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黑暗中绽放的生命的声音。
细小的,微弱的。
饱含着无杂质的恶意的声音。
想要。
想要得到。
想要曾经未得到的。
想要‘吃’——
这便是生命最初的声音了。
欲望的名字叫做丑恶,自黑暗中滋长,自泥潭中诞生,唯有外皮是美善的,亦或许连那美善的衣装也同样是染着恶念的华袍,披在‘泥’的身上,与它融为一体,连最后一丝残存的骄傲也舍掉了,抛没了,再也不想要了。
有智的生命总视欲望为恶,沾之如毒,一味躲避,用其天敌‘骄傲’将其压制,于是遥望星月,唉唉叹叹,思之如狂又闭口不言,最后的最后,叹一声罢了,便合上眼,再不睁开了。
可这能行吗?须知,生命之所以为生命,正是因为有欲,想要更多,想要更好,想要自己想要之物,纳进兜囊,收进怀中,锁进胸腹——这不正是一点不荒唐的正经欲求吗!
那故作美善的东西活着时半点不叫彼之欲望出头,待到死时,先且自寻死路,散去大半,叫世间的灰黑秽物一口吞了,过得一甲子,水中之月便彻底摔碎了,那东西也终于断了基底,灰飞云散再不存在。
这故事好笑得很,既痴且傻的东西,无人观的剧到底一文不值,谁又在乎呢?只是有一点还很可以说道,说来又是一道趣事,大约就是寻常人常说的黑色幽默了。
那就是:
那化了灰的东西其余皆不再,却单单余下了所藏最深、平素碰也不敢多碰的欲念,无论如何也不甘愿散去,落在泥滩子里,仍要翻腾不休,不依不饶,就算有将之视作笑话来瞧的观客,想必也是要厌烦了罢。
这便又过了数十年。
在那片泥潭中,新的生命诞生了。
*
巳夜原本并不叫巳夜。
或者说,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总之不该是巳夜,绝不该是。
这很奇怪,虽说心底毫不犹豫的否定了这个名字,但他仍然以此自称,究竟为何,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意识之初,天地都没什么颜色,也没什么区别,他不知自己脚下踩着的是什么样的土地,有蒙蒙星光投下,让人生厌,身上那不知是谁的外皮也难受起来,难以忍耐。
然后他便清醒了。
百夜、萤者、影祸——破落。
ナラズの神。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
同时充斥胸腔的,还有一股翻滚不息的欲念。
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吃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吃吃吃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吃要想要想吃要想要想要吃吃吃吃吃吃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
嘈杂。
纷乱。
骚动。
——痛楚。
经由无脏器的腹腔一路向上,这神经质的疼痛填入空空如也的四肢百骸,化作甘露、化作欣喜、化作蓬勃的高昂,最后融入那污秽的本体,叫人止不住呻/吟,止不住颤抖,跟随着这快乐的指引,流着涎水,满心满意都是那么一个念头——想要[]——
想要在那个人身边,捻起一缕乌发,嗅着那并不过于浓烈的香,将头埋进她的颈间,在那瓷白的肌肤下,有血液奔流不息,有生命的源头的鼓动,多么美妙!多么美好!他多么想——
……多么想咬开那层皮肉,小心的,一点一点的,将带温度的琼浆全部饮下,连着那人温和的眼珠一起,连着她每一块细嫩娇脆的皮肉一起,就连骨头也尽数吞下……他多么想!
