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Nico,黑兽大脑的你也收对吧。”
“……收,”青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皱眉看着这个淡蓝色裙装的男猎人,一如往前多次地反驳道,“不要叫我Nico。”
◇
猎人,三天两头就要面临掉人头的惨状,这是所有成为猎人的人类都有的概念。
不可否认,猎人是目前来说来钱最快的职业之一,虽然危险度也是节节攀升;每天少说也有三四个猎人死在远离黑塔的地方,大多是狩猎黑兽时丢的性命;极少数则死于自己同类的手下。
猎人间少有团体,大概是没办法把背后交给同伴——猎人了解猎人,就像自己了解自己;但猎人有行规,那是猎人之间不可言说的一套规则,在你成为猎人之前,你很好奇却无从得知;当你成为猎人之后你终于心知肚明,却也不会把这些心照不宣的规则公之于众。
猎人们的缄默法则。
卡拉波斯很少在尤金城的附近猎杀黑兽,相比气候寒冷的尤金,他更常去中心城于奥错间的荒野。但他这次看上了一个品种的独行种黑兽,皮毛入手光滑保暖,四肢甲骨也能制作成不错的武器,头骨如果保存完整也会是一个收藏品——连里面的大脑卡拉波斯都找到了买家。
独行种黑兽是危险的代名词,卡拉波斯却总是选择独行种作为下手对象。陆路交通车辆大多都用于临近的小村庄之类的,由于地形,在奥错很少见到它们的身影。
卡拉波斯于一日拂晓离开山脉最远处的落脚处,开着他的小型悬浮车往尤金的荒原而去。
◇
黑兽对人类十分敏感,击杀它们并不是最困难的,捕杀才是问题。卡拉波斯窝在一根雪松粗壮的树干上,抿着唇俯视不远处的洞穴。
黑兽对人类确实很敏感,但对他却不——尽管只是稍有迟钝;但这给卡拉波斯提供了很多便利。与奥错一样,尤金也是一座山城,连绵不绝的山脉覆盖白雪,在寒冷和黑兽的双重包围下荒野中几乎没有人迹。
夜幕又快要降临,如果天色彻底黑下去之前那头黑兽依然不离开洞穴,那猎人就只能无功而返了;卡拉波斯没有携带大量的取暖物,毕竟没几个独来独往的猎人会一个人在荒野和一头黑兽论持久战。
他沉默着,目光陷落于那片白雪和幽深黑暗的洞穴口,修长的指头搭在背后的斧枪把手上,心里怀念起自己留在奥错的羊绒围巾。
这时候真让人想叹口气,可惜时间和地点都太不合适了;为了不被黑兽发现,除了呼吸他似乎需要忍住所有的动静——就在他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变成雪盲的时候,洞口探出来一只爪子,皮毛光滑,脚爪锐利;卡拉波斯无声地勾起嘴角,在黑兽走出洞口的时候握紧了斧枪,从树干上一跃而下。
黑兽注意到了他,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并非是后退,而是绷紧了肌肉;它的瞳孔里映出了卡拉波斯的一身黑衣和刀刃的银光,獠牙微张;猎人和猎物的地位只能在交手的时候才能被确立。
◇
卡拉波斯赶到小镇的时候又是拂晓。
依旧在不太明亮的天光中他看见了人类的痕迹,无论经过多少次这总让人十分欣慰。
这是一个习惯,卡拉波斯总是选择在拂晓离开奥错,也总是希望能在天黑前到达尤金外围的边境线。
他稍微处理了一下黑兽的尸体,完整分类地放在了陆行车里,可惜扒皮的活他是个门外汉,与其到时候折价,不如直接交给皮草行来处理。
前沿小镇的入口处雷打不动总是这几张面孔,卡拉波斯跨出了座位,递交他的雪城id,让安全局的人里里外外检查他有没有带什么违禁物品之类的——是常规了;中年女人看见他车里的黑兽尸体,眼里露出一些惊异的神色,“嘶——”
卡拉波斯朝缩成拳头的掌心呼出一口热气,“太冷了,”他穿的不太多,太厚重会影响他的猎杀过程,“酒馆开了吗?”
“开了,”中年女人挥了挥手放行了,对有尤金id身份的人例行检查之后就可以通过,“你的车就直接封闭保管了?”
“没问题,”青年在得知酒馆营业之后露出一个堪称欣慰的笑容,“尤金永远都这么冷。早安。”
他朝女人打了一个招呼权当做道别,裹紧前襟在小镇无人的街道上前行;这个镇子不怎么变化,至少道路不怎么变化;卡拉波斯转过三个街道,在路灯下面找到第一扇向外亮着暖黄色的窗户。
他的落脚点,雪城尤金塔德区外最有名的猎人酒馆——并不只对猎人开放,只是外来猎人大多喜欢聚集在这个地方而已。
卡拉波斯推开酒馆的木门,不出意外在靠墙的各种木头座椅上看到喝得醉醺醺、或是已经昏睡了的人们;门上的铃铛因为被推开的动作尽忠职守地发出“叮叮当”的声响,那些还醒着或是浅眠的人就被它吸引,不能克制自己地把头转过来看向门口。
然后又回过头去,继续睡觉——这个反应很傻,像是马戏团里一群训练有素的动物;但是没人能抵抗门铃声的召唤,虽然来人和自己基本都没什么关系,这个铃声本是用来提示酒馆老板的;卡拉波斯接受到几个模模糊糊的注目礼,反手关上了酒馆的门,阻止了更多的雪夜冷风灌进来。
守夜的小酒保和卡拉波斯有过几次脸缘,尽管没有一次说上话。
“我在二楼定了三天的房间,有记录吗?”青年伏在吧台上朝小酒保打了一个招呼,“中午能不能给我一份蛋包饭和罗宋汤?”
小哥大概见惯了即将饿死的猎人,他顺手倒了一杯伏特加过来,“要给你送上去吗?”卡拉波斯的id输入终端之后显示了预定的房间信息,崔尔迅瞟了一眼,从背后的柜子里拿出一把电子钥匙,“是咖喱还是番茄味?”
“不用送上来,番茄的。”卡拉波斯接过钥匙,看起来迫不及待要倒在床上了;酒馆的房间比旅店要便宜一点,客房服务也不太地道,但对一个在树干上趴了三天的猎人来说一张床就能谢天谢地。
小哥朝他点了点头,目送这个猎人两三步窜上了楼梯,他跑得路线都有点歪歪扭扭,随身手提箱因此撞上了扶手柱子。
拂晓晨曦,很快就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
店里倒在底楼的客人都醒过来了,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酒馆开始热闹起来,大厅里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味。
守夜过后酒保来工作,崔尔迅不管酒保的活了,专心当起了端盘子的服务员。饭点总是很忙,他忙里偷闲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终端,思考是否要为二楼那个点了午饭的猎人留一份蛋包饭。
尽管卡拉波斯没有透漏自己猎人的身份,但猎人之间总有特殊的气场能让他们辨别同行;崔尔迅抬起眸子,目光透过刘海望向楼梯间的阴影,触及了一片深紫色的裙摆。
?他眨了眨眼睛。
在一片喧闹声中二楼走下来一个女人,穿着深紫色的长裙装,脸上带着同色的纱帽,遮住了半张脸。有些人见到了她,酒馆里安静了几秒钟,接着又被大声的喧闹覆盖了。
女人的脚步不停,她沿着墙走下来,悄悄坐在了一张无人的桌边。崔尔迅有点疑惑,作为白天一直工作夜里还守夜了的店员,他居然没见过这个客人。
“您要吃点什么,女士?”崔尔迅靠近了她,在做出判断之前先把服务员标准问题抛出来;紧接着他闻到了一股清淡又深刻的味道——很快被酒馆里的食物味道覆盖了;是个猎人,他的目光盯住女性面纱下的脸庞,又扫过她的黑发。
是他。蛋包饭青年。
“挺好看的,会不方便么?”他抿了抿嘴唇,低声问道。
卡拉波斯笑起来,居然抬手做了一个掩唇的动作,“有点,但是我刚收工……所以,还好吧。”
这个回答友善幽默,崔尔迅也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青年转身往厨房走了,不多久带回了卡拉波斯今早预定好了的番茄味蛋包饭和罗宋汤。
“我快饿扁了。”卡拉波斯拿起勺子,迫不及待地戳开了蛋皮,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番茄色的炒饭。崔尔迅在他旁边的空座上坐下来,面前放着他的工作餐,一份普通的蛋炒饭,和罗宋汤——看来罗宋汤是今天酒馆的日例汤点了;卡拉波斯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慢吞吞地开口道,“饭点罢工会不会被罚工钱?”
