表情从疑惑慢慢变成省悟,像按住到耗子尾巴的猫,一锤掌心,“女郎窈窕芳年,总不会像孩童般怕苦……本堂有特制的捎药糖,漫说临安城里,便是大内也未必能有,可惜呀没有用武之地。”   

    “宫里也没有的东西,岂不很是稀罕?”阿羡无不遗憾的叹息一声,药碗放在膝上,笑眼分外的平和柔顺,“今日初到贵地,许多事物都是平生未见,多亏遇到郑郎君指点照拂,过了今日只怕再也遇不到郎君,多谢你。”   

    郑曦哽了一下,那点揶揄之意消散的无影无踪,很快下巴微微一昂,是个矜贵不骄的姿态。   

    “谁说遇不到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可有可无的闲话:   

    1.标题出自“游山未到山穷处,终被青山碍眼睛。”   

    2.投稿里称呼繁多是老毛病了,不过在私设里娘子是临安流行称呼,姑娘是江湖习惯称呼,而女郎这种古雅不接地气的称呼,也许只有士族会用?郑家是南迁的中原士族,倒也说的过去。(别掰了就是想用用看)   

    3.谢是真的谢,喝是真不想喝。   

    三十三.终被青山碍眼睛
    痒兮兮 1
  • 三十一.游月飞星别洞天(下)(东海篇)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2726/

    ================================    

    虽然是流水账,但因为有必要的剧情,还是闭眼一发。

    如看到并觉得有点趣,留下观后感会很高兴……

    ================================        

    前情回放:话说田知甚随着阿羡一行人深入黄龙岛禁地,合力开启万星阵后顺利取得碧舌珠,然而碧舌珠豢养之法颇类邪道,令他一怒之下出手捣乱……

    ================================      

    田知甚一口气离了石桥,直达铁链垂下处,他掷铜匣不过意气行事,既已一吐郁气,便只想尽快离开,可刚攀了一段,就听见遥遥传来异响,他心想不知又是什么诡计,连忙加快上攀速度,可那声响越来越大,他耳朵一动,这是——怎么可能?

    那声响大得犹如海上龙王吸水!

    田知甚松手落地,掠回桥头,只见几人朝桥头急奔过来,身后湖水掀起数丈高的水幕扑上桥面,灯渠节节淹没,转眼间天地堕入晦暗,混乱中田知甚拽住奔过的一人问话,“怎么回事?”

    那人拂袖甩脱,“原来是你呀。”

    田知甚一听就忍不住皱眉,听她的语气好似他恶贯满盈。“是我又怎样?”

    阿羡道:“不是你踢落铜匣,黄圭吕三何须再度入水,又怎会惹出湖中怪蛇死无全尸?你真是害人不浅。”

    田知甚一惊,“你又撒谎——”他只是看不惯潜渊会的行事作风,不想让他们取走碧舌珠,根本没想过害谁。

    旁人忽地惊呼:“来了!”

    浓重的腥风自湖上吹来,突然失去灯渠的照耀,山谷周遭上微弱荧光只能令一切更加可疑,田知甚只能跟着众人退后,每退一步,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更靠近一些,直到有人的后背撞上桥头石碑,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羡立即唤道,“泷泷。”

    背抵石碑的江泷泷应道,“我在这!”

    “带碧舌珠先走一步,吕大与你同行。”

    阿羡的声音低柔,却毋庸置疑,江泷泷立即接过递来的东西,和吕大绕过石碑退走。

    “符千、吕二,那些怪蛇喜好腥味,拦住一盏茶的功夫,拦不住的话……跳湖可会?”

    “是!”两人咬牙应道 ,各自上前一步。 

    那第三句却是对田知甚说的。

    “若是你又想逃走,现在也还来得及……”

    “谁要逃?”田知甚忿忿打断,前行数步,有意要拦在三人前头,就在这时,有东西闪电般缠上足踝,田知甚劈手截抓,拔出刀就斩,只觉满手坚硬鳞片,天下岂有如此坚硬的蛇?耳边疾风擦过,阿羡已扬手发出暗器,符千和吕二双剑齐挥,生生将潮水一般的蛇群挡住。

    田知甚倚仗螳螂弯刀锐利,在蛇群中纵横来去,一时间腥血横飞,引得众蛇纷纷扑咬,然而蛇群打头的体型尚如竹管,到后来已如臂粗,一刀一剑实难斩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吕二就被拽倒,片刻间没了声息,符千飞剑去救,亦被咬中手臂,阿羡听到呼救,猛然回首,但见昏暗中两点绿光大如鸽蛋,正朝桥下钻去,那蛇身之大,衬的其余小蛇在旁犹如泥鳅一般,她心中凛然,这根本非人力能敌。

    却听田知甚大喝一声,纵身扬手,一刀追射蛇眼,那大蛇痛极松口,将符千甩下地来,田知甚急展轻功,于蛇阵之中连变数种身法,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符千抢在手中,同时大喊快走,阿羡闻声即退,两人一路狂奔铁索垂下处,连上数十层石台,直到到达最初发现田知甚的地方时,才被迫停了下来,因为前面已无路可走。

    阿羡仰望高处石桥,那里的铁链早已斩断,如果从这里开始,江泷泷想起要斩断每一层铁链,那就是说她和田知甚除非徒手攀上百丈深渊才能逃出生天,这怎么可能?

    阿羡突然哧的一声笑出来,江泷泷已带走碧舌珠,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倒是自己的疏忽。

    “有什么好笑?等水涨起来,那怪蛇不必爬也能游,到时我们就是活饵。”

    田知甚没好气的瞪着阿羡,不能理解同门遇险不救还要断其后路的行为,而阿羡居然还笑得出来。他从未逃的如此狼狈,身上被咬掉好几口肉,好在不是毒蛇,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你老实说,离出口还有多久路程?”

    阿羡看着手上蛇眼玉戒的微微荧光,敛起笑容,“如今离涨潮约摸还有一个时辰。即使铁锁不断,到达出口也是刚刚来得及,何况现在……”

    田知甚眉头皱起,暗忖若是只有自己一个,未必不能一路急攀赶到出口,可带着伤者却施展不开,这要如何是好?

    阿羡默默出神,这里的山壁上被人凿出个不大不小的洞,之前田知甚正是自这个洞里穿出,吓了众人一大跳。她又看向符千,他被蛇咬断左臂,几乎痛晕过去,好在途中田知甚已替他点穴止血并裹了伤,但伤口流血过多,根本无力动弹,而田知甚却看着符千,似乎正在发愁。

    阿羡缓缓开口,“田公子,不知我们能不能从暗河出去?”

    田知甚一怔,他不是没想过这条路,只是这不算一条好路。

    “暗河水虽急却不深,逆流而上不难,只是后面的水道却很长,黑暗中潜泳本就极为难办,”田知甚斜睨着阿羡,“就算我能引路,水性寻常之人只怕捱不到出口就要溺毙,你们可要想清楚,这条路回不了头。”

    阿羡凝目微笑,“这条路虽险,总也胜过坐以待毙,”她目光朝符千飘了飘,“何况田公子不愿丢下受伤之人,足见侠义心肠,阿羡信得过公子,还请劳烦引路。”

    “多谢你出手相救……我…也信得过你……”符千也喃喃开口,谢字比蚊子声还小,圆脸涨的通红。

    田知甚没想到阿羡会开口相求,何况引出怪蛇多少是他的责任,当即用鼻子答应一声,算是同意。

    田知甚将符千的外衣撕作布条,将符千绑在自己背上,符千苦于伤重,只好紧闭眼睛半声不吭。田知甚又取一根长布条在自己右腕绕了两圈绑好,朝阿羡一掷,“暗河水流湍急,目难视物,一旦被冲走神仙也难救,系不系且随你。”

    阿羡见那布条轻飘飘的飞来,抬手一握,正钻在掌中,不由含笑,“还是田公子思虑周到。”说罢依样在左腕系好,田知甚再三叮嘱,才钻入那黑漆漆的来路。

    钻过石洞,往浅滩下数十步就是暗河,河水虽湍急冰冷,中途尚能浮出水面呼吸,好不容易摸过河来,便是来时的水道,自此之后再无换气的机会。

    三人一同吸足了气,由田知甚打头,他游动速度极快,好像原本就是水里的一条鱼,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水道初时平缓很快便逐向上,他来时半昏半醒,如今才发觉水道弯折崎岖,不由心中生疑,莫非暗河中有还有其他水道,自己认错了路?

    但水道中不比陆地,要问一声也难,何况此时掉头半途而废,符千伤势不轻经不起折腾,田知甚将右手布条紧挽两下,察觉到那边亦有回应,知道阿羡尚能支撑,便继续向前游去,又挨了半盏茶的功夫,浓黑中现出一隙光亮,他心中一喜,奋力向上游去,没料到越是往上四周越是狭窄,仿佛是往石头璧里钻,但到了这里,水流越来越细,一股股间歇的灌入,不再尽是水下。

    田知甚精神一振,也不顾四周乱石尖利,手攀足蹬,那片光越来越大,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口鼻一凉,已钻出狭长的裂口。

    田知甚解开背上的符千,又将阿羡拉出缝隙,见符千早已昏死,阿羡亦一动不动,急忙扶起两人,两掌同时运劲,拍在两人腹间,这海上救溺的手法颇有奇效,霎时间符千吐出一大口水,身子软倒,阿羡却陡然清醒,爆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直咳的肩抖身颤,挨着石壁说不出话来。

    田知甚为昏迷的符千逼出呛水,见阿羡咳的辛苦,忍不住道,“没事吧?我还有几招可对付呛水,定然有效。”

    阿羡脸色发白,连忙摇手示意无碍,这段水路之长超过了她的极限,可田知甚却浑然无事,真不知是鱼精还是蟹怪。

    “这里……是什么地方?”阿羡好不容易顺过气,但觉耳中水声轰然,举目四望,见三人同在一块大石之上,一株数人合抱得老树深深扎入岩壁,盘结的树根深入山壁裂隙之中,已与山体浑然一体,头顶树冠如巨伞,分开数股水流,如幕布般挂下。

    田知甚心中已猜到几分,起身自水幕缝隙间大步穿出,阿羡紧随其后,霎时间凉风扑面,眼前豁然明朗。

    只见脚下飞涛走雪,横开十数来丈,原来这大石自瀑布高处挑出,犹如江海一舟,凌驾于霜波之上,时值子夜,举目眺望,但觉天地如墨,霜月当空,仿佛身处缥缈仙境,说不出的通澈开阔。

    果然/原来这出口在瀑布之上!

    田知甚和阿羡不禁相视一笑,尽管模样狼狈,但逃出生天的心情,足以令人察觉呼吸是这般美好,好似乘风一般。

    借着月光,阿羡瞧见田知甚脸上有两道划伤,心想这人虽自视甚高,心地却是不坏。

    “你脸上的伤口……疼不疼?”

    田知甚只见阿羡口齿在动,却因水声太大,听不分明,“什么?”

    阿羡只好挨近了大声重复一遍。

    田知甚抹了把脸,有点不以为意,“一点划伤而已。我不是女子,只有女子才格外在乎脸上身上有无疤痕。”

    阿羡将湿发掠至耳后,“这是你想的?还是有人这么告诉你的?”

    田知甚奇道,“你怎么知晓?”

    阿羡微笑,“像你这样的人,若不是女孩子告诉,未必会留意在不在乎疤痕这种事吧。我瞧临安城里的贵家公子大小官爷们,都怕面上留疤,耽误前程。即便不为官,脸上留下疤痕,寻常百姓见了,也会担心是歹人匪类。其实面上有疤无疤,断定不了人的好坏,怕不怕留疤,又怎关乎男女呢?”

    田知甚听了阿羡的话,不由有点心服,“话原是我师姐常挂嘴边,她爱找人切磋又不愿留疤,才故意说与大伙听,确不是我所想。”

    阿羡笑道,“你们师兄弟之间感情真好。”

    谁家师兄弟感情不好?

    田知甚刚想这么说,瞥见阿羡悠悠的将湿淋淋的长发在脑后编做一束,几丝漏下的乌发贴着脖颈蔓入衣领,衬得肤色柔润,如月下聚雪,他忽觉心头似有羽毛微微一拂,谈不上是何感受,忙将话题转到之前如何与卢家兄妹寻到瀑布,如何在瀑布后面发现山洞的事说了。

    阿羡仔细看过瀑布,“好大的瀑布,像是一层接着一层,我们要怎么下去?”

    田知甚目露赞赏之色,“这四叠瀑布乃是经过层层山石,一叠叠的冲落,只要依着山势往下两叠,就能到达山洞,再顺着山洞的铁索,便能回到地面。走吧,你那小师弟的伤拖不得。”

    要从奔流的瀑布内下山绝非易事,两人在山石水流间纵跃攀爬,待到达山洞时,已是手足酸软浑身疲累,田知甚小心将背上的符千放下,伸手探他周身,时值暑月,习武之人就算浑身湿透也不至于感到寒冷,但少年却遍体冰冷。

    “看来他不是未醒,而是醒不过来。”田知甚撩起衣摆坐下,一掌按他后心,要渡以真力令他暖和一点。

    阿羡想起随身的小包袱里还有火石,连忙解下包袱摸索,却发觉包袱布不知何时破了一道口子,或许是与怪蛇缠斗时被咬破,又或是在水道中被乱石划破……她翻到了火石却紧紧握着那道裂口,有件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田知甚本在源源不断的为符千注入真气,余光见阿羡身子一僵,他感到奇怪,“你在找什么?”

    “火石……我包袱里带着,到了树林里就能生火。”阿羡取出火石,有条不紊的说道,“小符他流血太多,浸水也太久,这样下去……也许会死的,我们不能停留太久。”

    田知甚扬了扬眉,他当然知道符千的伤势,但阿羡这话怎么听都很别扭,仿佛在说服自己,必须快点离开。他想了想,自符千怀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东西,那是他从山隙中拖出二人时捡的,原以为是符千之物,就胡乱塞在在他身上,“是这个不是?”

    阿羡看着田知甚拿出的东西,着实吃了一惊,她当然知道这是一卷用油纸包好,巴掌般宽的卷轴,原本她已不抱希望能找回,没想到会出现在田知甚手上。

    “你是如何找到的?”阿羡展颜微笑,欣然接过,而田知甚并不回答,在他看来捡到这件东西只是小事一桩,阿羡已习惯他如此作风,借着洞口的月光察看画卷,裹在外层油纸早已破烂,里头也已浸透,田知甚原以为会看到糊作一团的墨迹,没想到那卷轴展开是一副六寸来宽的小画,而且画面依旧清晰,也不知以什么颜料画成。他看一看画像上的锦衣女童,又看一看阿羡,恍然道,“莫非画的是你?”

    阿羡轻轻叹了口气,心境轻松的情形下,有些话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小时候的事了……当时我生了大病,燕堂主特意画来哄我,画的很像是不是?”

    田知甚见她的眼神温柔,知道这东西对她来说很重要,心情不由也跟着轻松起来。符千体温渐渐回暖,田知甚将人放平,等他缓和过来。

    “想不到潜渊会之主如此多才多艺,那他为何要让你们冒险?”

    阿羡的语气由柔转淡,“潜渊会自燕堂主主持以来决意进取,而临安分会多年来,常与总会作对。”

    好一个作对!

    田知甚从几句话中窥知潜渊会内斗的激烈,只是以他不多的江湖阅历,很难想象如此照顾生病孩童的人,会为了打压门派分歧而不惜牺牲弟子。田知甚的目光巡到画卷下端,忽然被一处细小痕迹吸引,那是几缕状如流水的极淡墨痕,一环新月隐于水波之间,他难以置信的捉住卷轴,又仔细看过,只觉得浑身血液似在这一刻凝结成冰,这是——陶悠独有的落款,明月流水纹!

    阿羡心生警觉,立即要将画卷收起,田知甚劈手按住,“等等!你说的燕堂主他如今在何处?”

