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暴自弃,强行短章有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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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那扇上的铃铛,还是守亲自帮巳夜系上的。
明明也不是就缺了那么一副扇坠,甚至那桧扇上原还好好的系着一枚玉扣,但当她以此为理由拒绝给他挂上铃铛,这人却半句也不多说,伸手就将原本的坠子解下,全无留恋,轻轻巧巧的丢出窗外去了。
然后笑着回头看她:
“这便好了。”
好?好什么?哪里好?
夜明神无言以对,沉默败走。
结果铃铛还是给他系上了。
平时走路尚还不显,偶尔一转身,就能听到铃声忽的那么响一响,守有时不经意,神色就在这时略微放缓两分。
察觉到她的变化,巳夜就笑言道,虽不是传言中永暗神社的祝铃,但毕竟也是清净之物,或者也有两分效用也未可知。这算是为他自己求铃铛一事找个由头了。
他神色自然的伸过手,挽起守的一边衣袖,捞起缀在长袖一端的金色铃铛,让其在指尖轻轻摇晃。
“很适合守君。”
竟做起评价来。
他在夜明神皱着眉头做出拒绝举动之前,明智的松开了手。
“……”
守低头看一看扔在晃动的袖口,又看一看面带笑容的青年,犹豫再三,还是转开了视线,将堵在胸口的情绪尽数压了回去。
她多少有些拿不准对待此人该有的态度,大多数时候都是索性将眼一闭,权当瞧不见罢。
否则又能如何呢?此人声称记忆全无,甚至仿佛有些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恍惚过后,才吐出巳夜两个字来。守一时觉得有些不对,莫名觉得荒唐,但细想之下,却又连自己语塞的因由也找不出来了。
能如何呢?她能清晰的辨出,眼前的黑发青年绝不是萤者,但对于对方自称是人类,却也暗自抱有怀疑——之所以这些天都将这些疑虑按下不表,夜明神总也有自己的一番盘算。
守待巳夜的态度,是冷淡而绝称不上友好的。
而对方待她的亲昵——
则委实叫人不安。
+展开
浅见宗二冷眼瞧着不远处的夜明神。
他抿一抿唇,自觉同对方没有什么话说。
他这样冷淡的态度,对方倒也并不在意——其实夜明神何尝不是这样想呢?来一趟,也不过是故人所托,给这边隔了几代的小后辈提个醒罢了。
“今次凶险,不同往日。”
说得没头没脑,也不知托夜明神带话的故人,那漫不经心的腔调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意思。
黑法的少年就将眉心微微一皱,眼睛不轻不重眯起来,仔细瞧,能瞧见深黑的眸子深处隐约泛出些许幽紫来。
一晃,却又消失不见了。
世间妖异何其多?特别是这漫漫长夜时节,少年郎身上这么一丝小小的异样,早惹不起任何惊叹之声,值不得半点诧异了。
况且,对他的身份,在场的夜明神与他自己,心里都是门清的。
萤者逢影祸之年,百日后侥幸不死,且在人之世中有了挂念,便能去求永暗家祝女大祭,抛下灵光之胎再造一番,自此成就俗世肉身,也好与心中卿卿长相厮守了。
听起来似乎很妙,然而这样的事究竟有没有,流传到现在,也还是没个定数。
不过浅见家百年前的长辈,据说就是这么个不多见的例子。
浅见宗二对前人的事兴趣缺缺。他虽在江户——在东京的那座老神社中出生,却因在旧京住了小几年,身上看不出什么江户子的风气来,也不爱荞麦面,只喜欢京里颜色清淡的乌冬。少年看人的神色也淡淡的,背脊挺直,下巴微扬,再向下平压,显露出不动声色的矜持与冷淡来。
“知晓了。”
他一开口,是一口纯正的关西口音。不同于邻边的大阪强调,京都的这片软语还稍被江户子们看得起些,不过到底还是乡下的土包子及旧日都城的老古董,再是看得起,也还是有限的。
不过,这倒也不如何。
顿一顿,又问:“她找好安顿的地方了?”