但是。
不对。
青年摸样的破落抹了抹嘴角沾上的一点血肉。
他挑一挑眉,松开手,原本抓在手中的物件沉重的摔在地上。
有暗色的黏浆缓缓涌出,带着一种尚还新鲜的温度,自青年的脚边流过。
“……可惜。”
他真心实意,对那失了心脏,被毫不爱惜的大口吞嚼,又索然无味的随意丢弃的物件叹了口气。
“果然不对……不是你。”
新生的破落总以为,所见的不论是萤者或是人类,之于他,其存在的价值若要判断,无非是看是否美味罢了。
他的胸中有一道来自孕育出他的母体——影祸中的欲念,不知是出自曾被吞噬的萤者,又或是人类,真相究竟如何,实在是无所谓的。
巳夜并不感到为难。他高兴的将这欲念据为己有,承认其是作为自己构架的一部分,寻着那以化为执念的一星半点模糊的记忆,他看到那人乌黑的长发,柔和的笑容,他仿佛听到对方同自己说话,声音似是从极远处传来,不论如何也听不真切……
不是你。
也不是你。
不对。
还是不对。
长夜漫漫,破落在市坊间游荡。他已吃过不少萤者与人类,但却并算不上暴食,全因挑剔,最爱那些有着乌黑长发的少女,和模糊的记忆中的人影总有几分相似,看一眼便觉得美味,按捺不住伸手便要取来品尝。
但东西入了嘴,却又觉得不对。
不是这个味道。
不是这个人。
那到底是谁呢?
破落忽然顿住了。
他面上有一些细小的波动,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大海,虽看不到什么波浪,却总留下痕迹。
在他视线的前方,和往常并无不同,那是他寻常钟爱美食,是他会忍不住尝上一口的甜点。
那是一个黑发少女模样的夜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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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约是某一个秋日的夜晚吧。
四下俱静,露水微凉。红枫铺在庭院的小径上。
她站在庭中树下,远远的望向屋内。
略显陈旧的榻榻米上,有人小步走过。悉悉索索、悉悉索索,将半合的障子拉开来,走出,又轻轻阖上。踏、踏、踏,这文雅的碎步路过缘侧,经由长长的廊下,转身不见了。
无人言语。
有遵循古风的氤氲熏香自帐内传出。
她站在树下。
不言不语,不走不动。
只是看着。
在飘逸着风雅之香的锦缎帐面内,在曾经的小姐闺阁中,有一个人,一个被她视为全部的人——她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
对于长久以来渴望诞生的灵智来说,今夜是何等至福的一刻啊。
她被赋予使命,带着最美好的职能从天际降至人间。
群星无声闪烁。
多么有趣啊,像是回应着天边的星辰似的,庭院一角的一颗石子也蒙蒙亮起来。
那树下的有灵之物忽然不安,犹豫着向前迈了一步,拾起了石子。
那光十分温和。
如同轻柔的云朵抚过面颊,像似徐徐春风流过指尖。
是只有为了某人而闪烁时,才会有的温度。
她仿若突然明白了什么。
舒一舒眉,对着手中石子开口道:
“你也……”
恰在此时——
障子再度被拉开了。
有人哀哀啼哭。
祖母。祖母——
她一时忘了说话。
内室的床榻上,老妪姿态雍容,神色安定,甚至微微带一丝笑容,安静的平躺着。
气息已经无有了。
温度也将一点点散尽吧。
石头的光芒不知何时也暗了下去。
在她的手中,毫无留恋的崩出数条裂纹,缓缓化作砂灰,被风卷去了不知名的某处。
新生的夜明神站在树下。
更生露重,夜风透骨。
有红叶自枝头飘落,落在池塘中,被浮上水面的鱼儿轻轻一啄,荡着圈飘走了。
耳边的哭声渐歇。
她终于将前话说完:
“你也是……为了那个人吧?”
当然没有回答。
在天幕之上数不尽的繁星之中,偶尔会有这样一种星星诞生。
为了照亮某个人的前路,为了守护某个人的幸福。
‘我是你的守护星。’
‘存在的意义就是守护你。’
在长久的岁月中,星辰生灵,夜间乘光,落入人间。
她见到了那个人的最后一面。
真有意思呀。
多么讽刺呀。
在夜明神诞生之初,作为她全部意义的那个人——就已经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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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到飞起,摸个前置换换心情。
虽然还欠着很多债,但是最近的空闲时间也就只够摸摸这种小短章了……心好痛无法呼吸(
+展开
外间的雪不知何时也都消融了。
或许是由于长夜的缘故吧,在影雪退去后,空气中仍残留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紧紧依附在人们的衣袖间,在肌肤上游走流窜。
藤原宅邸中寄居的夜明神似乎也稍稍受到了寒意的影响,这些时日来极少外出,更多时候是在府中一隅沉默无言,长久无声的仰首凝视着夜幕。
坠落的预感早已经有了。
“……”
内室中,姬君同使女们的声音透过帷屏和挂起的帘幕只传来模糊的只言片语,缘侧冰凉沾着些许白霜,似乎连同倚靠在梁柱上的夜明神身上,都微微凝起了浅浅的粉白。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投在了印入幕布、微微摇动的人影之上,那人影由虚变实,伴随着衣料摩擦之声,最终隔着一层帘幕停了下来。
“流大人……?”