    阿羡愕然,“这些与你无关……”

    “当然有关!这画是我师叔陶悠所画,有落款为证,我自小看熟决计不错。”田知甚的语调激动起来,他早就发誓有朝一日要查明师叔之死,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下有了转机,他怎能放过?

    “师叔全家为人所害,家财被洗劫一空,多年来我师父遍寻凶手而不可得,姓燕的如何能得到此画?”

    阿羡眉心蹙起,显然十分惊讶,却道,“不要再对堂主无礼了。”

    田知甚目中涌动着异样光彩,他有了匪夷所思的猜想,许多问题就像潮水般不计后果的涌出,“陶师叔曾有个女儿,这画一定是师叔为爱女所画,那孩子虽已死去……阿羡姑娘,你家乡何处?父母何人?生辰何时?你……”

    阿羡眼睫颤动,她不想再听下去。“你是说,燕堂主是凶手,而我冒充画里的人?”

    田知甚尚未察觉话中的意味,忽觉手背剧痛,下意识翻掌切出,阿羡指尖带血,动手抢夺卷轴,刹那间掌爪翻飞,卷轴数度凌空,就是离不开四手之间,就在这时,有恶风自洞内悄然穿出,正击在画卷之上,刹那间爆裂飞散,好似下了一场雪!

    田知甚伸手捉住两块碎片,飞来的“暗器”只是颗普通石子,但能将一张画打成十几块均匀碎片,其中蕴含的内劲着实惊人!转目见阿羡面上浮现出伤心之色,那神情令他不由生出两分歉意,可还未及说上只言片语,一点红焰如森然鬼眼,自黑暗深处浮出——

    “我道是哪来的野狗争食,原来是阴沟里的臭老鼠。”

    来人说第一个字时距离尚远,待到最后三字,身形已逼至眼前,田知甚和阿羡陡然变色,任谁也想不到会在这撞见此人——

    来人玲珑娇冶,紫衣如旧,不是花髓是谁!

    花髓的目光扫过阿羡,剜在田知甚脸上,嗤笑出声,“你们这些人,我走到哪就跟到哪,真是死皮赖脸啊!”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三十一.游月飞星别洞天(下)(东海篇)
    痒兮兮 1
  • 三十二.无常火炼百漏舷(东海篇.结尾)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2249951/   

    ====================================         

    终于写到这篇,一口气抖完超出预计的包袱,离完结又近一步!   

    借用了岳文心和季然,有OOC请告之,我一定好好改……   

    ====================================     

    前请回放:田知甚与阿羡好不容易逃离星罗宫禁地,却又在山洞中遇到花髓……   

    ====================================          

    “断爪的乌眼鸡,大言不惭。”   

    花髓一阵错愕,根本没想过田知甚胆敢讥讽她上回的惨败,新仇旧恨顿时烧做一团,她手一扬,灯笼连柄插入洞壁犹如没入豆腐,“臭小子,等我将你的肚肠挖出来喂狗,就知道谁大言不惭!”   

    田知甚与阿羡心中俱是一沉,花髓明明在书院身受重伤,怎么功力反似更胜从前?两人四目一碰,既不可退,那就进攻!   

    田知甚似鹤穿云,出指点向花髓脸门,阿羡猱身奔近,自袖里拔出一支分水刺,划向花髓双膝。   

    玎——   

    两柄雪亮的短刀忽自花髓背后飞出,阿羡旋腕撩开双刀,才看清是两名紫衣童子,二童一男一女,身法轻快,短刀交错急斩阿羡颈部,这一合击又快又狠,阿羡仰身急闪,右手分水刺长挥,疾刺男童小腹,男童连忙回刀防守,却见阿羡倏然弹起,左手如蛇缠绞女童手臂,女童只觉关节剧痛,短刀已然脱手,眼睁睁看着阿羡回手掠过衣襟,她要发暗器?!   

    男童急急跳起拉过同伴,舞出一轮刀光抵挡,岂料阿羡轻轻一笑,拈起短刀,自空隙处冲过,二童发觉受骗,都露出愤怒之色。   

    此时田知甚与花髓斗入山洞,田知甚早知花髓的铁爪带毒,十招内虽未能得手,却也未落下风。一轮寒光旋割而来,花髓铁爪反挥,轻易将那短刀打的倒飞回去,趁这一瞬之机,田知甚双掌突入,叉击花髓咽喉,而另一股劲风已刺到花髓腰腹,飞刺她的人便是射出短刀后潜过来的阿羡。   

    花髓眼见两人夹攻,铁爪下抓,在她数十年功力之下,分水刺一头歪折,阿羡被其猛力一带,不由自主扑到她身前成为盾牌,田知甚立即凝掌不发,花髓怪有趣的看着他的表情,“你倒是打啊,最好用上十成力……气……”   

    花髓心神大震,尽管她在瞬间弓腰缩腹并踢出一脚,但腰侧火烧似的痛感太过难以置信,她不认得阿羡,也根本没把她看在眼里,可阿羡趁她吐气出声的微妙时机,在她腰侧抓开四道血口。   

    “烈炎真力——臭贱人是你什么人!”   

    阿羡双手护头,硬受一记重踢,滚落一旁,笑道,“什么刀人呀剑人的?难道是你的亲姐妹不成?”   

    花髓气的咬牙切齿,似乎阿羡所说的话强烈刺激着她,“小贱人闭嘴!贪狼死在无名小卒手里,丢尽星罗宫的脸,不要说她们已死,就算活着我也要她们再死一回!”   

    田知甚为之动容,原来“恶盗螳螂”仅是世人误传,真正之名乃是贪狼?贪狼与阿羡又有何关联?   

    花髓察觉田知甚神情有异,眸光转动间红唇勾起,“怎么?臭小子还不知道呢?让姐姐来告诉你,这小贱人使的烈炎真力与从前那两个臭贱人一模一样,她急着杀我掩饰呢,可怜你还被蒙在鼓里,真是可怜啊。”   

    若是平时,田知甚绝不信花髓半个字,可今日他心浮气躁,这些话就似响雷般字字打在耳边,就在田知甚一怔之间,两名童子已奔近前来缠斗,花髓面色乍变,转头朝阿羡抓去,阿羡猝然迎击,两人势若疾风,眨眼对了七招,所过之处爆开数团血雾,血腥之气充斥山洞。   

    花髓的铁爪变拳横空扫击,阿羡指骨立刻被砸断两根,分水刺脱手飞出,她急以右足飞踢花髓下颌,花髓翻掌挡握,猛力下折,她要先折断阿羡的手脚,再来慢慢问话。   

    刹那间,剧痛袭来——   

    花髓还未想明白怎么回事,背后已晕开一片血色,她好不容易才想清楚,正是方才被自己砸飞的那支分水刺,不知阿羡以何种手法扬出,撞上山壁后倒射回来,虽然仅入肉两分,但无疑是种耻辱!她正要发作,突觉扣住阿羡一足的右掌一凉,薄薄的刀尖泥鳅般攒入掌心,自掌背破出。   

    “呀,你就这么喜欢我的鞋?”阿羡言语轻快,眼中一点笑意也没有,说话间另一足刃已踢出,原来她鞋中藏刃,足尖施劲便可弹出伤人。   

    “臭贱人少张狂!”花髓脸肌微搐,怒痛交迸,也不拔出手掌,反而五指前挫,利锥般扣入阿羡足踝,将人狠狠掼向地面,田知甚远远望见,不禁骇然,这下阿羡非筋断骨折不可!   

    二童见田知甚正欲相帮,突如街头无赖般手脚并用,一上一下夹抱田知甚四肢,若是寻常敌人,田知甚大有办法将人打的半死,但面对两个小童,实在难下重手,只得将二童点穴后摔开,也因此不及救援。   

    阿羡人在半空,避无可避,但其应变亦快。   

    只见她双掌击地,借反挫之势拧腰,力贯双足,鞋中刃顿时在花髓肉掌中绞过小半圈,这一下花髓吃痛摔手,阿羡趁机蹬踏拔足,两柄鞋底刃矫如燕尾掠空,倒剪花髓咽喉!   

    花髓见阿羡反扑如此凌厉,一时不敢硬拼,双掌急推,掌风猛吐将阿羡震飞,又拔下背上的分水刺掷出,眼见银光追入阿羡身体,她放声大笑,痛快至极。   

    田知甚抢上前弓步伏首,以肩卸力,令阿羡沿着自己的背脊顺势滚落数丈远,才消除强劲的撞击之力,他赶去将人扶起,满手湿润的腥气令他悚然,尽管阿羡已全力躲避,但分水刺仍贯入右腿,加之多处爪伤,鲜血正自创口不断涌出,他刚触碰到那半支钢刺,一只手按住他手背,“别拔……”   

    田知甚心下一酸,飞快的替她点穴止血,“我不拔它,你可有中毒?”   

    阿羡摇头,痛楚令她的呼吸发抖,但她眼中神采亮的异常,直如血中盈珠,透着浓重的杀意,“她还在,她右掌受了伤,你取小符的佩剑……”   

    田知甚猛然抬头,他突然明白,阿羡的目的一开始就是杀花髓,她恨花髓毁画。而自己因一丝疑心,让阿羡独对花髓,以至如此重伤,他感觉无数锐刺随着热血冲上脑门,正想开口解释,阿羡脸色惨变,田知甚顺着她的目光,瞧见花髓提起一名动弹不得的小童,一手按其额顶,顷刻间小童的肌肤收缩干瘪,而花髓周身劲风流动,几乎能看见面上饱涨的血管。   

    “为什么……变了?为什么变了?”   

    一时间,阿羡的耳边响起无数声音,花髓也好田知甚也好玉面伥也好,很多人说着无稽的话,花髓吸取功力的情形与自己所练的六藏经何其相似,花髓却说贪狼和自己的真力相同,田知甚说她珍视的画是他师叔的,花髓……贪狼……星罗宫……潜渊会……有什么在无法控制的崩朽,露出不堪的内在,她的内息在这一刻紊乱至极,自己却毫无察觉。   

    田知甚听见阿羡连问数个为什么,呼吸变的更乱更急,不由有些焦心,花髓在书院时吃人,现在却有了更可怕的变化,恐怕更难对付。   

    “你歇一歇!”田知甚将阿羡放好,朝符千的所在急跃,起落间已抓起长剑,花髓的攻势亦再次发动!   

    田知甚飘然转身,双手斜举,连剑带鞘卡入头顶铁爪之中,剑鞘在铁爪扣紧的瞬间变形,剑光似白练横空,抢先出鞘。   

    田知甚后跃两步,立即前奔纵起,身体凌空翻腾,登时变下为上,剑随人出,势如长风吹羽,剑意远在剑刃之前,正是乾坤剑意中的“银汉倒悬”。   

    花髓只觉头顶剑风浩荡,急以铁爪平撩剑刃,剑爪相接,发出一连串锵然之声,却不见血光,花髓一怔即悟,不禁笑道,“好个蠢材!就凭这把烂剑也想伤我?”   

    田知甚一剑无功,丝毫不见气馁,第二剑贴身赶上。“要说蠢材么,你比贪狼确实强上许多。”   

    花髓目光收缩,“你——难道贪狼是你杀的?”   

    田知甚嘿声不答,“比起她们…你…哈!”   

    花髓听他讥讽,身上伤口随着怒气上冲而隐隐刺痛,她生平最恨不如贪狼天赋异禀,即便曾情同姐妹,贪狼也能为可笑理由毫不犹豫的杀她叛逃,此后江湖时时流出“螳螂”的传闻……无论是星罗宫的贪狼星君,或是江湖上的螳螂巨盗,人竟能嚣张横行至此,令人恨煞!   

    “等我神功大成,你们……呼呼……谁都不是我的对手!”   

    花髓以雷霆之势扣剑下折,乒的一声,长剑立断三寸,她右掌挥到田知甚胸口,田知甚别无选择,只能硬接这一击!   

    两掌乍接,田知甚只觉一股无法言说的滔天巨力压向自己,腕骨立即被震脱,胸口热血涌到喉头,他一声不吭抬肘撞出,花髓掌势不停,田知甚臂骨立断,两人距离已不过一尺。   

    阿羡勉力支起身子,焦灼的望着田知甚孤身抵抗花髓,那柄寻常的青钢剑数度刺出,又被节节抓断,功力悬殊至此,再这样下去,他就要粉身碎骨——   

    就当花髓以为下一掌就要击碎田知甚胸骨时,她得意的脸产生了奇异的扭曲,她竟瞧见自己那无坚不摧的铁爪碎裂飞散,这情形太不可思议,仿佛战场上的将军突然发现自己没穿盔甲。她想不到在田知甚如强弩般反复剑刺之下,铁爪早已满布细痕,以至无法承受她暴涨的功力而碎裂,她以爪功见长,没想到右手受创后左手再失去保护,这打击远比其他更令她心神大乱。   

    田知甚恰时倒转剑柄,猛砸在花髓印堂之上,花髓如遭雷击,身子摇摇欲坠,陡然尖声长啸,田知甚受她饱含真力的一啸,双耳胸口无不剧痛欲裂,断剑脱手,身子不受控制的倒退七八步,就在此时,两只手掌一左一右自后伸出,稳稳的将他托住,只听左边那人冷叱一声,如飓风般前冲,“妖妇受死!”   

    右边那人这才放下手,“可是东来派的田侠士吗?在下玄清宫岳文心。”   

    田知甚强忍下喉头热血,他曾听闻临安有道门以剑法著称,名为玄清宫,不由精神一振,“原来是岳少侠,你们怎会到此?”   

    岳文心冷静道,“方才在洞口听见说话,我便猜是否是田侠士,果然不错,幸好为时未晚,田兄暂退一旁,待我与师兄对付花髓!”   

    花髓受田知甚一记狠敲,脑中嗡嗡直响,忽见多了两个敌人,以夺来的断剑戳骂道,“哪来的缩头王八,连姓名都不敢露,也赶着来送死?”   

    首前一人丝毫不为辱骂所扰,剑尖森然前指,“妖妇记着,斩你的是玄清宫季然!”   

    岳文心仗剑扬声,“季师兄,你我联手对付妖妇。”   

    话音乍落,两剑并起,数十点剑花如飞瀑流泉,泼向花髓,季然岳文心联手使出本门涌泉剑法,霎间山洞中剑气纵横,衣袂交错,浑然难辨敌我。   

    田知甚得了喘气的机会,却不敢放松半点,断骨和肺腑间的钝痛令他冷汗盈额,汗如雨下。   

    “……田知甚,你听着,”   

    离他不远的阿羡突然开口,她倚壁蜷坐,浑身浓郁的血色令她像隐没于黑暗的幽魂,“花髓所练的内功可能令穴位偏移,寻常手段难以致她于死地,除非……除非能重击她玉枕下一寸处,她功力深厚,一击不中再难有机会,你要看准时机……杀她!”   

    田知甚本就奇怪阿羡如此唤他,听完几乎难以置信,“这是罩门?你怎知晓?”   