还未等到回答,话一出口,他又皱着眉,像是自言自语般自顾自的回答了,“算了,祸害遗千年,左右也轮不到她出事。”
这话显得就很有意思。
有意思到,从露面起便一直眉眼平平,不远不近语调温温的同他说话的夜明神,都止不住面露异色,抬起眼皮又瞧了浅见宗二一眼。
守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个人类少年了。
第一次见到浅见宗二时,他还是个小娃娃,那时还不是在京都,而是高尾山下的小木棚下,天阴下着雨,被淋得湿漉漉的小家伙就被一个金发的夜明神拎在手上,像个小鸡仔,却不老实,对拎住他后脖子的夜明神龇牙咧嘴,争着一口气要往对方身上踹。
金发夜明神要处理他,显然也不比处理一只鸡仔更加费事。名叫柚叶的夜明神,和守算得上是本家,原身是颗星星。和守不同,柚叶不知活过了多少次影祸,年岁已经很高了,面容上却不显,说十几岁也像,说二十多也像,她平日里性子冷淡,脾气也有些古怪——真到了柚叶这样的年岁的份上,脾性不古怪的才是少数——不过对着这么个小孩,倒是挺有耐心。
守在一边听两人讲话。
“你在生气?”
“放我下来!混蛋!放开我!”
“不高兴我拎着你?”
“你放开我@¥%&&¥¥@#”
“唔,好吧。”
然后柚叶轻描淡写的一松手,那还张牙舞爪的孩子噗通一声就落了地,全无防备,摔成一团。
据说事后很长一段时间,浅见家的小少爷都再没给过金发的夜明神好脸色。
守也是那时才知晓,原来浅见家往前几代,的确有一个从夜明神转生成人类的先辈,并且那一位,还和活了许久、连砸钱进水塘子里听响都已觉得无趣的柚叶很有几分私交。
也是因这两分私交,在对方去后,柚叶才一直照拂着对方后代。
守有时心有困惑。那位前辈为何要抛却雷光之躯,选择几十年后化为黄土呢?几十年。多短暂呀。对于长长久久的夜明神来说,像是眨眼就会过去似的。
这选择,一头是无拘无束的悠长生命,另一头,可说是眨眼后便要死的命运了。
为什么?
她可不明白。
也罢。
说到底,也不是什么非明白不可的事情。
守受柚叶的嘱托,来给早几年就被拎到京都做修行的浅见宗二打个警醒,话已经带到,自然也不准备再多留。
她对人类原还有几分绵绵的好意,待到影祸之日,这么几分好,也被一些人类的作为磨掉大半了。
剩下的实在微不足道。做什么也不能够的。
她微一见礼,不声不响便要走。浅见宗二也不拦她,只看着夜明神一点声响也没有的在夜幕中转了个身,身上红衣很有些刺眼,乌墨长发又将那光掩下一些,就这么踩着无声响的步子远去了。
少年盯着那隐隐约约的一抹红色消失在夜色之中,神情显得有些晦涩。
他默默无语,一直皱起的眉,隔了好一阵子才渐松下来。
浅见宗二也转了个方向,背脊仍然挺直,垂着眼,抿着唇,收着下颔,一步一步,隐在了另一片黑夜之中。
*
“咔哒”
“咔哒”
“咔哒”
、
“咔哒”
“——————”
……哎呀。看吧。
只是自己的脚步声而已。没什么可害怕的。左右附近都是荒地,听说这里原是特地整理了周近的一片老宅子,推翻了要重新建一栋什么了不得的建筑,但百夜一至,缺了光亮,自然什么也建不成,于是只好暂时搁置下来,成了一片无人的鬼区。
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灯九十九再一次在心中默念。
自己一停下,便再没有其他声响。方才隐约的响动,大约只是自己一时错觉罢?现在自己停下,竖耳去听,不是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吗?