“不会,”崔尔迅说道,“我也快收工了。”他值夜之后就会有一天的休息日,“你这次有什么收获吗?”
“一头黑兽,独行种,累死累活,”卡拉波斯维持着他们的闲聊,正如崔尔迅看出了他是个猎人,他也看出了这个服务员小哥的二重身份,“每次都这样……你叫什么?”
他们相互见过很多次了,在漫长的时间线和沉默的对视中确认对方的可信任度,终于有一次他们达成了共识;“我叫崔尔迅,你呢?”
“卡拉波斯,从奥错来。”
猎人们吃完了他们的午饭,拿起酒杯在桌边谈论了起来。酒馆里的客人走了一批,吵闹程度下降一级,日光从最高点开始向下了些;猎人交换了一些情报,话题就转向了乱七八糟的闲谈,毕竟是在喝酒,似乎男人都管不住自己在酒桌上的工作意识;谈话间崔尔迅突然凑近了卡拉波斯,视线从面纱下面探过来。
那是单纯探究的视线,没带个人情绪,卡拉波斯只感觉到他的好奇;崔尔迅红色的眸子看清了青年一直被面纱遮住的脸,“你穿女装……好像没什么违和……”他的话说着低声下去,紧跟上的是鼻子嗅动的声响。
卡拉波斯看起来像是没怎么动弹,只是他的下巴往里面缩了几毫米,相比之下更容易察觉的是他的眉毛跳动了一下。“怎么了?”
“你喷了香水吗?”那是一股沉郁的味道,他之前闻到过一次,不太确定,现在因为靠近的距离,唤醒了鼻尖的嗅觉记忆。
“完全没有。”卡拉波斯干脆地否认了,“我对女士香水没有爱好。”
“你身上有一股香味。”青年收回前倾的身子,认真地发表了这个言论。
卡拉波斯不置可否。这不是第一个对他说这个话的人,虽然只有极少数人觉得他身上有香味,但可惜他本人完全没有闻到过。
“你近视很严重吗?”他们的距离并没有变远,随着崔尔迅的后退,卡拉波斯的上身前倾了。青年伸手撩开了崔尔迅过长的灰白色刘海,接触到其下红色的眼瞳,“刘海这么长对视力大概没好处?”
这回缩下巴的轮到了崔尔迅,他睁大了红色的眸子,“呃……是这样……但是,”卡拉波斯放开了他的刘海,青年微弱上扬的语调随之落下来,“我视力确实不好……”
相互出其不意算是扯平,卡拉波斯终于又坐正了身体。时间转向了下午两点,到了崔尔迅下班的时候,看样子青年是要回去补觉。而卡拉波斯也正好需要去一趟塔德区,他准备在那里的市场出手他那头黑兽的部分尸体。
他们在酒馆的门口道别,交换了相互的联系方式,算是确认了朋友的关系。
卡拉波斯去车库提出了他的黑兽尸体,搭上了去塔德区的蛛丝。
在那白雪皑皑的数片高峰之中,才是尤金雪城的真正所在。
◇
爪子和皮毛都换成了货币,头骨也卖给了一家专门做标本的商店,黑兽的尸体被肢解的差不多了;也托了标本店的福,大脑被完整剥离了出来,装进了泡着溶液的罐头里。
卡拉波斯开着他的车离开了尤金,一路不停地往奥错开。鬼知道黑兽大脑能保持多久的可用时间,在它彻底报废之前,卡拉波斯要把它交到早就定下货的收藏家手里。
尤其是收藏家还把交易地点定在了中心城,卡拉波斯必须赶上他预定的那班开往中心城的列车;奥兰铁路的速度远比他自己开车快的多看,而且悬浮车的能源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能节省他自然不愿意耗费。
四个小时之后粉裙女性坐在了列车上,孤身一人,提着粉色的手包,和一个鲜活的黑兽大脑。
收藏家十分谨慎,卡拉波斯最初见到的是他的随从,第一次交易时,他们约定在阿兰德广场。随从确定了卡拉波斯的身份花了不少时间,毕竟交易对象突然变成一个穿着大裙子的女人这件事不怎么容易接受;随后他们绕了一大圈,卡拉波斯穿着不合时宜的大裙子和小跟鞋穿过了旧城区各条街道和臭水沟,最后踏进了贫民窟。
在一栋废弃的破楼里他见到了同样和贫民窟格格不入的收藏家——卡拉波斯当时心想,真是够谨慎的,他和收藏家的装扮看起来更像一对来幽会的情人;但是他只是想想,猎人的职业道德让他面无表情地提起了手里的黑箱子。
几次熟络之后他们终于省去了随从这一步骤,总的来说收藏家永远约在贫民窟见面,永远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西服,永远龟毛地把扣子扣到最高领口。卡拉波斯暗自想过是不是所有的驯兽师都这么难搞,但是想到他自己是个女装癖,因此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发言权来说这个,于是保持了惊人的沉默。
“你来了。”
卡拉波斯这次迟到了一会儿,尼科拉诺把地点选在了贫民窟尚在一个营业的小酒馆二楼,卡拉波斯推门进来的时候驯兽师正站在房间的正中间,看得出他嫌弃这里的卫生环境,即便等待也不能让他的屁股沾上这里的座椅。
这次迟到原因特殊,可能是贫民窟穿蕾丝裙的女士太少了,卡拉波斯被不长眼的人当成了可拐卖少女。一手提着黑兽大脑的猎人不得不掏出裙子底下的折刀来威胁那些打错算盘的人贩子,居然还没有奏效——他只好砍翻了其中两个来吓跑剩下的两个。
“抱歉,Nico,你久等了吗?”房间里暗搓搓的,看起来合适干点不好的事。卡拉波斯走过去递出黑兽大脑,“新鲜可靠。”
收藏家深深地注视着罐头里的东西,在昏沉的光线里。他看起来不怎么高兴,房间里大部分的光线都被那灰败的窗帘挡住了,只有一道极其细的光柱从中间的缝隙透进来。尼科拉诺背光站着,于细小灰尘内注视液体中轻微浮沉的大脑。
“嗯,是很新鲜。”半晌,他给出了评价。
收藏家接过了大脑,给出了报酬。卡拉波斯啧了一声,感觉自己愉快了不少。尼科拉诺出手向来阔绰,一颗大脑的报价能让卡拉波斯“骄奢淫逸”很久。等待验货的时候,猎人的目光下垂落到裙摆上,那里沾上了一些人类的鲜血,是之前那两个人贩子的,让他在意了很久。
尼科拉诺在合上手提箱的时候也瞥见了那星星点点的血迹,收藏家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点燃了一根,口吻不怎么在意,“这是你迟到的原因?”