    阿羡咬了咬唇,伤重之下语气很是疲弱,“你不信吗?也罢了,只是有件事……我没有见过贪狼。”   

    田知甚全身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此刻才略微一松,深吸一口气道,“有机会,我杀她。”   

    “你一定会找到那个机会……”   

    两蓬鲜血溅起一尺来高,喷洒在地上。   

    战局激变,田知甚已飘然而起,没能听见阿羡最后那句话。   

    只见季然和岳文心的剑双双砍中花髓前肩后背,花髓的断剑亦刺中季然肋下,两人翻掌急对,衣角鬓发如遇狂风激荡,季然闷哼一声,趔趄而退,岳文心见师兄失利,旋剑急削花髓颈项,花髓抽剑横扫,空中两剑全力互斩,星火飞溅,岳文心被震的半身麻木,长剑几欲坠落,田知甚正好抢近,沉声道,“岳少侠!借剑一用——”   

    两人擦肩,岳文心松手,田知甚接剑,唰唰唰三剑,急挑花髓双目、咽喉、胸口,花髓连施辣手杀伤二人,自已也血如泉涌,乍见田知甚搏命,急忙虚晃一剑,自他受伤无力的左臂下方空隙扑出,落地之后发力滚远,她扑向的地方,正是唯一活着的小童所在。   

    田知甚此时再悔不该点住二童穴道也是枉然,只得掷剑而出。   

    铛——   

    花髓头也不回,反手背剑,险而又险的挡下掷来的一剑,一把拎起地上的小童,小童抖如筛糠,吓的半点声响也发不出来。   

    天地间突然绽开一蓬银光,如一团雾气飞罩向小童,阿羡于暗中潜近,蓄势已久,这一刻忍痛挣起,发出“朝天笏”,虽因距离较远准头减损,但仍有十来根银针打入小童后脑,小童抽搐了几下,身体软塌下去,花髓眼见救命的希望落空,简直恨怒欲狂,狠狠掷开尸体,十指齐张朝阿羡扑去,“我要你死——”   

    阿羡重重跌伏在地,花髓抓向她的咽喉,她却无半分力气躲闪。   

    电石火光之际,田知甚自后头追上,飞身展臂,十成内力尽贯指尖,重重点在花髓玉枕穴下一寸,一股巨大的真力反震他的心脉,但他绝不撤手!   

    花髓尖叫一声,前冲数步,口鼻渗血,显然身受重伤,但强烈的恨意令她不顾一切,双手如铁箍般狠狠掐中阿羡脖子,瞬间阿羡面色发紫,就要被活活扼死。   

    就在这生死交关之时,忽有黑影自洞穴深处一掠而至,朝花髓天灵拍下,紧跟着又抢出两道人影,转眼间三道影子前后脚奔出洞外,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想到洞穴之中尚有他人!   

    阿羡如梦中惊醒,吃力的掰开花髓双手,瞥见花髓的尸体迅速干枯如老妪,她脸上毫无半分死里逃生的欣喜,反倒流露出异常恐惧之色。   

    田知甚见阿羡转危为安,忽然一大口鲜血喷出,他早已遍体鳞伤,如今再也忍耐不住,坐倒在地,数度呕血。   

    阿羡眼看着他伤势垂危,终于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杀花髓之法会被她的内力反挫,就这样死了,你后不后悔?”   

    “总胜过追悔…莫及……”田知甚低咳数声,淤血窒塞胸肺,让他每说一个字都艰难万分,但有句话他非说不可,“那张画,我并非有意毁坏………”   

    饶是他素来硬气,也觉浑身上下痛的要命,意识无法控制的模糊起来,他打心底希望师父不再为陶师叔的离世而耿耿于怀,希望阿羡有那么一丁点可能会是陶师叔的女儿,希望逝者瞑目,生者安心,希望早日回到蓬莱岛,他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可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身子晃了晃,倒地再也不动。   

    阿羡蓦然眼底一烫,这人自玉皇山地宫救过费丹,在花家助柯行之出头,于太湖乌龟岛带出刘狸,领着自己和符千逃出星罗宫禁地,总管些不相干的事,又坏过许多的事,可看他伤势,恐怕过不了今夜。   

    暗涌的恨意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乏力,阿羡抬手握住衣襟,她随身之物丢的丢,用的用,剩下的唯有一只白玉小瓶,里面是郑曦离开时相赠的丹药,据说于内伤有起死回生之效。   

    岳文心赶来察看田知甚的伤势,原本平和的脸色转为凝重,那伤势远远超出他的想象,“田兄伤的极重,恐怕……”   

    一旁的阿羡自怀中取出白玉小瓶,“用这个……也许能救他。”   

    “这是什么?”岳文心见阿羡浑身是伤,气息奄奄,更觉得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才能救治两人,反倒忘记自己的伤。   

    阿羡轻轻摇头,手指一松,答非所问,“不,不是我的。”   

    岳文心只得接住玉瓶,揭开蜡封,一股清湛的药香扑鼻而来,他出身道门,略识药理,心知这小小一颗红丸不似寻常,也管不了其他,先拗开田知甚牙关迫其服下。   

    “师弟,”季然已拾剑归鞘并查看过周遭,冷峻的面上丝毫不露伤痛之色,背脊依旧笔直,“只有你我二人,难以带三人回船疗伤,我知峨眉派今夜歇在山谷口,不如去请他们施以援手。”   

    阿羡没有听岳文心季然二人商议如何救人,她伸手掩额,浑身难以抑止的战栗起来,神思渐渐飘散,自足少阳胆经起经脉一路闭塞,很快上升至肺腑之间,她旧伤未愈,借唐门针法冲破封穴已大伤元气,又在数月间重练内功,真气驳杂至极,若能及时回到燕怀疆身边,由他引导炼化便可无碍,但如今又受重伤,犹如百孔之堤一溃千里,再度走火入魔。   

    “哎呀都这时候了,还请什么人哪?”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一面自洞口走入。   

    岳文心与季然对视一眼,心下骇然,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竟没半点声息!   

    只见一名老者如入无人之境,长须在胸前微微飘荡,垂垂老矣的面孔毫无出奇之处,但岳文心才按剑柄,他已一指刺倒阿羡,袍袖拂卷间将人挟起,一迭声的叹气,“早说少年人不可逞勇好斗么,这下可怎生是好?”   

    季然提掌击出,老者恰巧背身,掌风擦耳而过,他回头道,“唉?怎还顾着玩耍,快快带着地上两个小子,跟我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设定大放送 :  

    【贪狼】:星罗宫十四星君之一,靠实力夺得的名誉称号,之前写过的“恶盗螳螂”里面的姐姐,就是从前的贪狼,贪狼叛出星罗宫后没有掩饰名号,但江湖传说可能带口音叭?再加上武器是锯齿弯刀,就成了螳螂,本人根本不在意。   

    (详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96266/manga/   

    【六藏经】:百川东逝,六虚归藏。阿羡所练的内功,与星罗宫“万象星罗”同出一源,在潜渊总会漫长的吸收改造后有了很多变化,但总体来说性质相似。阿羡第一次看花髓吃人时没察觉,但看到花髓不再吃人,而是以近似方式吸取功力,才会突然醒悟而大受打击。   

    【烈炎真力】:不是单独的武功,而是六藏经练到一定阶段,可短时间内催发数倍功力所呈现的效果,练到越高阶催发的功力倍数越大,贪狼是个中好手。   

    【朝天笏】:潜渊会工匠程放所创的机簧暗器,长约五寸,厚约半寸,表面阴刻花纹,比起匣子更像块短了一截的笏板,能连发两回,一次四十八枚银针。阿羡手上的朝天笏是程放徒弟仿制的,在太湖江泷泷曾拿去折磨黑水寨的人,所以只余下一次发针机会。   

    (详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130194/)   

    ====================================          

    Q&A;   

    1.山洞里到底有哪些人?   

    PC除了田知甚/阿羡/岳文心/季然,还有暗中观察的黎鹂和完美避战的唐珏雷慈,追着黑衣人出去的是他们俩。NPC是花髓/两小童/黑衣人/符千,真是个了不得的山洞。   

    2.岳文心怎么认识田知甚?   

    “击杀恶盗螳螂的少年英雄是东来派田知甚!”这个消息已传遍两船侠士,岳文心听到田知甚和花髓的对话,就猜到了。(详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175863/)   

    3.怎么角色那么倒霉?   

    通过太湖古墓的侠士因沾染晦气,此后三个月内运势下降。苍天饶过谁!   

    4.阿羡是不是人格分裂?   

    没有,一切都符合她自己的逻辑,花髓毁画可恨,田知甚是始作俑者也可恨,她气疯了。阿羡猜测自身内功和花髓的内功同源,为了证明,她冒险说出自己的罩门并杀小童刺激花髓,为田知甚制造机会。如果猜对,花髓散功而死,田知甚会被花髓的真力反震重伤致命。最终她猜对了,一切如她所想,但她觉得后悔,所以给了田知甚珍贵的药。不过这些是建立在她不知道自己走火入魔的前提下,她没想死。   

    5.最后的老头是谁?   

    随船医官虞丹丘,确有此人,但登船的是易容顶替的江湖前辈柯云,三年前救过阿羡劝她别再练武,可惜阿羡并没听。后来他给岳文心和季然讲了一个为避世仇,全家改名改行入官府当医官的故事,若是暴露,不但世仇上门还有欺骗朝廷的大罪,岳文心深表同情,答应绝不泄露关于他的事。   

    柯云时年77,逍遥派第42代掌门,有弟子柯行之和郑曦二人。   

    三十二.无常火炼百漏舷(东海篇.结尾)
    痒兮兮 2
  • 三十.游月飞星别洞天(中)(东海篇)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86590/

    ====================================       

    时隔一年半我又来填坑了!!

    还是想以武侠故事呈现这滑出主线的脑洞……

    如有人看到并觉得有点趣,请留下观后感……

    减少一点荔枝人填坑时的踌躇呜!

    ====================================        

    前情回放:田知甚不慎落入黄龙岛瀑布暗河之中,竟因此抵达了意外之地,更离奇的是,阿羡一行人也在!

    ====================================         

    “你说的话我半个字也不信,最好老实交代是何企图?”

    江泷泷的指头快要戳上田知甚的鼻子,此人凭空出现,还敢胡诌是被瀑布冲落暗河,无意中到此,简直谎话连篇!

    彼时八人位于一座悬空的“石桥”之上,抬头是巨大的石笋从山壁中橫生延出,獠牙般层层交错,低头是幽不见底的晦暗,空气散发着海腥气,一切都是湿漉漉的,四周峭壁上泛着绿色的淡淡萤光,好似万点星辰静静流淌,使人只觉自身渺小如芥子,不知身在何处。

    “要说的早就说完,老人家可是未听清楚?”

    田知甚眼梢也不多抬半分,气的江泷泷声音又高了一截,“你、叫我老人家?你又哪里小了!”

    阿羡有些无可奈何,泷泷性子骄纵,田知甚脾气乖张,一场拳脚误会已结下梁子,如今更如有隔世仇,凡是田知甚说的话江泷泷必要反驳,偏偏田知甚也如小孩儿一般回嘴,当真叫人好笑。

    田知甚向阿羡拱手,“既然阿羡姑娘也在此,看来这里另有出路,还请姑娘指路,让在下自行离去。”

    阿羡眼珠一转,笑道:“田公子要走?”

    “姑娘说过,潜渊会中内务不足与外人道,我想还是早走为妙。”

    “田公子记性可真好,只是这般说来,倒真像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今日的阿羡格外热情,仿佛是在临安羡归飞中待客,言语数句便开门见山,“正如公子所见,此处是黄龙岛地下的裂隙,不但连通岛内的暗河,也与大海相连,只有恰逢大退潮才得以显露,本属星罗宫的禁地,我等来此是为了碧舌珠,不知公子可曾听过碧舌珠?”

    碧舌!

    田知甚绝没有想到,遍寻不见的“碧舌”原来生长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顿时来了兴趣。“碧舌是种海贝,那碧舌珠应当是种珍珠,它有什么特别之处?若无好处,只怕你们也不寻它。”

    “海客间早就有传言,说碧舌珠能让丑陋者变美,清秀佳人变倾城之色,是千金难得的珍宝,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好处?”

    田知甚有些不以为然,“坊间传说岂能尽信,据我所知,碧舌的汁液能使血液长久不凝,沾上伤口则血流不止,是一味奇毒。”

    江泷泷杏眼一瞪正要反驳,阿羡抢先问道:“原来田公子见过碧舌珠…那倒想请教,它是何种模样,大小如何,毒性可有解法吗?我们奉命而来,即便是空手而返,也好有个说法。”

    田知甚一怔,他虽知螳螂的短刀是用碧舌汁液淬炼,但说到底连碧舌贝都未见过,更别说什么珍珠。“这个、倒未曾亲眼见过。”

    阿羡眉眼微弯,“既是如此,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本就要下去取珠,田公子何不一道前往?也好有个分晓。”

    田知甚心想,碧舌是炼制清极丹的重要原料,蓬莱岛年年重金求购尤为不足,自己理应探个究竟,何况他也想知道,所谓的星罗宫禁地究竟是何情形?如此一想,不由答应下来。

    天然形成的石笋之间落差巨大,唯有依靠相连的铁索才能上下,在如此地形中奔行极耗内力,半个时辰后,执火开道的三吕兄弟渐渐气喘,又换符千和黄圭上前,而田知甚始终不紧不慢的跟着,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阿羡与江泷泷一路上也无气短之像,内力似乎远超五个少年。

    这一下就是一个多时辰,越向下两旁山壁越窄,宛如漏斗一般,四周的萤光渐盛,田知甚从岩璧上撕落一片“萤光”细看,原来是些水藻,也不知是何异种,他将水藻纳入怀中,打算以后带回蓬莱请师父辨识,其余人已顺着铁链直下谷底深处,待田知甚的脚终于踏上谷底时,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广袤的湖水似碧玉般镶满整个谷底,四周岩壁上萤光如流水般汇入湖中,白雾飘渺间,有宽似八马并骑的石桥通往湖心深处,而阿羡正站在石桥前,仰头看一座石碑。

    石碑的底座雕刻着翻涌的海水,两条口衔宝珠的蛟龙从海中升起,将石碑稳稳托住,碑体部分雕刻繁丽,呈现出莹润的紫色,阿羡用手摩挲着碑面笑道,“好难得的紫云精,就算是京城贵胄府内恐怕也无这么大一块,何况用来做碑?这上面的……是字?”

    江泷泷的眼珠子石碑上打转,“紫云精真这么难得?上头的字说些什么?”

    阿羡叹道,“这些字好生古怪,我却不识得。”

    忽听背后有人道:“这是古篆字。”

    阿羡回头微笑,“田公子识得古篆字?”

    田知甚不客气的点点头,以他的目力,几步之外就看清石碑上的字与瀑布后山洞中的字同出一源,不过比起山洞中的洋洋洒洒,这里只有短短十六个字。

    黄龙踞海,日月齐天,星罗圣境,至宝通仙。

    “看来这里就是星罗宫的禁地。”阿羡听罢石碑刻字的内容,脸露欣喜之色,上前伸手入蛟龙口中,握住石珠向下拧动,嚓的一声,机关隆隆启动,桥面左右各现出一道暗渠,渠内排放着储满油脂的灯缸,以粗大的灯蕊编织成网覆盖其上,引燃第一盏灯缸后,火光迅速向前延伸,通往黑暗的石桥一截一截的亮起,犹如赤龙开道,声势赫赫,众人行走其间,无不暗讶于星罗宫机关之巧,排场之大,绝非寻常江湖门派可比。

    田知甚越想越奇,看此处的规模,不知耗费多少人力财帛,难道碧舌珠就是碑文所说的“至宝”?区区珍珠,要真有登仙之用,星罗宫岂非满宫千年王八,花髓何须靠吃人吸取功力?田知甚忍不住看向阿羡,她步态轻捷的走在前面,仿佛所走的并非未知之路,而是京城繁华的御街,忽然间他有种被牵着走的不悦之感,便不露痕迹的几步赶上,恰好与阿羡平肩而行。

    江泷泷本也走在阿羡身后,堂主只把密令给了阿羡,她只能亦步亦趋,眼看田知甚走到前头,她心中不忿,也快步走到阿羡身旁。

    余下的人被前面三人并行弄的大为紧张,以为桥上藏有机关,个个打起精神戒备,四十来丈长的石桥,好似走了四十里一般,直到踏上尽头的巨大圆形石台,众少年才松了一口气,却又被另一番奇景吸引,只见石台外沿亦为灯渠,从桥头引燃的两条火蛇由此合抱成圆,照的圆台内外皆明,内圈下沉五尺,足有七八丈宽,地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圆点,圆点之间刻线相连,仔细看去,圆点皆是一颗颗打磨光滑的紫云精石,在灯火下宝光流溢。

    江泷泷见此情形,早已笑开了花,“阿羡,你说这么好看的东西放地上做什么?瞧地上刻的乱七八糟的,这回总不会是字吧?”