这样想着,世花却反而攥紧了外卖箱的手柄,忽地出了一头的冷汗。
——虽无声响,她却只觉得周围空气越来越冰冷,越来越稀薄,隐约有某种黏腻冰冷的气息落在她的身上,漫不经心的扼住她的咽喉——
灯九十九忽地一抖,双肩耸起,浑身僵硬的跳了起来。
那凝滞一般的空气陡然间像是幻觉般消失了。
而在她的身后,原已抬起手臂,想要同她打声招呼的夜明神,也吓了一跳,伸出的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原本打算拍肩的手犹豫片刻,还是放在了目露惊恐,面色煞白,只有唇瓣被咬得异样的红的灯九十九的头顶。
守轻而柔的安抚着对方,缓和的替少女整理发丝。
“抱歉,吓到你了吗?”
她轻声致歉,对自己有些责怪,“是我不好,合该提前唤你一声,没料到会……”
“不、不、才不是这样呢!”
话未说完,灯九十九少女便急切的打断,方才还煞白的小脸登时涨红,一时手忙脚乱,连手中的东西也顾不得,竟直接想也不想双手一松,然后紧紧抓住了夜明神还放在她发顶的手。
眼明手快的及时接住被丢开的外卖箱,守哭笑不得,看向世花,小姑娘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心急干了什么傻事,满脸庆幸,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放开了拉着夜明神的手,红着脸去接她的外卖箱。
“总之。”她鼓着脸颊,脸上还有些发烧,微微嘟起嘴,带着些娇憨细声嗔道,“总之,并不是守桑的错呀!”
夜明神就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
她平常笑得不多,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安稳的、淡淡的,就算笑,也多是现在这样,微翘一下唇,神色柔和,眉眼弯起,然后很快便又都平复下去。
守又摸了摸世花的发顶。
她有些疑心对方方才为何会有那样激烈的反应,但是却不明说。小姑娘刚刚的恐惧不是作假,她也就不怎么想再向对方提起这个话题,平白叫人难受——左右现在她在这里,只要不再出什么岔子,把人送到大路上,也就好了。
不过……
“还是多注意些,勿要再一个人走到这种偏僻地方来了。”
告诫还是要有的。
这河灯姑娘,明明也是受了惊吓就像兔子似的红着眼蹦起来的,倒是有胆量,为了抄近路送外卖,黑灯瞎火一个人朝这无人的乱墟里钻。
“知道啦——”
又惊又愧,脸尚还红着,世花老实的点头应下,也说不清自己先前是怎么了。她冥思苦想,直待走至熟悉的街道,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挥手与夜明神告别,灯九十九走出两步,一边走,一边空出一只手来搓了搓臂膀,并小小的吸了吸鼻子。
“怎么还是觉得,突然有点冷呢……”
她并不知晓,那来得莫名的寒意,那像油般堵住口鼻叫人窒息的阴冷滑腻,那漫不经心的扼住她咽喉叫她高跳起来的,不过是一些再纯粹不过的恶意,由一张温和带笑,十分和气的脸孔上散出些许,而这张脸孔的持有人,却是个不久前借口记忆全失无处可去,强行“被”夜明神捡回家去的厚颜之徒。
自称只记得自己叫做巳夜的青年住得安稳,夜明神却深感头痛。
原因无他。
“守君?”
街巷之中,有一人肩披着玄青外袍,束起的长发有一指落在胸襟前,同缀在桧扇上的红色绳结一起微微摇动,绳上两只铃铛便一齐清脆响起来。
那人就笑道:“竟在这里遇到守君,真是巧。”
夜明神却颇显冷淡。
她回望对方的视线无波无浪,若一日偶遇是巧,两日是蹊跷,三日之后,就只余下刻意了。
守已连“不巧”两个字,都再懒得回给他。
对于巳夜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有相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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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人口的回归……这个月还是没能好好谈恋爱((
这个巳夜,平时除了到处吃小姑娘还会干点啥,STK吗?