他一直知道这个爱穿裙子的是个男性,但那个男性以大部分人类的标准来说长得确实漂亮,会被认错在逻辑之内。
他们的交易完成了,因而没有继续逗留在这个暗搓搓的小房间里的理由。收藏家拉开了房门,侧身让卡拉波斯先走;尽管卡拉波斯是个男性,但他穿着女装,于是尼科拉诺就用对女士的礼节对待他。
暗搓搓的小房间合适干点不好的事情,卡拉波斯从尼科拉诺的身侧走过去,黑兽大脑的移交让他腾出了一只手,他顺手拍了一把尼科拉诺的屁股,完全顺手,“Nico,如果你能不要约在贫民窟交货的话,我就不会迟到了。”
谈话的昵称和动作都不太对,尼科拉诺的腰动了动,最终还是维持挺直身体的姿势,虽然镜面后面的眉皱起来,“不要叫我Nico。”
卡拉波斯发出一声完全不放在心上的笑声,尼科拉诺在背后简直可以想象他得意的嘴角。
“谢谢惠顾。”
END
◇
◇
前置互动角色:崔尔迅及尼科拉诺。
我的妈。小哥哥调戏起来手感不要太好。
中心城这样的惨状不是每天能见着的……
卡拉波斯坐起身,盯着身旁扛着板子的眼镜女性;“谁能打”,“去帮忙”,才一醒来就要去投入战斗,他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心想,这看起来有点不太人道——有点压榨劳动力之嫌;但这并非强制,你也可以选择重新躺回去装死,只是道德上就难以说服自己了;他盯着眼镜女性冷淡的神色,还是撑了一把地面站起来。
小高跟鞋碾到了长裙的裙摆,卡拉波斯整个人不由得摇晃了一下,他把这个归咎于自己现在还不太清醒;他一站起来,身高就明显高出身旁的眼镜女性一大截,其中尽然有小高跟鞋的功劳,但更多的本身身材上的差距。
“您要参与战斗吗……女士?”
女孩子裙下都有什么?当然是四十米大砍刀了。
每一把合法的高周波刀都是被严格管制的,注册登记定期检修。卡拉波斯稍微提起了一点裙子,他的礼仪和动作到位,粉色的裙摆被拉上去些许,露出里面的裙撑;年轻人弯腰,做了相当不庄重的动作——他把手伸进裙子里面,要从里头掏东西出来。
那是一把二十厘米左右的折刀,刀刃正安分守己地躺在木头手柄里面,年轻人握着它,它看起来和卡拉波斯裹在粉色蕾丝里的小臂一样长,甚至更长一些。
四十米高周波大砍刀那是非人道武器,这把折刀随着卡拉波斯手臂轻轻一动,刀刃便流畅地滑出来;是四十厘米高周波大砍刀。
他把头上的纱礼帽掀开,反正在地上躺了这么久,这身衣服和废了没什么差别;礼帽下面是一头黑发,随着帽檐的别针离去,头发也一并散开了。
黑兽和黑塔还有奥错,喜欢粉红色就像一个异端。
好在这里是中心城,卡拉波斯还能在这片战场看到几朵花儿,叫人心里有所安慰。
战场和花,人类和爱,残酷和美。你要分清楚你是活着还是死了,最好明确得像上一顿吃了的饭,而不是下一顿没着落的菜谱;但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卡拉波斯每次都在黑兽的体液溅出来时才能分清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粉色裙摆的蕾丝被裙撑的尾骨勾住了,执着翘着不肯落下去;就像战场上的粉红色;猎人察觉到自己手里的折刀电量充沛,他并不疲倦,投入了战斗之中。
地上还躺着很多昏迷的人,战线一旦外扩就会有更多漏洞——这是看实力的时候;卡拉波斯甩掉刀上的液体,又往外走去;原先那个眼镜女性已经离开了,她冷淡地号召清醒过来的、有余力的人去战斗,牌子上的大字清楚地昭示她的目的;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小帅哥这个时候走过来,他身材很好,打架大概也不错,但不像个猎人。
卡拉波斯顺势停下脚步。
“美女,与其去和那些野兽搏斗,不如来跟我聊天怎么样?”
人类和爱。卡拉波斯挑眉过后愉快地笑起来,虽然发出的笑声有些揶揄的意味,“不,我不是,我是男性,如你所见。”
这一点也不能所见。古尔终于在下颚的阴影和黑色的发丝间找到了卡拉波斯的喉结,它被衬在一截粉红色的领子上。
真奇怪,古尔第一眼居然没有觉得突兀。
肤色性感的青年又回到人堆里去了,看来确实不是战斗型角色。他们相互笑了一下,卡拉波斯再度提起了他的折刀和脚步。
他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又为什么昏倒了?
先做出选择,再来获得答案。
序章完。
《千鸟如云》
•红白玫瑰设定
•红玫瑰
Cloud 克劳德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
红线里被软禁的红
所有刺激剩下疲乏的痛
再无动于衷
烧得火红
手心缠绕心中
终于冷冻终于有始无终
•白玫瑰
千丑
白如白牙热情被吞噬
香槟早挥发得彻底
白如白蛾潜回红尘俗世
俯瞰过灵位
但是爱骤变芥蒂后
如同肮脏污秽
不要提
相互折磨般的吸引,如果曾经是一对爱人,那如今只是一对怨偶。
一个警察和一个黑帮头目之间的爱情火花可真是四溅。
“谁让你走了?”
当无声的墙挡在鸠面前时,少年还是忍不住动了动他的刀。他的拇指一秒顶开了刀,脸色一如既往冷得厉害。
“离我远点。”鸠的脚尖顶着面前那个无声无息出现的空气墙,语气冷漠又厌恶。
“我说过了,我一向不听敌人的指示。”Cloud把手搭上鸠腰侧的刀柄,鸠用力挣脱了一下,还是被Cloud把刀重新按回去了。男人伸手撑在鸠头顶的那片透明墙上,点燃了自己的烟。
“……在工作方面我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鸠往后不易察觉地缩了缩脖子。Cloud喷出一口烟,鸠无处可躲。他忍耐过了这阵呛人的味道,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Could掐住他的后颈,硬是按着鸠的后脑,逼迫鸠和他接了一个纠缠的舌吻。分开的时候鸠用力擦了擦嘴唇。
“你要去哪里?”Cloud沉默了两秒说道,“去干什么?”
自从那次鸠任务被人绑走之后,他对这些突如其来的紧急任务就毫无好感可言。
“在东区里,”鸠微微抬头仰视着他说道,“斯特拉特福德。”鸠的表情冷淡,“昨天有几个异能者在那里被袭击了。”
这件事Cloud有所耳闻。只是斯特拉特福德并不是他的辖区以内。他“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正在听话。
“今天那里发现了一个异能者的尸体,有情报显示他是防御型异能。”鸠的眉头皱了皱,“他的尸体被人取走了一部分。”
伦敦说得上名号的抑制首饰制作专家一共大概就没几个。Cloud心里约莫打了底,暗自思忖要不要找些手下提前先去探探底——跟踪鸠一起去那是无稽之谈。Cloud很清楚这么干鸠大概又有一阵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了。
对鸠来说,服从这两个字似乎只适用于极小的范围。他总是一副冷冰冰地样子,对很多事情全然无动于衷——早些时候Cloud还为怎么挑衅他而费过精力。
这可真叫人放不下。他明明知道和鸠在一起就好比时时刻刻绑着一把未有刀鞘的尖刀,稍有不慎他自己就要落得个鲜血直流的境地,可他还是克制不住想要握住这把刀的欲望——这让他止不住得兴奋,兴奋得发抖。
Cloud不过稍稍走神,鸠已经绕过了他的手臂、绕过了他的墙往门口走了。Cloud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鸠。”
比他矮上大半个头的青年停下脚步。
“……我要迟到了,Cloud。” 鸠的手握在玄关的门把手上,并没有转过身,只是微微侧过头。语气呢,说不上有多不耐烦,却有些叫人预感不好的一无所有。
于是Cloud最终还是没说话,他拿起鸠的手,在对方的手心印下了一个唇印。接着他松开了手里握紧着的、鸠的手腕,目送着蓝紫色发的心里人穿过街道,消失在街口的转角。
东区斯特拉特福德,离千丑那里还远得很。Cloud对伦敦东区的街道熟悉十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把自己的运气押上去。
那就是命运好笑的地方了,你不想很多事发生,它们就正好全都发生了。鬼知道是谁从中作梗。
片段一完。
道上有名的Body Sell其实有一个奇怪的名字。他叫千丑。
在第三次做爱结束之前,鸠从不叫他的名字。鸠只会喊他医生,黑医生,或者Body Sell。
在这方面Cloud实在是没有可比性,黑帮头头床品差得要命,直到前不久才能让鸠勉强心甘情愿地在情事里喊出对方的名字——情事里,不是床上。
如果说鸠和Cloud的关系算得上是羊入虎口,那Cloud和千丑差不多是狼狈为奸。前者在床笫之事上的暴力和粗鲁简直叫人发指,后者在感情忠诚上的随性和风流也是差不多的程度。