    阿羡闻言失笑,“这里的确没有字,你仔细瞧瞧,一颗颗的紫云精像什么?”

    江泷泷瞪大眼睛,“什么像什么?我只觉得它们嵌在这怪可惜的。”

    “三垣俱备,紫微居中,这分明是一副天星图。”一旁的田知甚冷不丁的开口,江泷泷不懂天文星象,阿羡的引导也只是对牛弹琴,蓬莱岛奇门宗极擅观星术,即便别宗弟子亦多触类旁通,方才田知甚一见地面的花纹,已暗中惊异,石台内的星图所呈现的星辰数目远超自己过去所见,想不到星罗宫不仅机关之术高深莫测,连星象之学也如此不凡,难道蓬莱避世百年,其实只是固步自封?

    江泷泷果然报之以白眼,阿羡却似早已习惯,“没想到田公子见识广博,对观星之术也了如指掌。”

    田知甚摇头,“此道非我所长,只是这里的天星图上无只字片语的标识,与寻常星图记载星名之法背道而驰,究竟有何用处?”

    阿羡抿嘴一笑,“它的用处嘛……是一把锁。”

    “你是说,我们站在一把锁上?”田知甚眉毛扬起,这明明是一副图,怎能是把锁?

    “田公子管叫它天星图,我却只知它叫万星阵。”阿羡手指石台中央,“想要碧舌珠,就得先闯过阵,万星阵网罗天上星辰,唯有按十四星君的顺序方可解开,不过一旦开始,每走一步星图就会变动一回,若中途错了一步,变化加倍事小,误启机关事大,只是究竟是怎样的机关,我却不能知晓。”

    田知甚心想十四星君之说前所未闻,但看阿羡的神色不像在说什么秘法,倒像再寻常不过的道理,只好干巴巴的接着问,“何为十四星君?”

    “踏星为步,先北后南,北有破军、廉贞、贪狼、武曲、巨门,南有七杀、天府、天相、天机、天梁、天同,最后为太阴、太阳、紫微,合起来就是十四星君。”

    田知甚一听,这些星名他早已滚瓜烂熟,不过是换个名目说法,不由大为放心,又见阿羡说这星罗宫的万星阵如何了得,遂起比较之意,“天星图在下倒也熟稔,既然已知解法,能否让在下一试,以作探路之用?”

    田知甚听过阿羡细述,依法跃入阵中,几个起落已至北斗星第七星破军之上,他左足虚蹑,单以右足足尖稍施劲力,晶石立即沉入地底,地面的星图忽然三五点成环,交错转动起来,顷刻间星图已与方才不同,田知甚心想,原来这里的机关和乌龟岛的棋局机关相差不远,虽然变化多了百倍,但只要细心辨认,想来不难。

    他这般思忖着,很快找到下一步南斗七杀,只是每走一步,星图变化越是繁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田知甚才从“天府”至“贪狼”星位,如此再三,直到“天相”之位,田知甚已额上见汗,略感疲惫,他喘了口气,四下一望,不由背脊发凉,只见漫天红光,遮天蔽地,哪里还有阿羡等人的身影?

    眼中幻象一起,田知甚便知不妙,立即斜步抢出,在空地处闭目盘膝运功,可目虽不见,耳中却渐生幻音,时而似有金戈兵马的冲杀之声,时而又似置身百顷惊涛之间,田知甚只觉真气乱行,丹田如沸,越是运功抵抗,周身真气越是不受控制的奔泻而出,犹如身陷泥沼,一发不可收拾,不禁后悔不该一时托大,小瞧了星罗宫的手段。

    只是旁人到此境地,无不惶恐惊骇,抵死相抗,终究会枯竭而亡,偏偏田知甚生性不争不退,自有一股超逸之气,他心想虽顽抗无益,等死亦是不能,干脆目摒五色,耳绝五音,只留一股真力护住心脉,其余任其游走,殊不知此举暗合万星阵之玄机,他渐觉身如海上扁舟,随涛起伏,又如风中飞鸥,不着一力,过了好一阵子,真力流泻之势暂缓,自丹田之中生出一道暖流,他依素日修习的法门,心息相依,神气相合,很快达到浑然忘我之境。

    江泷泷站在万星阵入口,见初时行动迅捷的田知甚径自坐下不动,得意洋洋之情再也按捺不住,朝阵中喊,“怎么?要是被困住了出不来,叫声求江姑娘救救小的,姑娘便救你如何!”

    见田知甚充耳不闻,江泷泷越发大乐,朝旁人道,“听说有种毒虫专从地里钻人脚心,咬着了人片刻就僵死,不如我们进去看看,他到底是死是活?”

    “若只要人死,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现在硬闯只怕是有害无益。”阿羡人在阵外,目光却在阵中转来转去,其实她对观星术一窍不通,只因从前燕怀疆曾教她以星图为本猜谜为戏,所以熟知星图,她答应让田知甚闯阵,无非是为了万无一失,若就此顺利破阵也罢,不成还有机会,谁料阵中另有古怪,倒成进退不得之局。

    江泷泷满脸不悦,“这不行那不行,现在可怎么办?”

    阿羡笑道,“既然主人定下破解之法,怎好不依人家?我须上去看看,才能看全阵中变化。”

    在旁的符千有心露一手,连忙道,“两位师姐说的极是,上面都是火油,还是让我先探路!”他说完纵身上了灯渠,双脚堪堪落稳,猝然向内滑倒,眼看要摔入火中,后腰带忽然一紧,身子已被人拉起,他扭头一看,阿羡不知如何已站到他身前,朝他一笑,“小心,这里滑的很呀。”

    符千怔怔的低头,原来灯渠边沿仅有寸许来宽,打磨的异常圆润,极易失足,他刚想道谢,愕然发现阿羡已奔出一大截距离,早已听不到他说话。

    阿羡足下不停,急绕石台一圈,熊熊火光烤的灯渠边沿,落足之处无不如滚烫如焚,她眼观阵中变化,心中盘算默记,遥见田知甚盘膝闭目,运功相抗,心想若能有少林狮子吼的风雷之声,任何诡术都能棒喝而解,可现又上哪找有一甲子功力的老和尚?她恐耽搁太久另生变化,只得急急聚气,以内力将声音扬出,“田公子——星图以三五之数交替变换,如今天机逆行,八星颠倒——”

    田知甚乍闻阿羡的声音迢迢而来,不由精神一振,于是睁开眼来,大声回应,“既是星宿逆位,我该如何抵达巨门?”

    阿羡的声音顿了顿再次传来,“每隔三步向左一步,如此前行五次,复见巨门——”

    田知甚一一照做,果然顺利到达巨门位,机关再次启动,很快又听见阿羡说话,这回比之前更为清晰,“后行七步,再右出一步,如此四次,可见天梁——”

    如此曲折往返,直到太阳星,田知甚拔身而起,落在紫微星位,当最后一颗晶石沉入地面,四面八方响起铁链摩擦的声响,万星阵缓缓转动,恢复了原状。

    田知甚先觉身上的重压骤轻,活动一下手脚,发觉身体轻盈舒畅更胜从前,他一时未察觉自己在阵中无意间悟得更高一层的心法,只当是万星阵破诡术已消,抬头看去,四周清晰如旧,包括阿羡在内,所有人站在远处紧张的望着自己,皆不敢贸然入阵一步,田知甚心想方才要是没有阿羡指路,还不知有什么厉害的后招等着自己,何况传音是极耗内力的功夫,想到这里,他露出笑意,朝阿羡点了点头。

    阿羡见田知甚点头示意,长舒一口气,向左右笑道,“成啦,现在这里再没机关了。”

    此时圆台边沿已升出九只石雕龙头,皆口衔碗口粗的铁链,笔直垂入湖水之中,少年们从行囊中取出绳索铁锥,沿着铁链下水,陆续拉上九只铜匣,铜匣皆由锈作碧绿色,每个都有一尺长宽,一字排开颇为壮观,田知甚见众人欣喜异常,不由奇道,“难道碧舌珠就装在这里头?”

    “能如此顺利的取得碧舌珠,多亏了田公子相助,公子不也是为见碧舌珠而来?如今正好一睹为快。”阿羡神色愉悦,示意开匣取珠,符千以铁锥撬开铜匣,黄圭手持钩镰,将里面的事物勾出匣外,火光映照之下,一团灰白色的骸骨裹着巴掌大的珠蚌滚落在地,田知甚愕然变色,看这骨骼大小应是幼童,而包裹珠蚌的位置正是腹腔中心,星罗宫竟然残忍至此,将孩童塞入铜匣中沉湖!

    此时符千已剖出一枚莲子大的珍珠放入银盘,黄圭挽袖露臂,拔出匕首用力一划,鲜血滴落在珍珠之上,瞬间吸干殆尽。

    阿羡自袖中取出丝帕,拈起珍珠朝田知甚笑道,“光分碧彩,遇血即收,碧舌珠果然不同凡品,田公子你说是不是?”

    田知甚见她从容的神色,一股凉意自胸口漫出,“阿羡姑娘,你之前并非这么说。”

    阿羡笑吟吟道,“是啊,可之前是之前,路上我又改了主意,我等尊堂主之令而来,既入宝山,哪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田知甚怒上心头,“宝山?你明知此物来历,却仍要取用,潜渊会行事当真令人佩服。”

    阿羡并不如何动容,像是没听出他言语中的讥讽,“我只知尊令行令罢了。”

    江泷泷娇声应和,“不错,尊令行令,死而后已!”其余人陡然振声大喝,刀剑齐出,声势汹汹。阿羡以眼色示意,符千立即收剑上前,捧着一枚小小革囊,呈到田知甚眼前。

    “田公子不喜碧舌珠,不如另换这袋明珠,虽不比大内珍品,一颗倒也价值百两,以谢公子鼎力相助……”

    “不必了!”

    田知甚冷鼻子冷眼的打断阿羡的话,身子忽地拔起,向后掠去,阿羡知他自视颇高,说走就必不再返,众人也只当其知难而退,谁知田知甚掠过那排铜匣时陡然矮身,一记扫堂腿将两只铜匣齐齐扫入湖中,紧接着两手各抄一只铜匣发力掷出,但见两只铜匣若飞鸟凌空,划出极长的弧线,笔直坠落湖心,众人惊得呆立当场,待要抢上前阻止,八只铜匣已失半数,而田知甚亦纵出七八丈之外!

    阿羡目中怒色一掠,喝止了众人追赶,以田知甚的轻功之佳,又有谁能追赶得上?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可有可无的设定/闲话:   

    1.万星阵:位于黄龙岛禁地,历任星罗宫主修炼星罗万象最高层所用的辅助阵法。

    2.天星图:宋代最全的星图出自北宋元丰年间,直到南宋绍熙年间(目前故事时间线后五十年)才由黄裳绘出公布,共记载1400颗星辰,蓬莱岛奇门宗擅长奇门遁甲,星象占卜,自然绘有最先进的星图供弟子学习,谁知星罗宫竟有万星图……

    三十.游月飞星别洞天(中)(东海篇)
    痒兮兮 1
  • 二十九.游月飞星别洞天(上)(东海篇)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85122/    

    ====================================               

    前情回放: 田知甚对宝藏的来由进行了一系列的推测,发觉黄龙岛正是星罗宫旧址,而另一边,阿羡等人则依照总会的任务指示,找到了神秘的禁地入口……    

    ====================================                

    田知甚一行人很快发现,有无证据已毫无意义,因为杀戮已然开始。    

    他们先是在树林里的撞见天罡斧徐广阳七零八落的尸体,很快又在山谷中发现两名身首异处的紫衣少年,而杀死他们的刀客,也因伤势过重,倒毙在三十步之外。    

    尽管死人不会说话,但任谁也看得出打斗激烈,而这些紫衣人无疑就是星罗宫的弟子。    

    卢泰本想掘坑掩埋尸体,以免被野兽啃食,但星罗宫已经开始狙杀分散行动的人,实在不应在此久耽,无奈之下,只得先堆了些石头掩盖,也强过曝尸荒野。    

    不久后,三人沿着河流来到一处巨大瀑布之下,田知甚眼尖的察觉到,水潭附近的地面留有不少脚印,潭边青石上沾的湿泥痕迹尚新,似乎有几人刚刚来过,卢泰则勇往直前,沿着泥痕于青石上借力纵入瀑布,才发觉其中别有洞天。    

    原来瀑布后的半山腰隐藏着一处洞穴,置身其中,只觉大小洞穴层叠相套,既互相通透又崎岖难辨,若不留神来路,只怕要兜上十来圈才能走进最里间的四个石室,石室清一色的空空荡荡,除了石桌石凳,唯有壁上凿刻的大片古篆字分外显眼。    

    田知甚等将山洞摸了个遍,再没有任何特别的发现,只好顺着垂在山壁间的铁链回到地面,走出一段距离后抬首仰望,但见瀑布状若阶梯,从十数丈高的山崖分流而下,于第二阶山石间迸出轻烟白絮,复又至第三阶冲激盘桓,最终在第四阶汇聚成数条玉龙,轰然泄入翠绿的深潭之中,泼溅出白光千点,又于风中化作云雾。    

    眼前是难得一见的四叠瀑布,又有凉风鼓袖,水气萦身,田知甚心道,若这里不是杀机四伏的黄龙岛,也算是人间奇景,不输于蓬莱十三景的“倾天银雨”。    

    一番折腾,已近黄昏,卢雁干脆捡柴生火,要烤一烤自带的冷炊饼,填饱叫嚣的肚子,卢泰忙不迭的削了根粗长树枝,自告奋勇的去水潭叉鱼,田知甚无事可忙,只得坐下帮着烤炊饼。    

    他先从怀里取出一把薄竹刀,在早已经冷透的炊饼上划出几道齐整的口子,接着串上剥去外皮的树枝,在火里翻了十来个转。待冷硬的饼面渐渐蓬松起来,又摸出一个油纸包,取出几个细竹筒,依次撒上调味料。    

    “你……怎么还带了这么多调味料?还有这刀……田公子平时都是这样吃炊饼的?”卢雁目瞪口呆的看着田知甚有条不紊的撒了好几种调味料,她本想用火烘热就行了!不知是不是饿了的缘故,只觉得原本普通的炊饼,居然散发出肉的香气,连微微鼓起的焦黄饼面也显得分外的诱人。    

    田知甚眼神专注得连刚才看石洞篆字时都不曾有过,语气却很轻松。“香料本来是烤鱼用的,用来烤炊饼应该也无妨,拿竹刀剖鱼片鱼,可减少铜铁腥气,要是有河鱼又有山鸡,可将鸡肉去骨剁茸,与调味料拌匀烤至五成熟,再塞入鱼腹上火慢烤。这是河鱼的烤法,若是海鱼……”    

    卢雁听的两眼放光,满心热切道,“既这样,等哥哥回来我们再抓只山鸡好不好!”    

    田知甚刚要应允,恰巧卢泰嘀嘀咕咕的回来,可惜却是空手而归,“怪事,老大的水潭怎么连小鱼小虾也不见一只?我看还是打野兔来得快。”    

    田知甚道,“瀑布冲击之力太大,鱼在浅水处如何禁受得住?不过方才见那水潭似是极深,潭深必有大鱼,卢兄尽管去打野物,我去去就回。”    

    说着他将插着炊饼的树枝塞给卢雁,嘱咐两人烤至两面微焦就可以吃,还不忘掰下一块饼做“鱼饵”,以他钓鱼的功夫,一小块鱼饵也足够了。    

    但他这一去却没有再回来。    

    卢泰和卢雁连抓了三只山鸡又放走两只,直等到月上树梢,再也按捺不住,举着火把到水潭边找人,可除却冷清的月色和隆隆水声,潭边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卢雁忧愁的看着水面上被割裂的月色,又看了看卢泰,“田公子不会不辞而别的,他定是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悄悄跟了过去。”    

    卢泰点头,“要是碰上星罗宫的人那可不妙,我们先把火盖好再往林子那边找找。”    

    两人嘴上不说,心里却腾起不详的感觉,难道田知甚真的遇到了星罗宫的狙杀?可为什么他不发声示警,是来不及,还是由不得他发声?    