守依然安定的走在撩妹的康庄大道上,世花真可爱呀……
对了这个浅见,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浅见,一百年好漫长啊家族都能好多代人了……啊时光易逝(
顺手把柚叶的卡也给打了,接下来专心恋爱((……
+展开
如题,是一个心思坦诚的家伙和一个骗子的故事。
感谢栉的互动,她真的特别可爱w
放一下前置的链接,大家有兴趣可以看一下嘿嘿(要脸
前置: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8010/
序章1: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0366/
序章2: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04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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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开了。
开在庭院的小塘边,抽着细嫩的枝芽,结出雪白的花苞,吐出的花蕊轻轻颤动。
她站在一旁看水。水塘很浅,清澈,能看到砂石。
这是一如往常,安稳平静的一天。
夜明神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如何惊喜,却也没有悲伤。她身前还有另一人,看不清面容,听不清声音。
她同对方说了些什么,随着话语的出口,从喉管向内便像针刺般疼痛起来。而对方则露出微笑,他们动作极轻的互相拥抱,她感到双手发烫,彼此像是毫无重量一般依在一起。
那人附身在她耳畔——微微张口——轻声说——
“——”
……
……梦境戛然而止。
*
守回过神时,天幕黑沉,无星无月。远处有点点灯火,耳边是树林因动物的骚动而沙沙作响。
她在黑夜中意识到自己的模样。状似纤弱无力的娇小姐的手、轮廓柔和的面庞,还有从肩头滑落、如瀑如织的黑色长发。她对这副人类的面容并不感到陌生,但也称不上熟悉。
虽在夜明神中算得上年幼,但毕竟也有许多年了。只是人类的皮相,到现在也还留有两分滞涩。
夜明神又望了望天空。
那里已经没有星星了。
守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百年一度的影祸之期伊始,人类陷入长达百日的黑夜之中,而各处有灵性之物也纷纷化形而出,或为寿命短暂之蜉蝣,或为灯具成形之灯九十九,再一类,便是像她这样,天生地养,托名为神,称为夜明神的一族了。
他们被统称为萤者,不论是三者中的哪一类,都是能够发出光芒,天性便与光辉相关的特别的存在。
而不知从何时起,人类之中便有这样一个传言——
据闻,只要吃下萤者血肉,便可长寿平安。
甚至街头巷尾飞窜的流言之中,将萤者比作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之类的无稽之谈也绝不少见。
接下来的发展可想而知。弱小无力的萤者——特别是蜉蝣与灯九十九,在对上人类时毫无优势,当守在几日前自梦境中惊醒,迎合着将到来的长久的黑夜化作人形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晓了这样的现实。
同时。
她意识到了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她应该——她必须要——保护这些萤者才行。
在成百上千的繁星之中,偶尔会有这样的存在。
为了某个人而诞生,为了守护某个人的幸福而闪耀。
作为某个人的守护星,同地上的那个人呼吸同样的空气,随着她诞生,随着她消亡。
本该如此。
但是当守护星终于生灵,落入那户人家的庭院中,带着欣喜去看那人的面容时,星星守护的人却就此闭上双眼,她鬓发斑白,皱纹满布,神色安详。
那个人再也未醒过来。
夜明神一时茫然。
就像她的名字那样。
守护。保护些什么。
这正是她存在的意义。
为什么她没能同那个人一起逝去呢?此刻她站在这里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自人类手中救下落单的萤者时,守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
——她存在的意义,一定就是保护所有这些还需要保护的萤者。
不惜一切代价。
*
……话虽如此说,但这到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守最开始很是有些为难。
住所、膳食——这些对于夜明神来说都不是问题,然而说到在城内低调处事,却极不容易。
人类,现在的人类出乎她想象的难缠,大街上汹涌的人潮守很不喜欢,同样厌恶的还有登在小报上脸面僵硬的人物照。对待萤者这样的异族,和善的人类的确是有的。不仅有,还很有不少。然而就算如此,她依然无法说服自己,喜欢上这座风中的熏香气正逐渐被钢筋铁锈味取代的城市。
她的脑海中模糊有这样的印象:
昏暗而安静的老宅中,有木头润湿微微腐坏的气味伴着冬日的黑方香。
那香气沉沉郁郁,染在垂挂下的障子上,浸入在地上摊开好看形状的衣袖中。房中自然是极静的,有女公子咬着点了朱红的唇,面上惶惶,却不执笔,素白双手在同样浸了香的唐纸上轻轻游移。……不知从何处吹进一缕晚风,冲淡了晦暗的香气,沾了露的风儿竟也显出几分清甜来。
她是从哪里看到的景象呢?