幕布一侧的姬君小声唤道。
似乎是回应她的呼唤,一小股清风略略吹拂过她面前的细布,带起微微的鼓动,温柔的拂过面颊。
将之视作夜明神的回应,雅轻声笑了起来。
尽管同夜明神之间的关系说不上亲密,对方似乎也并不愿意同人类过多接触,但在偶尔的平淡相处中,姬君还是能够隐约感受到些许难以察觉的温柔。
“流大人,果然百夜之后就会离开吧?”
她轻声发出了叹息,虽然交际不多,但想到对方就此离去,多少还是生出了一丝寂寞之意,“不知……还会有再相见的机会吗……”
“……”
外间一片沉默。雅安静的等待许久,这才听到夜明神低沉的声音响起。
“……不会再见了。”
这是含有某种断言性质的话语,在平静的语调之下,隐隐藏有某些不可知的感情。
“是吗……流大人的话,比起在人群之中,还是更适合畅游在天空之上吧。”
轻轻闭上双目,浮现在黑暗中的是初见时那一片灼烧眼膜的红光,就连无法视物的她都能够清晰的‘看’到,就算被黑暗笼罩亦高傲不羁的色彩。
……或许正是因此,那时的她才会被一股反常的冲动支配,在大脑思考之前,身体便采取了行动吧。
这个夜明神所拥有的,是强烈的不容置疑的色彩,这样的人物——没错,这样强烈的自我、不容动摇的灵格,或许这正是他们人类所描绘出的,升华为‘神灵’的人格所必须有的品质也不一定。
帷幕之外的金眸青年安静的注视着姬君的剪影,微微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人类的少女毫不知情,在片刻的感伤之后,她终于抱着两分踌躇与烦恼,向流星诉说了自己的困扰。
“如果……是流大人的话……”
流仿佛看到少女轻轻颦起眉,“要为了恋人转生却不得长寿,还要失去过去的记忆,如果是流大人的话,会不会觉得这样太过残忍,会不会认为……还是继续作为夜明神生存下去,才是对夜明神来说最好的结局……?”
是作为人类失去一切同恋人在一起,还是作为站在高处俯瞰人间的夜明神活下去。
从对方吐出第一个字眼开始,流就清楚的认知到,这是不能够继续下去的问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倾听、不能思考、不能回答的疑问。
构筑自己灵格的所有元素都躁动不安的发出了警告。不可,不可,不可。
不可听。
不可想。
不可答。
从自己口中而出的答案,一定会成为切断自己的利刃,唯有自己对自己的否定,才是摧毁夜明神最有效的方法。
流星是划过天际的刹那之物。是唯有在天上才被人仰望,唯有在天上才绽放光芒之物。渴望地面的流星将失去灿烂到激烈的光,而渴望地面的流星的夜明神其存在本身会因存在于否定之中的矛盾而瓦解,如同被抽去根基的建筑,除崩溃外别无他途。
因此落入地上的流星不过只是普通的顽石。
因此变作了顽石的流星不再有灵。
因此否定了自己的夜明神将不再存在。
……
……但是。
“……也不坏。”
但是啊。
“如果是和……一起的话,作为人类,也不坏。”
由她递上的毒酒,他怎么才能做到置之不理呢?