        

    田知甚确实来不及示警,确切来说,是压根没想过需要示警。    

    他在潭边寻了块石头坐下,将袖中藏着的银丝尽数解开,悠闲的将几根水草和鱼饵挂好后一扬手,将银丝勾远远的甩入水潭深处。    

    平日里,田知甚左右袖中都收着极长的银丝鱼钩,这些东西本就作钓鱼之用,这是他的一大乐趣,偶尔也可做武器使用,以银丝勾的坚韧,足以钓起寻常海鱼,所以田知甚以一种姜太公的心情,闭着眼睛听水声。    

    他回想着白天看过的石壁刻字,每间石室的墙壁上都有九十字,看起来像是诗句,刻字的人在如此隐蔽的地方留下篆字诗句,应当有其用意,可这些诗句无论横看竖看,甚至以藏头隔字等方法看,都没有太深的含义。    

    万贤地宫里也有类似的诗,这里的诗句会不会也是一种特殊的谜题?    

    夜色渐沉,银丝越放越少,连田知甚也觉得,这水潭未免深了一点。    

    就在这时,银丝“嘣”的一紧,田知甚霍然睁眼,手上已用起缓劲划圈,要耗一耗上钩大鱼的力气,谁料对面拉力愈盛,拼命往潭心猛坠,偏偏这口潭深的出奇,直到无线可放,对面竟力气不衰,僵持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田知甚一面觉得好笑,一面也被激起了少年人的心气,难道这水潭里还能有龙王不成?    

    眼见线越崩越紧,只怕就要脱钩,他忽地将银丝在臂上狠绕几圈,一个翻身轻巧的贯入水中,心道既如此有力气,且让你拉着,看能游到几时?    

    他自恃水性极佳,又可在水下视物,一边收线一边任由自己被拉往潭底,奇怪的是大鱼不往水缓处逃,反倒猛地冲入瀑布,霎时间泡沫翻滚目不视物,上方的水流如有千钧之力压在身上,田知甚突觉手臂上拉力激增,紧接着头部狠撞在石上,脑中一昏,身不由己的被拖入黑暗。    

        

    田知甚很快醒来——    

    他撞昏不过片刻,下意识的在水里保持着闭气的状态,手臂上的拉力也还在,但四周一片黑暗,身体不断撞上的尖锐石头让他不得不清醒,也很快明白了大事不妙,四叠瀑布如此壮观,可见岛上水流丰富,潭底定是连通地下暗河,所以鱼可以顺着暗河水道来去自如,但他是人,即便水性再好,陷入情况不明的暗河很快就会气尽溺毙,他没有选择,必须回到潭底的入口!    

    田知甚立下决定,就在这时,狭窄的无法转身的水道突然一折,笔直向下漏去!    

    田知甚只觉得自己也是老天爷网中的鱼,不知被倾入哪家的鱼篓,一片漆黑中摔入更深的水域,接着被猛烈的水流冲过十来个弯,若非一身武功几乎要头破血流,最后狠狠的摔进了一个浅洼,而那条始作俑者早已不知在哪一段就被冲散了。    

    这里虽有空气,却依然暗无天日,田知甚听了一会儿,猜想这里应该是暗河深处的某个浅滩,他试着摸了摸身后的岩壁,湿漉漉的岩壁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孔洞,勉强将手伸进其中较大的孔洞,发觉另一边竟是空的,不知对面有些什么。    

    田知甚一边瞎子摸象一边思考,这条暗河在水潭之下,水潭在山谷之中,黄龙岛位于东海,再深入下去将会通往何处?总不能是龙宫吧……    

    他自嘲的冷笑一声,心里怒骂星罗宫耗子投胎害人不浅,不但四处打洞,连老窝藏着也千百个洞眼子。火折子都在岸上,这里又没有其他照明之物,光凭摸怎能脱困?即便什么也不顾的大喊大叫,岸上的卢雁和卢泰恐怕也听不见。    

    突然,他耳朵一动,听到了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声音,尽管距离有些远,但隐约像是有人说话。    

    田知甚忍不住脱口而出,“谁在说话?”    

    自己的回声很快湮灭在一片水声之中,四周空寂黑暗,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即便是田知甚也觉得心底有些发毛,他不愿坐以待毙,立即拔出螳螂的刀,对着最大一个孔洞用力挖去!    

    这里的岩石出奇的脆,几轮挖削下来,原本人头大小的洞,扩成脸盆大小,田知甚再用力挖了几刀,终于觉得合适,收起刀扔了块碎石,听过落地声后,立即钻了出去。    

    田知甚落地时身法轻捷,几近无声,可他立即觉得不对,因为左边有微弱的风刀掩了过来,更要命的是,右、前、后也有微风以不同的角度挥来!像是黑暗中凭空生出铁打的网笼,要将他一举成擒!    

    他双膝一跪向后仰倒,左右的兵刃立即落空,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弹起身来,前扫胫,后蹬腿,只听前后两声闷哼,有人踉跄而退,田知甚堪堪脱身占据上风,忽闻“噼”的一声快逾闪电的锐响,脖子已被什么尖利带刺的兵刃扫中,痛楚让他身形一滞,就是这瞬间的缓慢,两柄剑已架上后颈,两人似不受黑暗影响,精准的出足踢向田知甚膝弯,“跪下!”    

    田知甚一足锁住来人一脚,一膝跪压一人足面,黑暗中顿时响起两声吃痛的吸气,但他自己也被剑锋压的几乎抬不起头来。伤口又麻又痒,田知甚仍不忘一哂,“奇也!星罗宫的耗子不但会打洞、会暗箭伤人,还说起人话来!”    

    只听有人咦了一声,一点幽青的荧光如蛇眼般浮近,两分没好气、五分没奈何、还带着三分固有的笑意开口——    

    “从来不知耗子会说人话,今日一听,果然好生稀罕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可有可无的闲话:     

    四叠瀑布:《千里江山图》中有一处奇景,就是在现实中从未出现的四叠瀑布,有学者猜测,王希孟是参考了江西庐山的三叠瀑布,也有人认为王希孟是凭想象绘制的,不管怎么说,四叠瀑布也算《千里江山图》的一个地标吧,所以将它写进故事,融为黄龙岛上的瀑布,当年蔡京也许就是通过这个四叠瀑布,最后确认了宝藏点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二十九.游月飞星别洞天(上)(东海篇)
    痒兮兮 1
  • 二十八.星辰荟萃拥异宝(东海篇)

    怎么还是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本章开始将呈现奇怪角度的黄龙岛…… 

    一大波私设喷涌!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75863/   

    ====================================           

    前情回放: 前往黄龙岛的官船上,发生了疑似星罗宫所为的离奇命案,众人警惕之余不由心思各异,而黄龙岛已在眼前……   

    ====================================            

    第二日清晨,两艘官船同时抵达黄龙岛,经由昨日命案,不少人生出共同进退之心,主动找峨眉派商议联合探查,以至于赵盈池分身乏术,连田知甚一大早就下了船也未察觉。   

    昨夜的雷雨将天空洗的如明镜一般,海天相接,碧色相连,仿佛天地间界限已消。岸边裸露出大片的嶙峋怪石,石头漆黑如墨,沙滩却白如云雪,二者连绵不绝,呈现出罕见的风景。   

    卢雁站在一块既高且大的礁石下,手搭凉棚张望,“这个岛尽是黑石头白沙子,为什么偏偏叫黄龙岛?”   

    卢泰前两天晕船,白日间只能闷头大睡,如今双脚踏上实地,顿时精神大振。“傻子,难道叫黄龙就非得有龙不成?取名当然要图个吉利么。”   

    “谁傻了,既然是讨口彩,怎么不叫金龙黑龙白龙?田公子,你看了那么久——你说——是为什么啊——””卢雁现在觉得,凡事只要问田知甚,总能听到新鲜道理,所以她乐此不疲。   

    田知甚的声音不负期望的从礁石上方传来,“《淮南子》中有五星之说,东方木也,其兽苍龙,南方火也,其兽朱鸟,西方金也,其兽白虎,北方水也,其兽玄武,中央土也,其兽黄龙。黄龙为五星正中,取名之人许是认为这岛是天地中心。”   

    田知甚说完轻松的跃下礁石,他四处查看,如今终于有了结论。“这地方让我想起一桩旧事。”   

    卢雁双眼发亮,比起刚才那些让她如堕云雾的东西,她更乐意听故事。   

    田知甚讲故事的水平不见得如何高妙,但这个故事胜在本身离奇,即使寥寥数语,也能引人入胜。   

    “多年前本门有位善卜的前辈,曾在海上偶遇异人,据说对方于观星术上见地独到,两人倾盖如故,不眠不休的畅谈了三个日夜。临别时前辈问其来历,对方不肯多说,只称出身海龙吐云,星辰荟萃之地。这位前辈回岛之后,曾多次演算友人下落,以期来日再会,但卦象始终呈无方无状,不生不死之局。前辈思来想去,认为只有江湖传说中的星罗宫门人才有此能耐,也曾猜想过星罗宫是否就在东海某处,但他既无任何证据,也未再遇见过那个人,最后只剩了这个故事。”   

    卢雁听的津津有味。“那人要不是有苦衷,为什么不和朋友说明自己的身份?但他又不想欺骗朋友,所以故意说的叫人听不懂,田公子讲这个故事,是不是觉得那位前辈猜的有点道理?”   

    田知甚淡淡一笑,卢雁目无尘障,轻易就抓住了重点。“要是放在几个月前,我还不会这么想。但现在……”   

    “今早我在甲板之上,见黄龙岛一头如被斧劈,突生孤崖,另一头平缓无坡,没入海中,岛中山形呈盘龙之象,地势好不寻常,又想到朝廷也是从万贤山庄得到图谱,再配合牵星术才能辨明方位,足见此岛位置异常隐蔽。我于天文星算上所知不多,但这些迹象隐隐与海龙吐云,星辰荟萃之说相合,所以我猜——这里很可能就是星罗宫之所在。”   

    “这里是星罗宫!”卢泰震惊的跳了起来,“怎么可能?江湖上谁不都知道,朝廷这回召集天下英雄是为了找回前朝宝藏,怎么会找来星罗宫?”   

    “卢兄既熟知赏善罚恶令,可知朝廷的藏宝图是何来历?”   

    卢泰努力回想,“好像…是叫千里江山图。”   

    田知甚颔首,“没错,这幅千里江山图本由蔡京所藏,乃是画师王希孟所绘,宫廷画师听命于朝廷,被授意画一张藏宝图不算什么,蔡京曾为前朝权相,收藏千里江山图也理所当然。既然宝藏本属朝廷,为何指明宝藏方位的图谱会流入万贤地宫,又为何当今朝廷反要借江湖势力取回宝藏?”   

    卢家兄妹面面相觑,田知甚所说的他们都有所耳闻,可田知甚所想的,他们从未想过。   

    “为…为什么?”   

    “只因所谓的前朝宝藏,并非朝廷所藏,而宝藏宫也非朝廷所设。万贤山庄和花家书院被星罗宫渗透多年,而万贤地宫、花家书院、太湖乌龟岛中的构造和机关皆属一脉相承,多半都是星罗宫的手笔,其机关术自成一派,精妙奇诡,无奈之下,朝廷只能借助江湖奇人异士的力量破解机关。”   

    “你是说……宝藏本来也会是星罗宫的?不不,赏善罚恶令是朝廷为号召武林豪杰护国保家而设,怎么会叫大家来…来抢…”卢雁惊觉自己说的不对,但又不知如何才能说的比田知甚更有道理,跺了跺脚,急中生智道,“一个画师怎么会知道有宝藏?他要是知道哪有宝藏,还做什么画师呀!”   

    “画师?”田知甚的目光闪了闪,似有所悟。“他也许是个关键人物。卢姑娘,你很聪明。”   

    “我……很聪明?”卢雁眨了眨眼,情不自禁的笑开了花,已忘记自己本要辩驳什么。   

    “星罗宫的宝藏只有星罗宫的人才能知道,除去画师的身份,王希孟此名不显于世,他或许会是星罗宫的人,至少,也是和星罗宫有关的人,说不定还是仇人。”   

    卢泰肃然道,“田兄弟既知道这些,昨日当着大家的面怎地不提?”   

    “不见黄龙岛真容,一时也想不到这些。”田知甚从怀里抽出一把弯刀,“螳螂曾用这把锯齿短刀使出一招“月照沧海”,这招为峨眉剑招中的精要,而螳螂与萧悦明本就相识,能将萧悦明的独门功夫“凌空剑气”运用自如。赵盈池说的,不全是真相。”他的眼神有一点冷,有一点傲,“卢兄可以视名利如浮云,不代表人人如此想,何况只要宝藏在,这里是星罗宫还是月罗宫,其实无太大区别。”   

    “要是这里真是星罗宫,岂不是更危险?我们是不是该叫大家别走散?但没有证据,谁也不会相信的。”卢雁在原地转了几圈,认真的苦恼着。“田公子,我们想想办法呀?”   

    “证据?淬刀之物就是证据。”田知甚转动手腕,弯刀的刀刃在阳光下流过幽幽的碧色,泛出诡丽的光彩。卢家兄妹闻言面色一喜,紧接着又听他道,“螳螂淬刀所用的是一种名为‘碧舌’的稀有海贝,这种海贝对生长环境很挑剔,表面看来,黄龙岛似乎满足条件,可我沿岸看过,却毫无发现。”   

    这本该是令人失望的消息,卢泰却朗声大笑,“我就知道,兄弟岂会坐视不理!既然是稀罕的东西,没准就藏在岛里,我们再找去!”   

    在他看来,有了方向就有办法,只要全力去办就能有好结果,至于海贝离开海水能否存活这等小事,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紫衣如蝶,四散奔逃。   

    岛上本应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掩盖在藤葛荆棘,奇花异草中的小道,可身后数人飘若鬼魅,踏枝奔行于密林间如入无人之境,逃的最远的紫衣少年不敢回头,他分明听到了接二连三的倒地声,却恨不得再生七八条腿来逃离噩梦。   

    陡然一柄黑剑追其背心,紫衣少年惊骇之下扑入一棵大树之后,不料剑穿树干如入豆腐,直迫眼前!   

    突然,有人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向后一拨,少年立即被这股力道翻摔了出去!   

    “泷泷,死人就不能用了,又是何必呢?”   

    “谁让他不是我猎的?这些星罗宫的人药力更好,我可不能让啦。”   

    “也罢了,让我先问他几句话,余下的等会再说可好?”   

    紫衣少年刚逃过一劫,突然又被人从地上拎了起来,他惊恐的发觉救自己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他们袭击过的黄衫女子,只觉后颈发凉,脊如针刺,面色倏然间已如死灰。   

    方才他见识过这双润白的手是如何折筋裂骨,她杀起人来就像摘花。   

    少年当然不会知道,这是撷骨如撷花的撷红手,是一门极难练就又分外狠戾的武功,他只是拼了命的想,如何才能活?   

    阿羡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个紫衣少年,在他紧紧的闭住嘴唇,打定绝不开口的主意前,右掌疾拍其肋间,只听两声击中皮肉的闷响,左右肋骨各断两根!   

    突如其来的剧痛已是难捱,跌倒时断骨互刺更是几乎将皮肤顶穿,少年一声惨叫还未出口,阿羡又把人提了起来,朝他微微一笑,再次松开两根手指。   

    紫衣少年视死如归的坚定顿时土崩瓦解,惊惶大叫,“你想知道什么!”   

    阿羡将他轻轻挨着树放下,温颜道,“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只不过有个小问题,想劳烦小哥据实回答。这片树林在悬崖之上,前面已无退路,底下就是海水和乱礁,你们为何不逃往岛内,却要往悬崖上跑?让我猜猜看……是有人命令你们守在此处,不得离开是吗?”   