守心想,这是很奇怪的。毕竟自己从未真正见过那样的时代。
或许那时代也早•已•死•去•了。
夜明神游走在城市的街道上,不愿引人注目,总尽量躲避人类的视线。她曾帮助过的小水母同样住在城里,偶尔瞧见她,便会露出笑容,小步跑着来打招呼。
“守小姐!今天也在城里巡逻吗?请您一定要小心……”
蜉蝣的笑容怯生生的,同人说话时总有些不习惯,脸颊微微泛红,身上莹蓝的微光忽明忽暗。
守看到这样的小姑娘,就很想微笑起来。
她伸手轻轻摸摸水母的发顶,虽然沉默,但神色却柔和。
夜明神顿了一顿,还是开了口:
“不要担心。……明日我再来,给你带糖果。”
名叫栉的小姑娘眉宇一亮,立刻显出满脸高兴来。
她是不怀疑对方说的话的,虽然相处不长,但栉已知道,夜明神口中说出的事情都是可信之事,有与之过去相识的萤者甚至告诉她——眼前的夜明神从不说谎。
就有萤者夸赞,说夜明神正直而可靠,真挚又单纯。再说下去,又回到他们自身的话题上来,又有萤者说,“可惜蜉蝣寿命短暂,若是能同夜明神大人一般便好了。”
守极偶尔也能听到这样的话,她面色淡淡,不置一词。
生者要更长的生命,死者呢?却也未必就心甘情愿的死去吧……
她忽然又想起赋予她生命的那人,想起印入自己眼中的老妪,肌肉松弛,仰面躺着,皱纹向两侧垂下。她被死神抱在怀中,嘴角却还带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安安静静留下一身皮囊在此处,魂灵却不知去哪儿了。
前来吊唁的人家中有人说:“藤原家的女儿,的确不同,虽是葬仪,却叫人心情平静,想来这位夫人必是能够成佛的。”
那时隐在一旁的守忍不住又看了棺木中的那人。
叫人平静吗?
……
倒也未必。
……
夜明神放在蜉蝣发顶的手忽的一顿。
她的视线陡然锐利,像是尖刀般刺向远方的某处,手下却又轻轻拍了拍栉——小姑娘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利气息吓得一个哆嗦,泪眼汪汪——道一声别,转身便向着方才注视的方向走去。
那里一定有些什么,有某种污秽——让她不喜的——在那一瞬间刺痛了她的皮肤。
守在黑夜中疾走。
那气息就在不远处。却不似方才气盛,只余下单薄的些许,叫她止不住皱眉。夜明神自知自己很该更加谨慎些,与人类不同,在对上那些污浊之物时,身为萤者的她几乎毫无胜算。
放慢了速度,脚步低沉而缓慢,守一点点接近前方照不进一丝光亮的小巷。
走至其中,她忽然间停住了。
在一片黑暗中,的确有某种‘不明确’的东西在活动。
夜明神瞧不清对方的模样,只隐隐约约看出那似是成年男子的身形,缓步越走越近——
待到那人走至微光下,露出苍白的面容、柔和的眉眼,以及温和的笑容,守这才抿起唇角,突兀的起了个寒颤。
是她的错觉吗?