鸠从两边各获得一部分,但是真正能使人心动不已的爱情应该是两者兼备的——他自己也有思考过到底是什么成就了他现在这种该断不断,如同上瘾一般的心理,当然是没有答案的。
他还太年轻了些,在肉欲方面被千丑折腾的团团转;在感情方面又被Cloud弄得风吹草动,都不知道他现在算是无坚不摧,还是身心俱疲。
鸠和千丑的相遇与他和Cloud的相遇一样,都是典型的孽缘。
鲜少有人知道鸠会单独在教堂里唱歌,千丑是鲜少的其中之一。彼时千丑才和新主顾定下一笔特制的抑制首饰——镶嵌式,他一如既往地在主顾走后留在忏悔室里头享受他的个人时光。他坐在木头椅子上,看着面前落下的一簇夕阳,他自己却整个呆在阴影里。那夕阳漂亮,却又不至于灼烧到他。这个位置正合适他这种既想要光,又畏惧光的黑色生物。
他瞧着这抹光出了神的时候,外头传来一阵歌声。
千丑的头进入了光的范围,他透过忏悔室的小网格窗户往外看。在祷告长椅上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青年。
青年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唱着歌。嗓音纯洁得不像话,让人忍不住想做些什么填上色彩的糟糕事情。而调子正是首圣歌。千丑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伦敦圣诞的时候总能听见这首歌。基督教作为大英帝国的国教,这首赞颂基督,感召信徒的赞美诗几乎是人人会唱的。
千丑默默地坐在里面听,也不知道那人唱了多久。当歌声彻底消失在千丑的脑海里时,夕阳也已经沉得火红。黑医生从忏悔室里走出来,准备离开教堂,回到他阴暗的Body Sell去。
他走出来两步,被一个从天而降的人影按扑在了地上。千丑的袖子里划出一把手术刀,然而还未等他反手攻击,一把匕首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在里面听了多久了?”鸠问道。
“……从头到尾。”千丑照实回答,“你这么喜欢这首歌吗?”医生问道。
“……我只会唱很少的歌。”鸠沉默了一会儿,他一手捏住千丑的手臂,抽出千丑袖子里的手术刀。
“我只是呆在忏悔室里,没有离开而已。并不是故意听你唱歌的。”千丑为自己辩白。这理由半点不靠谱,医生却说得一本正经。
“不要把事情说出去。”鸠用力顶了一下匕首,在千丑的脖子上留下一道划痕。
医生被放开了。他拍拍衣服重新站起身。
“想学别的歌吗?”医生指了指角落老旧的钢琴,“我有一首德语的小调,你想试试吗?”
如果鸠知道这首歌结束之后,他会放松警惕,会被千丑按在钢琴上爱抚,那他现在一定会拒绝的。
但他选择了相信千丑,在一阵极大的犹豫之后,和千丑并排坐在了吱吱呀呀的钢琴凳上。
从此之后,鸠再也没进过这家教堂。
片段二完。
对自己的死因,千丑死前是心知肚明的。
这有点可笑,如果说他是死于一场滑稽可笑的梦境;但这个梦境又太过诡异逼真而让人不得不怀疑它可能是真实的。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两个主角都知道,这件事有一天可能发生——克劳德铁了心要把这点荒诞的可能性按死在梦境里。
他没有反抗死亡的降临,即便他有能力做些抗争——但他依旧选择了束手就擒。
那还是场春梦。
“你迟到了啊千丑。”电梯里,两个男人终于开始了对话。
他们间的沉默已经从酒店大门口持续到现在。两个男人在酒店那不近人情的玻璃大门口正面相遇,除了看了对方一眼之外他们一言不发,却并肩走了一段近五分钟的路程。
接待小姐看向他们的目光复杂,神色微妙。酒店的每间情侣间只给住户配两张门禁卡,谁知道这间情侣间要住进去三个人——有一个住户已经提前进去二十多分钟了,是个年纪不大的秀气男孩子。
“先生,门禁……”她拿出那张门禁卡,却不知道要交给谁好。一个男人看上去就是凶神恶煞的暴脾气,目光咄咄逼人;而另一男人虽然笑着,她却不敢对上他的眼睛——里面东西太多粘稠,择人欲噬。
千丑手插在衣兜里,摆明了不和克劳德抢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克劳德正好需要,他一把拿过来迈着步子先走了。
他们两个进了电梯,踩着移动箱子往天堂上升。
“这不像你说的话。”千丑站在右边看着电梯数字一个个跳过去,“我挑了点东西,可能用得到。”
克劳德被这话吸引了注意,他侧头看了千丑一眼。
电梯在这时停住了。34L,不上不下,正合适他们这群像极了人类的人类。
克劳德和千丑一前一后走出去。
门禁震动了一声吼发出亮起绿灯,克劳德推开门,看到鸠正拘束地坐在床远处的沙发上。
他习惯性地把双手放在了两侧大腿下面压着,漫无目的地把目光钉在了不知道什么位置,听到门开的声响时动弹了一下。
他把脸转过来。
“这么乖乖地等在这里,”克劳德把门卡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你其实也很期待啊,鸠。”
千丑先去洗了手,这个时候医生良好的床品就先体现出来。他脱下风衣只穿了一件黑衬衣,洗干净了手才走过去在鸠旁边。
鸠抗拒接吻,但是意外的不太抗拒和千丑接吻。大概是习惯了这个男人在一切开始前的安抚。
克劳德从浴室洗了手出来就看见千丑在帮鸠把鞋子脱下来。
“需要我提醒你亲一下他的脚背吗。”克劳德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挂起来,顺手从衣兜里拿出了一盒没拆封的安全套。
千丑笑了一声真俯下身去亲了一下。鸠猛地瑟缩了一下那只脚。千丑脱下鸠的另一只鞋子,克劳德正好走过来把人直接横抱起来带上床。
鸠看起来有点迷蒙,克劳德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开封了的红酒。
“你喝酒了?”他饶有兴趣地挑起鸠的下巴,“也好。省得你到时候吓坏了。”
他把鸠那件单薄的衬衣扯开,露出里头白皙纤长的身体,千丑则在鸠的背后坐下把那件被拉开的衬衣从鸠的身上剥下来。
鸠没什么声响,只是偶尔有些闷闷的喘息。
“自己清理过了吗?”紧接着克劳德就伸手去脱他的裤子,他不得不往后仰倒了一下,倒进了后面千丑的怀里。
“清理过了。”千丑亲了亲鸠侧过来露出的脖子代替他回答道,“你没看见浴室里空了的瓶子吗。”那瓶子里的东西是千丑根据鸠的体质配的,带给鸠的难受程度大概正好在他堪堪忍受的情况——足以想见这二十分钟鸠过得大概也不好。
克劳德低笑了一声,也想到了这个情况。他拍拍鸠的脸颊,“好吧,今天就先给你一个奖励。”
【SKIP】
鸠失去了意识,克劳德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克劳德在黑暗中猛烈地喘息,他从床上坐起来,对自己腿间的黏腻唾弃无比——亦或是更加唾弃自己。
他奋力捶了一拳床铺,像是坠入无尽深寒。
片段三完。
生命很短,死亡已定。
千丑在死之前一点反抗全无,这个行为让Cloud松了一口气,也让他复杂了许久。
如果千丑反抗,Cloud知道除非他放过千丑,不然他们只能一起下地狱。为数不多的这么几次,Cloud是发自内心地希望某件事情。比如他死后能不要在下面遇见千丑。
千丑死得实在太蹊跷,鸠对这个却半点话都没说。于是Cloud一方面不希望鸠半点回应全无,一方面又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鸠的回应。
鸠倒是很冷静,冷静得有点冷淡。
在千丑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两年之后鸠和Cloud在教堂里结婚了——没有牧师,也没有证婚人,只是请了几个Cloud的同僚和鸠的几个队友。除了晚餐,Cloud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伴奏人,用教堂那台破旧的老钢琴弹些随随便便的曲子。
事实上Cloud没管这个叫结婚,他更像是完成一个宣言,告诉别人从今天起他和鸠在一起了——鸠是他的。
婚礼这个词是鸠自己琢磨出来的。他难得穿着黑西装,胸口放着人造丝质的领巾,无端盯着领巾酒红的颜色出神。
白玫瑰太显眼了。克劳德最终在胸前的口袋里插上了一支红玫瑰。
天色黑逐渐黑下来,这个许久没什么人的小教堂里开始迎接来了今天的客人们。
Cloud说完话后这个类似于聚餐的婚礼就开始吵闹起来了。鸠神色冷静地看着那个变成一堆烂木头的忏悔室,耳边响起了不怎么好的钢琴声。熟悉的调子他的回忆倒退到了他站在忏悔室顶上拔出匕首的那一天。
“你会弹这首歌?”