    紫衣少年本已痛的满头大汗,闻言面色一僵,咬牙切齿道,“是又怎样!外人上岛格杀勿论!”“这个嘛……方才已有领教。星罗宫门下这般有骨气,真也难得,看来你已经想好了。”   

    少年胆气一寒,颤声道,“想好……什么……”   

    阿羡直视少年的双眼,仿佛看进他的心里,“瞧你,吓成这副模样,怎会有胆子跳崖呢?底下乱礁密布,即便水性再好,一不留神摔也摔死了。不敢往岛内跑,是因为若被你主人知晓你落荒而逃,一定比摔死更难受。所以,你往悬崖上跑,想是因为还有一线生机,禁地通道就在悬崖之下……我说的是不是有几分道理?”   

    紫衣少年的嘴唇无意识的抽动了几下,只待大声反驳,阿羡目光一凝,一掌按上胸口。明明隔着衣物,少年只觉膻中穴如遭火炙,刹那间内力不受控制的向外流泻,浑身热血也似被这股力量抽空殆尽,他张嘴想要惊呼,颈骨却发出令人战栗的脆响,一切知觉的到此为止。   

    江泷泷眼见紫衣少年的头垂了下来,不禁嗔道,“好啊!又来哄骗我!”   

    阿羡拂了拂衣袖,身不沾尘的起身道,“现在可不是问完了?泷泷,猎物怎能相让呢。”   

    江泷泷瞪大了一双杏眼,她虽不服气,但阿羡说的没错,采药使之间互为竞争,猎物岂可相让。“你……真和从前一样气人,我再不上当啦。”   

    围上来的少年中有人讨好道,“小师姐,我留了活的……”   

    江泷泷朝少年们飞出白眼。“就你多事,不要了!”   

    阿羡闻言微笑,离开飞镜山三年,这些少年已非原来的那些面孔,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熟悉,她光听声音也知是谁在说话。   

    “泷泷的意思当然是以大事为重。”阿羡的声音令人无一处不觉舒畅,“符千,你处事细致,在太湖做的很好,我想善后交于你是最好不过了。”   

    圆脸可亲的符千眨了眨一双机灵大眼,躬身应道,“是,羡师姐。”   

    “黄圭素来善辨毒物,刚才星罗宫门人使的毒粉只能由你去辨,最好能知道从何而来,有何其他用途。”   

    高瘦沉闷的黄圭永远站在末尾,闻言看了阿羡一眼,依旧闷闷的应下。   

    三个面貌相似的少年连忙道,“羡师姐,那我们呢?”   

    阿羡一一分派,诸人诚心奉令,他们对江泷泷的顺服源于长时间的亲近,而对不认识的阿羡,他们由最开始的拘谨,很快变得敬服且依赖。   

    江泷泷静静的看着阿羡,这个人与从前一模一样,一样……一样的。   

    一个时辰后,阿羡等人另一边绕道下达悬崖,倚仗轻功强行穿过波涛之间的乱礁阵,果然发现了悬崖下端的洞口。洞口离海面不出两丈,若非时逢三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退潮,这个平素隐匿在海水之下的洞口,外人将无从察觉。   

    洞口岩石如犬牙交错,进入后只觉洞壁狭窄幽深,除非向洞中垂下的巨大铁链借力攀爬,否则无法一跃而上。穿过这段几近垂直的通道后,地面逐渐变得平坦,洞顶不断升高,呈现在阿羡等人眼前的是一个开阔的圆形洞穴,而这里面居然有光。   

    数十道光柱从极高的洞顶射下,浮动着令人目眩的五彩之色,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情不自禁的眯起了眼。岩壁与地面被精心凿刻出无数花纹,巨大的花纹交错缠绕,呈现出宝光莹润的浓厚紫色,其中有细长而弯曲的金色图腾游走其中,闪动着诱人的色泽,整个洞穴都是这些鲜妍夺目的花纹,铺天盖地的向洞穴中央的石台涌去。   

    打头的“三吕”已上掠下伏的将整个洞穴迅速摸了一遍——无暗门。   

    黄圭像蛇一样伸出尖长的舌头,吮吸着无形的空气——无毒。   

    符千虽陪在阿羡与江泷泷身边,眼睛与耳朵却动个不停。   

    江泷泷指挥符千站进五色光圈,“觉得怎么样?”   

    符千站进去张手踢腿了一会儿,发觉并无异样,“小师姐,我看这些小戏法伤不了人。”   

    江泷泷撇了撇小嘴,“小戏法?那你说说是怎么变的?”   

    符千嘻嘻一笑,胸有成竹。“我见过富贵人家藏细软的暗室,为防走水不用灯烛照亮,在墙上凿些暗洞,里头装上锃亮的铜镜,将天光引进屋里做灯烛使,这里可不就是这样?”   

    “好啊,就知道胡说!铜镜要是能照出这些颜色,那我每日间照镜,脸得花成什么模样?”   

    几人七嘴八舌,阿羡听在耳中,目光在洞顶转了两个来回,已想通五色光的伎俩,只觉得很是有趣。“这星罗宫未免过于阔绰………”   

    江泷泷惊奇的睨她一眼,和少年们哗啦一下聚拢过来,“你又知道什么了?”   

    阿羡笑眯眯道,“上好的水精日照则出五色,洞顶确实以符千说的办法引入了天光,妙就妙在多嵌了大块磨平的水精镜,天光照进洞里,便成了这般奇景。”   

    只不过以她的眼光,也不能断定这些紫色是否源于某种珍贵玉石,但夹杂其中的金色显然是黄金。这里远离陆地,人迹罕至,却以水精做镜,黄金嵌壁,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与时间。她见过花家地下厅堂中奇怪的花纹沟槽,虽与这里相比简陋百倍,但看起来同出一源,不知有何特殊用途,或是用于某种仪式?没想到星罗宫看似偏居一隅,从前也曾昌盛一时,不像如今的空旷沉寂。   

    但如此重要之处,却无人看守,似是废弃已久,早已可有可无。   

    岩洞的尽头是一面削平的石壁,似乎唯恐有什么破壁而出,壁上钉着碗口粗的铁链,一道又一道的缠绕层叠,几乎看不清底下的模样。   

    阿羡扬了扬手,手指上已多了一枚青色的指环,她自然不是为了好看才戴上的。   

    “这里很快就会被海水淹没数日,这枚漳州蛇玉的夜视之光可持续十二个时辰,在它熄灭之前,我们须得带碧舌珠出来。”   

    石壁后隐隐传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声响,仿佛无数断舌之人发出不知意味的咿呀,又似乎有人在无尽的深渊里含悲幽咽,一阵又一阵的钻入众人耳中,但所有人不为所动,甚至在听到十二个时辰后洞穴会被海水彻底淹没时,也未有丝毫的犹疑之色。   

    江泷泷颇为羡慕的看着阿羡手上的指环,她喜欢一切灿烂耀眼的东西,这指环的名目虽未听过,但看也知道是件稀罕的饰物,可阿羡却拿它做莲花漏用。   

    “哪用得了十二个时辰?我倒想看看,星罗宫还能怎样装神弄鬼呢,大中小吕,你们闪开。”   

    江泷泷仗剑上前,璇波剑法加上能削金断玉的黑剑,几乎未发出太大声响,十来截铁链已跌落脚边,五名少年毫不费力就推开了那道可供四马并驰的斑驳铁门,一股潮湿幽冷的腥风照面吹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可有可无的闲话:   

    1.北宋初年杨亿著《杨文公谈苑》曰:嘉州峨嵋山有菩萨石,人多收之。色莹白如玉,如上饶水晶之类,日光射之有五色如佛顶圆光。   

    菩萨石,千年冰,水精等都是古人对各种水晶的称呼,东海自古多产水晶,早在战国时期,齐国的水晶饰品就很出名,打磨技术不逊色于现代工艺。   

       

    2.明代最年轻的状元费宏著《先址形胜制》有云:碧云岩下,有含灵仙子洞天,秉烛以行,明如日月,无幽不显。   

    碧云岩就在福建漳州,出产一种发光持久的淡青色萤石,可吸引蛇虫,古代夜明珠材料之一,现在还有哦(谁想知道啊!)   

      

     

    二十八.星辰荟萃拥异宝(东海篇)
    痒兮兮 1
  • 二十七.魑魅纷驰夜难眠(东海篇)

    一篇闹哄哄的轻松(?)过渡,提前祝大家春节快乐! 

    在上飞机的前几个小时狂赶……终于赶上了! 

    深刻体会到以前自己是喜欢刷NPC,现在是连别人的NPC都不放过…… 

    如有OOC,下回一定改!!谢谢慈哥和唐少……流泪~ 

    相关剧情:http://elfartworld.com/works/142808/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73220/ 

    ====================================                 

    前情回放:田知甚等人受峨眉派之邀,登上前往东海黄龙岛的官船,

    不料遇到许久不见阿羡,阿羡一行前往黄龙岛却是另有目的……   

    ====================================          

    五月廿九.未初一刻 

    一双手仔细洗净了两只粗瓷茶杯,又将热水缓缓注入茶壶,如果说那润白的手指如兰花尖,那熟练的手势就像风中花枝,不是风吹动花,而是花在风中起舞了。 

    官船不比客栈,除了少数贵客,茶水一概自取,来厨房索要茶水的人多的是,但从未有人让小杂役感到如此怡然,直到对方端起木盘要走,这个留下看炉子的小杂役终于回过神来,眼巴巴的哀求,“女,女侠!能不能等大家回来再走?只剩小的一人在这,万一水鬼出来怎么办?” 

    女侠?阿羡对小杂役笑了一笑,眼睛微眯弯出舒服的弧度,“鬼怪都怕火,这里这么多炉子,最是安全不过了,方才见他们将尸体抬走,恐怕不久就是要问话的,你若是想与我一道上去……” 

    “不用了,小的…小的还得看着火……”小杂役咽了口唾沫,乖乖蹲回灶前,他可不敢再看那死人一眼,哪里还有撞上去的道理。 

    船上刚刚发生了一桩离奇命案,位于二层的饭厅便做了临时公堂,随船的主事官员姓王,正皱着眉呼喝,“来人哪,随船医官何在?快快传来查验。尔等将事情经过据实说来,若有隐瞒,仔细皮肉受苦!” 

    一具肌肤干枯发黑,死状恐怖的尸体用担架放在厅中,除了必须当值的船夫,所有使役都已到齐,众人显是被吓破了胆,磕头势如群鸡啄米,七嘴八舌的抢着回答,生怕答晚了大难临头。 

    “回大人的话,小的刚才下仓库取厨房要用的米粮,谁知一开门就瞧见大木倒在屋里,这不关小的事,是水鬼索命哪!” 

    “小的是睡大木旁边的周阿虎,昨夜熄灯后,小的感觉他半夜里起身出去,大木这人夜里饿了就喜欢去厨房掏摸些垫肚子的,所以小的不当一回事,没想到他就撞了煞,大人明察啊!” 

    住在二三层的江湖人早已闻讯赶到,饭厅里站的满满当当,阿羡夹在众人之间,不禁有些无奈,她想回房需穿过饭厅,可惜现在却是不便,眼前一人背插巨斧,如铁塔般立着,正专注于厅中情形,江湖人士不像寻常百姓一般惧怕官府,何况都是应赏罚善恶令之召前来,随船主事官只有传达官家旨意,调度官船等职责,却管不了这些江湖豪杰交头接耳,议论不绝。 

    “大人!来了!” 

    王大人精神一振,只见手下拽着个老头磕磕绊绊的小跑而来,老头脸似橘皮,年老龙钟,偏偏一蓬长须漆黑如墨,分明是刻意新染,想要显示自己尚且年轻可用,只是刚才那阵急跑,让他行礼时未免有些气喘吁吁,“下官虞丹丘见过……” 

    “行了行了,快快验看。”王大人挥挥手示意不用多礼,船上既没仵作,也只能凑合凑合。 

    虞丹丘走近尸体,隔着衣袖开始把脉,把完左手把右手,渐渐捻须眯眼,来回三趟,才颤巍巍的拱袖道,“禀大人,此人脉搏心跳全无,想是已死啊。” 

    此话一出,江湖人心中俱骂——废话! 

    好迂腐的老儿!王大人脸上不悦,“本官难道看不出他已死?叫你来是为看是何死因,再验。” 

    虞丹丘黄里透着黑的老脸露为难之色,摸索了半天才从硕大的药箱里掏出些银针药粉,在死人身上试来试去。 

    “禀大人,不见有中毒的迹象,多半是先天不足,病发暴毙。” 

    某杂役哀声辩驳,“大木身强体壮一顿能吃四大碗,昨天还好好的!” 

    背板斧的大汉义愤填膺,突然拔步上前暴喝一声,“老眼昏花的东西,什么病会让人一夜之间成这样?休要蒙人!” 

    虞丹丘吓了一跳,满脸惶惶之色,“壮士此言差矣,老朽年纪虽老,眼却不大花,这人身上既没伤口,也没中毒,不是暴毙……难道是被杀的不成?这可怎么杀得了?还请壮士赐教……” 

    板斧大汉听他这般说,不禁冷笑,“这船夫一看就是被人用上乘武功打杀,虽然没有明显伤口,其实是内脏破碎而死。” 

    “这……肺腑要是破碎,怎么肋骨未断一根?” 

    “你是在怀疑我的判断?听说江湖上有一门摧心掌的功夫,一掌下去骨头不碎,五脏六腑打的稀烂,那才算功夫到家。” 

    虞丹丘唯唯连声,老而好学,“没想到啊,世上还有这种奇功,这个摧杀心肝的掌法壮士可会?是不是除了打烂内脏,肌肤也会变得如此焦干?” 

    “你这老儿什么意思!我能会这种残忍功夫吗?” 

    王大人沉着脸一言不发,若说暴毙那正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死了个船夫罢了,最要紧的是替官家寻宝之事,偏偏这些江湖人不知礼数,在这里大呼小叫,闹的不可收拾。 

    “听说中摧心掌而死的人,口鼻中隐有淤血,不知这具尸体有没有这种症状?” 

    人群中突然有人扬声发话,声音甚是清越,背斧大汉脸色一僵,转身看清后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峨眉派盈眉剑!赵女侠出身名门见多识广,佩服,佩服,尸体的样子太奇怪,以前不曾见过,我也只能猜测而已。” 

    “唉,这种事岂能猜来做耍……”虞丹丘拈须在旁,念念有声,惹得背斧大汉心中冒火,回头瞪视,他连忙左右看看,见阿羡旁边尚有空隙,含笑稍稍拱手便站进来泯然于众,免得挨上几拳,阿羡也不介怀,目光却向另一边望去—— 

    峨眉派近年来人才辈出,赵盈池名声不小,众人多半听说过她的形貌人品,不禁想听她要说什么,倒没多少人注意她身边的青年和少女,不料那少女胆子奇大,向前走了两步看清楚尸体后惊呼,“啊,这样的死人我见过的!” 

    背斧大汉斜视着少女,赵盈池就罢了,连个小丫头片子也敢当众驳他的面子? 

    “哪来的黄毛野丫头,你师长是何人?不先报上名来,在这里胡吹,你见过,你在哪见过?” 

    卢雁睁大了眼睛,她跟着下来瞧瞧下面为何吵闹,才说了一句话就被人骂了痛处,顿时有些不高兴,心道谁又想天生肤黄发枯呢?“你这大个子好没礼貌,俗话说遇矮不说矮,我是东来派的卢雁,你是谁,也报上名来吧!” 

    原本凝重的气氛顿时被冲散不少,有些人差点笑出声来,东来派式微已久少有人知,但背斧大汉却是江湖有名的豪杰,天罡斧徐广阳竟被小丫头呼喝叫阵,真是奇也怪哉。 

    背斧大汉干笑一声,“什么东来派西去派,小丫头净会吹牛,我不和你计较,赶紧退下!” 