眼前这个‘人类’那双透出淡淡温和的金眸中,只有刚刚的一瞬,仿佛透出了一种叫人浑身发冷,止不住想要后退的光芒。
她忍不住露出两分戒备,冷眼看向对方。
+展开
那是在黑暗中绽放的生命的声音。
细小的,微弱的。
饱含着无杂质的恶意的声音。
想要。
想要得到。
想要曾经未得到的。
想要‘吃’——
这便是生命最初的声音了。
欲望的名字叫做丑恶,自黑暗中滋长,自泥潭中诞生,唯有外皮是美善的,亦或许连那美善的衣装也同样是染着恶念的华袍,披在‘泥’的身上,与它融为一体,连最后一丝残存的骄傲也舍掉了,抛没了,再也不想要了。
有智的生命总视欲望为恶,沾之如毒,一味躲避,用其天敌‘骄傲’将其压制,于是遥望星月,唉唉叹叹,思之如狂又闭口不言,最后的最后,叹一声罢了,便合上眼,再不睁开了。
可这能行吗?须知,生命之所以为生命,正是因为有欲,想要更多,想要更好,想要自己想要之物,纳进兜囊,收进怀中,锁进胸腹——这不正是一点不荒唐的正经欲求吗!
那故作美善的东西活着时半点不叫彼之欲望出头,待到死时,先且自寻死路,散去大半,叫世间的灰黑秽物一口吞了,过得一甲子,水中之月便彻底摔碎了,那东西也终于断了基底,灰飞云散再不存在。
这故事好笑得很,既痴且傻的东西,无人观的剧到底一文不值,谁又在乎呢?只是有一点还很可以说道,说来又是一道趣事,大约就是寻常人常说的黑色幽默了。
那就是:
那化了灰的东西其余皆不再,却单单余下了所藏最深、平素碰也不敢多碰的欲念,无论如何也不甘愿散去,落在泥滩子里,仍要翻腾不休,不依不饶,就算有将之视作笑话来瞧的观客,想必也是要厌烦了罢。
这便又过了数十年。
在那片泥潭中,新的生命诞生了。
*
巳夜原本并不叫巳夜。
或者说,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总之不该是巳夜,绝不该是。
这很奇怪,虽说心底毫不犹豫的否定了这个名字,但他仍然以此自称,究竟为何,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意识之初,天地都没什么颜色,也没什么区别,他不知自己脚下踩着的是什么样的土地,有蒙蒙星光投下,让人生厌,身上那不知是谁的外皮也难受起来,难以忍耐。
然后他便清醒了。
百夜、萤者、影祸——破落。
ナラズの神。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
同时充斥胸腔的,还有一股翻滚不息的欲念。
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吃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吃吃吃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吃要想要想吃要想要想要吃吃吃吃吃吃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
嘈杂。
纷乱。
骚动。
——痛楚。
经由无脏器的腹腔一路向上,这神经质的疼痛填入空空如也的四肢百骸,化作甘露、化作欣喜、化作蓬勃的高昂,最后融入那污秽的本体,叫人止不住呻/吟,止不住颤抖,跟随着这快乐的指引,流着涎水,满心满意都是那么一个念头——想要[]——
想要在那个人身边,捻起一缕乌发,嗅着那并不过于浓烈的香,将头埋进她的颈间,在那瓷白的肌肤下,有血液奔流不息,有生命的源头的鼓动,多么美妙!多么美好!他多么想——
……多么想咬开那层皮肉,小心的,一点一点的,将带温度的琼浆全部饮下,连着那人温和的眼珠一起,连着她每一块细嫩娇脆的皮肉一起,就连骨头也尽数吞下……他多么想!