弹钢琴的小子停下了。
“我的小小心脏。”他看着鸠神色不明的脸色,犹豫地回答道,“是德国的小曲子。”
“换一首。”Cloud在远处说道。
鸠瞧着那个钢琴,E2的键一如他印象里的不太好用。这伴奏人听从Cloud的意思换上了新的曲子,一首小爵士的舞曲,是酒馆里喜欢的调调。
鸠终于想起来,胸口酒红色丝巾的颜色,似乎和千丑的衬衣一样。
片段四完。
END
KEY:原世界设定。千丑死亡前一个月设定。千丑与克劳德存在强暴肉体关系设定。
2016悠然生贺。
平衡被打破的时候千丑正坐在酒馆的吧台喝酒。已经十分深夜,酒馆到处都是累倒或喝醉的妓女客人,正好是个连酒保都要打瞌睡的时间段。
克劳德从后门走了进来,穿过东倒西歪的人体桌椅来到千丑面前。
千丑能面不改色地接着坐在这里,这件事让克劳德对他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克劳德知道他早已经收到了情报,千丑的情报网比表面上地更加恐怖。
打破平衡向来一触即发。
这个深夜见面的性质着实为妙,克劳德自己也难以为它定性。它似乎并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没有这次见面,克劳德对千丑的杀意并不会减少一分;即便有了这次见面,克劳德依然只想要千丑闭上嘴死得干净彻底。
想要黑医人头的人数,可能和他救过的人数差不太多。但似乎从来没什么人动手,黑医即便孤身一人,也不是双拳难敌四手的双拳。
克劳德在吧台边坐下。千丑喝着他的酒,克劳德冷眼看着他。他们在心里盘算太多,沉默之中夹杂着刀光剑影。
“想来杀我了吗。”千丑的左手拇指在下颚边缘摩挲,他的酒杯里终于被他喝空了。
“鸠的队长要动手了。”克劳德的语气有点冷静的诡异。
酒保给克劳德放上了一杯不怎么样的威士忌。他象征性地用抹布抹了一下克劳德面前的桌面,识相地又重新走远了。
千丑“嗯”了一声微微动弹了一下下颚。
“你的把握也不大。”他轻声说道,“但已经可以供你一试。”
克劳德拿起威士忌喝,是劣质酒,但他不在乎。劣质,他心想,他的心情本就不太好,劣质酒或多或少让他更加阴郁。没怎么很干净的玻璃杯上有一圈他嘴唇印的酒渍。
“鸠领到了去前线的任务,同行还有其他三个队友。”克劳德握着酒杯,“苍,藻和……”
“泷。”千丑低声地补上最后一个人名,他的笑容若有若无,语气轻得太过冷淡。
“你可以放心鸠的眼睛。”黑医深吸一口气之后在叹息中说道,“它只受我控制。”
克劳德同他对视了今晚的第一眼。他们紧接着又在对视中陷入了沉默,心下盘算多少难言。
“大概要闹腾一个月。”黑手党点燃了一支烟,火光的最亮点在他的瞳孔中闪烁明灭。他闭上嘴不再说话,只是慢慢地吐息。
他抽得烟很好,味道很凶却很纯。他用的是千丑放在桌上的火柴,那里面还放着一颗微小的钻石,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藏在里头——克劳德认出来那是个值钱货,能让千丑喝上比这里供给好上数倍的酒。
千丑和他并肩坐着,在克劳德抽了大约半支的时候突然伸出了他的手。
黑医的动作很稳,也很快;克劳德松松夹在食指中指间的烟立刻被抽走了。克劳德已经不怎么整齐的发丝因为头颅的动作碎下几缕在眼角——他沉下眸子,侧过头,眼睁睁看着千丑把烟咬进唇间,转眼便吐出一层烟雾。
平衡轻拿轻放,只转瞬间就被打破。克劳德的心头怒火中烧,在千丑拿开烟的一瞬间揪住了他的领子;千丑嘴里的烟还没吐出来,克劳德紧接着就压了上去,咬住了千丑的嘴唇,或者说含住。于是那口烟开始从千丑的口腔过渡到了克劳德的——烟雾没有出路,他们两人的鼻腔顿时一阵酸熏。
千丑的眉弓往中心蹙起。克劳德含咬着他的嘴唇,这么亲密;现下他的口鼻又鲜血淋淋,又艰涩难忍,更让他讶异的是,克劳德毫无停止的意思。
这像是个一时兴起,却持续着比一时兴起更长的时间。
终于,克劳德松开了千丑的领子,也放过了他的嘴唇。黑医狼狈地咳嗽了一声,嘴里喷出一些血沫,和那股憋了许久的烟雾。
天快要亮了。克劳德冷冷地又看了他最后一眼,又从后门离开了——千丑注视着他离去,见到他又把双手插进了裤袋里。
黑医在吧台前闷闷地咳了许久,咳着便成了闷闷地低笑。
他拿起克劳德没喝完的酒杯,沿着唯一一圈酒渍喝空了这杯威士忌。
他也转身,从正门离开了。
片段完。
0605温泉互动。
在奥丁看来,温泉的门票收得多此一举。
青年选在了饭点前往温泉,如他所料门前冷冷清清。傍晚的夕阳还很亮,温泉馆檐下的纸灯笼此时更像是一个摆设。
青年穿着宽松的衬衣和长裤,身后跟着一个和奥丁儿子差不多高的小男孩——臆想中的,如果奥丁有儿子的话,大约是这个身高。男孩子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篮子,上面一丝不苟地盖着竹篮的盖子。
奥丁在门前结清了进入的费用,步伐从容地掀开帘子进去了。
主办方有心,安排了各个区域,好让一些人免去不想暴露身体的尴尬;也可能是给了某些人擦枪走火的去处——或许叫增进感情也好;总的来说选择去处不是奥丁的难题,他在更衣室里换上了温泉馆提供的蓝灰色浴衣,找到了他中意的单人隔间——最里端的那两个中的一个。
池子不大,精挑细选的石头把这个露天的小院子打造出了勉强风雅的味道;又因为露天,于是周围围着一圈高过头顶的竹篱笆。奥丁能听见另一边池子里面的水声。
温泉的浴衣并非定制,虽然也有大小号之分,但大多都是标准款。奥丁选了最大号的,但肩幅和袖幅仍旧不太对——他有点遗憾,却不太介意,只是把一面精致的雕花镜放进了振袖的袖口里头。
青年半点远东血统全无,于是这方面的涵养就显得有点,捉襟见肘。浴衣和角带难不倒他,自然地。奥丁在腰前系好了角带,接着规整地转到了腰后。但木屐就是一个新鲜体验了。青年看着摆放在一旁的深棕色,最终决定还是穿上它。
毕竟没有理由错过木屐和碎石路面间的敲击声,这可不是常有的经历。
在他换上浴衣的时候,随他而来的那个人偶打开了竹篮子。
奥丁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难得在他身上用得到附庸风雅四个字。篮子里面放着两瓶清酒,还有两碟候着他心意的小菜。他在房间配备的厨房里找到了筷子和筷枕,选了两个大小合适的托盘之后一同放进了篮子里。
勉强收拾妥当之后青年重新走出了更衣室,他瞧着对面一动不动的门帘——亲自送进去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即便现在没什么人,他也做不出这么糟糕的事来。
“去吧。”他拍了拍小男孩的后背,穿着短打的男孩子便端着托盘进去了。
趁着人少就来的顾客不止奥丁一个。船医在女浴的大池里正闭目养神。她深灰色的头发此刻全都挽起来了,露出一截柔和的后颈和不易察觉的肩窝。
人偶走进来的脚步声明显,船医迅速地察觉到了。她睁开眼睛,看见来人是一个穿着短打的男孩子——是男孩子,但是太年幼了,尽管性别的确不太对,却让人哭笑不得。
船医眨了眨金色的眸子。她没见过这个小男孩,两轮考试下来,她早已对考生们的脸熟悉了——水汽氤氲之间她就知道了这个小男孩的来历。
男孩子走到水池边,把怀里的托盘慢慢地放上了水面;他又轻轻推了托盘一把,让它在温泉的水面上平稳地往船医那里漂浮过去。
流火缓步挪动到了入口那里的池边,在中途接受到这个不大不小的托盘,如她所料,上面放着一瓶清酒和一个成套的小盏——因此一眼看得出是单独为谁准备的。