    “奇怪了,你既不知道东来派的大名,怎么不问?我可以慢慢告诉你啊,而且我没有吹牛,这样的死人我在太湖见过,田公子也见过呢。”卢雁一本正经的说完,还不忘抬头朝旁边的青年笑道,“对吧?” 

    面目清逸的白衫青年看了少女一眼,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嗯。” 

    徐广阳脸色顿时一黑,若说小丫头口出狂言,那这人简直没有看他半眼。 

    谁能料到这么个壮硕汉子能有如此轻快的身法?只听卢雁话音还未落下,他的人已快箭般射至青年跟前,嘿声笑道,“你就是她说的田公子?好啊,东来派的高招见识,徐广阳倒要请教。” 

    听徐广阳话带讥讽,赵盈池心叫不好,徐广阳虽有侠名,但也是出了名的爱面子好吹嘘,她连忙笑着打圆场,“刚才只顾与徐大哥叙话,倒忘了引见,田少侠,这位是天罡斧徐广阳徐大哥,三十六路天罡斧名震江湖,古道热肠人尽皆知。徐大哥,这位田少侠就是在万贤山庄地宫诛杀恶盗螳螂的少年英雄,于本派有恩,于江湖有义,大家今日能同船共济,实在缘分不浅,讨教的事日后再说也不迟啊。” 

    众人心下大震,所有目光突然集中到田知甚脸上,销声匿迹多年的恶盗螳螂去年被诛杀于万贤山庄地宫可谓惊人消息,但究竟是哪位高人替天行道却几乎无人知晓,没想到是这么个的年轻人! 

    徐广阳也一脸诧异,重新打量起田知甚,见他只是冷冷的斜眼看着赵盈池,面上毫无骄色,甚至有些不愿被提及,看来这事是真的,差点小觑了这年轻人! 

    他哪里知道,田知甚之所以瞪视赵盈池,只因诛杀螳螂非他一人之力,偏偏赵盈池尽数推到他头上,赵盈池报以无奈一笑,之前百里烨不愿独占诛杀螳螂的功劳,对田知甚大加夸赏,却不闭口提田知甚出身,她自然不知田知甚出身何处,生怕他名不见经传,难以取信于人,故而早打算要隆重介绍以壮声势,何况她也没有说谎啊? 

    徐广阳发觉对方是少年英雄,立即将东来派划归为少见于世的名门,嗯,听刚才小丫头说自己是东来派弟子,又对田知甚很是敬重,看来田知甚即便不是东来派的,肯定也大有渊源,再说能诛杀螳螂的高手,何必管什么出身? 

    “原来是东来派的田少侠,真是年少有为,既然田少侠说见过这样的尸体,就请说出来吧。” 

    “对啊,大家都是为了尽快找出凶手,少侠若是知道这尸体为何这个模样,还请赐教才是!” 

    周围的人纷纷开口,满厅闹哄哄的,连王大人也坐不住,要田知甚快些说来,心想若是能江湖事江湖了,那就再好不过。 

    卢雁见突然间人人对东来派很是敬重,虽明知田知甚不是东来派的,却觉得和他同被划归一派很是高兴,不由抢着开口,“我们在太湖乌龟岛里遇到一帮黑水寨的水匪,不过遇到的时候,他们已是死人啦。那些死人的样子就很像……很像这位。”她指着厅中的尸体,想到什么说什么,“当时我们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后来才发现乌龟岛里面有一座古墓,这些人死法古怪的很,许是被里面其他毒虫咬了,不过那里的毒虫又怎么到了船上,我就想不通了。啊,当时我还被怪虫子咬了,多亏了……” 

    田知甚听她将三人归为“我们”,还异想天开的推理起来,再说下去恐怕又要再提解毒的事,到时候旁人问起是何毒何药不免麻烦,即刻打断道,“正如卢姑娘所说,我们虽见过类似的情形,却不能确认死因,黑水寨的水匪和这位船夫也不大可能惹上同一个对头,唯一相同的是,无论太湖宝藏宫或是这条船上的人,多少都与宝藏有关。” 

    田知甚寥寥数语说的明白,他并不认可毒虫之说,而觉得是人为,一时间满场沉默,诸人心思各异,其实这里不少人都是为宝藏而来,肚里装了不知多少关于宝藏的消息,只是不敢向旁人透露,更不便探讨,显得自己好像过于贪图名利,如今田知甚光明正大的提起,终于有人沉吟半晌后小心开口,“近来江湖传言说宝藏与神秘组织星罗宫有关,万贤山庄的事也是星罗宫下的毒手,少侠既然能深入万贤山庄地宫诛杀螳螂,想必知道更多,刚才听田少侠的意思,是否想说这尸体如此情状,其实是星罗宫下的毒手?难道……星罗宫想要杀光所有寻宝之人?” 

    田知甚本想说明螳螂功力高深,以他一人之力难以匹敌,但见所有人的脸上眼中无比热切,想听想谈的都是宝藏,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厌烦,也不愿再多解释,“我并未如此说,不过据我所知,螳螂二人都是星罗宫的人。” 

    当日在花家书院,花髓当众承认螳螂姐妹与自己都是星罗宫门人,他可是听的一清二楚。 

    众人一片哗然,赵盈池环视一圈,郑重拱手,“各位,我峨眉派萧悦明萧师叔一向侠肝义胆,岂料被螳螂以奸计击杀,几位年轻弟子也不幸身死,江湖上有些朋友不明缘故,还以为本派对螳螂这等奸邪手下留情,其实当日田公子已亲耳听到螳螂承认杀害我萧师叔,如今又知螳螂是星罗宫门人,可见星罗宫实乃大奸大邪,如今他们竟敢欺上门来,在满船豪杰眼皮底下杀人以示挑衅,我赵盈池绝不容忍,定要为江湖锄奸!” 

    赵盈池虽为女子,但言词凿凿,掷地有声,霎时间群情激昂,仿佛大敌当前,厅中一片高呼,把星罗宫的凶手找出来! 

    阿羡眼帘垂低,慢慢退后数步,隐入人群之后,她看的很清楚,赵盈池精明老成,口齿极佳,把田知甚每一句话都化作维护峨眉派名声的有利武器,隐隐有引领群雄之意。而满堂江湖豪杰并不欲追逐真相,只要明确目标,就能同仇敌忾。跪着的船夫杂役虽然惊慌,但听说不是鬼怪吃人,也露出些欣慰之色,唯有田知甚脸色冷淡,卢雁满眼迷茫的看着他,但局面已非田知甚所能控制。 

    退到众人后头阿羡才发觉,旁边有人阖着眼笼起双袖,竟似站着睡着了,正是那老医官虞丹丘,此时厅内喧杂呐喊,他慢腾腾的睁眼,见阿羡手里端着茶壶等物,客客气气朝她招了招,“好姑娘,请过来,不知他们说到哪了?听的老朽瞌睡来了,口也有些渴,讨杯茶水可否?” 

    阿羡微微一笑,这人如此也能睡着,倒是彻彻底底的置身事外,当即将木盘放在桌上,给他倒了一杯,又提醒道,“茶已凉透了。” 

    “无妨无妨,这暑热的天心就容易燥,凉的好啊。” 

    就在人心浮动之际,忽听有人高宣一声,“阿弥陀佛。” 

    这声佛号内力充盈,恍若天降甘霖,醒人心脾,所有人不约而同的让开了一条道。 

    厅外几人联袂而来,当先的两人是圆脸和尚与清瘦道士,若论年纪,这两人加起来几逾百岁,若论相貌,也不见得多么威严,但两人一进来,厅中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少林了悟禅师大慈大悲,自二十五岁游走天下,度化九十九名恶贯满盈的恶徒回头向善。武当云阳子嫉恶如仇,曾在十几年前中原正道与共生教之战中,剑斩共生教阎罗护法及教众二十七人,致使共生教实力大损,惨败而逃,光冲着这两位江湖前辈的传说,无人不心生敬意。 

    圆脸大耳的了悟一团和气,先与王大人见礼,随即微笑道,“方才诸位英雄各抒已见,都颇有道理,老衲有一想法,不知诸位可愿一听?” 

    诸人见了悟禅师如此谦和,皆回礼道,“愿闻大师高见。” 

    “老衲其实并无高见,不过上船之前人人都录有名姓,只需请王大人拿出名册,一一对照,就知船上是不是混入了多余之人。若无多余之人……” 

    “那就每人都说出昨夜酉时到今早做过些什么,谁能证明,说不出来的,先拿下再说。”云阳子翻了个白眼接话,他年轻时嫉恶如仇脾气火爆,几十年过去,遇到不顺眼之事依旧白眼望天,“贫道先说,昨夜向了悟禅师请教棋艺,手谈数局,直到亥时左右才回房歇息,今早又向禅师请教了几局。” 

    了悟禅师与云阳子是多年棋友,此事人尽皆知,倒是无可怀疑,大家的目光又移到了悟禅师旁边的青年身上,此人紫袍织金,金簪束发,通身的富贵浑然不似江湖侠客,只是神情端肃气度冷峻,他不开口,倒是谁也不敢催上一声。 

    了悟禅师最是与人方便,含笑合十道,“雷施主,恕老衲一问,不知昨夜施主人在何处?” 

    雷姓青年转向了悟禅师,微微低头一礼,他身量高挑四肢颀长,即便低头也比旁人高上一截,“昨夜晚辈一直在房中。”说完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漠然姿态。 

    这就说完了?旁人还未来得及表露出不满,紧接着听到有人一笑,“昨夜雷兄与齐公子相谈甚欢,在下也有幸得闻妙语,齐公子,你说是吗?” 

    众人这才发觉,离青年一步之外还立着个俊俏的绿袍公子,折扇轻摇间笑意盈盈,让人见之亲切。青年闻声微微侧头,注视着俊俏公子,似在等他继续说下去,俊俏公子却扬起嘴角,不再多言,连折扇坠着的金丝穗子都摇的不疾不徐。 

    人群里被点名提及的“齐公子”一愣,倒是回答的干脆,看起来心情颇佳,“是啊,我与雷公子,连公子二位秉烛长谈直到亥时,实在尽兴。” 

    临安本地的江湖人已忍不住悄声向旁人道,“那穿紫的是江南霹雳堂的长公子雷慈。” 

    一些江湖人登时露出了不屑的神色,“霹雳堂啊,啧啧。” 

    别人或许不知,王大人却知道这齐公子名为齐兴言,本人官职虽不大,背后却有大靠山,他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可问?这些名门大派武艺奇高不说,像江南霹雳堂这种与朝官往来密切的,他这等小官更是惹不起的。当即说了几句场面话,送走了这些上房贵客,又差人拿来名册,召集剩下的江湖散人依次问话一一笔录,直忙到入夜也未见头绪,凶手更无从抓起,当真是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只听得半夜里雷声轰隆,感觉船在风浪中飘摇,王大人那颗官场求取之心亦如雨打梧桐,萧瑟而灰暗。 

    一夜风雨不歇,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多少原由而不能成眠,直到黑夜渐逝,海中升起一团黄云,天空仿佛泼了重彩似的晕染出万丈柔光,一座笼在层层浓雾中的岛屿,缓缓揭开了它的面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二十七.魑魅纷驰夜难眠(东海篇)
    痒兮兮 2
  • 二十六.万里云帆卷碧烟(东海篇)

    东海篇开始啦,期待东海豪华游轮之旅(……)   

    感谢烨烨友情出场!不要脸的响应了!    

    持续开闸信息量较大,要说的尽在文中,感谢观看TOT 

    上接: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71058/    

    ====================================                

    前情回放:田知甚等人顺利闯过太湖宝藏宫,田知甚不但如愿捕获

    太湖奇鱼“沉水参”,更得刘狸以金钗玉璧相谢……    

    ====================================            

    绍兴十三年.五月二十八    

    临安.齐云客馆    

    “烨兄在信中说,让我替他说明一件事,不知是什么事?”    

    “此事说来话长,这里说话不方便,还请田少侠先上马车,到了地方本派大师姐自会细述详情,三位请。”    

    一辆马车缓缓从客栈门口离开,驾车的人是个腰横长剑的青年,看他的气质,实在不像奴仆,但偏偏在替人驾车,过了几条街后,青年听着马车内隐隐传出的胡说八道,面上尚能保持着镇定,心里却止不住的叹气。    

    想不到峨眉派身为当今天下八大门派之一,今日要靠无名小辈挽回名声。    

    马车内部宽敞,少说也坐得下七八人,青年心中所想的无名小辈田知甚正舒服的坐着,任由另外两人斗嘴。    

    昨日田知甚等赶回临安,胡三尽见梦中珍馐就在眼前,喜的双目生光,立即要整备鱼宴,田知甚知他遇到稀罕食材便爱吃独食,谢绝了邀请,胡三尽大喜之余另备酒菜招待,席间宾主尽欢,胡三尽对太湖古墓里的宝物兴致盎然,说金钗玉璧皆是东汉古物,若有一日想要出手尽可寻他,散席后又送三人几套剪裁雅致的夏衣,连姑娘家的首饰脂粉也备了一份,颇有交结之意,应允田知甚一个月后必有消息。    

    此事开头极为难办,结果却相当顺遂,不仅田知甚放下心来,卢家兄妹更是比田知甚还高兴。    

    卢雁少女心性,一早将新衣首饰穿戴上身,又逼着卢泰换,卢泰老大的不情愿,直说料子太轻袖子太宽衣裳太长云云,直到上了马车,还在和妹妹打商量要换回行囊里的旧衣。    

    卢泰指着田知甚道,“雁妹,像田兄弟这样的,穿件白衫倒也合适,我穿这个绿的像什么样?”    

    卢雁小嘴一扁,“那是哥哥的胡子太多才不合适,快把胡子剃啦。”    

    卢泰护着络腮胡,“剃什么胡子?小孩子家,胡子的好处是体会不到,田兄弟,你说对吧!”    

    卢雁鼓着脸,“我又不长胡子,怎么体会得来啊?田公子要是也觉得好,怎么没成哥这样,哼,就知道哥半点也不疼我,不说了。”说罢转头撩开车窗帘子,遥遥望见街心一家飞檐绘彩的酒楼前水帘如瀑,咦了一声,“他家门前怎么下雨?”    

    田知甚望了一眼,“这是“自来雨”。”    

    卢泰朝田知甚连使眼色,“啊呀!名头有意思,到底是为什么?”    

    田知甚见他眼色,又道,“此法乃唐时自西域传来,在江南多水之地易于施用,其实引水上檐不算稀罕,只是规模大小会有所不同。”    

    “这一定是书上说的了,不知道是什么书啊?可惜我不爱看书,不然可得借来瞧一瞧。”    

    卢泰是为逗引卢雁才随口乱说,田知甚听了不知想到什么,片刻后微微一笑,“是小时候师父说的,说陶师叔在家里挖渠引水,夏天用水车载水上檐,堂内放上风车香花,可以借着水气纳凉品香……”    

    卢雁忙不迭的转过头来,“你师叔真好玩,他家是不是好多好玩的?田公子去没去过?”    

    田知甚微一摇头,“没有。不过师父常说,师叔喜欢做些稀奇古怪又无甚大用的事物,像是书房中的自亮灯烛,落座就能奉茶的木猴……”耳边浮现许多听过的故事,像是尘封多时的匣子抖落微尘,露出里头光洁鲜艳的色彩。    

    他所做之物从不卖与商人,却愿意不收分文散与乡里孩童。    

    又或嫌家中人多,让仆婢各自回乡,实在没去处的,就让他们留在祖屋,自己带着妻女在山脚下挖塘养鱼,造院种花。    

    他一向舒和守信,唯有一次固执己见,说什么也要回乡终老,再不谈武功,再不入江湖。    

    卢泰听罢摇头,“令师叔本事挺多,可惜只躲在家里,要是能做些对苍生有益的事,那不是更好?”    