但是。
不对。
青年摸样的破落抹了抹嘴角沾上的一点血肉。
他挑一挑眉,松开手,原本抓在手中的物件沉重的摔在地上。
有暗色的黏浆缓缓涌出,带着一种尚还新鲜的温度,自青年的脚边流过。
“……可惜。”
他真心实意,对那失了心脏,被毫不爱惜的大口吞嚼,又索然无味的随意丢弃的物件叹了口气。
“果然不对……不是你。”
新生的破落总以为,所见的不论是萤者或是人类,之于他,其存在的价值若要判断,无非是看是否美味罢了。
他的胸中有一道来自孕育出他的母体——影祸中的欲念,不知是出自曾被吞噬的萤者,又或是人类,真相究竟如何,实在是无所谓的。
巳夜并不感到为难。他高兴的将这欲念据为己有,承认其是作为自己构架的一部分,寻着那以化为执念的一星半点模糊的记忆,他看到那人乌黑的长发,柔和的笑容,他仿佛听到对方同自己说话,声音似是从极远处传来,不论如何也听不真切……
不是你。
也不是你。
不对。
还是不对。
长夜漫漫,破落在市坊间游荡。他已吃过不少萤者与人类,但却并算不上暴食,全因挑剔,最爱那些有着乌黑长发的少女,和模糊的记忆中的人影总有几分相似,看一眼便觉得美味,按捺不住伸手便要取来品尝。
但东西入了嘴,却又觉得不对。
不是这个味道。
不是这个人。
那到底是谁呢?
破落忽然顿住了。
他面上有一些细小的波动,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大海,虽看不到什么波浪,却总留下痕迹。
在他视线的前方,和往常并无不同,那是他寻常钟爱美食,是他会忍不住尝上一口的甜点。
那是一个黑发少女模样的夜明神。
+展开
这大约是某一个秋日的夜晚吧。
四下俱静,露水微凉。红枫铺在庭院的小径上。
她站在庭中树下,远远的望向屋内。
略显陈旧的榻榻米上,有人小步走过。悉悉索索、悉悉索索,将半合的障子拉开来,走出,又轻轻阖上。踏、踏、踏,这文雅的碎步路过缘侧,经由长长的廊下,转身不见了。
无人言语。
有遵循古风的氤氲熏香自帐内传出。
她站在树下。
不言不语,不走不动。
只是看着。
在飘逸着风雅之香的锦缎帐面内,在曾经的小姐闺阁中,有一个人,一个被她视为全部的人——她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
对于长久以来渴望诞生的灵智来说,今夜是何等至福的一刻啊。
她被赋予使命,带着最美好的职能从天际降至人间。
群星无声闪烁。
多么有趣啊,像是回应着天边的星辰似的,庭院一角的一颗石子也蒙蒙亮起来。
那树下的有灵之物忽然不安,犹豫着向前迈了一步,拾起了石子。
那光十分温和。
如同轻柔的云朵抚过面颊,像似徐徐春风流过指尖。
是只有为了某人而闪烁时,才会有的温度。
她仿若突然明白了什么。
舒一舒眉,对着手中石子开口道:
“你也……”
恰在此时——
障子再度被拉开了。
有人哀哀啼哭。
祖母。祖母——
她一时忘了说话。
内室的床榻上,老妪姿态雍容,神色安定,甚至微微带一丝笑容,安静的平躺着。
气息已经无有了。
温度也将一点点散尽吧。
石头的光芒不知何时也暗了下去。
在她的手中,毫无留恋的崩出数条裂纹,缓缓化作砂灰,被风卷去了不知名的某处。
新生的夜明神站在树下。
更生露重,夜风透骨。
有红叶自枝头飘落,落在池塘中,被浮上水面的鱼儿轻轻一啄,荡着圈飘走了。
耳边的哭声渐歇。
她终于将前话说完:
“你也是……为了那个人吧?”
当然没有回答。
在天幕之上数不尽的繁星之中,偶尔会有这样一种星星诞生。
为了照亮某个人的前路,为了守护某个人的幸福。
‘我是你的守护星。’
‘存在的意义就是守护你。’
在长久的岁月中,星辰生灵,夜间乘光,落入人间。
她见到了那个人的最后一面。
真有意思呀。
多么讽刺呀。
在夜明神诞生之初,作为她全部意义的那个人——就已经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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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到飞起,摸个前置换换心情。
虽然还欠着很多债,但是最近的空闲时间也就只够摸摸这种小短章了……心好痛无法呼吸(
+展开