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种人是最具吸引力的,一种是无所不知的人,一种是一无所知的人。
“我不想坐在您的腿上,您愿意把旁边的位置留给我么?”
……
要是卡拉波斯早知道他最后费尽心机找到的是老板儿时装在小盒子里的两颗乳牙,他可能就会直接上手把人暴打一顿;而不是这么如履薄冰地虚与委蛇。
“爸爸跟你说,如果管不好你的下半身,就不要把它露出来。”他每半句话就伴随着一个拳头,最后一拳头下去的时候他成功感受到一声轻微的“咔嚓”。
大概是被他打断了一根肋骨吧。
他的耳语在嘈杂的酒吧里就像未曾存在过,被他用指虎暴打了一顿的任务对象两条腿如同面条一样软哒哒地垂在地面;它们不幸被人施以巨力折断了;卡拉波斯下手的时候,只有一丁点心理负担,但他转念一想,反正医学如此发达,所以就只有疼痛才能让人彻底铭记。
猎人为这个任务搭进了大把的时间,他本想从谈话中获得一些什么线索,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那个“紫色、有点老旧的纸盒子”,结果不仅没能成功,还被吃了豆腐。
他三推四推依旧喝下了不少酒,在低俗的情话里好脾气也快消磨殆尽了,包间里已经不太想之前那样热闹——是某种意义上的转换,猎人只觉得没眼看。
他转眼一撇,在一堆有伤风化的、白花花的肉体缝隙间,看到了包间角落的一个小茶几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紫色,开着盖子,没人注意它,毫不起眼,也毫不重要。
卡拉波斯想起来雇佣他的老板说过一句话:“最重要的是你看到那个盒子的盖子上写着给‘我挚爱的小帅哥’就对了。”
真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自称挚爱的小帅哥这种东西。
卡拉波斯最后又看了一眼盒子,决定把它收进自己的假胸里。
◇
不会反光,没有强烈的太阳,位置还算隐蔽,但是他也没带着遮蔽物。要是碰上对狙卡拉波斯是没这个自信的,他只好祈祷没有同一杆枪在另一个位置瞄准自己了。
废都的天色最近一直不怎么好,它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如同一个倒映的荒原,其间一无所有——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风雨欲来之势。
昨夜。
卡拉波斯抱着箱子坐在一个废弃集市里,背靠着一颗完全枯死的苹果树,等待所有成员的到场。
这些天他们陆续碰了几次面,昨夜是最后一次,情报交换也好计划预定也好,卡拉波斯终于搞清楚了雇佣他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面具男人来自雪城尤金的情报科,前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明确,但需要卡拉波斯做的很清楚,他们想要对废都的头目下手,而且没带几个帮手来,以至于需要在当地雇人干活。
“我以为你当初的意思是只需要我杀死几头黑兽。”卡拉波斯叹口气,心里不止一次萌生想要退出的想法。
“你可以只杀死黑兽,但……人形的未必不是黑兽。”男子面具后的眼睛直视着卡拉波斯,语气里还是没有任何情绪,“你大可以亲自去确认。”
这鬼东西要怎么亲自确认。卡拉波斯难得不悦地抿了抿嘴唇,他拿什么确认,拿命吗。
“你不如直接说你们觉得班吉可能是黑兽是吗?”
“……你可以自己去确认。”
日头渐渐爬上来了。
卡拉波斯正伏在石板上,距离地面近二十米的高度让他能很好的找到目标角色,巴雷特和雷明顿一左一右被置架在地上,对准了同一个目的地;这里是众人心知肚明的终点,人们都往这里赶,甚至不仅仅是人类。
制高点和狙击镜让卡拉波斯能看见更远的地方,他想起之前和尼科拉诺的约定,希望到时候商人能带自己一程——如果逃命的话。他对此只能叹口气,对于那辆租来的机车停在太尴尬的位置;他来不及去给它换个位置,只好把它献祭了。
废都的社团严阵以待,千人密密麻麻,但从卡拉波斯的位置看起来便显得不大不小;班吉被保护在中央,那是自然的,最重要的人。
那个位置就好像兽最柔软的腹部,整体只是为了保护它,只有它整体才能战斗。
有趣。
卡拉波斯在巴雷特上换了更远的狙击镜,他看着废都外的荒原,黑兽在地平线上冒出头来,紧接着就是一片黑压压的,毋庸置疑地伴随着尘土和杀意,像倾覆的潮水。
正向中心而来。
废都这个鬼地方聚集了太多人了,它的存在显现出人类固有的特性,卡拉波斯在战争开始前神游天外;无计划和无能力和自负,正确决定和太过正确和绝望,悲哀和复仇正在带起新的篇章;他有幸成为其中之一,但其实根本不是有幸。
他想起前几天遇到的一号委托目标,牙医西奥请他寻找的住手小姐瓦莲京娜。
并不是每个地方本来就是战场的,原住民中有相当一部分手无寸铁之人;卡拉波斯才知道漂亮的助手小姐居然来自废都,女孩子被他找到的时候正是傍晚接近饭点的时刻。
“别告诉西奥你找到我了,我还在生气……恩,好吧,给他留个言也不是不行……”他们坐在一家破餐馆里,卡拉波斯要吃晚餐,姑娘则只点了一杯加了奶的咖啡。猎人难得没穿女装,结果还是不得不担起闺蜜的角色,哭笑不得地听她说那个男友甩了她的各种事迹,心里想着牙医为你真是操碎了心。
“等我把证件带回来,哪儿都别去,工资,请……请按照旷工扣吧……”姑娘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最近废都发生了各种事如同积雨云一样压在她心里。
“你不带着你父亲离开这里吗?”卡拉波斯轻声问道,他看着姑娘垂下去的眼帘,“你知道这里会有战斗吧,我是说平民会有危险。”
“城市为什么要对黑迪沃克赶尽杀绝?”姑娘猛地抬头问他,声音大了一点,有点怒气冲冲。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不该对着卡拉波斯喊这个;她有些歉意地望向年轻人,年轻人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当做安抚。
她当然不是在冲着自己喊,卡拉波斯的一手撑着下巴,把叹息留在心里;可能是在冲着命运喊叫吧?
“而且父亲也不愿意走。”她最终疲惫地说道。
被命运和愿望夹在中间的人有可以被理解的苦痛。猎人和牙医说了个大概,表示自己不能把人强行带走。
他把她送回家,尊重了她的意愿,让她自己选择离去的时间——毕竟,这个决定已然迫在眉睫。
◇
每个类似小镇的地方都有一个像女巫一样的老太太,养着黑猫,有些时候招待你吃点司康饼,有的时候诚恳地在你身上做点实验。
卡拉波斯带着他费尽心机搞到手的小电影回到奥错,提着他需要维修的折刀到楼下去找老太婆。越是靠近奥错底层,住户就越是混乱,治安远不如上层靠谱。卡拉波斯站在院子门口,一如既往地发现老太婆家的门锁又是坏的——虽然说她家没什么好偷是事实,但老太婆就是有本事把坏了的门锁装成好用的样子来吓唬那些要偷鸡摸狗的人。
卡拉波斯一手推开门,估摸着老太大概在睡午觉,“南希小姐——”如他所料是没有人应答的,他站在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啊啊快点”的声音,这老太又在看小电影的时候睡着了。
真是厉害……
他看了一眼自己尚且举着的手,发现自己忘记卸下黑色的指甲油了。
“劳驾,南希小姐,您能醒过来吗?”他用力敲了敲门,推开,正对着他的就是还在尽忠职守的电视机和一个单人沙发的背面。
“哎呀你来了啊,Cara。”沙发边露出来一根拐杖,紧接着老太站起了身,她慢吞吞地走到工作台边,嘴里和卡拉波斯打着招呼。原本趴在她腿上的黑猫飞快地从沙发里窜了出来,点着脚尖站在卡拉波斯的鞋子边,仰着头看着猎人。
“您的电影,和我的刀。”卡拉波斯一左一右把两个东西放在工作台的灯下,老太除了爱好奇怪一点之外工作态度极其严谨,猎人对她还算放心,放下东西的同时他低下头去瞧那只猫。
动物对卡拉波斯总不怎么设防,老太家的猫仰着头和卡拉波斯对视,年轻人难得起了一点兴趣,带着笑注视那只猫。
他们两个都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猫无声地把尾巴伸过来,圈住了卡拉波斯的右小腿。
老太先拿起放着电影光盘的盒子,一脸严谨地打量它的封面:“服务生与顾客,淫荡的总受君……”
“不你别念出来……”猎人一只手捂住半张脸,把两只眼睛都闭起来,“等我走了再研究好吗。”
“快去我的厨房拿点司康饼过来,要奶油吗?”
“……不要。”
“那就在柜子里找巧克力酱吧。”
卡拉波斯的心随着老太放下盒子的手一起放下了,他吸了一口气,一手捞起脚边的猫,熟门熟路地往厨房走。黑猫在被他提起来的时候“喵”了一声,很快在年轻人的臂弯里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舒服地窝了进去。
它安稳地呆了一会儿,又耐不住把尾巴伸出来扫卡拉波斯的下巴。
正在冰箱翻箱倒柜地卡拉波斯“啧”了一声,只好先伸手挠了挠猫的下巴和胡子根。
黑猫听话了,尾巴绕了一个圈,像一根毛绒手链一样圈上卡拉波斯抱着它的手腕,它懒塌塌地半眯着眼睛,和卡拉波斯一起盯着冰箱。
“巧克力酱在柜子里——”老太在外面喊道。
……都是你害的。卡拉波斯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黑猫,面无表情地把是司康饼盘子放在了猫脑袋上,用巧克力酱罐头顶着盘子的边缘保持平衡,又回到了客厅里。
“我的刀怎么样?”
“没怎么样。就是有点磨损和轴承问题,”老太太叉起一块抹好酱的饼,“你要是杀人,磨损程度就会比现在小很多。”
这是实话,猎杀黑兽和猎杀人类的会给刀带来不同程度的磨损,人体远比黑兽要柔软多了,切开脂肪和黑兽筋肉的差别对卡拉波斯这样经验丰富的猎人来说实在不能相提并论。
卡拉波斯不置可否地挑了一边的眉毛,一言不发地吃下一口饼。他偏爱杏仁糖粉,南希老太也是,于是每次是司康饼上就全是一层白色,远远看上去像是发霉。
南希小姐是最正规的称呼,由于老太终身没有结婚,于是不该叫她女士,只好叫她南希小姐。“一个小时能好吗?”
“两个半小时吧,如果你留在这里的话。”
“要是我不留下呢?”