    田知甚道,“人各有志,陶师叔是性情中人,听说陶夫人生女后身体孱弱难以出门,师叔就做些机巧玩具珠玉器皿,博夫人一笑,至于身外名利,是全然不顾了。”    

    卢雁听的入神,痴痴道,“唉,要是他们还在世,真想看看这位陶夫人是怎样好看的美人,让人这么牵肠挂肚……”    

    说话间只觉马车外人声渐杂,还有快马奔过的声响,卢雁往窗外张了张,上前将车帘掀起一角,“峨眉派的乔大侠,怎么路上多了许多江湖人?”    

    青年剑客笑道,“大侠不敢当,这里是嘉会门,我们快到了。”    

    嘉会门外即是钱塘江,马车行驶不久,停在了码头之上,三人下了马车,但见江波浩淼,白鸟行空,两艘官船正泊在岸边,衬的江上渔船如薄叶一般,码头上众多江湖人来来往往,满耳都是幸会久仰之声。十几名腰悬长剑的男女聚在一处,见青年引着田知甚三人过来,一名年纪稍长的女子越众而出,抱拳为礼,“峨眉派赵盈池,幸会田少侠,幸会两位江湖朋友,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田知甚不喜说套话,回礼道,“赵姑娘客气。”    

    “原来是盈眉剑赵女侠!在下东来派卢泰,这是我妹子卢雁,幸会幸会。”    

    赵盈池为峨眉派年轻一辈的大师姐,无论阅历还是名声都远在“芳菲剑”之上,被称女侠早已习惯,田知甚这声赵姑娘令她有些愕然,幸好她颇通世故,轻松掩过后直入主题,“事出无奈,还请少侠勿怪峨眉派行事仓促,只因此事非田少侠不可为,容我细细说来。”    

    去年峨眉派成名多年的美剑客“朗月疏风”萧悦明被恶盗螳螂围杀于峨眉山上,八名得力弟子又为追凶断送在万贤山庄地宫,此事令峨眉名声大损,年初江湖上传出恶盗螳螂为两名美貌妖女的消息,不久流言四起,皆云萧悦明为螳螂美色所诱,多年来尽享齐人之福,同练长生邪功,谁知两名妖女争风吃醋,萧悦明不堪忍受逃回峨眉,被二女杀人灭口,峨眉派追凶名义上是为同门报仇,实则掩盖门派丑事,谁料反被螳螂杀个干净,可见峨眉实乃沽名钓誉藏污纳垢之地。    

    峨眉派原本身正不怕影子斜,无奈三人成虎,此等不堪秽言流传甚广,以至于行走江湖的峨眉弟子常被人以此讥笑,惹出几桩恩怨,所以赵盈池才欲请当日诛杀螳螂的人出面,告之天下真相,但百里烨经过花家书院一役,决意在门派潜心修行,短期内不再下山,赵盈池得知百里烨与田知甚素有往来,便请百里烨写下书信邀田知甚出面。    

    “原来是为此事,既然烨兄不便下山,我替他说明真相也无不可。这里的这些人,莫非都是峨眉派所邀?”    

    “田少侠心怀侠义,令人敬佩,何况我等已从百里少侠处知悉,原来当日是田少侠还将两位秦师妹的佩剑带出地宫,峨眉派在此一并谢过。”赵盈池与众峨眉弟子一同道谢,人人神情欣喜,“不过岂敢为此劳动少林了悟禅师,武当云阳道长和中原各大门派的英雄?此处盛况,乃因官府以赏罚善恶令召集各大门派,前往东海黄龙岛取回宝藏。两艘官船酉时就要起航,我派也要前往,有田少侠相助,也可趁此良机洗去流言。”    

    田知甚才回临安,尚未得知此事,“东海黄龙岛?原来宝藏不在太湖。”    

    赵盈池道,“听说前阵子有人在临安大肆宣扬宝藏位在太湖,貌似言之凿凿,实乃惑乱人心,本派应官府之召,曾派几名弟子前往潭州云母山,虽未获宝藏,却从石顶的刻字中得知,宝藏真正之所在为东海黄龙岛。”    

    田知甚蓦然想到乌龟岛深处,被炸毁的石室中散落的刻字碎石,“赵姑娘可知那石顶是何样式?”    

    “这个……我确实不大清楚,时间不早,还请少侠先与我们一道登船,等会我让去过潭州的师弟和少侠仔细说说。”    

    “也好,不过我这两位朋友能否同行?”    

    卢家兄妹满心想见识一下各派好手,听田知甚这么说,不禁万分高兴,赵盈池自无不允,立即从十几名弟子中点选随行之人,在守船官员处录下姓名后便要一道登船。    

    已近黄昏,满江金红由淡转浓,忽有阵阵铃声远远传来,那铃声清脆动听,码头上的人们被其吸引,不约而同向声音的来源望去。    

    只见八匹骏马马蹄翻飞,顷刻间已奔到近处,当先两匹马一白一黑,装饰华丽的白马上一名少女飞身急下,红衣分拂如花,落地后有意无意的朝四面露了露脸,惊起一片啧啧之声。后面黑马上的女子勒马停步,江风中淡黄罗衫舒卷翩飞,自有一股动人气韵,余下六骑虽远不如黑白二马脚力,但少年们同时下马动作潇洒,亦为意气风发。    

    黄衫女子抚了抚黑马的鬃毛,放开了缰绳,黑马却十分眷恋,踢踏几步又上前抵过头来,它虽不似白马高大又装饰的繁复耀目,但毛色生光,俊骨有锋,惹得懂马的人频频张望。    

    红衣少女瞧着黑马的亲昵举动,幽幽道,“好个没良心的呼雷,我有哪里比不上你对它的好?转眼就不和我玩了,早知这样,才不带它出来玩呢。”    

    “泷泷新得的白马难道不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呼雷性格有些执拗,可不如白马那么温顺听话,任你捉弄,又任你打扮着玩。”    

    “是了,我这匹更好更乖,呼雷不亲我,我也不要它了。”    

    说话间,几人将马交给一名未下马的少年,少年一声呼哨,带着群马离开。    

    码头上多么稀奇古怪的江湖人都有,这一行少年女子虽然惹眼,却不像什么大人物,众人注目了一会儿也就消了好奇心。田知甚早已看清迎面而来的其中一人是谁,没有装作不认识的道理,上前两步道,“阿羡姑娘。”    

    阿羡显然也看见了田知甚,笑眯眯的往这边走了几步,“巧极了,在这里也能遇到田公子。”    

    田知甚心想在这遇到才是古怪,此时阿羡淡黄罗衫,鬓插珠钗,盼顾间容光秀润,毫无刘狸所说的落难之色,看来在太湖不仅全身而退,连皮也不曾蹭破半点。“原来是刘狸多虑。姑娘这回是对宝藏有意,还是打算出海游玩?”    

    “狸狸?想不到田公子与他相熟呢。”阿羡微微含笑,向官吏出示赏罚善恶令之后,执笔在官府名册上书写起来,“人同此心,田公子会在这里闲谈,想必上回之事已有眉目?不知那只刁钻饕餮,最后要了什么呢?”    

    “太湖里的一条鱼。我捉了来,他就答应一个月内给我消息。”田知甚垂目见名册上写的是“姑苏神针山庄霍梨霜”,心想还真敢写啊……    

    听刘狸说神针山庄少涉江湖,不知有没有“霍梨霜”这个人?不过他无意插手潜渊会内斗,这回只打算道谢。“阿,嗯……霍姑娘,之前多谢你的指点。”    

    “田公子果真如此好运,想来很快能一偿心愿,猜谜只猜中一半,也算不得什么指点……”阿羡微笑颔首,侧身让过那一谢,与同伴率先登船。    

    卢雁的目光早在阿羡脸上转了几十个来回,见人终于走远,连忙问道,“田公子,她是谁呀?朋友吗?”    

    田知甚一时难答,朋友?好像不算,但要说不相干的陌生人……也不算吧。    

    暮色渐深,众人陆续登上两艘官船,不多时候船上号角齐鸣,酉时已到。    

    官船分为三层,第一层是上房,一应用具无不齐全,与客栈几无区别,用来招待武林中名声显赫的门派世家,第二层虽有简省,房中也干净舒适,第三层一半为江湖散人所居,一半为水手仆役所居,环境却杂乱得多。    

    田知甚等既为峨眉派所邀,便同住第一层,与少林,武当,江南霹雳堂,华山派等待遇无差,晚饭后,赵盈池果然叫上师弟,与田知甚细述潭州云母山宝藏宫之事,卢雁听完也将太湖乌龟岛的情形叽叽咕咕了一番,对照才知,两地的宝藏宫的机关布置颇为类似,只是潭州宝藏宫中却没有古墓,峨眉派两人心想,潭州有官府开道亦不免有所死伤,田知甚三人年纪轻轻,居然闯过了太湖宝藏宫,不禁有些佩服。    

    田知甚听说潭州宝藏宫也有一间刻字的圆顶石室,宝藏在黄龙岛的消息正是从刻字中得知,便让卢泰取出太湖中拓印下来的字迹对照,众人好一通努力,拼出了雪,天,海,博,于等字,海上行船颠簸起伏,田知甚毫无不适,其他人却有些禁受不住,不多时便昏昏欲睡,只好相约明日继续。    

    亥时三刻    

    第二层客舱    

    一灯如豆,柔荑如玉,极小的画卷被人从油纸中抽出,缓缓展开。    

    画虽陈旧,但保存完好,画的是个锦衣绣鞋的女童,并脚坐在大石上,手里抓着大大的桃子,像是听到谁的呼唤,睁大了乌黑莹润的眼眸张望……    

    这幅画并非常见题材,甚至只是出于想象而并非实景,但画面情意深婉,女童纯稚俏然的神态跃然纸上,即使因年月已久,纸张磨损发黄,也不减色半分。    

    暖黄的灯光下,看画的人与画面相映,宛若画中女童突然长大了十岁。    

    阿羡放下画,已经很久没再看它,但其实早已将每一笔看进心里。    

    她上飞镜山时年纪尚幼,因罹患离魂之症,连名姓也说不完全,有个人却觉得这些无关紧要,将她留在身边,以画温言宽慰。这人文武全才,丹青不过是他所会的众多小技之一,还有个据说是老会主所赐,与他本身殊不相称的名字——燕怀疆。    

    一幅画和几句温言,能在孩童心中留下多少分量虽也难说,但后来她诸事勤勉至极,无论哪方面都以这个人的偏好为准则,无比苛刻的要求自己,这一度令燕怀疆很是满意。    

    池州潜渊会所传内功“六藏经”精妙深奥,往往女童更易有成,记忆中山上数百孩童,先后达到“洗骨”的不过二十余人,她十七岁已达“洗骨”,成为随侍燕怀疆的“采药使”之一,进入“采药易骨”的同修境界,采药使地位特殊,可以奉命下山,修为一日千里,寻常弟子绝难比肩。    

    可惜这种事事在握的情形并没有持续太久,十九岁时她修习到达瓶颈,因为急于求成,也因为好奇玉面伥所说的话……    

    其实……她从没想过要带玉面伥逃走,只是想印证玉面伥所说的话,十日内再抓回来,可惜玉面伥处心积虑留有后手,出了灭罪池后立即将她打下悬崖,她自知重伤难愈,再无“采药”之用,才想放舟而去,随江埋骨。    

    谁料天意无常,得逢高人侥幸不死,辗转来到临安后偶遇临安分会的程放,与之打赌获胜。临安分会与池州总会素来不睦,多年不通消息,且不屑总会大兴武道的风气,她有程放担保,自言曾为总会弟子,因武功低微不堪所用而被逐,兼因身负“封穴固脉”的疗伤之法,乍看来功力不值一哂,不但瞒天过海,且无意间入主分会堂口灯儿铺,这些全在她的意料之外,而总会在长久的时间内没做任何追究,却隐隐在她的意料之中,“采药使”不止她一个,区区如她,也许真的……无关紧要。    

    阿羡的眼睫微眨,换了个支颔的姿势,心神不自觉的越飘越远。    

    临安分会的作风全然不同,放任人员混杂,不会武功者颇多,尽管能赚取大量金银,却常用于不留名的义举,于自身毫无益处,这样的存在,却要与总会作对………作对的理由也简单,只因总会尊崇武道,擢优去劣,不做无谓的义举,不再庇护普通工匠的家人后代等等,对此她从未觉得多有道理。    

    如果她不曾受伤……不曾到临安,那时就不会说出那种话,费丹是不是就不会死?金枝是不是就不会被月娘所杀?如果她不曾受伤……是不是不用看着郑曦在花家为保他人,竭尽全力的东躲西闪?    

    ……他们对自己实在很好啊。    

    少有的纷杂思绪令阿羡轻轻叹了一口气,收敛了心神,时隔三年突然获得了回去的机会,且是燕怀疆亲笔所召,她毫不犹豫就离开了临安,可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也许是获得碧舌珠的时机太过罕有,无形中施与了压力,也许是她久在燕怀疆身边侍奉,深知堂主心意与常人不同,越是揣测越是难测,这是对她无比的重视,绝对的信任吗?    

    江泷泷以暗劲缓缓推门进来,她趁着夜色去甲板上透透风,原本笑吟吟的,见阿羡手中的画,脸色颇为哀怨,她幼时见阿羡独得赐画就哭的伤心,直说长大也要得堂主之画,可惜始终未能如愿。    

    “还带着啊,小时候就算了,可这次……为什么只让阿羡亲手取回碧舌珠,碧舌珠……唉,那个传说是真的吗?”    

    阿羡眸光流转,已是深夜,江泷泷发上仍插着几支镶赤玉的金钗,泷泷比她小了几岁,如今也是采药使了,爱美爱娇的性子始终不变。    

    “堂主只吩咐不让临安的人得到天山玉,却令我们取回碧舌珠,想来碧舌珠除传说之外,还有别的用处也说不定,至于其他……若是符千他们不说,谁取回又不是取呢?”她眉眼微弯,符千是跟在江泷泷身边的少年之一,这几个少年各有所长,对泷泷言听计从,尤其是符千,对泷泷可谓是百依百顺。    

    江泷泷听阿羡这般说,不禁展颜微笑,传说碧舌珠能令容貌平庸者变美,姣好者变绝代佳人,虽不知是真是假,但她自负美貌极重外表,燕怀疆令阿羡亲手带回碧舌珠,她虽不敢违拗,心里终究有些失落。“是了,符千他们都听我的,不会说的。堂主也不知怎样神机妙算,知道碧舌珠在黄龙岛,偏在这时候官府的船去黄龙岛,倒省得我们自己出海,这可不就是天意嘛。”    

    江泷泷双足在床边一荡一荡的,从袖里拿出阴刻花纹的小银匣,捏在手里把玩,“不知道这回有没有机会让我再玩一玩?那天你让符千穿了大丑八怪的衣服,再画上贺老二的丑脸,虽说把贺老二吓掉半条命,可符千出手太准好没意思,我还想让贺老二也尝尝脸上多百千个针眼的滋味儿呢,看他敢不敢小瞧我……”    

    阿羡笑道,“这只朝天笏虽只是试作,但威力霸道少见于江湖,与其惹人注意,倒不如还我为好呢。”    

    江泷泷眨了眨美丽的杏眼,“好阿羡,再借我玩几天吧,在太湖我已经让过你一回咯?黑水寨的人功力虽不怎样,好歹人多,拈拈捡捡的疗伤早就足够,怎么样?”    

    “采药使”摄人为药,以药炼气,同气连枝又互为竞争,这种做惯的事江泷泷说来毫不在意,言语间颇为轻快。黑水寨皆是逞凶斗狠之辈,劫掠目标多为过往客商,见到一船少年女子很是轻视,何况先有神针山庄之名震慑,后有太湖宝藏为饵,早已不知眼见为虚,入瓮为实。    

    “那么下一回,泷泷还是少让些罢,别忘了我们为何而来……”阿羡垂睫微笑,纤指抚平油纸,将画像重新卷好。    

    “二十年一次的天象,绝不允空手而归。”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二十六.万里云帆卷碧烟(东海篇)
    痒兮兮 2
  • 新年何
    白切鸡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