“……谢谢。”船医淡淡地勾了勾嘴角。于是小男孩往前走了一步,在她疑惑的目光里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噗嗤。”流火忍不住笑出声,她从水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人偶的嘴唇意外的带有一点温度——大概是在温泉馆里被热气熏热的。
这个吻应该是命令的结尾,男孩子有点摇摇晃晃地在水池边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重新消失在了女更衣室里,消失在了流火的视线里。
奥丁淋浴完,总算泡进了池子里。
此刻他的面前正浮着另一个托盘,依旧是成套的酒盏和酒瓶,还多了一碟海菜和一碟腌笋。
温泉确实很叫人放松。他抿了一口酒,接着拿起了筷子——动作顿了顿,竹篱笆发出了一些响。
青年的动作只是顿了顿,接着他依旧夹起了海菜。
Fanio在池子里泡得太久了,出来的时候稍微有点头昏脑涨。因为有点头昏脑涨,所以才怀疑是不是眼花了。
对面走出来的青年算得上是他的朋友,穿着休闲衬衣和卷着裤脚的长裤,金发不如曾经那样用丝带系着,而是用一根簪子,或者筷子还是什么,勉强盘在了后脑勺。
哈,瞧。Fanio堪称欣慰地瞥到了青年脚上踩着的、同自己一样的沙滩拖鞋。也不是所有人都穿木屐的是不是。
三流作家的视线重新回到青年的脸上,中间不可避免地扫过了他怀里那个安静漂亮的女将——浴衣领口敞开得有些厉害,露出性感迷人的肩部曲线;虽然穿着奥丁的浴衣,但依旧是女将。
作家面不改色地同友人打了招呼。
“哟。奥丁。”
青年沉稳地回礼,并且注意到了Fanio落在怀里人上的目光。他微微举了举手臂,体贴地问道,“您也要吗?”
哦。真友好。真方便。Fanio恍然大悟了一下,然后拒绝了友人的好意。
END
“Beatrice——”奥丁在书房里喊道,“你知道我的《论机械制造与机甲维修》在哪里吗?”
“什么?”辛德比坐在沙发上织着绒线,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奥丁,你又看什么书了?”
“它一定被安娜收起来……”少年从书房里健步如飞地走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动作不太优雅,“老天哪我夹在里面的笔记一定还没干,这才半个小时?”
奥丁凑上去在辛德比的左脸颊上亲了一下,接着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它很少见,我还用了来自远东的毛笔?”
“你可以不必非要用那一排大大小小的奇特刷子来写笔记……”老太太的建议完全不是发自真心,“我要说,毛笔这个名字真是太合适了。”
“据说许多年前的远东人们用这个东西记录几乎所有需要记录的东西,”奥丁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他叹了一口气,“难道我真的不该尝试……好吧,我可能确实不该尝试的。”
“显而易见我听说过毛笔,那也绝不是许多年前。”老太太露出一个纵容又狡黠的笑来,“休想骗我奥丁,几千年前了那是。”
少年举起茶杯象征性地做了投降的动作。
“放下一本没读完的、何况我还有兴趣的书,对我来说非常困难。”奥丁喝干了骨瓷杯里所有的红茶,把整个茶杯连带茶盘放上茶几,“我再去找找。”
“我不会阻止你,”辛德比停下织绒线的动作,轻声地笑道,“但是我不需要再教你一次用滤匙吧,奥丁?”
少年几步匆匆就要离去的脚步停下了,他有些煎熬地停下相当不稳重的脚步,“好吧……我觉得不会有下一次了。”他摊开双手朝辛德比歪了歪头,“日安,Beatrice。”
奥丁的《论机械制造与机甲维修》一书最终还是被找到了,在工程维修类最底层的缝隙里。当奥丁打开这本书的时候里面笔记的墨水已经糊得一塌糊涂,还蔓延开遮住了一部分原来的印刷字。
“我找不到什么办法来处理这个了。”他提着书页去找辛德比,老太太还像一个多小时之前一样窝在那个沙发里织绒线,只是留声机的音乐换了一首歌。
“安娜没用过毛笔,”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说着挑了挑眉毛,“谁叫你在它干之前去花园了。”
“我怎么能错过早上十点的太阳,对吧?”奥丁在茶几上放下书,蹲在辛德比的脚边,把手放在老太太的膝盖上,“我的都铎玫瑰,它们需要我。”
“我知道。”老太太弯下腰,亲了亲他的左脸颊。
“我注意到刚才琥珀送进来一份新信,它好像没盖邮戳?”奥丁把视线投向银托盘上的粗糙信封,上面写着不太流利的花体字,收件人写着:辛德比小姐,德乌洛费乌先生。
“喔。”辛德比放下手上的绒线,“拆信刀呢?让我打开瞧瞧。”她拿起信封,眯着眼睛端详上面的字,“噢噢我看着像是镇上直接投递来的。”
奥丁点了点头。“是的,没进过邮局。”
辛德比裁开信封,里面倒出一封简短的邀请函。她阅读完毕之后交给了奥丁。
“帕德里克?”奥丁一面看一面说,“我记得是老威廉家的小儿子。”
“是的,是他。”辛德比发出一声高兴的笑声,“他很快要和那个落魄的贵族小姐结婚了,地点定在圣伊莎贝尔教堂,四天后。”
“老威廉邀请我们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奥丁放下了信件,在辛德比那个沙发的宽大扶手上坐了下来,“这大概是老威廉的一笔负担了。”
“十八岁,奥丁,”老太太拍了拍奥丁的腿,话说得意味深长,“你还有一年。”她在奥丁含义不明的眼神里毫不躲闪地对上少年的目光,“你对这桩婚事怎么看。”
“勇气可嘉。”奥丁勾了勾唇,低低地给出了四个字的评价。
“一个贵族小姐和一个平民,并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情。”老太太的语气很微妙,“爱情是不可预计的。”她说完,不得不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承认十八岁和贵族小姐,这件事是稍微有点疯狂了。”
她叹了一口气笑着重复道:“勇气可嘉。”
“我很好奇你会心仪什么样的……小姐们?”老太太对面少年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由得八卦了一下。
“你不必担心,我是一个足够疯狂到会娶一个能杀了我的妻子的人。”少年露出一个隐秘的、势在必得的笑容,“你不必担心。”
“听起来这样我才应该担心。”老太太故作惊吓地拍拍胸口,“你还是去看看机甲吧。”
“劳驾,Beatrice,别打击我了……”少年看向那本糊成一块前卫艺术品的书,无奈地说道。
都铎玫瑰给二十七岁奥丁留下的回忆除了童年,还有他对那消失的监护人的想念。他的窗下正有一簇无人栽培的。
“我没有打扰您吧。”
“没有,当然没有。”奥丁打开门,看见门口站着邻居梵夜,和他脚边的一个礼盒。
“需要我的帮助吗?”青年让出了一个侧身的位置,好让少年进来。
“您还没看这个礼盒吧。”梵夜看着青年拿起盒子打开了,里面放着那张和他自己一样的请柬。
“我好像知道你来拜访我的原因了。”奥丁朝梵夜露了一个狡黠的笑意,“舞会对现在的年月是老旧了一些。”
青年猜出了他的来访理由,梵夜难得有点窘迫的心境。他不能去找一个小小姐学习跳舞——奥丁是最好的选择了。他还能在舞会前临时补上一课,因为着实很难相信奥丁会拒绝一个正当的请求。
奥丁把礼盒里面的衣服拿出来了,上面有些皱褶,但是熨烫一下能解决所有问题。他把衣服挂起来。
“好吧,现在。”他回过身来看向有些局促的少年,“离舞会的时间不长了,我们在大厅里试试?”