“那就是两个小时。”
卡拉波斯长长地叹一口气,坐在了工作台另一边的破椅子上。敢情他还拖累了修理进度。
黑猫在他的怀里打了一个哈欠,绿色的眼睛开始眯起来,卡拉波斯实在无事可做,视线在这个昏暗的小屋子里乱飞,终于发现他一直刻意忽略的东西。
“你的电视机遥控器呢?”
“坏了。”
“那怎么关?”
“别关。”
日了狗了哟。
卡拉波斯恶狠狠地举起猫,最后还是把它又抱进了怀里;老太太因此发出一声怪调的嗤笑;猫大爷从头到尾无动于衷,转眼又躺回了猎人的胸口。
◇
猎人长长地叹一口气,另一批成员正在按部就班地靠近这里;他们装备精良,受过良好的训练,卡拉波斯不敢看他们太久,视线是双向的,他不想被发现。
格杀勿论是一切的开始。
黑兽潮涌入了,那些士兵也端起了武器,废都的防御者腹背受敌。
这是一场战斗还是战争呢?卡拉波斯为巴雷特换上合适距离的狙击镜,在废都鱼龙混杂、参差不齐的社员里找他的任务目标;会被人记住多久?会有什么后果?
声浪像是远去了,又在一瞬间回来,震得人皱起眉。卡拉波斯在狙击镜里找到了另一个狙击镜、和它背后的那张脸;对方看来也同样在狙击镜里发现了他,露出了一瞬间的惊讶——这见面场景有点诡异。
还是个熟人。猎人认出了对方队友的身份,泰纳图斯,面具先生雇佣的小组之一,来自尤金的驯兽师。
看来不想被挤在人潮里的不止他一个了。卡拉波斯低笑了一声。
交火已经开始了,废都的防御是最先开枪的,黑兽不会分辨攻击对象,废都首先在防御它们;很快黑兽上升成了双方都要注意的对象,谁都没想到会有黑兽潮恰如其分地在这个时候挤进来,让已经混乱交错的势力变得更糟糕。
欧尼斯特,面具先生在第一波交火之后挤进了人群里,和黑兽,和那些装备精良的士兵一并向废都的防御线集火,他尚且游刃有余,居高临下的视角能容易地看见他正在向班吉所在的中心靠近;卡拉波斯在中心部位甚至找到了熟人,是古尔吗?他不明所以,有几个人明显在保护者班吉——他们却不属于废都。
废都的防御部队中还有倒戈的、或者可能本来就是安插的间谍之类——卡拉波斯认出了那也是欧尼斯特雇佣的成员,帕尔斯里,高马尾姑娘的内部袭击出其不意;于是场面更加混乱了,卡拉波斯目不转睛心惊肉跳地看着。他从没见过战争,见血和见过战争是两码事,他甚至有一秒钟找不到自己的存在,差点想要站起来喝口水。
但是扣在扳机上的手不会松开,他被欧尼斯特雇佣的委托是猎杀黑兽,他们真是太过渺小的势力;卡拉波斯瞄准一切靠近雇佣组的黑兽和对准他们的枪口,雇佣组里有这么几个近战——其中有驯兽师;狙击会更高的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扣动扳机的动作简直停不下来,频率让他自己都在皱眉,黑兽实在太多了,雷明顿的子弹打光了也未必能结束任务。
一声熊的吼叫震醒了他,他在雷明顿的狙击镜里找到了正看向他的泰纳图斯。
?
另一个狙击手向他比了一个手势,指向那头嚎叫的熊;卡拉波斯理解过来那是他驯服的黑兽,继而找到了熊不远处的任务目标。
“啪——”
班吉?
猎人不杀人,不会对人开枪,但这不代表另一个狙击手不会开枪,泰纳图斯的枪口对准了毫无被发现意识的班吉,朝着胸口的位置扣下了他的扳机。
卡拉波斯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血花飞了出来,连带着惊慌和尖叫。他目瞪口呆,一来因为这轻易地反驳了他,二来因为班吉的变化。
胸口一枪不是应该死亡才对吗?至少重伤才对啊?少年的身高变化了,并不是某个意味上的长高了;猎人一动不动,看见少年变成冰蓝色的,大腿,或者叫后肢,撑破了他的裤子——班吉原来很瘦弱,裤管松松垮垮的;卡拉波斯惊叹着,看见尾椎还挤出来一条粗壮的尾巴。
不是……人类吗?
“你可以只杀死黑兽,但……人形的未必不是黑兽。”
那是重伤带来自身的防御机制……卡拉波斯不得不快速地换上巴雷特——班吉就要被人保护起来了,他没有做决定的时间,他瞄准尚在变化的班吉的胸口,原本被泰纳图斯开了一个洞的胸口在血液中被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蓝色鳞片。
面具先生带着其他人正在靠近班吉,他的变化太显眼了;卡拉波斯咬紧了后槽牙,班吉的手臂也变成了冰蓝色的爪,鳞片在逐渐覆盖他的全身;他的背后,纤弱的骨膜正在从他的背脊两侧生长出来,少年弓着背,眉毛揪在一起,身边站着他的亲信们,和一个惊慌失措的漂亮小姐。
巴雷特是重狙之王,他的伤害量是极为可观的,但是打在这种生物的肉体上会怎么样根本就不是有标答的问题;猎人看着愈发靠近的欧尼斯特,他必须在他们进入误伤范围之前开枪;也必须在班吉被鳞片彻底保护之前开枪。
他是人类还是黑兽?
卡拉波斯分辨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终于有一次这个猎人被他的信条背弃了,他不仅被抛弃了,还被迫做出决定,可能只有五秒钟的时间让他思考——
猎人朝着尚在生长的、班吉的胸口开枪了;他的心在摇晃,准星却不会;子弹击中了它本就该击中的位置,那里的鳞片正在生长,处于肉体和生长的边界;它们轻薄、虚弱、是还没长开的过程,就像班吉这个人一样。
巴雷特的子弹击中了它们,重狙之王的伤害确实可观,它掀开了那些还脆弱的鳞片,直达班吉身为人类的内里;皮肉,肋骨,神经和血管;更加巨大的血花夹杂着鳞片和碎肉飞溅出来,惊呼彻底变成了尖叫;卡拉波斯剧烈地喘息着,他的眼眶突然酸痛起来,很快胀痛蔓延到了他的整个头脑,脊椎,他的下肢一片麻痹。
但他没能让自己离开狙击镜,他的视线依旧牢牢地盯着被他打中的班吉。
鳞片的生长停止了,一秒,两秒,三秒,然后疯狂地生长了起来;是的,重伤的防御机制,他本来应该想到,但是他完全忘记了;命运逼迫他做出选择,眼看着他的处境可能比助手小姐更惨上几倍;班吉发出了喊叫,但那不属于人类!
他的肉体开始急速扩大;卡拉波斯打了一个寒颤,内心的寒意和天幕突然下降的温度让他感觉到了毛骨悚然的冰冷;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惊呆了,为了那条成型出现的龙,冰蓝色,还在扩大;周身的旋转着雪花。
还好没有亲自去确认。卡拉波斯只剩下这个想法。
……这他妈,简直是一张通往地狱的单程票啊。
废都物语未完。
六千字多,我本来以为它能完的,但是它不能。
没有力气突突突了。我是说我。没力气写了……
下章预告。
托比:老子的意大利炮呢!
轰——
泰纳吐司:打不动哎。
卡姐:还是跑吧。
帕尔:快上车!
七人组战术性撤退——
又名:差点•真•废都无双,及,不要在战场上思考人生。
OS:这他妈是新手boss该有的难度吗!!【气哭】
废都物语◇支线
◇
“Cara,起来。我们要走了。”
尽管依然疲惫,但卡拉波斯还是被唤醒了。他之前累死累活,撤退的时候又在黑兽潮里挣扎了半天,刚扑倒在床铺上的时候,几乎是第一秒就睡着了——毕竟脑力和体力都疯狂燃烧,尼科拉诺的商队驻地算是一个安全区域了,他放松了极其疲惫的精神,安心掉进了黑甜乡。
猎人的意识先清醒过来,身体却还没来得及有动作;但是情况似乎有些紧急,尼科拉诺的声音又一次传过来,“如果你不起来我就要把你拖去货车里了。”
他感觉到一阵强光照过来,然后是身上的被单被人直截了当地扯走了,
卡拉波斯的眼睫动弹了一下,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随之而来的是尼科拉诺站在他床边的身影,商人看着他,他看着商人。
猎人面无表情,只见收藏家冲他挑了挑眉毛。
刚醒之人的智商大部分都不怎么在线,卡拉波斯从床上一跃而起,站起来的时候和商人鼻尖顶着鼻尖,“那就货车。”
他从苦战脱身并没有太久,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开口的时候嗓子哑得要命。
还没等商人说出什么话来作为回应,他拽着商人的手就往悬浮货箱里走。
“那是货箱cara……”
卡拉波斯充耳不闻,这是猎人甚少被见到的样子,毕竟独断专行从来不是他的代名词。
手下们个个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进了货箱,那里虽然具有温度控制装置,却不常开。
此刻钻进去两个成年男人,这场景真是有够奇怪的;手下们惊疑不定地望向尼科拉诺,却没看见他有什么指示,只是被猎人拉进了悬浮着的货箱。
“嘭”的一声门就当着他们的面合上了。
◇
这个货箱东西不多,大部分是这皮毛皮草之类的,废都靠近尤金雪城,气候也因此而偏冷,可以理解这些货物的投其所好。
两个人的身高对货箱来说实在太勉强了,尼科拉诺在一堆皮草里坐下,更确切的说是被卡拉波斯半甩半推上去的;他听见货箱的门咔哒一声合上了,实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收好了就走。”他趁机在终端上给外面传下一个命令。
可以想见猎人把自己拖进来是不会这么快放自己出去的;尼科拉诺稍稍坐直了背脊,出于不愿彻底弄皱自己西服的意愿;他也做不出什么一巴掌推开人就跑的事,太不体面;直到猎人在他的双腿间单膝跪下凑过来,尼科拉诺才察觉出一些苗头来。
“Cara……”
他总是笑着叫他“亲爱的女士”,或者“这位女士”,其中揶揄的意思不言而喻,但他倒是忘记了。
尼科拉诺有点难办地叹一口气。
毕竟“亲爱的女士”的本质仍然是一位男士。
“怎么?”猎人此刻已经彻底从困意中清醒过来,他的一条大腿膝盖顶着尼科拉诺腿间的器官,上半身半按半压在商人的腰腹间,尼科拉诺当然不会后退,于是他们的鼻子又凑到了一起去。
收藏家的瞳孔是罕见的金色,在近距离的对视下会给人带来一种压迫和不容置疑的感觉;尼科拉诺此刻就在同卡拉波斯对视,在那人黑色的眸子里见到了自己的眸子,金光被清澈的黑色瞳孔完整反映,像一面镜子一样又重新回到了他自己的视网膜里。
那压迫的金光呢?