在说出自己回答的一瞬间,身体内部的某处似乎发出了轻微的悲鸣,如同被碾碎崩落一般的痛楚也只持续了一瞬,随后一切都被抽离,连痛觉都一并消失了。
作为流星倾听了万人的祈愿,却在最后的最后,连祈求唯一珍贵的这个人的幸福都无法再做到。
已经不能再称为流星的青年对一切都已经清楚了。
他安静的用心注视着那一方剪影,从最初到最后,两人之间一直都是这样的距离。
只是在最后一刻,还是想要亲口对她说些什么。
“雅——”
在记忆中,这是唯一一次直呼少女的名字。
“——”
“…………?”
帷幕后的姬君略显诧异的睁大了双眼,她微微偏了偏头,为夜明神些许的反常而小小的疑惑,“什么事?”
她的疑问这一次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姬君终于按耐不住,伸手掀开面前的细绢,稍稍探出头来。
“……流大人?”
……
再不会有人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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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结束了,虽然感觉快进了很多内容不过………………不管啦((ntm
其实最开始做人设的时候也不是一心想BE的啦……不过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咳,怎么说呢……这种性格的家伙注孤生一点都不奇怪,就算没有情敌他想HE也很难,真的。
所以从头到尾流只笑过一次(没人看见),只喊了一次雅的名字,最重要的话还是没能说出来。
之前雅和吉吉在讨论结局的时候,其实偷偷在想如果雅最后BE了,那么这种“实现他人愿望的流星结局却连最重要的人的幸福也无法实现”“满怀期望期盼着雅的幸福安然消失的流的心愿被现实碾碎”的结局也很美味啊…………不过他们两还是HE吧,拜托你们了,我会忍耐着不干了这碗黑泥的!
纯粹逻辑上的‘因为否定了自己存在的基础所以存在本身不成立’这种死亡方式……我个人还是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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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型的手掌最先触及的,是寄寓生命的人体散发的热气与湿意。
然后是颤动着划过掌心的眼睫、指尖下几乎叫他感到灼热的皮肤,以及指缝中柔软的额发。
能够明白的事实只有一个。
那就是——现在一定是他同这个人之间距离最近的一刻这件事。
过去不曾有,将来不可期。
就算对方背对着他,夜明神也能感受到少女此刻微微上扬的唇角与怀有期待的呼吸,手掌之下年轻的躯体在无声的跃动,那胸膛每一次起伏,所释放的都是对另一人的期盼……
‘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
他略略偏过头,在廊下安静等待的青年敏锐的捕捉到了金眸夜明神的视线,一瞬间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所有这些多余的异样都在下一刻统统被人为的抹除,只余下流星的化身那毫无感情甚至冷漠的声音响起:
“你将看见世间万物——”
‘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
有型的手掌在发出抗议,诉说着对掌下这片温度的渴求与不舍,就算一秒也好,无论如何也想要再感受更多属于这条生命的鼓动。
对这样激烈的诉求置之不理,将对肉身的控制调整到极限,夜明神动作干脆的断开了同少女的接触,退后拉开了距离。
在姬君的身后,他依旧能够感到她有些不适的眯起了双目,那双蕴藏星空的眸中终于闪烁起无尽的荧光,因从未直视过的世界而雀跃欢喜。
同时被铭刻在那双眼中的,还有她所恋慕的那个人的身姿。
除此之外少女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风景,只有眼中的爱人,才是她的‘世间万物’。
这是他早已预想到的画面,是在脑中不断闪现,早已麻木的画面。
“……”
夜明神低头望向自己在长夜中获得的身躯,原本应该在动用能力后到来的噩运看似也在今次体谅了他现在的心情,无声无息的远离了他。
然而在这样的平静中,流星才终于恍悟了一点。
噩运并非尚未降临。
对于他来说最为难耐的噩运,早已在那个少女实现心愿的那一刻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他注视着不远处的恋人如画般相依偎的画面,已被‘自己’支配的身体,连一声叹息也没有做到。
‘……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
那么,就实现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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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带之前让我最后再耍个小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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