梵夜微微松了一口气。
END
梗来自群恋人十年相遇。 私设六十年相遇。 短 BE。 狗粮。
如果所有人都说他是个有钱人,那他就一定是个有钱人。
奥丁•德乌洛费乌,一个老态龙钟的白种人——原谅这模糊不清的描述,只因他的国籍从未流传过,有一头白得几乎透明的白发和一张优雅的面孔。
有钱的、养尊处优的老绅士。
有没有钱倒是另说,老绅士确实货真价实。他像个凭空出现的人一般出现在了新世界的上流社会里,而且那会儿已经五十多岁了;不像是个一夜暴富、内里羞涩的穷小伙子,更像是个隐居了几代才走到人前的古旧贵族。
如今这老绅士已经八十多岁,依旧神志清醒、四肢健在;如果不是前三十年碰壁太多,恐怕依旧有没落贵族的牵线人要来给他介绍姑娘。
“老爷,今早的电报。”
“谢谢,加西亚。”银质的信刀划开一个整齐的切口,从里头滑出来一张对折的信纸。奥丁打开信,阳光透光窗户洒在信纸上,窗格在信上照出一个个整齐的菱形。
“是否有一位年轻的小姐要找我?”他问道。
“有一位年轻的小姐要找您,是的。”加西亚说道,“似乎是一位东洋来的年轻女士。恕我无礼老爷,我不知道怎么念她的名字。”
奥丁拿起纸凑在鼻尖。“闻闻……鸢尾花的味道,”他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微微挑起了他的眉毛,“一个东洋的,年轻女士。”
他放下信,把腿上的餐巾放到桌上。
“我的花房里还有梗桔吗?”
“是的老爷,还有。”加西亚为他拉开椅子,扶他在一旁预备好的轮椅上坐下,“更衣的时候要我为您戴上吗?”
“正是如此。”奥丁摩挲了一下信封,“烫金的吗?”
“是的老爷。”加西亚把轮椅慢慢推出客厅,把奥丁推进屋前的草坪。遮阳棚的阴影下放着留声机和一把躺椅——十年如一日。
“那我猜它应该是红色的火漆。”
“是的,红色。”加西亚倒完了茶,询问道,“您还有别的要求吗?”
“先这样。谢谢你,加西亚。”
东洋的年轻女士进来的时候,奥丁的表情困惑了一下。鸢尾花香,轻巧的脚步声,应该是四厘米的小高跟,节奏平均而从容——是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女性。然而老绅士的能力并非仅仅如此,他捕捉到了新的东西,是纸上所没有的。
他在困惑的思考中听见了椅子拉开的声音,女士在他的面前坐下。
“老爷,这位是来信的炽灯小姐。”
噢噢——这就是他困惑的来源了,奥丁哭笑不得间又有些唏嘘叹息。
“炽灯流火小姐。”加西亚重复道。
“可以帮我们上一壶茶吗。”奥丁沉默了一会说道,“先这样就好。”
“茶已经备好了,”加西亚说道,“如果有需要请随时叫我。”
唯一的管家退出去并且关上了门。老绅士沉默地坐着,听见衣料温柔的摩擦声和摆弄茶具的声响。
“奥丁,你已经老得连我都看不见了。”
奥丁•德乌洛费乌,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老瞎子。
“……对我来说有点难以相信,我居然没想到来的人是你。”然而很快他就发出了两声轻松的笑声,和着两点钟的教堂钟声总算拉开了这场谈话摇摇欲坠的序幕。
“‘你没有想过找一个年纪大一点的老侯爵之类的作伴吗?我正好认识一个,熬几年你还能拿到一大笔遗产。’”流火模仿着说话人的语气,奥丁几乎可以想想那些帽檐轻纱后面透着精明却翻着皱纹的眼角。
“奥丁,你走的还真挺远的。”骨瓷杯不轻不重敲在小托盘上,流火把热茶放在了奥丁的面前。
奥丁从胸口发出闷闷的笑声,似乎连眼角的皱纹都揉化了。
“虽然你这么说了,但我还是被找到了。”奥丁伸出手去不偏不倚捏住了骨瓷杯的杯耳,如果不是他闭着的眼睛,流火说不定会怀疑他的眼瞎只是一场玩笑。
“近四十年,”流火好笑地说道,“我没看出你什么好不满足的理由?”她即便是在反问,语气也轻轻柔柔的。
奥丁笑了笑。
他并不回答,只是拄了拄手杖,手杖敲在地毯上发出“咚咚”两声,“加西亚,我不是未成年人还需要你检查的我的谈话。”
“……非常抱歉老爷。”关上的客厅门重新打开了几秒钟,站在门外偷听的管家表示了一定程度被抓包的尴尬和抱歉,接着重新关上了房门。
“他是个好管家,但是跟我跟久了,偶尔就会这样逾矩,”奥丁这时才喝了口茶,“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他们低声交谈着,经过刚才这件事之后他们的谈话像是被人釜底抽薪了一样——状似要被午后的阳光融化在空气里。
“我带来了一封信,你会想知道的,”流火从手包里拿出一个有些老旧的信封,“来自你的老邻居帕加索斯。”
“噢……帕加……”奥丁的眉头舒展开来,“他说了什么?”
“我要念给你吗?”
“不,不用,我已经不是可以听别人信件的年纪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收到他的信,你的老邻居还是走上了你阻止过的那条路……”流火翻开信件,那是长长的一大封。她金色的眼睛瞧着这些熟悉的字,尽管对她而言也已经陌生了,“而且还背水一战彻底抛弃了他的保险柜。看来是深恶痛绝于日益加厚的无尽纸页了。”
奥丁顿了顿,银色的睫毛模糊了他眼睑的颤抖,“多久之前?”
“致新世界历3527。十二年前了。”
“我可怜的邻居……他一定会后悔的……”
“哦?”
“解脱和无知具有同样的压力,一瞬间遗失了所有,我不敢说时间好事。”
流火看着他的样子,奥丁确实老了,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无言的印记,他说出这些箴言时的手不再如以前那样沉稳,不过他微笑的神情却没有怎么改变。
“容我问问乌丝和梵夜?”
流火的笑容淡了一点,年轻女士矜持地喝了一口茶,“他们比你远得多了,你不过是在一个乡村定居了四十年,在我还当船医的最后两年,他们似乎已经投身于高原森林的开发了。”
“一个森林和一个开发。”奥丁发出几声模糊的笑音,把情绪弄得含糊不清。
流火“噗嗤”一声笑出来,“精辟。”
“看起来有点辜负这么好的阳光。”奥丁从扶手边拿起他的手杖,站起身,“走走?”
流火熟稔地挽上他一如曾经的、已然曲起的手臂,“我没有否定的理由。”
奥丁晃着手杖同流火从落地窗并肩步入了柔软的草地。并肩同立的时候流火才惊觉当年要把她抱起来接吻的男人,现在已经因为年岁而变得和她差不多高了。
“我的一生没做过几次委屈淑女的事情,”奥丁微微仰起脸在太阳下眯起眉眼,“但是想要在我的屋子里找到一把合适你的太阳伞实在太困难了。”他轻轻拍了拍流火挽着他的手。
“这点阳光对我来说……”流火跟随着他的脚步在草地上踱着步子,“我猜你胸口的梗桔就够了。”
她带着笑探过去,轻巧地抽出了奥丁胸前的那小束梗桔,意外带出了一个小巧的圆环。
阳光包裹了他们的身影,他们停在那里,谁都没有再说话。
“我的戒指掉了,劳驾帮我这个老人捡一下?”过了许久,奥丁轻声地问道。
流火弯下身去捡起了戒指,“要我帮你戴起来吗?”她重新挽紧了奥丁的胳膊,捻着那枚戒指问道。
“不必了,谢谢。”奥丁摸索握住了流火的手,从手心慢慢捏到那人的指尖,这才稳妥地接过了流火手里的小银环,重新放回了自己胸前的口袋里,“再走走?”