被黑色瞳孔深处的黑洞吸收殆尽了。
尼科拉诺眯起眼睛。他慢吞吞地仰起头,和猎人接了一个吻。
◇
【腰斩。】
◇
“我真的困了……”猎人一手捏了捏尼科拉诺的腰,一手遮在自己的眼睛上。
“……Cara,把你的衣服穿起来,”尼科拉诺一把拉下他的手,“我让商队停下来,我们回到飞行器里去。”收藏家已经懒得去思考更多的事情了,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出于各种心态都不想再呆在这个货箱里了。
长长的商队里在半途停了下来,手下们默默地看着老板和那个猎人衣冠不整地从货箱里前后跳出来——老板落地时扶着腰;又一前一后钻进了同一个飞行器里。
货箱确实太热了,手下们不约而同地想。
◇
支线完。
卡拉波斯从机车上翻下来,抽着嘴角揉了揉屁股。
他屁股后面的大箱子膈着他这么几天,简直让他腰酸背痛,可惜出门前没问黑医要一幅什么狗皮膏药贴在腰上,大概多多少少都能比现在好一点。
废都多年前被人道毁灭核平,它变得苍凉又冰冷了起来,但金属废墟的背后不知道是否有不为人知的眼睛,那些幸存于爆炸的人类于绝望中发现自己被同样的人类抛弃,于是他们在废墟上,建立的废都。
牙医的委托接手之后卡拉波斯就整理了行装,毕竟寻人的事情还是不要拖沓比较合适;他并不是去猎杀什么黑兽,却依然十分谨慎。废都说得上三不管地带,这个鬼地方没有入境检查之类的东西可言,于是在卡拉波斯的概念里就和单挑一群黑兽的危险度没什么差别了。
他抿着嘴唇摸衣柜里长裙的布料,它们大多手感舒适又十分漂亮,然后他找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出来,套上去的表情简直堪称悲壮。
猎人带足了高周波折刀的电池,又从仓库里提出了一个黑色的箱子——上面滑轮,防止他半路被重死。
一切准备就绪,他在租车行租了一辆重机车,再一次凌晨出发,向废都而去——陆路就免不了遇到黑兽攻击,但愿他能在精疲力尽之前到达目的地。
◇
女装猎人声名在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好评率一直是招牌之一。
但女装猎人不喜欢打人的任务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就像有些猎人只杀人一样,他几乎不接任何要杀人的委托,尽管把人打一顿就是完全的另当别论了。
卡拉波斯偶尔有一次接了一个偷窃任务,要到一个乌漆墨黑、暗搓搓的小地方去——中心城的旧城区;去偷一个不知道什么鬼,可能是某个商业机密,也可能是某个定情信物。
雇佣他的老板大大咧咧地朝他摆了摆手。
“可能要杀人吧,你也可以把人打一顿看看有没有效果。”
女装猎人的眉毛挑起来好久,他已经脱离超现实主义多年了,总之这种建议一点建设性都没有。奥错的近最底层住着一个手艺高超的匠师,卡拉波斯的折刀会一点出现了什么麻烦的问题,他就去找这个老太婆修理。
这是传统,卡拉波斯的舅舅也在这里修理他的武器,匠师的工艺几乎不可挑剔,年幼之时舅舅提过一句老太婆的工艺大概是与她的命烛息息相关;长大的青年心底差不多有个大概,却只当做自己一无所知。
老太婆没有什么别的癖好,除了喜欢新鲜基佬小电影——这种东西是烫手货,如果可以,女装猎人真是一根手指都不想沾上。
他要修理折刀,当然也不想亲自下海去拍打码片,只好厚着脸皮在告示栏里挂单,找一个愿意提供素材的老板开一个对等的委托,委托完成的时候能给他新鲜一手知名不具。
“那你不会介意我暴打他一顿吧。”女装猎人走之前确认了一句。
老板笑的简直猥琐,“你把他搞到半身不遂也不关我事。”
卡拉波斯叹了一口气,实在不想解释一长串缘由,他可以理解这个老板一定是把他当成一个喜欢穿女装的死基佬了,可能还会翘翘兰花指什么的;让他去吧,相比之下还是他的折刀才是当务之急。
反正卡拉波斯从来不虚打人,他只虚打死人这一点。于是他理了理裙摆做了一个毫无计划的计划,隔天就奔着目标地点去了。
酒吧里黑漆漆的,各色细射灯胡乱地摇晃着,一扇窗都没有,而且还十分拥挤。
卡拉波斯穿着抹胸及膝的紧身小礼服,咬着指甲在走廊里找线人给他提供的包间号码。这大概是他一辈子唯一一次穿女装还垫假胸的时候了,他带着夸张的银圈项链,一圈一圈几十圈遮住了他的喉结。
这非常不好受,他感觉自己不能咳嗽,不然就停不下来了;泛着苦味的香水和黑色指甲油让他变得更加浓妆艳抹而女性化,还带点不好招惹的野性;最可怕的是他为了安全起见在大腿上绑了勃朗宁,这让他充分体会到什么叫夹着尾巴走路,他有种尴尬到随时可能用头捶墙的冲动。
忍住。真男人不怕刚超短裙。
◇
他步行于废都内的街道,这其实算不上什么街道,大概只是被清理了一些能走路的地方而已,其他的地方依旧是爆炸后留下的废墟。
卡拉波斯感觉到一阵饥饿拽住他的肠胃。
井之都并不能支线往废都而来,因为途中会靠近黑兽的巢穴。卡拉波斯按照预定计划绕路,却在靠近井之都的时候遇到一伙被黑兽袭击的人。那群人看起来并不慌张,大概不需要卡拉波斯的帮忙也能安全无恙的脱险。
不过就这样开着机车飞驰而过也实在太不友好了,卡拉波斯急速刹车之后掏出了折刀,一同加入了战斗。
等到一切平息后,猎人才看见为首之人头上戴着一个防毒面具,将自己的真面目完全遮盖在了面具下,不仅如此,男人还极其高大,黑暗中这就让他看起来更加可怖了。
就在卡拉波斯想要骑上车重新离去时,他又接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委托,正好来自这个高大的面具男人。
“你应该是一个猎人吧,”男人的声音显得很冰冷,毫无感情也无波动,“我们要在废都里砍杀黑兽,你加入我们吧。”他拿出一叠厚厚的现金,“这是定金。”
到达之时废都的天幕幽深。这块地方没有树木之类的植被,将一切暴露在苍穹下。有一些动物的高叫回荡在钢铁废墟之中,回声使人无法分辨它们究竟来自哪里。
卡拉波斯找到一个看起来已经被废弃的地下室,他把车拖到那里面,算是象征性地藏起来;废都的各方面情报都比别的地方价高不少,而且更为稀有,连废都的地图都是卡拉波斯自己绘制的。
他在上面做了各种标记的mark,都是他为自己定下的可以查看的扫荡点;它们被标记为一个一个打叉的红色小点,在地图上昭示着自己显而易见的重要地位。
废都安全的地方不多,交易区算是其中一个,他提着一个重箱子,不太方便,为了安全起见,不如先在废都稍内部的废墟找一个地方做落脚的休息——他照着地图的大概位置走了一段,找到一个除了没有门之外还算健全的破屋子。
他将就在里面睡了几晚,每当天稍一有些曙光就会唤醒他。卡拉波斯总是坐在墙角入睡的,于是每天都带着龇牙咧嘴一样的表情,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日常感觉自己腰椎一片都相当酸痛。
这就是没有睡床的后遗症了。
他在外圈没找到瓦莲京娜的踪迹,废都外圈住着一群平民——或者叫乞丐,他们没有家庭,浑身脏兮兮散发着臭味,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常常在夜里就被动物叼走了。
像废都这样的地方治安一直是大问题,当然也没有什么该有的保护政策之类的,于是外围的那一小部分人就被牺牲了,在大家心知肚明的、看不见的地方。
废都最近相比原先更不安全,外乡人接二连三地往这里跑,交易区比先前热闹了好几倍;可惜说不清这些远道而来是否都是客人,既然这一片外围找不到瓦莲京娜,那她就极有可能是废都本地的住民。
卡拉波斯随即动身前往交易区,想去人更多的地方找找线索;恰巧遇到这里社团的首领来巡视——风声这么紧,连首领的安全都岌岌可危,能见到他一面确实难得。
卡拉波斯当时正提着黑箱子站在一片瓦砾上,他本来只是想抄个近路翻过废墟,这个稍高的位置给他提供的不错的视角,尽管只是远远地看到了被人簇拥保护在中心的社团之首,他仍旧惊讶的发现那是一个少年。
看上去真是年轻的过了头啊……猎人摸了摸下巴心想,这样年轻的少年到底为什么会和黑兽勾结在一起?
他本想找到这个少年本人探探口风,虽然现在看着他身边保护紧密,但猎人想要找到空子偷潜入也并非毫无可能的事情;只是他临了却怂了,他对少年有着本能的避免接触,他对事件焦点的中心有着本能的回避,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想挨揍。
但是老天还是很眷顾他的,他站在废墟最高的地方往下瞟,发自内心地感觉喜悦;他看到一个驻扎在此地的商队,黑心老板是他的老熟人。
猎人顿时就开心了起来,这个顺理成章的选择让他可以不用干什么以身犯险的麻烦事。
存档点商人尼科拉诺,卡拉波斯从废墟上滑下来,挤过熙攘的人群走到商队驻扎地前,他想问问尼科拉诺有没有什么关于那少年的情报,但更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在这里的床上睡一个觉。
◇
女装猎人不会什么旁敲侧击,他向来单刀直入。更惨的是他并不是不喜欢旁敲侧击,只是他的旁敲侧击因为性格的限制,总是跟个标枪一样直接,根本达不到旁侧的效果。
久而久之他就放弃了这种套路,更何况和尼科拉诺谈情报生意,他怎么样都是搞不过黑心收藏家的。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商人同卡拉波斯面对面坐在一张破烂的木桌边喝茶,垂着眼帘的时候漫不经心地问道。
卡拉波斯刚吃完商人特供的现做食物,对他吃了一个礼拜压缩食物的味觉而言简直是拯救。“没了,”他拿起餐巾擦拭嘴角,动作间改不了穿女装时的手势,“再晚一点我就走了,谢谢你的床。”
商人闻言笑了一声,掀起眼睑看他,“情报费呢?”
“……”猎人把手肘支在桌面上,餐巾停在他的嘴角边。他瞪了尼科拉诺一眼,“Nico你不是认真的。”
收藏家确实不是认真的,他并没有打算要什么东西,不过象征性地提一句而已。毕竟是个生意人,习惯让他不会放过任何机会,虽然他根本不会缺这点钱。
“欠个人情吧,以后要是还有需要,帮我干点什么也可以。”他把红茶杯放下,摆了摆手表示放过猎人。这种不问报酬就先问情报事摆明就是要被人敲竹杠的节奏,既然有利可图当然要压榨剩余价值。
卡拉波斯耸了耸肩,“我接了杀黑兽的委托,看起来危险程度比我想的高多了,”他不太理解尼科拉诺脸上微妙的表情,“活着回来再说吧。”
◇
包间里的灯光比走廊更加昏暗,卡拉波斯在门口看了一眼,眉毛稍稍挑起来。
这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包间里的动作远比走廊外要不得体的多,不怎么会有人愿意把这些色情的场景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才对。
人大概有二十多个,男男女女都有。
聚众涉黄来着。他扬起下巴笑了一笑,看见靠边坐着的一个男人正敞着腿,他们的目光恰巧对上,男人朝他拍了拍自己的腿。
噢。
卡拉波斯可不敢坐上去,他蹬着高跟鞋往那里走了两步——不止有体重会出卖他的性别;于是他咬着嘴唇露出一个假笑来。
废都物语未完。
欧尼没有人设响应id?如果有谁好心提醒我一下。
下一章完结,说好大家的好莱坞式突突突突突跑路。
打出大龙僵直大家就一起飞快跑路。
欧尼便当进微波炉了。
他们回到睡觉那一层时,另外三个队友还是被惊醒了。距离那次爆炸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但想必大部分幸存者都不怎么睡得很好。苏泽特见他们都没有继续睡的意思,反而一个个坐了起来,便把带回来的手册都分发了下去。
在他们读手册和醒神的过程中,千丑拿出了轮到他的日记——总要补全才行。
“这他妈什么鬼字。”
“指挥官作为一个伊凡来说,他应该已经尽力了。”
“这次走东南。”鸠点了点地图。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动作大了一点,挂在肩上的毯子就顺着这个动作掉下来;和他盖同一条毯子的竹溪顿时打了个哆嗦,得到士兵一个小声的道歉和重新披回去的暖意。
“那里是个别墅区……”大学生补充道。
“看来我们能有更多的毯子了。”苏泽特露出一个期待的微笑。天气降温越发厉害,更何况是地下,地铁站由于隧道而常年通风,人就更加容易受凉。
“我们可以搬一张床回来,这他妈太硬了。”克劳德拍了一巴掌钢制长椅,对方回敬了他一声硬邦邦的金属音色。
确实很硬。这一点连千丑都要承认。
“好好休息吧,明天做做准备,后天就要出发了。”大提琴家拿起她的琴,“我拉一首歌你们睡吧?”
这办法是用来哄小孩的,虽然苏泽特一个月前还用它来哄过一个将死之人。但是当千丑在克劳德边上躺下,盖上毯子,闭上眼睛的时候,他还算高兴没有任何人拒绝这个提议。
苏泽特拉的奇异恩典。低地苏格兰的民谣似乎正合适,大提琴音域广泛又音色醇厚,苏泽特的琴技哄他们几个睡觉更是绰绰有余。
千丑似乎已经睡着了。不止是他睡着了,他身边的克劳德,克劳德身边的鸠,还有离他最远的竹溪;黑医在模糊间感觉到他听清楚了每个人的呼吸,它们此起彼伏,都如此平缓与相似,在同一片高度混合起来,包裹了互相。
千丑不知道乐声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在停止之前他残留的清醒意识就彻底沉寂了下去。
他们这次换了一个出口,找到了一片罕见的别墅区——难能可贵有这么一片别墅区竟然建在了地铁旁边。
这片地带下着不大不小的雨,淅淅沥沥陆陆续续一直滴答不停,TLOU的众人全都没伞,这雨大小不提也罢。雨这么下着,地上的路面被雨水浸透看,早就深色了整块,但悬浮在地面的绿色雾气似乎没受到雨水的印象,和几个星期前看到的差不多。
别墅区的路上没什么小动物变成的变异种,大约是治安够好,因此本来就没有流浪动物;反而是几家住户院子栅栏里面有些变异的动物,大概原来是用来看家护院的。
鸠和竹溪都有点感染,这也是千丑最近才发现的。鸠的感染程度应该比竹溪更加厉害,在雾气中待久了他的生理负担会加重,千丑推测可能会出现昏厥抽搐,或者唾液分泌控制失常乃至失禁等等症状——但只是推测,因为目前根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件事。
如果真的弄到这么糟,实在太不好了。黑医在心里稍稍预估,就地铁站现在的情况来说,那是不可挽回的灾难。
他们在别墅区走了一圈,最后挑中了临近入口的第一栋房子——看起来很干净,各种意义上的干净;车库的门大开着,本该停在里面两个车位的豪车不知所踪。这说明有可能这家住客在爆炸发生时相当有可能尚未回到这个住宅来,因此屋内没有变异物的可能性比较高。
谁关心这对夫妻到底在哪里丧命,或者是否又葬身同处呢;千丑看见克劳德一拳头打碎了玻璃窗,把手弯进去打开了内侧的插销。
士兵身先士卒地进去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很快克劳德和苏泽特也钻进去了,竹溪在中间被好好地保护着,千丑则殿后。
是个好地方。千丑在橱柜里找到一整箱齐全的急救药品时,看见克劳德正推着一张铺着白色厚床单的双人床出来,那上面放着成叠的衣服,甚至还有女性文胸;不用想了,应该是苏泽特顺手放上去的——这动作很像是在逛超市的时候把东西放进推车里一样。
千丑笑了一声,从地下室的酒窖里挖出一些保存完好的朗姆和几个酒杯。
“开一瓶吗?”他朝陷在沙发里休息的克劳德晃了晃;黑手党刚刚搬了一整张床,现如今窝在沙发上看起来是不想动弹了。
克劳德勾了勾手指,捞过来一个酒杯。
两个男人在沙发里喝了小半瓶,终于察觉到问题。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另外三个队友悄无声息了起来。
他们的目光一同越过空旷地草坪,顺利触及到正在攀岩玻璃花坊的人影——那是对面房子的玻璃花坊,攀岩的身影是苏泽特,她换了一套小灯笼裤装,还围了一根围巾。
高跟鞋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苏泽特蹬这玻璃框架,没费多大力气变翻上了玻璃天顶,接着一把抓住也正在往上爬的竹溪,把人一同拉了上去。
第三个爬上去的是鸠,看到这时候克劳德和千丑正好放下酒杯,从别墅的前门绕了过去。
这个别墅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的门前周围有一大片浓稠的绿色雾气,而靠近后方的玻璃花坊却着实相当干净;就好像原本聚集在后面的雾气被驱赶到了前方一样。
千丑路过门前,看到几只变异种被拴在栅栏边——意图攻击,但被栓的死死的。这就是为什么苏泽特他们选择翻墙的原因。正门边的信箱上贴着住宅主人的讯息,小纸上写着MR.DOC.JESON.M.SMITH.
千丑还没细想,身边的克劳德却猛然加速奔向玻璃花坊;黑医的眉毛稍稍挑起来一点,他看过去,只看到苏泽特扶着鸠的动作,另一只手伸向已经打开的天窗里;竹溪的身影不见了。
“竹溪掉进去了,鸠好像也收到了影响,里面有点问题。”克劳德只说了一句,就已经攀上了花坊镶嵌玻璃的边框;但他有点不得要领,眼看着就要砸到千丑的脸前——可以理解,黑手党的头目们不经常干这种偷鸡摸狗的爬墙事;鸠此刻正倚靠着苏泽特喘气,脸色相当不好;苏泽特一面注意鸠,一面还要探出头去看掉下去的竹溪是否安好;谁都腾不出手帮这个倒霉黑手党翻上屋顶。
黑医适时地伸手,用力托了一把克劳德的西装裤,把人送了上去,“你最好还是换了脚上这双皮鞋。”
“我看了鞋子,但是尺码不太合适。”克劳德的声音稍稍喘气,紧接着千丑感觉到有人拉了自己一把——当然是克劳德。他们五个总算都到这个花坊了。
“这是昙花,昙花一现的昙花,”竹溪举着手里的一盆白花,“它本来应该是臭的,”他用力地吸吸鼻子,“但它现在是香的。”
这花坊没种多少品种的花,昙花这个品种占了一大半。
“这种花应该对变异种有特别功效。”竹溪认真地说道,“我觉得有一点头晕。”他说的推测不无道理,千丑能察觉到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鸠额头上正冒着冷汗。
“开门试试。”苏泽特扬了扬下巴,目标直指门口那几只倒霉的变异犬,“看看对它们有什么效果。”
是个好主意,这些狗正巧都被拴着,难得得天独厚的实验条件;千丑看着苏泽特接过了竹溪手里的花盆,提着灯管走到门口;她缓缓地打开了花坊的门,本想踏一步出去,却极快地缩了回来,与此同时,右手的灯管已经毫不留情地伸出去了;是个标准的击剑动作。
克劳德已经从裤腰后面拔出了枪,他们谁都没有看到在花坊和那层植物的掩盖间,那里还藏着一个变异人,正等着开门就要进来攻击——
一花坊的昙花香味从打开的门口涌了出去,首当其冲的变异人被突如其来的香味包裹了,它在众人震惊的目光里伸出了一只手,做出一个想要抓住苏泽特的动作,却又被灯管捅个正着;就这么短短一眼的时间里,香风已经拥抱了他;粘液一整摊化开在了地上,不过几秒钟香味涌出去,连带着那几只不安分的变异犬一同变成了一滩液体。
连苏泽特都惊呆在门前。
千丑微微眯起眼睛。这花,对变异确实有特别功效。
该隐 完。
该隐 二
铁轨间的隆隆声正缓慢地响动,听上去它正在减速——它离苏泽特和千丑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了,步行于铁轨间的两人停下本就不快的脚步。
“有人来了。”
“跟了我们一段时间了。”千丑原本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抽出来一个,飞快地扣上了胸口前襟的三颗扣子。苏泽特向来不能理解这种露出带着齿痕唇印的裸露皮肤是出于什么心态,但是千丑大概是个中老手。
他们一起回过头去。
“晚上好,两位这是打算步行回站点吗?”温和的男声恰当地响起,人力车上有个穿着正装的男人正慢慢摇着手摇过来。
千丑记得这个男人,会场里为数不多带小孩的;但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男孩的爸爸。他只负责思考,失礼在所难免,回应打招呼的事情只能交给一旁的苏泽特来。
“晚上好。我们确实准备徒步回去。初次见面,我是唐芜。”苏泽特伸出一只手,千丑更愿意说举起手。自报家门这事非常性冷淡,苏泽特向来得心应手。
站在人力车上的男人连忙松开手摇同苏泽特握了握。
“晚上好。”千丑象征性地问了好,也同这个男人握手。
“二位好,我叫路离,是名小学老师。”男人和蔼地笑了笑,他拍了拍那个小孩的头,“这是我的学生,叫做白俊寻。我们正准备回自己的站点,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二位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搭个顺风车。”
自从地面出事之后地铁轨道间就变成了单向通道,往一个方向走的人大多只有一个可能。这条铁轨通向基地正南方的第一个站点,千丑记得那个站点的名字,叫圆圆。如果人力车就这么路过他们二人扬长而去,千丑几乎就可以想到再下次见面是有多尴尬的处境。
毕竟TLOU和圆圆的距离实在很近。
路离说着把手就伸出来扶苏泽特上了车——千丑听见苏泽特的高跟鞋在人力车的钢板上发出异常清脆的敲击声。他从另一边绕上了车,饶有兴趣地看着手摇另一边的小学生正鼓着包子脸瞪着自己。
“十分感谢。”苏泽特朝路离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这时她瞥见一旁两个男性的对视,其中一个只到她腰这么高,另一个比她还高两个头。
“沿着这条轨道笔直向前,第一个站点就是我们的据点了。唐芜小姐你们呢?”