“好。”
“过了四十年,虽然很困难,但不得不承认很多事情你是对的。”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老人在太阳低下连语气都懒了下来。
“可惜人类并不都是一样的。”
“有件事我很早就想说了,流火。”
“什么事?”
“关于现状……我要谢谢你。”奥丁说道。
流火的表情不太好看,但她很快就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个勾着嘴角却有些塌下眉毛的笑容。
“我……真不想接受。”她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
奥丁去世在此之后没多少年,他的葬礼在这个乡村的教堂里举行,来参加的人意料之中:一小部分看八卦的贵族,一部分奥丁在形形色色方面认识的朋友,一大批数量的乡村邻居——看来奥丁和邻居们的关系向来很好,还有一些来去匆匆无声之人——他的故友。
流火站在教堂中后段,身边站着奥丁的律师。这是个无人注意的小角落,却站着两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此前他们正在进行一场关于奥丁遗嘱的交谈,进展顺利,于是葬礼开始了。
奥丁最后的抬棺者是两个他半百之后才认识的大公和勋爵,很符合奥丁一贯示人的形象,流火也看得出约是几个受了奥丁恩惠的贵族——只不过是担任最后几步的抬棺人而已。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哀乐的奏响中,他们抬起了奥丁的棺木——不太重,和几乎所有这个年纪下葬的人一样,都只剩一幅枯骨了;他们缓步走到了圣灵殿厚重的门前。
“是谁在外面?”
“是阿芙艾拉领主,名誉授位伯莱比匈伯爵,圣吉亚勋章获得者,奥丁•德乌洛费乌伯爵。”
“我们不知其人。”
哀乐缓慢地流泻,又是几个小节,抬棺者在圣灵殿前的台阶上站着,在阴影中等待着第二次询问。
“是谁在外面?”
“是一个终身忠诚、慷慨、守序的致新世界子民,奥丁•德乌洛费乌伯爵。”
“我们不知其人。”
哀乐依旧在进行着,有一阵微风从教堂敞开着的大门一路而来,吹动了奥丁棺木上白玫瑰的花瓣和系带。
流火摸了摸手套下左手的无名指,里面的戒指突起着,在手套上突出一小块极不明显的痕迹。
“我觉得这件事您应该知道,虽然奥丁伯爵没有要求告诉您。”她身边的律师瞧见了她细微的动作,“他要求在下葬前为他代上他的婚戒,还要求我们在他的胸口放一束梗桔。”
流火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笑道,“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律师说道:“我们从管家那里得知了一件事,在有所有女性访客的时候,奥丁伯爵只佩戴梗桔,那个戒指则是每日由奥丁伯爵亲自放置和取出的。”穿着黑色西装的律师看来对他的长期客户有着相当的了解。
流火咀嚼着这些言辞,她感到一阵一阵的电流从地面往她的脑海里钻。她觉得自己对奥丁的恨意和爱意几乎再同一时间到了最顶峰。
“是谁在外面?”主教终于又问道。
“一个灵魂。”抬棺者回答。这一次他们的答案简单又复杂,为哀乐和奥丁一起画上了句号。
“进来吧。”
门锁带着沉闷的锁链声,圣灵殿的大门在他们的面前打开了。
人们都很关注奥丁的遗产,因为据他们所知,奥丁是个隐藏不露的老富翁——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子嗣。
但是紧接着奥丁的律师就宣布了奥丁生前早就立下的遗嘱,他的财产分成了三个部分:一个部分交给了私人——这个私人是谁当然不能公布;一个部分捐献给了致新世界的教育局——奥丁的圣吉亚勋章总算有了合理的解释,他曾是个致新世界不为人知的考官;最后一部分捐献给了他爵位下的阿芙艾拉领地,也就是这个他居住了四十年的地方——为了更好的建设这片土地,和帮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他的贵族朋友们大多是失望的,但领地里的邻居们都很高兴,他们由衷地感谢奥丁的遗嘱——由此可见至少奥丁的墓地今后四十年是不会缺乏扫墓人了。
流火则拿到了奥丁大部分贴身财物的继承权,她发现奥丁对于很多她耿耿于怀的东西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葬礼当天她没有心情来处理这些东西,因此她只是在屋子里逛了逛便离去了,在这个奥丁呆了四十年的地方游荡着。
由于奥丁的个人意愿,梵夜和乌丝收到流火消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赶在葬礼时到达此地了。谢天谢地,四十年总算勉强磨平了乌丝对奥丁抛弃流火的不满,再加上梵夜的制止,流火至少不用担心乌丝会一把烧了奥丁坟前的玫瑰花。
流火在村子里走着,却在一家酒馆的阳光棚下见到了一个正在享用一杯龙舌兰的老人。
白发,红眸,一件中性样式但实则是女款的披肩,胸口别着一朵今天葬礼发放的白玫瑰。
“您好啊,”流火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要了两杯咖啡,“我觉得您有点面生?”当然是面生的。她心想。
“是的,我不是这里的人。”老人微笑了一下,“我是看到报纸的讣告才来的。我是奥丁伯爵的朋友。”
“原来如此。”流火点了点头。咖啡很快送上来了,流火把其中的一杯推到了老人的面前。她拿起桌上的方糖罐子,对着老人的咖啡杯抖了抖。罐头里的方糖被惊动了,一连滚落了五块,统统掉进了老人的咖啡里。
老人的笑容愣住了,他放下手里龙舌兰的酒杯,“您是不是认识我?”他上半身前倾,眼睛盯着流火,显露出少见的失态。
“我是你的老朋友了,帕加索斯。”流火叹了一口气。
END
梗:
流火的鸢尾花:意味得不到的爱。
奥丁的梗桔:意为永恒的爱。
管家名加西亚:是《百年孤独》一书的作者名。
奥丁对流火的道谢:关于奥流的分手,来自奥丁五十岁时,因为不能接受自己和流火的时间差,因此决定和流火分开。奥丁认为如果和流火一直生活下去,流火理论上是不会死亡的,但他会一直老去,在有许多年沉淀之后再分手可能会对流火造成很大的伤害,因此决定趁早结束这段感情。但是流火不愿意接受,她认为自己可以忍受老死时的分离,所以拒绝听从奥丁的安排。奥丁的感谢是因为最后流火还是被强制接受了四十年。
乌丝的不满:因为奥丁和流火的争吵内容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所以乌丝只是单方面以为奥丁发生了各种原因,但是结果是抛弃了自己的妹妹。很长一段时间差不多是想烧死奥丁的。
葬礼:采用奥匈帝国国葬,但私设如天,除了三敲门基本什么都改光了。圣灵殿是随便编的,但是大部分教堂会有一个专门安葬某些权贵人物的地方,一是为了纪念这些人,二是为了补贴教堂的资金。因为如果有人要把自己的遗体安葬进去,是需要一大笔安葬费给教堂的。
阿芙艾拉领主:私设,阿芙艾拉意为乡村。
伯莱比匈伯爵:私设,伯来比匈意为预估、预言。
圣吉亚勋章:私设,吉亚意为导游、引路人。本文设定所有担任过致新世界考官的人都会获得圣吉亚勋章。
奥流的戒指:奥丁在从流火手里拿过戒指的时候,有非常认真地摸了一遍流火的手,然后就摸到了流火手套下面一直带着的戒指。
以及律师说奥丁有女性访客时都会戴梗桔,是奥丁在暗示自己的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并不能接受其他的追求者了。
好吧也是老男人的浪漫。
流火的爱和恨:爱就是单纯的爱,恨是对于奥丁的一切行为让她根本不能忘记,但是又没有接受她。
方糖:帕加索斯对咖啡加糖的执着。流火认出了帕加,但是由于帕加没有记忆了,所以他没认出流火。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奥丁比所有人都死得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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