“右手边第一个站,TLOU。”苏泽特指着地铁图上的一个点。
“我们十分靠近。”千丑卷起了一只手的袖子。既然搭了别人的车,他倒不至于没自觉到好吃懒做——更何况原先手摇的是一个小学生。
“是。”苏泽特点了点头。
“看来以后能互相串门呢”路离看起来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这种称得上是善良的表情让千丑微微侧目——紧接着被苏泽特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把说不出口的眼神顶了回去。
黑医低哑地笑了一声。
“什么啊,明明我们这边都够闹腾的了,老师你还要邀请别人来。”瞪着千丑的小个子终于发话了,他眼看着高大的男人站在他后,这对他而言过于高大的黑影可以把他整个笼罩进去,像是一头成年雄狮和一只尚未出巢的幼崽——男孩子不自觉地咬紧了牙,不甘示弱地瞪着似笑非笑地陌生男人。
路离对这个孩子似乎很宠爱。他看出了白俊寻对千丑的微弱敌意。
“不也只有你在闹吗?”男人笑着把目光投向小孩子。
“世界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啦,”苏泽特的语气有点叹息,她弯下腰注视这个小孩子,然后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来,“以后可以一起做菜吃。”
……哟。千丑的嘴角抽了一下,苏泽特有点面瘫这一点他相信全站点的人都已经知道了,猛然间看到这么友善的笑容实在让人震惊。
小孩子开始嘀嘀咕咕类似于“我哪里闹了”之类的,只不过声音轻下去不少,着实底气不足。千丑终于在慢吞吞地速度里把两个手的袖子都卷上了手肘。他看着苏泽特抱起小孩子往大腿上一放,架势比她往大腿上搁大提琴差不了多少。
“体力活先交给成年人吧。”腾出位置之后千丑便握住了手摇。
“来顶替我干嘛啊?去帮老师啊!……诶?”是了。张牙舞爪也还是个幼崽。被女性抱在怀里之后便彻底没了战斗力。苏泽特轻声问道:“万圣节开心吗?”
在路离老师心知肚明的笑容里他们重新摇动了手摇,这辆重新搭乘上四个人的人力轨道车又前行了。
“我们队伍这边四个大男人,再加一个俊寻,还要请唐芜小姐多担待着点了。”
“今天太晚了。如果有下次,我们可以好好见个面。”
正常人类的社交。千丑漫不经心地听着,漫不经心地上下摇动手摇杆。这个规律动作让他的肌肉一起一伏,在他露出的小臂上拉出一次次流畅的线条。他终于暗自庆幸起来这次是和苏泽特同行了——至少这点对话不需要他出面。
“唐芜小姐呢?你们队伍里又有些什么样的人呢?”
千丑忍不住笑了一声。日常流程依然能出新问题。他在内心愉悦中抽出一分心思去瞥苏泽特,只瞥到一个红色发丝的后脑勺。
“抽烟吗?”他看着路离问道。
“谢谢,我不抽的。”路离腾出一只手来摆了摆。千丑点了点头,表示唐突了。
“有未成年人,千丑。”苏泽特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这是我们队唯一的医疗人员。”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路离,伸手引了一下千丑——指尖冲着千丑的膝弯,引得聊胜于无。
“千丑。”黑医仿佛这时才想起来没有自我介绍这件事,他露出一个无懈可击地笑意,“你好。”这笑容无懈可击,是真的,让人想到深宅大院里的老管家,意思意思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有点疏离又足够得体。苏泽特没说话,也懒得去阻止千丑这种惯常的习性。
“千丑先生原来是医生啊,有些看不出来……”路离惊讶地语气尚未说完便被苏泽特怀里的孩子打断。
“我们队里那个酒鬼校医不也看不出来是个医生吗!天天就知道抽烟喝酒!”
哇哦。
说得好。
苏泽特轻描淡写地鼓起掌来,她的眉毛挑了一下,一言不发。
“也是庸医吗?”这点嘲笑无伤大雅,黑医理顺应当地收下了。他恍若未觉地吐出庸医两个字,算作承接了话题的走向。
算是千丑今天运气不好,他尚未摸清楚路离的脾性。下一句话让他难得尴尬。
“庸医就是指医术低劣的医生。张医生虽然只是一个校医,但却也是个好医生。俊寻你每次受伤的时候去找他,他也尽心尽责地帮你把伤治好了吧?”人民教师把目光投向正前方的黑医,男人正装作尽心尽力地摇动手摇,“还有,千丑先生,您也不用这样自我贬低的。”
简直完美。
苏泽特简直快要憋不住笑,千丑愣了一愣。接着,他诚恳地说道:“老师说的对。”
从初中毕业之后千丑就没这么诚恳的时候了,隔着十年再让他体会这种尴尬的情绪,黑医咂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辆人力车融入了轨道间的安静,除了两个男人摇动手摇发出的呼吸之外,连白俊寻都没说话。
千丑心里清楚离那个“圆圆”已经差不了多远了,但手摇车的速度还能支持他们在这沉默中再待上一阵。黑医内心叹息。
“Suze.”他问道,“今天的日记到谁了?”
黑医为自己选择的话题感到满意,一个昵称,一个新鲜词汇,和一个问号;这是一个新话题——事实上,正如之前所言,他不缺乏对正常社交的了解,只是觉得了无生趣。
然而答案过于简短,噎了千丑一秒,提醒他一个他自己忘记的既成事实。
“你。”
“我……回去补。”
眼看他们的对话又要开始变成这种短小精悍的类型。
“日记?”路离插了进来,看来这样的字眼对老师有吸引力。
“嗯。为了方便组队的各位相互认识,我们采用了交换日记的方式。”苏泽特比划了一个交流的手势。
“一人一段,两到三天交换。”千丑补充道。
这很有意思,当面对陌生人的时候,简短的回答会变成冗长的段落,但是难以说明到底哪一个更加应付人;很少见到熟人之间的对话简短又不得要领的。就像千丑和苏泽特,苏泽特和竹溪,或者千丑和克劳德,克劳德和鸠;他们总能通过一两个词和一两个眼神辨别出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或图谋。
这当然不能算作物以类聚,千丑和克劳德勉强能算进烂人的归类,鸠和苏泽特就不太合适了,更不论竹溪。
“听起来就像是值日生们轮流写班级日志一样。”小学生说道。
“可能差不太多。”千丑随口回答道。
在千丑的学生时代,值日生和这个成熟过早的另类优秀生基本无关,更别说班级日志这种东西,千丑能写上什么鬼东西连苏泽特都不好说;在上面看到什么东西都能算成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白俊寻撇撇嘴,“那一定是件麻烦事……”
路离倒是笑着接过话,“但听上去挺有趣的。”
小孩子惊讶地看向老师,“诶?老师,我们这边就不需要互相认识了吧?”
“也不仅是为了互相认识,了解每个队员目前的心理状态也是很重要的。是吧,唐芜小姐,千丑先生?”
站台的灯光缓缓漫延了整俩人力车,像是引渡他们的到来。千丑和路离都松开了手摇,车又往前慢吞吞地爬了一段距离,在灯光最亮的地方停下了。
“叫我唐芜就好。”苏泽特和千丑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苏泽特把抱在怀里的白俊寻交到了路离手上。
“那么谢谢搭载,”她朝路离点了点头,“祝好。”
“晚安。”千丑的手略微晃了晃作为再见的手势。他们不约而同免去了繁琐的道别寒暄,高跟鞋的声音重新回荡在了空旷的隧道里。
路离带着小孩子锁好了人力车,道别之后也很快离开了站台。
从“圆圆”到“TLOU”是很短的一段距离。大概只有基地到“圆圆”的四分之一左右。但就算是这点路用高跟鞋走大概也是遭罪,更何况苏泽特的高跟鞋自从三周之前的爆炸后就没有更换过——连千丑不得不佩服这双高跟鞋的质量,果然手工的鞋子价钱和质量是成正比的。
“需要我背你吗?”他们走了一段路,黑医叹口气,终于问道。
苏泽特想也不想当然是要拒绝的,却被千丑以前蹲下的身影堵住了话语和步伐。她沉思了一下,还是脱掉了高跟鞋。
“辛苦了。”她提着高跟鞋,手臂挂上了千丑的脖子——她一眼在黑医的侧颈处发现了一个紫红色的吻痕,只当忽略不计。苏泽特是做不出什么绕过人就走的动作的,大约千丑也是了解她的性格才会这么直接的蹲下身来。
才响不久,高跟鞋的动静又一次消失了。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姿势很像你喝多了……”
“而你是那个倒霉的酒友吗?”
千丑低低笑了一声。
“那你不如发发酒疯?事业失意的中年女强人之流。”
“……”苏泽特冷淡地声音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千丑的脑内剧场,“恕我直言,我们这样看上去更像闺蜜。”
提着高跟鞋的女性有一直注意着不要把细跟戳到男人的胸口;千丑对挤在背后的胸部不置可否。他们之间也是只有沉默,却不像刚才那段这么让千丑焦躁不安。
千丑能听见耳边苏泽特的平稳的呼吸,这频率正昭示着女性十分清醒的现状。第二次站台的灯光出现了,很快他们就逐渐靠近。千丑把人在长椅上放下,等待苏泽特穿上高跟鞋。站台和隧道有很高的高度差,为了方便出入,TLOU在站台边放下了一条候车座来充当台阶。
他们走上了站台,那一整块一整块的、熟悉的大理石;整个站点里静悄悄的毫无声响,可能是其他三人都已经睡着了。
“是男是女?”苏泽特没头没尾地突然冒出来一句。
哈。
“是男人。”千丑勾了一个笑,如实回答,“半个同行。万圣节聚会的时候认识的。”
“半个?”
“法医。”
原来如此。苏泽特点点头。
千丑有些轻喘,他背着苏泽特走了一路,即便女性的体重已经非常轻巧,但依然是一个成年人。他顺手捋开了胸口的扣子,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空盒子,随手往一旁的垃圾箱里扔了进去。
千丑有的时候会思考为什么自己尴尬的时候经常能遇到苏泽特。比如这次。
那个盒子从垃圾桶口穿了过去,又从桶里掉了出来,最后躺在地面上。苏泽特的脚步停下来了,千丑就不能装成没注意,只好也尴尬的停下来。
“你用得这么快?”苏泽特走过去把盒子捡起来,终于有这么一次连她的语气都非常惊讶。
千丑咳嗽一声,“一大半留在他那里了。”
苏泽特“哦”了一声,但是眼神还是非常微妙。
“我知道让一个性冷淡来理解这点关系是有困难的。”千丑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经有点不太平稳了,他张口打算用一个成年人的方式结束这个话题。
“万一你下次过去发现少了一个,十四个变成了十三个,”苏泽特语气诚恳地问道,“你会想什么?”
少了一个,真是个常见的可怕命题。千丑的眼角抽了抽。
“我宁可他少了很多个。”千丑回答道,“我们身为同行,深知……”
“性行为安全措施的重要性。”苏泽特点了点头,补全了下半句话。她重新迈开步子走了起来;千丑被她堵个正着,但苏泽特抽身就走的动作太迅速了,他只好有点匆忙地又跟着她走;而苏泽特,她只是去把盒子扔到了另一个垃圾桶里面。
这次它没掉出来。
“那个垃圾桶已经坏了一个多星期了。”
“谢谢提醒。还有,其实是十三个变成了十二个。”处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儿童报复心理,千丑吐出了只有成年人才能说的台词。
他成功了。苏泽特深深看了他一眼,被他噎住说不出一个字——这种话题对性冷淡患者向来遥远。
TBC
万幸的是,中心城与奥错连接的奥兰铁路没出现什么差错。卡拉波斯在终端买了最近一班可以回奥错的列车,几乎是身心俱疲地踏进了车厢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到中心城去的,随身行李一概全无,好在裙下的高周波刀是贴身带着的因而并未遗失,如果连刀都掉了,他可以想见是少不了一阵麻烦的。
中心城黑兽攻击是一件让人内心不安的事,然而对卡拉波斯来说更让他不安的则是失去的记忆。人失去记忆就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卡拉波斯并不想再花大把时间思考人生;我是谁,我从哪来,我要到哪去。
猎人不去探究这些深奥的话题,他把视线放于眼前,他粉色的蕾丝裙上沾满灰尘泥水,眼看着大有要报废的意思;而且他居然想不起来他是在哪里买的这条裙子。款式新颖,做工也算考究,只可惜少了一顶配套的帽子。
卡拉波斯在过道内的移动推车上买了一杯可可,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扔掉的纱帽。他才醒来,失去记忆,又临黑兽攻击,浑身狼狈;简直是不快到极点的时候。
人图一时痛快就经常会干下各种时候要后悔的糟心事,他扔掉一顶帽子,现在心里后悔;但火车正一路向奥错飞速的前进,把一切都抛向了身后,连同他感到后悔的那顶帽子。
它已经为卡拉波斯做出了无伤大雅的决定。
火车上的一切还算照常运作,只是闲谈之间免不了提及中心城被黑兽围攻的话题,和奥错尚且流窜在逃的杀人犯。
“这世道又要不太平了……”那个人叹气般说道。
猎人握着他装了热可可的纸杯,那里面还有一大半没有喝完,液体此刻依旧维持着旺盛的生命力而冒着屡屡热气。荒原尽头处两只渡鸦正发出短促的鸣叫,它们飞的很慢,却是视线所能触及荒原上唯一在动的东西。
卡拉波斯瞥了一眼窗外,在纸杯圆润的边缘留下一个鲜明的咬痕。
◇
“以后要是没什么事,别去当猎人。”中年男人躺在床上,碎花床单有着难得一见的阳光的味道。他的语气很平淡,如果不是他胸口渗血的绷带,这完全就像单纯的一场建议对话。
男人胡渣薄薄一层,眉骨高耸,下颚轮廓分明,尽管脸色有点白,分明看得出年轻时英俊的影子。
“哦。”卡拉波斯坐在床边,双手拘束地放在腿间夹着。他一头细碎短发,刘海太久没有修剪了,长过了眼睑,于是看起来格外沉默。
“真想抽根烟啊……”帅大叔盯着被子低声又说,“这鬼地方现在连火都没有了。”
他们各自看着自己面前对话,场景有点好笑;这该是有夕阳的时候,但这是井之都,即便是地价昂贵的第四层也找不到日光。
少年从床头柜里面摸出尼古丁贴片,默默地递出去。
“考虑到你以后突发奇想要来扫墓的危险性,”男人接过贴片往右手臂上拍了上去,随意的动作隆起一层弧线结实的肌肉,“骨灰还是埋在六层那个老矿道吧。”
“……6Stg03。”
“对……”尼古丁贴片整个接触到手臂,男人仰头呼了一口气,望向头顶的灯管。那是全奥错统一管理的照明系统中,毫无与众不同之处的一个微小部分;那是明亮的白色,应当是对眼睛毫无伤害的光线,想必其中还有尤金和中心城提供的科技技术,一定考虑到了对很多方面,才会最后这样进入挨家挨户。
然而此刻它看起来则显得有些惨白了,甚至浸染了房间里别的东西,别的任何东西;暗沉的书柜,褪色的碎花床单,于是无情地昭示着即将到来的故事——连卡拉波斯的白衬衣都映出惨白的意味来。
“没事也不要当考苦学家,”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中年男人又哑着嗓子说道,“总之就是,我们都没有给你做好榜样,所以就谁都不要学了……”
他胸口的血迹又往外溢出来,绷带很快就被透出一大片红色。男人皱眉绷紧了肌肉,大概是不想因为疼痛而颤抖,只能在疼痛、忍耐和更疼痛之间徘徊游荡。
“好。”卡拉波斯点了点头。
他没有等待很久,男人也没有坚持很久,最后一刻就如期来临了。男人从被子下伸出手,掌心朝上,伸向床边的少年;多么指向明确的最后的愿望,卡拉波斯握住了它,听见男人嘴边最后一丝叹息。
矿洞6Stg03。
◇
卡拉波斯带着中心城买来的纸卷烟,来到矿道里。
奥错最近的杀人犯事件闹得很凶,人们在所难免有些惶惶不安——卡拉波斯不是其中之一,他总容易产生一种置身事外的错觉;平头百姓卡拉波斯不担心杀手会来找自己的麻烦,天塌下来应该也不会第一个砸到他。
这段时间他在家里休息了一阵,花点时间翻看自己之前收到的各种消息来弥补记忆空缺;他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但是智商至少能补上一点,有一点算一点。
就在他打算参加奥兰庆典的时候,他在终端接到了牙医西奥的委托,请他前去废都一起寻找失踪的助手小姐瓦莲京娜。娇俏的助手小姐自从中心城被黑兽围攻之后就失去了踪迹,于情于理这个委托都是不好拒绝的,卡拉波斯磨蹭了半天,终于在二十四小时内答复了牙医。
废都不是一个好地方,名字就不好,在卡拉波斯的记忆里就更糟糕了。他不能克制地想起孤身一人之前的生活,继而想到了矿道6Stg03。
井之都的矿道大多都是被废弃的,少部分的周围被建起了住处,继而矿道变成了类似仓库或杂物间之类的存在;熟悉矿道的人变得越来越少,但对童年就在井之都玩单人捉迷藏的卡拉波斯来说并不是问题。
他难得穿着宽松的阔腿裤和白衬衣,挽了袖子提着烟,徒步从三层下降到六层。彼时井之都附近有一头独行种黑兽,威胁大到挂在委托栏里大半年没摘下来——并非无人去摘,只是后来又都被贴回去了而已;年轻的卡拉波斯着实年轻,三番两次被金钱诱惑动心,终于独身一人去砍起怪来。
险些丢了年轻的小命。
他用这笔钱换了更好的住处,从第四层换到了第三层,还买下了那个废弃的矿道6Stg03。
越往地下变越阴冷,尽管井之都有集体供暖,但废弃矿道附近是不会有这样的资源浪费的,连照明都没有。
卡拉波斯撩开衬衣宽松的后摆,打算从腰后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照明棒,视线一晃却看见矿洞里的另一个橘色亮光。
妈的……不是杀人犯吧。
猎人的表情顿时就复杂起来,他已经摸上照明棒的手指朝另一侧探过去,触上折刀的刀柄。
“别紧张。”橘色的荧光慢慢晃过来,话语的温度还算温和,然而压迫感是无论如何无法掩盖的,尤其是卡拉波斯作为一个猎人的感官几近被全然调动的情况下。
人影愈来愈近,卡拉波斯急迫地做出了选择,他折动了照明棒,然后举起来,照亮了面前人的脸。
那是个比他更年长的男人,虽然个子比他矮。同他一样是长发,脑后的辫子随着步伐一晃一晃,远比卡拉波斯的随手扎在脖颈的头发长得多了。
“……矿洞6Stg03是我买下的私人区域。”卡拉波斯在气势上被压了一头,只好在身高上弥补回来,“劳驾能问问您的来意么。”
这语气太不友善了。青年在心里说道,万一对方炸毛突然拔刀,这么近的距离他岂不是要被捅个对穿。
“……我只是看到了一个故人的……墓……”年长男性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我只是来看看而已。”
卡拉波斯的视线越过男人的箭头,落在不远处的黑暗中。那里有他用木头做的墓碑,上面随随便便写了名字,凹槽里又放上了逝者的命烛——反正来扫墓的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并没有这么多缅怀的记忆分担体。
“您认识,他?”
“我们以前在废都抽过一包烟。”
矿道入口不大不小,他们站着面对面,手里都举着照明棒,你照着我,我照着你。
照明棒相互僵持了十多秒,卡拉波斯后退了一步,侧过身让开离去的位置。
“您愿意的话还可以来。”
年长男人放下了照明棒,擦过卡拉波斯的身边往光亮之处走去。
“这是我舅舅。”
年长男人回过头,他停下脚步,看向卡拉波斯。青年的白衬衣擦在矿道一侧的墙壁上,可想而知大概是被擦黑了一小片。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画面,很快他又把视线交给了卡拉波斯。
他点了点头,当做不善言辞的回应。
“再见。”男人说道。
卡拉波斯的肩头又放松下来,他慢吞吞地把照明棒插进某处墙上的坑洞里。
“再见。”
◇
千里壁垒部分及废都物语前置完。
关于到底要不要洗牙这件事,卡拉波斯确实犹豫了一阵。
井之都奥错看起来是一个粗犷的城市,不管多少年,它看起来都不像是人们心中美好生活的的居住地。
奥错的长裙礼服一共就这么几家店,卡拉波斯看得上眼的女装店也就是其中的部分。
猎人有时会选择去尤金或者中心城的裙装店找看得过眼的衣服,说来奇怪却又不得不承认,中心城和尤金对这方面的水准确实比奥错高上不少。
自从在经常光顾的长裙店认识了同住在奥错的黑医小姑娘,他们便偶尔会一同约好出去逛街。对美的追求是大部分人类的天性,于是对美丽服饰的追求则是大部分姑娘们不能放弃的本性——卡拉波斯的性别虽然错了,但也没有权利阻止他。
异装癖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却也够让人诟病了。若不是黑兽始终存在着威胁而使人没这么多空闲来扯闲话,卡拉波斯可能要面临很大的压力。
他自然清楚即便是他所熟识的人之中,也有对他抱着嘲笑目光的人,风中的细语和避之不及的眼神皆可为证。人类的劣根性是卡拉波斯无法避免的,是所有人类都无法避免的,他也不是例外。
大约十六岁发现自己喜欢女装之后,这个男孩子就逛起了女装店;卡拉波斯父母双亡,依靠舅舅早年开矿留下的不菲遗产来生活,算不上孤僻,却也算的乏善可谓。他当然遇见过那些当着面嘲笑他或者试图欺负他的人,无外乎嘲笑他的软弱怪异或自降身份穿女性的服饰;但事实上无论哪一个观点都是完全错误的;还年轻的卡拉波斯会选择低着头离开,不过成为猎人之后就不是这个情况了。
毕竟束腰下的四块腹肌足够他一挑五,或者提起布料让他们看清楚裙摆下的——两把刀。
彼时他和阿朗又坐在那家擅做布朗尼的咖啡店里休息,他刚买了一款中意的帽子,阿朗则挑了一条裙子,两个人坐在阳光里喝加了奶的卡布奇诺——这家咖啡店的另一个特点就是“二十四分钟的太阳”。
井之都能找到日光的地方很少,虽然照明和烘干设施十分先进,但日光依旧是无法取代的存在。
他们享受稀有的日光,聊一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话题;卡拉波斯提到了自己的牙齿似乎出了一点问题,阿朗搅动着咖啡勺,给他医生的提议。
“井之都应该不太常见,你可以去中心城看看,到牙医那里去一趟?”
猎人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堪比第一次站在那里挑裙子时候的阿朗。他想了想,还是联系了自己的老主顾尼科拉诺——这么讲究的收藏家肯定知道哪里有牙医吧。
尼科拉诺接到他百年难得一见的电话,却被问了这种咨询,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嫌弃。他们约好两天后卡拉波斯交货时带他去中心城口碑不错的牙医那里,给猎人的牙齿做个检查。
◇
他们到牙医的诊所时,上一个客人的治疗刚好结束。助手小姐从里面走出来朝他们打招呼,一面拿出笔和诊单。
“Nico,你来这里看过牙齿吗?”卡拉波斯跟在尼科拉诺背后,稍稍打量诊所的同时问道。
尼科拉诺依然不满他的称呼,但收藏家对这个无伤大雅的持久玩笑实在无力改变,他选择了无视,“没有。”
“您用什么名字登记呢?”漂亮小姐笑着问道,她抿起的嘴唇出卖了她记住“Nico”这个称呼的事实——而且还感到有趣。
尼科拉诺和卡拉波斯都察觉到了这件事,收藏家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登记卡拉波斯。”
“这是我的名字,”猎人走到台前,“他是介绍我来的人,我想要做一个口腔检查。”
助手诚实地在纸上写道:“Nico先生和卡拉波斯小姐。”
收藏家的视线越过一段距离接触到墨水留下的笔画,不出意外发现其中的两个错误——尽管他自己只在乎一个,但还是不得不纠正道,“我的全名是尼科拉诺。”
卡拉波斯勾起嘴角在那里小声地笑,看着漂亮姑娘重新把那个名字补全。助手嘴里还夸赞道,“Nico这个名字很不错啊,这位先生。”
“瓦莲。”诊室里传来了牙医的声音,助手小姐应了一声,稍作收敛了脸上的嬉笑。
她朝卡拉波斯引了引手,两个人朝诊室里走去——助手小姐抬起手臂解下卡拉波斯别着的帽子,听见前面传来病人友善地问句,“还没有请问你的名字,这位美丽的淑女?”
“瓦莲京娜。”女孩子朝他眨了眨眼睛,“我叫瓦莲京娜。”
◇
相比助手俏皮的性格,牙医则冷淡了许多。
“坐下。”牙医指了指那把白色的躺椅,说话的时候重新拆开了一幅治疗套装。
卡拉波斯一眼看见了绿色头发的牙医脸上带着异于常人的鳞纹,如果有小孩子到这里来,大概会被吓哭的吧;他这么想着,稍稍提起裙摆在椅子上躺下;毕竟他不是小孩子了,瞪着别人的脸未免太奇怪了些。
牙医俯下身来,“张嘴。”
卡拉波斯张开嘴,表现得非常听话;于此相对的是他的视线则满世界乱飘,落到牙医胸口的名牌上;西奥,哦,那是牙医的名字。
他平静地躺着,除了呼吸和扇动的眼睫,其他地方一并维持着某一个状态;他的黑色长发失去了帽子的归拢,于是全都散开在躺椅的白色枕垫上。
西奥看见了他露出的脖子,毫无遮掩的脖子,尽管样貌毫无破绽,但脖颈上面多出了一个女性不该显露出的特征。
完全不是卡拉波斯小姐。牙医面无表情地想道。
◇
与阿朗及西奥互动完。
TLOU交换日记1
To diary:
我是唐芜。三天前在末班车上遇到了剧烈爆炸。
地面以上世界的生物在此之后都发生了变异。
TLOU小组是我所在地铁站内生存下来的五人集体,从今天起我们开始交换这本日记。
必须感谢竹溪,这是个很好的想法。
祝好。
TLOU交换日记2
敬启:
我是竹溪。
今天是爆炸后的第四天了。
我们今天遭遇了闯进地铁站的第一个异形,大家齐心协力杀死了它。
对于这个情况我们都很高兴,我们对异形有了第一步的了解。我已经把具体情况和推测记下来了……希望能帮得上今后。
还有一件事,我就是问问……有人和我一样觉得晚上冷吗……
晚安。
TLOU交换日记3
报告:
这里是鸠。爆炸后的第六天。
TLOU小组今天处理了三只闯入的异形。个人意见封锁地铁站入口很重要。
因为没有像样的武器这一点很麻烦,所以今天大家一致同意可以集体外出寻找可用资源。
今天和竹溪和与唐芜小姐清点了地铁内的物资,在这里提醒大家,食物应该可以再坚持一周多。
还有是……我也觉得晚上有点冷,大家可以睡得近一点。
以上。
TLOU交换日记4
日记:
这该死的地铁站又掉下来一根灯管。我不知道还得在这个地方呆多久,整天来来回回在眼前晃的就那么几个人,还掺着这辈子都不想打交道的家伙——写这句话的时候他又从我眼前路过。除去这点,这地方还挺好混的,比应付港口的那些家伙要轻松些。
如果吃的再好一点,就勉强能生活的下去。家里冰箱放着吃剩的火腿应该坏了吧,估计都炸没了也没什么念想。想吃西街的猪排盖饭,那大妈还挺良心的多给小菜,也不知道现在活着没有……这地铁里呆久了人都闷傻了,站起来走走,这次先写到这吧。
以及武器资源需要慢慢积累,公园里的东西暂时够用一阵。
TLOU交换日记5
Darling Diary:
告诉各位好消息,医疗资源还算够用。但是没有设备,因此我无法知晓如何有力针对异形伤害处理伤口。所以请各位注意人身安全,尽量不要为自己添加新伤口。
两根灯管掉下来是好事克劳德,现在无糖小姐和兵弟弟都有暂时可用的武器了。
明天就要出发去地铁站外了,我今天看到无糖小姐在撕裙子。竹溪让我提醒各位本站点附近是一个公园。
记录一下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
有人要安全套吗?可以来找我。
Good night kiss.
片段完。
本日记克劳德篇笔者为克劳德角色创作者,但没有找到该角色响应id,因此直接外放。
《哥林多前书》
CP:无
Key:地铁末日企划设定 千丑个人中心
分级:NC-17
警告:内容粗鲁且三观未必端正,内有强暴情节请注意。
该隐 一
爆炸时列车刚刚进站,尚未停稳。
苏泽特及时抬手按住微微移动的提琴盒。最终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中,她回头透过背后的玻璃看向站台。
这像一场地动山摇的地震,或是天崩地裂的爆炸,地下三层的站台都晃得很厉害。苏泽特不经常乘坐地铁,她握住了提琴盒的背带,在茫然的间歇思索是离开车厢还是留下更安全些。
第二波震动传来,铁轨发出牙酸的金属摩擦。她提起提琴盒的侧柄,在门边找到了紧急制动——黏在车顶的广告牌和灯罩没能坚持过第二波震动。它们沉默地落下来,悄声无息,只是带动一些普通的、毫不起眼的灰尘。
“咚”的一声落在了提琴手红色发丝覆盖的头顶。
苏泽特毫无挣扎地被砸晕在地。
千丑的情况实际上不比苏泽特好上多少。他自地下一层和二层之间的楼梯滚落,接着被横着砸在地上。这个姿势让他想起许许多多年之前圣诞节餐盘里的蔓越莓烤鸭,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彻底没了生命。
千丑揉揉鼻梁,头疼地爬了起来。
这个鬼地方怎么能地震;他是觉得,这个地方本来就不该发生地震。好在看来地下二层比地下一层更加牢靠点,他被强迫性地送到了站台,索性就顺势不再返回。
列车在他一路滚下来的时候刚好进站,只是还没开门,而且看起来也不会再开了。他拍了拍灰大衣的下摆,往地铁的玻璃车窗走去;他想看看有没有一个倒霉鬼正好被关在里面出不来,这是他对人类的好奇,谁知道有那么一扇门在这个时候开了;它在绝对静止的站台里突兀又自然,像黄昏粘稠中在楼宇天线间穿过的无声雀鸟,又像一排水龙头里唯一一个没关紧的正滴下一滴水珠。
门开了,却没有人走出来。
应该不是闹鬼,闹鬼也吓不住见多识广的黑医生。黑医生黑透了,好事坏事他都干过,乱七八糟喜怒无常的也有;他慢吞吞地走过去,这些步子看起来像要把他带进伊甸园,或者某个教堂,亦或是某个墓地。
他在打开的门口见到一具昏倒的身体,旁边躺着一个黑漆漆的提琴盒。那头红发提醒着医生这人是他认识,是他三十岁人生中几次尴尬历史上的其中一员。医生淡悠悠地“啧”了一声上前探了脉搏。好极了。这人活得好好的,她只是昏倒了。
这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呢。
那是在法国瑞士边境的爱尔兰酒吧里,深夜之中歌舞正在燃烧。这个酒吧深陷地下,原本是个酒窖,然而现在里头塞满了人。千丑在吧台点上一小杯正在打折的茴香咖啡,用手指沾沾舔舔;他的视线在舞池吧台雅座都晃了一圈,有些意兴阑珊。
他无聊了一会儿,也可能已经消磨了好几个小时,总之门在这个时候又被推开了,没什么响动,千丑却听见了。感谢老板没在门上挂风铃,避免了每个人进来都要被注目礼的惨剧。夜风裹着一个穿黑长裙的女人进来。夜色很黑,酒吧里更黑,女人黑漆漆地像一个幽灵飘进来。
千丑原本已经快要抽回目光了,却惊鸿一瞥看见女人红色的头发。
好嘛。
进来的女人在吧台点了一杯黑啤,她环顾了一下,发现吧台的高脚凳早都不知所踪。于是她握住了黑啤的酒杯在找了一个角落依靠上去,默默无言地喝起酒来。
千丑觉得她有点意思,被他折磨许久的手指终于得到解放,他喝干了杯里的烈酒,走到了女人的身边搭讪。
他们谈得还算好,只是话题稀疏惨淡,但是约炮的话题一般都是如此,太过深入只能引来麻烦。
嘘寒问暖了半天,千丑终于知道这是个法语区的瑞士人,拉大提琴,去过拉斯维加斯,也抽烟。他对交响乐没有多大兴趣,但这总好过女人左手无名指上的样式简单的金戒。忠贞爱情的人更喜欢简单的东西,他们不需要向邻居好友炫耀婚姻,所以那戒指不过是一个证明。
但一夜情缘没什么过分,忠贞于爱情和指间流沙般的情欲不必相互迁就。千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应该已经接近三点。黑发男人凑过来终于把庄重的距离缩短,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女性视线里唯一的光线。
他用低沉地声线一本正经地建议举行一次性交,料想回答再差不过一个耳光;谁知道女性放肆地大笑起来,虽然很快就被淹没在酒吧的乐潮中。
“真正的男人不会和一个女人争辩。”千丑说道。
“就像一个纵欲鬼不会介怀一个性冷淡。”关于这件事苏泽特比他还要冷静。
“真见鬼,居然能在这里和你相遇。”男人拧着眉毛微笑了一下。
“操你爷爷的。”苏泽特字正腔圆地回骂道。“放下吾爱。”她冷漠地扬起下巴瞪着千丑,和他腿上大开的提琴盒。
苏泽特醒来了。他们并肩坐在客座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苏泽特的中文说的很好,大多体现在她的垃圾话上。千丑从她的大提琴盒里拿出了一幅一幅相同的备用琴弦,确实不太占地方,也没有什么分量。
但这很奇怪。
“我当然不止一把琴。”苏泽特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每一把都配两套琴弦是可以理解的吧。”
“那你到底是和哪一把结婚的?”千丑伸手摸了摸琴身,他并不是很懂乐器,只是曾经会在小教堂弹弹破烂的钢琴来自娱自乐。
“我和每一把都结婚了。”
“那结婚证写的是谁?”
“苏泽特的小提琴。”
“……就这样看来你的性冷淡真是没法治好了。”
“星空会见证我的心意。”
成年人间的话题止不住地往更深处滑去,尤其是这两个人都很少有回避的话题。但性冷淡似乎是有本事能把一切拉回正轨。千丑觉得这很神奇,在他眼里苏泽特的概念总是一个公务员的形象,也有可能是个教导主任,总的来说是一个性冷淡的对象。了无生趣,但苏泽特本人其实比这更危险。千丑心里很清楚。
“你为什么进地铁?”
“我在跟踪一个和我接过吻的人。”
接过吻的人是个什么定义?苏泽特蓝黑色的眼睛对上千丑的红色,在此之前她从不怀疑世界上所有和千丑接过吻的人最后都和他发生了性关系。于是更难相信有人只和他接过吻。
“他含着我的嘴唇咬我……”
“只接过吻吗?”
“试图……”
“失败了。”
“……对。”
不不不这才不是重点。千丑在心里反驳道,这根本不是重点。重点可能只有他一个人能体会。那个含住他上嘴唇的血腥之吻和那个人的身份象征了另一层含义。
“我很想说跟我说说。”苏泽特提起提琴盒,“但既然你的跟踪对象在这个站里,不如我们上去看看。”
“I want to grab his ass.”
“… So what can i help you ?”
“No, nothing. ”
他们在上台阶的时候低声地说了几句糟糕的台词。这不是他们的本意,一句台词出于无聊,一句出于嘲讽,最后则出于成年人之口。在这期间苏泽特打开了千丑想要帮她拿提琴盒的手,他们并肩同行于无人的台阶,黑色高跟鞋在大理石的台阶上踩得哐哐作响。千丑怀疑她其实根本没有用力踩,但不管怎么说声音依然避免不了。
进站口就不如站台那里这么安全了。碎石和混泥土块堆在一起,也有鲜血和低声的哭泣。看起来如果没有这场地震,那大概没人能赶上苏泽特那班末班车。地下二层似乎只有苏泽特和千丑,安检口人更多一些。
“是他。”千丑的嘴唇动了动。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擦到了那个抽烟的男人,但没有钉住他。苏泽特的目光跟着他一起移动过去,但她单刀直入地瞄上了这个男人,进而又把视线放上了那人隔在休息凳上的屁股。
“很强硬的做派。”她看着对方肆意粗矿的坐姿向千丑吐出几个字。
千丑勾起了一边的嘴角。
震动过后并非所有人都能安然无恙,地铁里为数不多的人正围在一块地方,他们的脚下蜿蜒出一条鲜红的河,那鲜血的流量实在糟心,让人忍不住认真地恐惧起来。
他们走过去,黑医说明自己医生的身份,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女士,一根断裂的灯管从她的肋骨间穿过去,女士正在吐血,血沫从她的嘴里涌出来;在正常时候千丑只会冷淡的宣布无法救治,但他看见了那个人眼里的恐惧。
远比千丑自己要更真实,或许某一天当黑医意识不到自己在认真地恐惧时,他才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灯管扎穿了她的肺,她活不过半小时。”千丑低声地和苏泽特说道,“看她的眼睛,她痛得要死,正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和温度在离开自己。”看她的恐惧,她就要被带走了。
没有比体会到死亡更可怕的事情了,尤其是当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苏泽特沉默不言。当她十六岁的时候她也经历过这样的状况,在阿尔卑斯山上,她被冻得四肢僵硬,脸上却已经被晒伤到生疼。那个山川需要她翻转着度过,但她连维持现状都十分费力。
天色正在变黑,温度愈发下降,她开始体会到死亡,幻觉在强压下的大脑内盘旋,雪的河流和每一次呼吸,山川河谷或是落于她睫毛上的冰渣。
登山俱乐部在她快要崩溃之前找到了她,挽救了她年轻的生命。
旁边有个年轻的士兵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脸色难看,眉头紧皱,有一个拳头紧握。
“如果能早点结束她的生命,她还能好过一点。”千丑蹲下身,他注视着自己在女士眼里放大的身影,“你活不了了,想要我结束你的疼痛吗。”这话太不中听,苏泽特紧接着也蹲下身,她大红色的裙子粘在血里黏了一片;性冷淡俯下身亲吻着女士冷汗津津的额头。千丑活得简单又残酷,这个当黑医的解剖师才是一个真正冷漠的公务员,他把所有的症状冗长地记录下来,在批判上一个简短的结果作为收尾。
女士的呼吸愈加虚弱,她正在过早地接触人类的终身话题。千丑跟踪的那个男人终于走过来,他从后腰拿出了不知道一把什么枪。死亡不接受任何脾气,在它面前一切没有好坏,不分彼此,不在乎软硬兼施。女士眼眶里聚集的眼泪在她费力点头的时候疯狂涌出来,那个眼睑的堤坝被越过了,它们像一群冲过平原的角鹿,在大理石地面摔得粉身碎骨。
苏泽特拿出了她的大提琴。没有椅子,她跪在地上拉起来。
“Love never fails.
If there are prophecies, they will be brought to nothing;
if tongues, they will cease;
if knowledge, it will be brought to nothing.
For we know partially and we prophesy partially,
but when the perfect comes,
the partial will pass away.
When I was a child, I used to talk as a child,
think as a child, reason as a child;
when I became an adult,
I put aside childish things.
At present we see indistinctly, as in a mirror,
but then face to face.
At present I know partially;
then I shall know fully, as I am fully known.
So faith, hope, love remain, these three;
but the greatest of these is love.”
哥林多前书。大提琴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地铁站里,撞击过每个人的耳膜和破碎的石块。
千丑低低哑哑地念着悼词。对于如何接近已经离去的人,那就是只有一个死后的日子来拥抱他们。
他们试图让这个女人死在梦中。临近死亡之时,她的神情安逸的一点,疼痛感依然扭曲了她的脸庞;但是对剩余还活着的这些人来说,死在梦中实在不太好。苏泽特看着他们的表情,明白如果世界上的人分成两类,他们这五个人可能是同一类。最好的是不死亡。
千丑背诵完了前书,画上圣父圣子圣灵的十字。
“这不是地震。”最矮小的男生轻声地说道,“这是爆炸。你们该去看看门口的保安和第一波爆炸冲出去的夜班工作人员,或许我们躲过了一劫。”
地铁站里的电力仍旧在运转,白炽灯大多数还亮着,除了他们头顶的这根,它正插在女尸的胸口。
大提琴家收起了她的琴。
“自我介绍。我叫唐芜。Suzette。在交响乐队供职。”
“我是千丑。解剖师。医生。”
“鸠。士兵。”
“我叫竹溪,是个大学生。”
轮到最后一个男人了,拿枪的那个。千丑把头凑近了苏泽特,他嘴唇翕动,苏泽特用余光瞥着他。
“那个想杀我的人。”
“克劳德,会用点枪械。干点脏活。”
苏泽特恍然大悟地扬起下巴。
黑手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